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双枝》 第1节 本书名称: 月落双枝 本书作者: 鹭清 本书简介: 卜幼莹与萧祁颂自小两情相悦、青梅竹马 一个是明媚柔善的高门贵女、一个是鲜衣怒马的当朝皇子,世人皆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可这样一对璧人,却没有等来喜结连理的那天,只等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她被许给了当朝太子、萧祁颂的同胞哥哥—— 萧祁墨 【2】 萧祁墨一直都知道,他的阿莹总是在撒谎 比如,破皮的唇角不是她自己咬的 脖颈上的红痕也不是她自己抓的 偶尔的深夜方归更不是因为贪玩 他都知道,可他不介意 在萧祁墨心里,卜幼莹是黑夜里莹白的月 他抛弃道德、背叛兄弟、不择手段才将这弯皓月摘来自己身边 至于她心里有谁. 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说得准呢? 【3】 卜幼莹从前认为,人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一人 可后来才发现—— 人心原来也可以很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卜幼莹 ┃ 配角:隔壁连载《怪癖》求点个收藏~ ┃ 其它:预收《沉溺于她》求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当她对另一个人也动心后 立意:人生的选择从心便可 第1章 上元佳节,举国同庆。 夜幕之下人潮涌动,空气中每一处都浸透着喜气,尤其是那朱雀大街上,光与火生生不息,好不热闹。 卜幼莹牵着婢女春雪的手,自街那头奔来。 一身鲜红的斗篷在身后飞扬,像只灵活的锦鲤般,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晶亮的双眸充满好奇地在琳琅满目的摊位面前游窜。 “小姐,您慢点,奴婢要跟不上了。”春雪实在跟不上她的速度,停在不远处,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卜幼莹在一面具摊前站定,白净的面庞因奔跑而微微泛红,却无法消减半分眸中的欣喜与雀跃。 “快过来帮我选一选,买哪个好?”她拿起一张面具,冲春雪招了招手。 春雪走上前,只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狐狸面具,而眼神又在摊位上的牛头面具和猴头面具间逡巡。 “小姐,要不买狐狸吧,狐狸好看,其他的有点吓人。”她建议道。 “就是要吓人才好呢。” 话落,她霎时便明白了小姐买面具的用意—— 想去吓唬某个人。 春雪不由得面露纠结,犹豫顷刻后,靠近了小声道:“小姐,老爷夫人今日特地嘱咐过,说您已是出嫁的年纪,让您少与……” 话音未落,卜幼莹登时板起小脸朝她看去。 后者只好垂首噤声。 很快,她又恢复方才喜悦的模样,将狐狸与牛头面具举起,仔细端详了一番。 “嗯……好像都不怎么吓人,他肯定不会被吓到吧。” 要是还在濠州就好了,她心想。 卜家原是濠州人,半年前天下初定后,作为开国功臣之首的卜世邕才将妻女接来上京城定居,因此这是她第一次过上京城的上元节。 比起原来的家乡,这里是热闹了许多,只是这面具却平平无奇。 濠州信仰鬼神,盛行傩戏,随便一张面具拿出来都比这摊上的面具要可怖得多。 正想着,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极低极粗的声音:“你想吓唬谁?” 那声音被刻意捏造过,像是有人贴着她耳边在说话,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吓得卜幼莹脖子一缩,脸色惊恐地转过头。 她入目便是一张凶神恶煞的傩戏面具,眼珠凸出、口吐长舌、还长了两对尖利的獠牙,就这般近在咫尺的盯着她。 因太过猝不及防,连她这个濠州人也不免被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面具下顿时迸出一道爽朗的笑声。 卜幼莹这才看清,戴着面具的是一位身量颀长,着一身赤色圆领袍衫的男子,腰间配有横刀和短匕,此刻正双臂捧腹,笑得开怀。 她不用揭开面具便知他是谁—— 萧祁颂,当今二皇子,亦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天下未乱时,萧家与卜家同在濠州,来往紧密,亲如一家。因此萧家两子一女皆与她是青梅竹马。 只是,她同萧祁颂关系更密切一些。 “萧祁颂!”