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尊玉佛旁,如今倚着一个惶惶看着他、娇娇软软的容娡。
似是信徒终于引来了神明的注视。
容娡望着他持键稚的那只手,一颗心剧烈跳动。
他答应她帮她。他果然出手了。
她没有赌错。
卢攀怪叫一声。
他趔趄后退两步,满脸扭曲地用力甩了甩被谢玹用键稚敲击的那只手,惊怒道:“你——!你怎么敢打本公子!”
谢玹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被容娡揉皱的衣襟上,对他的大叫置若罔闻。
卢攀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步。
谢玹抬起手——
卢攀吓了一大跳,赶忙往后退,一把扯过张二狗挡在身前。
但谢玹根本就不是在理会他。
他抬起的手落在衣料上的褶皱上,拂尘似的轻轻拂了拂。
容娡在他侧后方看得分明,卢攀的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的。
她心中大为畅快,方才头皮发麻的惊惧感褪去不少,唇角隐晦地勾起一丝笑意。
只一瞬,又连忙压下,换上楚楚可怜的神情。
许是谢玹太过波澜不惊,卢攀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他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谢玹,面色阴沉一阵,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温声道:“恕在下眼拙,方才多有冒犯。在下乃丹阳卢攀,敢问先生大名?”
谢玹望向他,面容雪净,薄唇微启,却不是回答,而是淡声反问:“丹阳卢攀?”
卢攀洋洋得意:“正是!”
他给张二狗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躲在谢玹身后的容娡:“先生有所不知,此女昨日伤了我这家奴一只眼,此番我们前来,是要同她清算清算这笔账。这种私事,先生若是插手……略有不妥吧?”
容娡对上他阴沉的目光,心下一沉。
她觑着谢玹的脸色,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一角衣袖,状似十分信任地挨着他,低低啜泣道:“昨日我与母亲初到丹阳,途遇逃难的流民,便下车分发了一些银钱与干粮。谁知这人恩将仇报,险些将我掳走,我刺伤他只求自保。若非公子搭救,今日我恐已遭不测……”
言罢,她以袖遮面,啜泣声大了几分。
从谢玹的角度,只能望见她哭的身躯颤抖,模样十分可怜。
谢玹的眼底不见动摇之色,神情依旧空净明淡。
少顷,他收回落在容娡身上的视线,目光落在卢攀脸上,淡淡扫量:“你当真是卢攀,丹阳郡守卢凡之子?”
卢攀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如假包换!”
谢玹微微颔首。
他略略往一侧挪移半步,同容娡拉开距离。
容娡察觉到,心头猛地一紧,后背霎时浮上一层寒意。
情形急转直下,心房仿佛被人用力攥住,勒的她喘不上气。
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
难道此人并非什么大人物,亦无法与卢攀抗衡?
那她岂不是今日将亡矣!
可他分明点头,说要帮她的。
容娡喉咙发紧,脑中纷乱一片,哀哀切切地抬起头,泪盈盈地看向谢玹,哀声道:“郎君……”
谢玹静立如松,并未看她。
他目光微冷,看着卢攀,淡声道:“来人。”
“——拿下。”
第4章 心念
说这话时,谢玹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吐字甚至算的上平淡,温冷斯文,像是高岭之雪融成的流水。
可当这几字淡淡落下后,那雪水却似被冷气骤然浸透,凝成一把薄薄的、寒冷的冰剑。
剑刃铮鸣,温吞又凛冽的威严肆意席卷。
大雄宝殿好似飘过一阵大雪,陷入静寂的沉肃之中。
出声即如冰剑出鞘——
倏地,一阵如刀枪轰鸣般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身着寒甲的两列兵卫,得令后鱼贯而入,步伐沉稳有力,齐步向前时,将地面踏的嗡嗡发颤。
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兵卫将殿前空地填满。
领头之人疾走几步,跪在高阶之下,沉声道:“属下失职!请贵主责罚!”
