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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为何要顺着他的心意?

    温寒烟将糖在掌心捏紧,另一手却陡然一空。

    她一惊,却见裴烬又反手将酒壶抢了回去。

    “花前月下,辜负美人一番心意,倒显得我不解风情。”

    裴烬仰头饮了一口,晃了一下手中酒壶,眼尾微扬,“谢了。”

    飞檐之上,山风掠过,抬头便可见夜幕之上一轮弯月,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两人月下对饮,温寒烟竟感受到几分说不上的静谧安宁。

    自从她离开潇湘剑宗,许久没有像今夜这样平静。

    没有机关散尽,没有深掩算计的关心,没有差之毫厘便要身首异处的危险。

    只有一轮明月,还有无尽的山风。

    “当时,你对空青化名‘卫长嬴’。”温寒烟状似无意道,“这名字是你现编出来的?”

    裴烬有点意外地睨她一眼,难得这看似清冷的炮仗,今天在他身边如此安静,没有一点就炸。

    “倒也不全是。”他没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随意道,“我盛夏出生,表字‘长嬴’。”

    “那姓氏呢?”温寒烟顺势问。

    她脑海中闪回鬼面罗刹和余冷安昨日的交谈。

    ——四大仙门世家之中,裴卫两门尽灭。

    如今只剩下东洛州兆宜府叶氏,还有她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司珏所在的东幽司氏。

    会是巧合吗?

    裴烬撩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懒散道:“瞎编的。”

    温寒烟不置可否应了一声,视线向下,盯着他身上衣服看。

    她视线过分专注,而且不加掩饰,裴烬被看得眉梢一跳,心底涌上一种辨不清的诡异感。

    他眉心略略一折,转而笑开:“虽然我的确长得俊美风流,但是美人——你若是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我也是要收报酬的。”

    有些话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如今面对着裴烬这种故意为之的调笑,温寒烟已经可以做到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我不过是觉得,你这件衣服上的暗纹,与季青林手中那件‘罗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话音微顿,温寒烟看着裴烬的眼睛,细细分辨他每一分变幻的情绪。

    “不过,却不如‘罗侯’那样漂亮。”

    温寒烟知道裴烬嘴里几乎没一句真话。

    若想知晓他有没有说谎,最重要的不是分辨他说了什么,而是记住他撒谎时的样子。

    玄衣宽袖的人散漫靠在一边,就连姿势都没动一下,脸上笑意无懈可击。

    温寒烟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双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什么。

    但那情绪掠过得太快,只一息之间便湮没在一片深晦之中,再也辨不真切。

    “漂亮的女人都像你这样没眼光么?”裴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又饮了一口酒。

    他的情绪藏得极好,开口时叹口气,故作惆怅,“我这一件完整的外衫,还比不上你师兄手里一块破布。”

    温寒烟眼神微凝,将他此刻神情与方才稍一比对,便知道他在说谎。

    ——裴烬与卫氏定有关联。

    莫非卫氏满门也是他杀的?

    可能是因为裴烬向她发过道心誓,日后都构不成威胁,温寒烟此刻看见他月色下的侧脸,只觉得他平心而论,的确似他说的那般俊美潇洒,半点也不像个残忍嗜血的魔头。

    “你有时让我觉得十恶不赦,抽骨扒筋死不足惜。”

    她顺着心意直白道,“但有时又让我觉得,你好像是个还不错的人。”

    裴烬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真稀奇。”他指腹轻抚酒壶,笑得胸腔发颤,“你竟然在夸我?”

    再次掀起眼皮时,眸底迷雾般的情绪却淡了,笑意之下显露出几分阴森的凉意。

    裴烬指尖轻柔将温寒烟耳畔碎发勾到耳后,缓缓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可不是什么值得被她信任的人。

    比起好意,他还是更受用她的敌意。

    恨比任何情感,都方便让他抽身而退。

    这动作太亲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无限拉近,近到裴烬身上的暗香幽然钻入鼻腔,几乎将她溺毙。

    夜风与月光交织在一起,突然变得粘.稠。

    温寒烟条件反射想避开他,却被一只手扣住后脑,封锁了退路。

    微弱的力道从脑后传来,迫使她仰起脸。

    温寒烟抬眸,对上裴烬黑沉的眼眸。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张脸陷落在阴影里,显得眸色越发深。

    “你怎知本座不杀你,不是另一种折磨?”