她一张小脸气得圆鼓鼓的,平日里最会笑的那双杏眸,此刻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你幼不幼稚?” 少年立马止住笑声,取下面具。 清俊的脸庞上露出几分委屈和不服气,小声嘟囔:“是你先想吓我的嘛.” 这话倒是没说错。 她等待这日已经等了许久,自半年前搬进上京城,母亲便将她圈在家里学习世家贵女们的规矩,今日好不容易能出来,她当然要好好吓唬他一番才是。 可是却没想到被他给抢了先。 卜幼莹嘟起唇,将手中的面具放回摊前,轻哼了声:“没意思,还以为上京城的上元节有多好玩呢,连个面具都不够吓唬人的。” 瞧她没了兴致,萧祁颂挠了挠眉梢,软下声哄道:“那,我送你一个新年礼物,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什么礼物?”她抬起好奇的目光。 “卫戎,把东西给我吧。”说着,他转身朝身后跟着的侍卫伸出一只手。 随即,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落入他掌心。 “呐,这个送给你。”玉佩被递到她面前。 虽说卜家在濠州时也算是富贵人家,但如此上好的玉佩,她确实不曾见过。这上面所雕刻的龙凤呈祥,工艺精湛无比,看着不像是凡品,倒像是贡品。 卜幼莹低首,唇角微展,葱白指尖在上面细细摩挲。 心里十分欢喜。 不为别的,只为,它是萧祁颂送的。 “这样名贵的物什,你就送给我了,回去不会挨打吗?”她一扫低落的心情,将玉佩攥在手心,笑眼明亮地看着他。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以前萧祁颂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少给萧伯伯,也就是当今陛下闯祸,从小到大数不清挨了多少顿打。 不过这一次,他却难得正色道:“当然不会!这可是我凭自己的功劳找父.” 他顿了下,碍于周围环境改了口:“找阿爹换来的。” “功劳?”她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那位名叫卫戎的侍卫此时不仅牵着马,身上还背着弓,一看就是来办正事的。 其实她早知道,今日由祁颂负责朱雀街的巡防,也正因此,她才能打消父亲派亲信陪同自己出门的想法。 只是她没想到,萧祁颂来得如此之快,她才刚从马车上下来没多久,他便过来找自己了。 虽然心中欢喜,但面上却仍轻笑着揶揄:“你是说,巡逻时间带着侍卫光明正大渎职,来与我相会的功劳?” 一丝尴尬自他脸庞闪过。 萧祁颂顿时又羞又恼:“谁渎职了?不对,谁与你相会了?我不过是恰巧路过,又恰巧遇见你,再恰巧我身上带着准备送你的礼物而已。我现在正要继续去巡逻,你保重!” 说罢,他轻哼一声,转身便欲离去。 可还未迈出脚,人群中猝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抓贼啊!”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从他们眼前窜了过去,萧祁颂出于本能反应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到站在他身后的卜幼莹。 叮当一声,少女手中的和田玉佩霍然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我的玉佩!”卜幼莹连忙要去捡,被春雪拉了一把,替她捡了起来。 萧祁颂一怔,可眼下却无暇安慰她。 他唤来卫戎,接过他递来的强弓后便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于马背之上拉开弓弦,将箭头对准了远处正在逃跑的毛贼。 高于他人的视角尽可能避免了误伤,于是只听“咻”的一声,寒光一闪,箭羽瞬间消失在弓弦之上。 下一瞬,惨叫声冲破人群,落在周遭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好!”群众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此危险的场景,不仅未曾散开,反倒聚集在一起拍手叫好,好似看了一场杂技表演。 第2节 那一箭并未射中致命处,只射中大腿断了他逃跑的念想。卫戎在他倒地的那刻便已赶过去将他抓获,随后将他押往了衙门。 萧祁颂则仍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卜幼莹,冲她挑了挑眉,得意二字在他面上尽显。 少年鲜衣怒马、武艺高强,的确是副难得一见的好景色。 可她并不高兴。 