其余兵卫随之齐刷刷跪下,玄甲击地,地砖嗡鸣,扬声重复:“请贵主责罚!”
日光照过佛像头顶,洒在黑压压的甲胄上,折射出冷光,杀气四溢。
容娡望着星罗棋布的兵卫,睁大双眼,大为震撼,眼尾垂着的泪珠,竟一时惊停在脸上。
胸腔中的一颗心脏,更是因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迸发出几乎要破开血肉而出般激烈的跳动,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长袖下的手指默不作声地捏紧那串菩提。
她望向身旁玉立的谢玹,眸光闪烁。
她果然……还是没有看错。
谢玹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未因这种处尊居显的权势而作出丝毫改变。
又或者,他向来被这种权势所浸养,已成习惯,对此并不在意。
他垂着眼帘,轻轻抬手,令兵卫直起身。
而后视线抬起,目光扫向卢攀:“将这二人拿下。”
阶下众人震声应道:“得令!”
容娡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谢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侧脸。
他垂眸时,众生悲悯;
他抬眼时,生杀予夺。
这种极致的反差——令她有些畏惧,但更令她鼻息发紧、心尖发颤,想要靠近他。
上一次,她跪伏在尘地,仰视着他。
这一次,她站在他身后,被他庇佑。
脑中那个曾出现的、大胆而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他这次的出手相救,不再如空中楼阁,而是渐渐堆砌成实质。
她得接近这个男人。
她得再接近他一些。
最好接近到——他能长久的为她所用,让她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不必漂泊无依。
而接近他的方式……
容娡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面颊,红唇微抿,思绪纷乱。
兵卫长带了几个人上前,将卢攀与张二狗反剪着手压制住。
自方才兵卫出现起,卢攀便瞠目结舌,脚下生根般杵愣在原地。
此时被人制住,他才回过神来,便边扎边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竟擅自用兵缉压本公子?!我告诉你,我姓卢,我爹乃是朝廷命官,不日即将晋升!你你你、你今日敢捉我,你就等着瞧吧!”
兵卫长乜他一眼,嗤笑一声:“我们贵主说要拿你,哪怕是国君在此亦得将你拿下!卢郡守如今自身难保,公子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言罢,他恭敬地对谢玹行了个礼:“主上果真神机妙算!”
谢玹神情淡然,依旧没什么情绪。
顿了顿,不知为何,他忽地瞥了容娡一眼。
容娡心中盘算着小心思,不经意抬头,恰好迎上他那一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无措,心中一紧,手指微蜷。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看不明白。
想了想,觉得他许是想让她退下。
可她还有难处尚未解决——
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容娡眼眸微动,俯身行礼,怯声讷讷道:“方才不知公子身份尊贵,一时情急,冲撞公子尊驾,还望公子见谅。”
谢玹淡淡地“嗯”了一声:“无妨。”
被擒着的卢攀见此一幕,怒不可遏:“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方才往男人怀里钻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的!还有你!一副圣人模样,竟为美色所迷!”
闻言,兵卫长悄悄打量容娡,瞧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先是眼前闪过一抹惊艳,而后略带惊奇地望向谢玹。
旋即他反应过来,怒冲冲地踢了卢攀一脚:“贵主幼年即被高僧点化,虽未遁入佛门,但长年修身养性,一向不近女色,你休得胡言!”
容娡哭哭啼啼,伏在地上的细腰颤的像风中柳绦:“卢公子莫要血口喷人……”
谢玹微微抬手,示意兵卫等人退下。
卢攀被带走,兵卫如漆黑的潮水般褪去。
待他们走后,他垂眸望着容娡,声音温淡:“你似乎有话要说。”
容娡咬了咬唇,抬起泪盈盈的眼:“民女的确有一事相求。”
她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慢慢斟酌措辞:“民女逃上山时,不慎与母亲走散,母亲被那卢攀捉了去。民女位卑言轻,想恳请公子帮我救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