之前只是细枝末节,从这里开始,主线就要调动了。
天染轻绯,暮色四合。
池畔晚风徐徐吹向园中,夕阳里的花木随长风而婆娑,草叶下的虫鸟和摇枝以低鸣。这本是个让人无比愉快的黄昏。
——如果林湘没有被人点住了穴道的话。
僵立在池边,她动弹不得,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能睁着一双惊恐的招子,目视林沅的步步逼近。
顾不及吐槽世上为什么会存在这种霸道而不科学的点穴功夫,林湘惊惶万分,她清楚,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来救她——
仆从们早被尽数支走,而林淮亦被竹峙控制住,双手在背后反绞。此刻水池边除了他们四个,再没有旁人。
水池,她,林沅,林淮,傍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还有——同样一批人。
林沅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疯子,她难道以为穿越是做实验?只要满足同样的条件,就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愤怒恐惧到了极致,她反而开始麻木了。眼前这个朝她走来的身影,真的是《凤游异世》的主角林沅吗?
林湘怔怔向前看。
小说的主角从书里走到她面前。
她常穿一身醒目的黑红二色华服,眉眼的艳丽遮不住骨子里的冷漠懒散,睥睨俗规傲视一切,看似一身的张狂劲儿,凡事却又总会准备万全、谋定后动。
她没那么好,类似“寡情、我行我素”的坏毛病一堆,但从没主动招惹、加害过一个人,所以,她也没那么坏。
谁不慕强呢?
林湘多笃定啊,她了解的、喜爱的、书里的那个林沅不会主动害她。
而林沅从书中走到她眼前。
一旁的林淮似乎被逼急了,口不择言,自损八百的问候语一句句往外冒,听得林湘直欲发笑,但努起嘴角这个惯常的动作,被点穴以后她根本做不到。
被“问候”了一通的林沅面不改色替她解了穴道。眼睫颤了一下,谢天谢地,她终于能笑出来了,腮帮子跟着滚下一行眼泪。
林沅一言不发,他本就是个冷漠的性子,这种时候自然没半句废话,只抬起了手,少见的蹙眉,像是不明白她为何又哭又笑,也可能是单纯地洁癖发作不愿碰她,旋即,他忽地施力,将林湘往池塘一推。
噗通——
噩梦里的感受与现实重迭。
池水从五窍呛进体内,五脏像要被撕裂似的,灼烧了起来,耳膜内诡异地钵鸣锣响,刺得脑袋嗡嗡发疼。林湘胡乱挥手拍打水流,十指不停叉开又收拢,却如梦里一般,除了流水的阻力,抓不住丝毫倚仗。
喉管痉挛,吐出些咕嘟咕嘟的杂音,缺氧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似隔天涯之远的黑沉水面一点点从视野里涣散,她向池底下沉。
水面漾起的波纹渐小。
林沅清楚一个人溺亡需要多久,考虑到这里是医学不甚发达的异世,他将时长对半缩减,很快施以竹峙一个眼神。
竹峙立刻放开了林淮,兔起鹘落跃入水中。
“七姐!”
竹峙刚将湿淋淋的林湘捞到池边,林淮就扑了过去。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几个月前,七姐也是这么被下人带上了水池,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接着,就命悬一线,几乎身死。
一双被缚多时的手臂还隐隐作痛,若是换作平日,林淮定然会哭上一哭,矫情许久,但此刻,她只是抱住了湿冷冷的七姐,拼命回想当时下人急救的法子,用力地挥臂,胡乱拍打林湘的后背,希望对方吐出一肚子的水来。
然而,不知是她救人的方法不对,还是气力不够,明明上一次下人用同样的方法救醒了落水的七姐,但林淮此刻却连让七姐咳水都做不到。
见状,竹峙蹲下身,拂手在对应的穴道上点了几下,使巧劲在后背一拍,林湘便重重咳嗽起来,吐出好大一滩水液。
眼看怀中人眼睫轻颤,似乎就要清醒过来,林淮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半分,“你滚!”恨恨推开竹峙,顾不得许多,林淮抱紧了七姐,像被人欺负了的孩子,放声大哭。
“咳咳……”哑着嗓一阵低咳,林湘的声线似粗瓷片划过木桌,嘲哳刺耳。
她并不清楚耳边是谁在说话,只觉得眼皮似有万斤,喉咙和鼻腔也灼烧得疼痛,难受得要命。
一阵阵的耳鸣和寒颤让她下意识蜷缩身体,躲向温暖的源头。
对方将她抱紧,一滴又一滴泪打了下来。
为什么ta要哭呢?