掌心捧着的玉佩已碎成两半,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今日出门前父亲就曾叮嘱过她,新朝初定,局势并不太平,让她切勿在人群中太过招摇,引人注意。 且让她少与萧祁颂在一起,免得招来些闲言碎语。 因此才打算派亲信邢遇陪同她出门,即可保护她,又可约束她的行为。 现在倒好,才刚出门便惹人注目,父亲肯定很快便会知晓。 马上之人看出她的情绪,遂敛了得意的神色,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从她掌心里拿走其中一块玉佩。 “你一半我一半,如此正好做个信物。往后无论我在何处,只要想你,便可拿出来看一看。“ 话落,卜幼莹素净的小脸上旋即浮现一抹微红,“你,你说什么呢.” 见她情绪缓和了些,他也舒眉展笑道:“阿莹,别不开心了,等会儿还有烟火燃放,我带你去城墙上看可好?” 卜幼莹的确心情好了些,但仍有些担忧:“可是,你不巡逻了吗?若是萧伯伯骂你玩忽职守可就不好了。” “你忘了?烟火燃放前,阿爹要带领百官登城墙撒银钱,与民同乐。我和大哥小妹都得去。” “对哦,爹爹也说去见完陈伯父便一同去登城墙的。” 他这一说,她才想起来,今日同父亲母亲一同出门时,父亲提起过此事。说他们先去拜访陈伯父,之后要一同去城墙上,让她玩够了便去找他。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说心里话,这种感觉挺神奇的。 毕竟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站在那城墙上的,会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萧伯伯,和她的父亲。 时间充裕,于是两人并肩而行,不疾不徐地穿过热闹非凡的人群,往朱雀门行去。 萧祁颂牵着马,目光时不时落在身旁人脸上。 她今日像是刻意打扮过,格外好看。 满街的花灯似乎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炫亮的星点在她眼中闪烁,整个人镀了层金光似的,恍若初冬暖阳,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正在失神,卜幼莹兀地停下脚步,软声开口:“到了。”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门前。 好快,若是再远些就好了…… 他默默感叹,随后便带领卜幼莹登上了城墙。 片刻后,其他人也都到了。 当今陛下姓萧名元宗,亦是卜幼莹叫十多年的萧伯伯,只是今朝却不能如此叫了。 她恭恭敬敬地屈膝福礼,“臣女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萧元宗当了半年的皇帝,却没什么皇帝架子,举手投足仍像个行伍之人。 只听他中气十足地笑了两声,说道:“你父亲说你贪玩,逛街赏灯去了,不爱同我们这群长辈一起,原来是骗朕呢。” 话及此处,他回首看向身后的卜世邕,打趣他:“下次再骗朕,可就要治你欺君了。” 卜世邕是个严肃稳重的性子,因此只颔首作揖,微笑以对。 顺便,不着痕迹地向她投去一个冷厉的眼神。 卜幼莹顿时打了个寒颤。 虽然已经料到与祁颂一同出现会惹得父亲不悦,但她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好在萧元宗在此时收回视线:“好了,莹儿赶紧去你父亲身边吧,烟火就要开始了。” “是。” 卜幼莹原也是想站到父亲身边的,可她瞧了一眼,父亲身边都是些朝中重臣,没有她的位置。刚巧萧祁颂在一旁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旁。 只是,她不曾察觉,萧元宗身后有一道眼神,从她出现起便一直紧随于她,一刻也不曾离开。 就连万民庆贺,哄抢着满地银钱时,这道眼神看见的,也只有卜幼莹欢愉喜悦的笑容。 “太子哥哥。”身旁有人唤回萧祁墨的思绪。 是他的妹妹,萧芸沐。 “我找爹爹要了一枚,送给你。”她将那枚银钱置于他掌心,不忘嘱咐道:“可别告诉二哥,我才不要也送给他一枚呢。” 说完,鼻间轻哼一声,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立的萧祁颂。 萧祁墨紧握掌心的银钱,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不过他看的,却不是自己的弟弟。 烟火在此时绽放,漆黑的夜空刹那间被点缀成一副璀璨艳丽的画卷,恍若一场绚烂的盛宴。世人在这场盛宴中忘却烦恼与苦痛,未来遥远,却万众睢睢。 普天同庆的时刻,每一个人脸上都映着烟火缤纷的光亮,但这光亮,却唯独映不进萧祁墨眼底。 