    裴烬故意压低声线。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要痛苦得多。”

    温寒烟毫不犹豫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活着。”

    她不偏不倚直视着他,“只有活着才能争,才能将一切本不该降临在我身上的苦难,还给它本该属于的人。”

    她眼底闪跃着惊人的光晕,像是燃烧着一个耀眼的灵魂,“就算是死,我也要拖着他们同我一起沉沦。即便是地狱黄泉路,我也要他们走在我前面,为我开道。”

    裴烬眸光微动,探入她发丝间的指节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灼伤一般。

    良久,他松开手,轻轻一笑转移话题:“不错,果然颇有魔修风范。”

    这么一笑开,裴烬身上那种无声的压迫感瞬间散了,又恢复成平日里懒懒散散没骨头一般的样子。

    “我可不稀罕做你这样人人喊打的魔修。”

    温寒烟冷嗤一声,默默挪了半个身位,坐得离裴烬更远了点。

    顿了顿,她将来意挑明,“我知道你要去浮屠塔,我与你同去。”

    裴烬靠在檐角,懒洋洋闭着眼睛。

    他鼻腔里应了声:“嗯。”

    温寒烟却因他方才几句话,心底萦绕已久的别扭古怪散去不少。

    无论怎样,裴烬杀孽已犯。

    那些她看到的画面是真是假,皆与她无关。

    日后她不再花心思忌惮他、与他针锋相对,但也绝不会对他有任何改观。

    他们之间,自始至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似有层叠迷障拨冗见光,温寒烟浑身猛然涌现起用不完的劲头。

    她顺势打探:“叶承运死前对我说,我体内的蛊多半与浮屠塔有关。”

    “浮屠塔之主巫阳舟这些年整日打着你的名号显威风,你初见我体内的蛊时,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回应她的是一阵淡淡的山风。

    温寒烟狐疑转过脸,漫天夜色中酒香淳厚,裴烬眼睫轻阖,没有回答她,似是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碎发被微风浮动,露出那双过于浓郁的眉眼,沉静中更显俊美。

    这是……醉了?

    她试探着将酒壶从裴烬身侧拿回来,对方依旧全无反应。

    “酒量未免也太差了吧。”

    温寒烟盯着他安静的侧脸,支着下巴轻声道,“一点也不像个魔头。”

    魔头难道不该千杯不醉,尸山血河之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吗?

    龙傲天系统憋了半天,总算忍不住插嘴:【你这是刻板印象。】

    【还有,你才是最强龙傲天,在所有的方面,你都是最强的!】

    【包括酒量!】

    温寒烟眨眨眼,像是想要试探自己酒量是不是真的更胜一筹般,又端起自己那壶酒喝了一口。

    明月百年千年如一日,高悬于苍穹间俯瞰广袤人间。

    这是温寒烟第二次喝酒,第一次也是在兆宜府。

    那还是五百年寂烬渊之战前,当年明月一如今日,她在季青林的撺掇下,于云澜剑尊温和的注视之中,喝下了人生中第一杯酒。

    喝酒之前,温寒烟对酒的味道幻想很多,但当真有辛辣酒液顺着口腔喉管滚入身体,她被辣的眼泪都快飞出来。

    “嘶。”

    她眯着眼睛龇牙咧嘴,心想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自虐,趋之若鹜?

    季青林一直站在她身侧看她,见她这副意料之中的反应,忍不住哈哈大笑。

    “喝不惯?”他故意说,“这可是只有大人才会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话,说明你还是个小孩。”

    “你才是小孩。”温寒烟不服气,硬着头皮又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呛得险些咳出来,却又强忍着咽下去,“我已经成熟了。”

    季青林连连点头:“是是是,寒烟,你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剑修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见你这‘寒烟仙子’一面呢!”

    温寒烟辣得唇舌发麻,晕乎乎的什么都没听清。

    这时一方素帕出现在眼前,她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对上云澜剑尊无波无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