林湘不明白。
“别…咳……别哭……”不顾疼痛难忍的喉咙,她下意识劝。
被推了个趔趄的竹峙又静静蹲回来。他天生存在感薄弱,见那个不着调的姑娘只是哭泣,便无奈地拉过林湘的手腕,简单诊断了对方的身体状况,请示:“七小姐如今脉象很不稳,主子,要不要请个大夫?”
七小姐……
拉住她手腕的人这般说道。七小姐……那是谁?
“带她回去,大夫已经候着了。”应言之人声线如冰。
林湘浑身一抖。
林沅……
眼皮废力睁开一线,她努力望向声源处。暗红的视野中,那人红黑二色的长袍晕得晦明,五官亦模糊成一团白色,可林湘眼前却清晰映着一双凤目。
那是双无比陌生的、漠视一切的眼睛。
是了,在这世界上,她哪里有能相互理解的同乡呢。
她彻底晕了过去。
再清醒时,耳边幽幽怨怨,似是有人在哭;而天色昏暗,一灯如豆,恍若鬼片现场。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就像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在她眼前哭泣的姑娘,从寻书变成了林淮。
不同于上次的迷茫与疑惑,这一次,林湘苏醒,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妈的,她要和林沅同归于尽!
“七姐,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林淮狂喜的声线,对方吸吸鼻子,接着是一声木椅被拉开的响动,林淮似乎是起身往外跑了:“我去找大夫来!”
或许是落水时伤了嗓子,林湘说不出话来,喉咙里浑似吞了刀子。无力的眨了下眼睛,她直挺挺地躺尸,瞪着床上的罗帐发呆。
“小七……你,你还好么?”
一道雍容清亮又疲倦愧疚的女音唤她。
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林湘缓缓转头。
床边还坐着林携玉,只有林携玉。
林湘不笨,眼见这副阵仗,当下又有些想笑了。
她好。万幸没丢了命,她当然很好。将头又转回去,她闭上了眼,压住喉咙里不友善的冷笑声。
“沅儿做错了事,我已罚了他,依旧是鞭刑,他向你保证,今后绝不再犯,小七,你……”
叹了一口气,林携玉看着并不动容、甚至满脸漠然的七女,颓唐道:“你放心。”
她知道小七并不放心。
不久前发生的事这会儿还历历在目。
淮儿红着眼,头一次在她面前没长没幼,指着沅儿说该将这种弑亲的畜牲踢出族谱,几乎快跳起来。
弑亲、畜牲……
林携玉从未想过,这种话会被自己的女儿说出口——用来指责她另一个孩子。
纵然和小七不甚亲近,可到底是她亲生骨肉,焉能不疼?林携玉五味杂陈,气得发抖,抽出鞭子质问此事是否为真,沅儿并不辩驳,或许是顾及淮儿在场,他只简略一句:
“她或许知道我的事,故此一试。”
小七知道什么?
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林携玉滔天怒意只剩火星。
沅儿的身世林携玉一直死死捂着,甚至委屈了他年已二十仍未许亲。这种一着不慎灭门的大事倘若被人知晓——
然而,惊魂未定的眼神和沅儿漠然出神的眸子对上,林携玉心中几多痛惜:“饶是如此,林沅,她也是你的妹子!”
难道一家人,还要拿这种法子去试么!
“日后不会了。”
对她的痛惜,沅儿给了保证,他似乎有自己的心事,回答时心不在焉。眉眼间那种能将人冻伤的艳色愈发瞩目。
当年他父亲也是这样吗?
林携玉发现,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影子,如雾里看花,头一次在她脑中朦胧了起来。
小七不答话,林携玉正颓丧出神,不知多久,总算等到一句低哑的回应——
“……我有…咳咳……一件事情想求您。”
“你说。”林携玉放柔了语气。无论什么,她都会补偿小七。
林湘望向床边坐着的贵妇人。
不过半天时日,她看起来消沉了许多,一双精明的凤目新添几多沧桑。
林携玉不是她的亲人,对方偏心,她本来应该没什么感触——因此该有的失落与伤心,这些年来她早就多的麻木了。偏胸腔不争气的闷胀起来,像被一把钝刀左右拉磨。
是了,这种时候,作为普通人,她总归是盼着有一个人替她主持公道的。
天上地下,去哪里求一个公道呢?
蓄意杀人,只罚一顿鞭子?林携玉甚至言辞吞吐到连林沅受了几鞭都不明说。
这样的家人——这样的母亲!
为“林湘”觉得悲哀,她再没有了顾及。
林湘被水洗后的一双眼瞳清亮异常:
“父亲给我留了一份戏稿,那是……他的遗物。”只数十个字,她的声带便痛得厉害,亲身体会了一把小美人鱼声声如履刀尖的滋味
可话还是要说——
“我要把它排出来。”
*
我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重修这章的,还重写湘湘受苦的经历。写的时候我也很不忍心。跟我念:林沅是狗林沅是狗林沅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