他眸光沉郁,视线落在萧祁颂与卜幼莹悄悄勾在一起的小指上。 而后,薄唇微启:“阿芸。” 他的声音很轻,但不妨碍如玉石般温和柔润。 “嗯?”萧芸沐转过头,注意力从烟火转移到大哥身上。 只见萧祁墨收回视线,低首浅笑,温文尔雅。 “去向你幼莹姐姐问声好吧。” 第2章 萧芸沐方及笄不久,比卜幼莹小了三岁,性子天真烂漫、懵懂无邪,自小便跟在卜幼莹身后唤她姐姐。 前些年萧父打仗,萧母随军,好在萧家还有两位哥哥和管家女使,卜家主母也隔三岔五过来探望,萧芸沐便是在他们的照料下长大成人。 因着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儿,因此她十分喜欢卜幼莹,几乎一半的时间都与她同睡一床。 方才卜幼莹向她父亲行礼时,她便从身后探出脑袋,对她俏皮眨眼,挥手示意。只是碍于场合,无法将这份热情表现得太明显。 可眼下得了太子哥哥的令,她便彻底无畏父母责罚,悄无声息的从父母身旁离开,朝他们二人小步挪去。 卜幼莹余光瞥见一抹人影,正猫着腰朝他们走来,便连忙松开小指,冲面露疑惑的萧祁颂使了个眼神。 他回首望去,清俊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不由得低斥道:“你过来做什么?阿爹阿娘瞧见你不在,又要怪我带坏你,赶紧回去。” 萧芸沐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快步走到卜幼莹身边,小手拽着她的斗篷,抬起下颌瞪了哥哥一眼。 “谁来找你啊,我是来找幼莹姐姐的,自恋鬼!” “萧芸沐,你又皮痒了是吧?” “好啦。”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卜幼莹急忙止住了话头:“小点声,陛下皇后还在呢。” 话落,她牵过萧芸沐拽着自己斗篷的手,与她柔声寒暄:“芸沐,半年未见你好像长高了些,人也变漂亮了不少。从前一直听说皇宫养人,原来是真的。” 闻言,萧芸沐登时如蔫了的茄子般,嘟起嘴叹了声气:“才不养人呢,姐姐可不知,我每日看着这四方的天有多无聊,还不如以前在濠州呢。爹爹阿娘如今哪儿也不让我去,只能在皇宫里待着,他们说外面危险,可明明你也在外面啊。幼莹姐姐,你觉得上京城危险吗?” 她一下子说了好多,仍是同以前一样,说起话来侈侈不休。 萧祁颂在旁听着,低哼一声:“不让你出去那是为了别人好,免得你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你!”萧芸沐年岁小,哪里说得过他。 不过,她倒是会搬援兵,遂扯了下身旁的卜幼莹,指着自己哥哥告状道:“姐姐你看他!他又欺负我!” 卜幼莹配合地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几句。” “哼,姐姐,你瞧瞧二哥这性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将来你若是嫁人,可别找二哥这样的,不然气都能气死了。” 话音刚落,一道冷厉的眼神瞬间扫过来,吓得萧芸沐当即噤了声,往卜幼莹身后躲了躲。 这番场景她早已司空见惯。 她是卜家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知这天底下的兄妹,是否都像他们这样,一言不合便开始斗嘴。 便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们都别说了,烟火已经结束,百官也要散了。芸沐,赶紧回陛下皇后身边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经她这一提醒,他们这才发现,烟火已在他们的吵闹声中不知不觉结束了。 于是萧芸沐乖乖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打算回去。 可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同她道:“对了幼莹姐姐,我想同母后提议,接你来宫里住一段时日,如此我便不用出宫也有玩伴了,不知你可否愿意?” 萧祁颂的耳朵动了动。 此话落在他耳中,便犹如吞下鲜果蜜饯,让他原本不悦的脸色霎时眉眼舒展,恨不能将听感扩张到极致,生怕未听清卜幼莹的答复。 可萧芸沐的提议来得突然,卜幼莹愣了瞬,一时之间实在不知作何回答。 此等事情,她自然是要先问过爹爹和阿娘的。 不过,依自己对他们的了解,想来他们也不会同意,因此她有些迟疑。 应了,怕自己失信。不应,又怕她失望。 萧芸沐不知她心中犹因,见她不答,便扯着她的袖摆撒娇道:“姐姐,你就陪陪我嘛,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如今却半年未见了,你都不想阿芸吗?” “我.”她话未出口。 许是怕她拒绝,萧芸沐立即夺过话头直接定了下来:“我知道姐姐一定也想阿芸了,明日我便同阿娘提起,那我先过去啦。” 说完,袖摆一松,小公主再次猫着腰小跑着走了。 卜幼莹叹了声气,看向一旁忍俊不禁的萧祁颂:“想笑就笑出来吧。” 话音刚落,他当即低笑出声,生怕旁人不知他心中喜悦似的。 第3节 笑完后才道:“其实,来宫里小住一段时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 他停顿一瞬,压低了声量吐出后半句:“我可以时常看见你了。” 夜风裹挟着凉意袭来,时辰已然不早,不远处的帝后与百官已结束庆贺,在欢笑声中准备散去。 昏暗夜色遮住了卜幼莹耳尖的一抹薄红,她侧过身,小声回他:“我.我得回去了,再会。” 说完,逃也似的小步赶去了卜世邕身边。 彼时百官正欲散场,跟随在帝后身后走下城墙,于朱雀门前作揖行礼。帝后回宫,大臣们有些上了自家马车离去,而有些则仍留在原地交际。 卜世邕作为位高权重的中书右丞相,自然是后者。 卜幼莹乖乖站在父亲身后,无意听叔叔伯父们交谈,注意力全在不远处的隐蔽角落里。 那处光线再是晦暗,也无法掩盖红衣的鲜亮,更何况,他还牵着自己的御马。 萧祁颂原是想送她回家的,但眼下看来,也用不着他了。 于是张了张嘴,作出“我走啦”的口型。 她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 随即,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扯。 正要离去之时,只见马儿骤然前脚离地,一声嘶鸣破夜而出,随后发了狂似的朝朱雀门前的官员们冲过来。 不好! 萧祁颂当即大喊:“让开!快让开!” 这匹马是他从小养大,在他身边一向是温和乖顺,可今日不知怎的,无论他如何牵扯缰绳,马儿的四蹄也不曾停下一刻,直冲冲地便奔了过去。 卜世邕最先发现不对劲,反应极快地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卜幼莹和另外一位官员搂住,脚尖一点便飞身离地,将他们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还在原地的几位官员眼见着有马朝他们冲过来,顿时慌了神。 有反应快的还知道撒腿就跑,可反应慢的人如同脚下生了根,站在那儿哆哆嗦嗦一步也挪不动。 好在卜世邕转移完他们后又立马赶了回来,在御马即将撞上之际,飞身过去将他们扑倒在地,这才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可御马并未停下,依旧不管不顾地往主街奔去。 卜世邕见状在身后大喊:“殿下!刺马!” 眼下这种情况,想让马儿停下来就必须杀了它,否则只会使更多百姓伤亡。 可…… 他舍不得。 虽然时辰不早,但因着节日的关系,街上行人并未散去多少。马儿的冲撞立刻引起了恐慌,周围惊叫声四起。 离朱雀门最近的百姓反应快,躲了过去,但摊位却少不了被连累,直接被掀翻在地,商品滚落得到处都是。 再这样下去,就算侥幸不会撞到人,但百姓们的摊位却是难以保住。 于是萧祁颂心一横,果断抽出腰间的短匕往马儿脖颈处扎去! 伴随着又一声嘶鸣,他将没入血肉的寒刃用力往上一划!匕首抽出,鲜红的血一汩接着一汩地往外冒。 方才还发疯发狂的马儿顿时躺倒在地,抽搐着身体奄奄一息。 萧祁颂站在一旁低垂着头,额前墨发散落几缕,遮住了他的眼。 他就静静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连身上的红都似乎暗了下去。 马儿渐渐没了呼吸,他这才屈起一条腿,缓缓蹲了下去。 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凝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上,竟有一种诡谲的美丽。 随后,他便用这双手,轻轻阖上了马儿的眼。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帝后耳中,彼时萧元宗正准备歇息,一听到小儿子又闯了祸,气得穿着里衣就往门外冲,被皇后拉了回来才好好穿上衣服。 不出三刻,萧祁颂便被召到了福明殿。 他沉默地跪在大殿中央,萧元宗甚至未将事情问清楚,上来就朝着他肩膀给了一脚。 “朕看你胆子是越发大了!你以为你现在是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今日敢冲撞官员、纵马闹市,明日是不是就敢骑到朕头上啊?朕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就不是你老子!”说完,便命人去取棍棒来。 萧祁颂目视前方,紧握双拳。今日失去从小养大的马儿本就难过,现下又被父亲一顿痛批,心里自然是既委屈又不服气。 于是开口争辩道:“雪花生下来便是我养着,它的习性我最是清楚不过,断然不会突然发狂,定是有人给它下了药才致它如此。父皇,儿臣请求彻查此事!” “呵,还彻查?你想让朕被贻笑大方吗?动物就是动物,受惊发狂怎的没可能?朕看你就是想给自己找借口,好推脱自己的罪责!” “…… 他还想争辩什么,恰逢去取棍棒的宦官回来了,将一根约三尺长,两寸宽的红木棍交给了萧元宗。 “朕告诉你,你今日说什么都没用,这顿打你是挨定了!”说罢,他立时便要举起棍棒打下去。 可棍子还未落下,门外一位宦官蓦地弓着腰快步进来。 “陛下,太子求见。” 第3章 萧祁墨进来时,视线与跪在地上的萧祁颂交汇,不着痕迹地颔首示意,让他放心。 尽管父子两人都还在气头上,但看见他进来,两人的怒气便顿时消了一半。 萧元宗从未对自己的长子发过脾气,而且他总有一种,在长子面前自己才是那个儿子的错觉,平日里好些事也都是他帮着出主意,因而见了萧祁墨,他便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怒气。 而萧祁颂与自己的父亲不同,他之所以平复下来,是因为他知道,大哥一定会护着自己,为自己证明清白。 果不其然,萧祁墨行了个礼后便开门见山道:“父皇,方才儿臣派人去查过雪花今日的食物,发现有人在里面加了一些麻筋草。儿臣已问过了,此草无毒,但马食后会极其兴奋,我想这就是雪花会突然发狂的原因,故而赶来告知父皇。” 对于他的话,萧元宗自然是相信的。 毕竟他这个长子向来优秀,打小德才兼备、知书达理,处理起事情来更是周到全面,犯不着为了维护弟弟故意撒谎。 可,即便马儿发狂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冲撞官员和百姓已成事实,总不能将“有人陷害”作为对他人的交代吧? 萧元宗扔下棍棒,坐了回去。 搭在把手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摩挲着,少顷,他抬起左手摆了一下:“把二皇子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身旁的宦官领了命,立即令人过来押他。 萧祁颂瞪大了眼,张口想问为什么,却被萧祁墨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微微摇头,示意弟弟不要再说话。 虽然不理解父亲为何明知自己被陷害,却还要惩罚于他,但他相信大哥是不会害自己的,他不让问,自有不让问的理由。 于是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前摆一甩便起身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 不知是否有人提前打点过,还是掌刑的那位总管摸透了皇帝心思,总之萧祁颂的受刑过程并无想象中那般煎熬。 二十板子下来,疼是疼些,但好在没打烂,涂涂药趴上几日也就好了。 只可惜这几日不能见阿莹了…… 他趴在自己床上叹了声气。 恰巧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正是他的大哥萧祁墨。 他走上前,两指捻起被褥一角,查看了一眼弟弟的伤势,声音平淡道:“还好,不严重。” 萧祁颂打鼻腔里哼了声:“幸好没认真打,不然我这屁股算是废了。老头也太不讲理了,不为我鸣冤也就算了,怎么能打我一个受害者?!” “就是因为讲理,才更要打你。”他寻了个椅子坐下。 主殿外面的宫人早已被屏退,萧祁墨便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父亲如今已不只是我们的父亲,从前在濠州,他可以帮亲不帮理,但现在不行。你今日差点酿成大祸是事实,父亲对旁人总要有个交代,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被陷害。我今日拦着你,是因为父亲本就不是真心实意要罚你,这宫里管事的宦官都是老人,肯定也能揣摩出父亲的心思,可你若是执意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惹怒了父亲,那你的屁股可当真要坏了。” 今日这么一番折腾,时辰早已进入了后半夜。萧祁墨之所以披着寒霜也要过来查看他的伤势,无非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肯定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不然今晚怎么着也要睡不着觉的。 事实上他也没猜错。 萧祁颂本就性子刚直受不得委屈,若是不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如何睡得着? 好在,他虽是刚直却不是傻子,大哥这一番解释他既听懂了也勉强接受了,只是…… 他抿了抿唇,长叹一声:“还以为做了皇家能有多好呢,我瞧着,还不如以前当个平头百姓自在。” 闻言,萧祁墨眼眸微垂,静默稍许。 而后唇角一弯:“是啊。不……已经很自在了。” “有吗?”他刚说完,又抬手一摆,“算了,懒得想这些了。嗳,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萧祁颂望过来的眼眸亮晶晶的。 他一猜便知道,定是与卜幼莹有关。 萧祁墨垂首抿了一口茶,视线并未与他交汇,只淡声问道:“什么忙?” “嘿嘿,是这样的,小妹说明日会请母后懿旨,把阿莹接进宫来小住一段时日,你……可不可以帮忙去送懿旨啊?” 话音刚落,萧祁墨眉梢一挑:“你让我去抢宦官的活儿?” “当然不是!”他旋即正色反驳。 但很快又换上副笑意盈盈的脸,或撒娇或恳求道:“哥,你也知道我今日闯祸时阿莹就在旁边嘛,她今晚肯定要担心我的,可那些宦官除了传令外其余的一概不敢说,你就帮帮我嘛……” 萧祁墨眉眼低垂,隐在杯口蒸腾而起的热气中,辨不清神色。 他慢悠悠小饮一口,抬起清明的眸子望向他,流露出些微笑意,张了张唇:“好,我帮你。” - 卜幼莹昨晚果然被父亲教育了一顿。 自从搬来上京城,他们便时常叮嘱她,今时不同往日,身在高门便不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皆要注意。 特别是与二皇子之间。 她当时满脑子都想着夜里的灯会,便随口答应下来,等真出了门哪还记得这些话。 第4节 若不是那摔碎的玉佩提醒了她,也许她到灯会结束都不会想起来。 可提醒了也无用,萧祁颂最后还是闯了祸,父亲本就不喜他,现下更是不悦,连累她也被教育了一顿。还罚她这一个月都不许出门,只能待在家里自我反省。 于是今日她便坐在窗前,撑着脑袋愁眉不展,望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梅花长吁短叹。 也不知祁颂怎么样了,以萧伯伯那个脾气,免不了又得挨一顿打。 哎……爹爹说得没错,他总是不让人省心。 正想着,春雪蓦地从院门口小跑而来:“小姐,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卜幼莹瞬间坐直,一双杏眼方才还暗淡无光,现下便同那坠了星河似的,伸长了脖子朝春雪望过去。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祁墨哥哥来啦?”她抓着春雪的手急忙问道。 后者如捣蒜似地点点头:“奴婢看得真切,是太子殿下没错,听说是陪同宦官一起来送皇后懿旨的,现下正与老爷夫人在大堂说话呢。” 她这一说,卜幼莹才想起来,昨日阿芸的确同她说过,要向皇后请旨接她去宫里小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祁墨哥哥怎么也来了?传旨哪里用得着劳烦太子大驾啊。 难道是…… 她猛然反应过来,一定是祁颂怕自己担心才求他过来的! 想罢,她当即便要拔腿出门,可刚跑到门口,母亲高氏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女儿兴冲冲的模样,叹着气摇了摇头:“你瞧瞧自己,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阿娘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是上京城,你不可……” “好啦好啦。”卜幼莹眉间蹙起,撅着唇转身一坐,面色不耐道:“您都说了多少遍了,您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上京城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您为何总要将它形容得能吃人一样?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看那些世家子弟就没这么多规矩。” 闻言,高氏再次长叹一声:“罢了,你年岁小,不懂这些也正常。” 说完,又看向春雪,吩咐道:“去帮小姐收拾些衣物出来。” “是。” 原本还怏怏不乐的卜幼莹,一听让春雪收拾衣物,旋即喜笑颜开地道:“阿娘,你和爹爹准许我进宫啦?” “我们不准有用吗?你想让我们违抗皇后的懿旨啊?”高氏无奈的睨了她一眼,“不过也好,我已让人帮我带话给皇后娘娘,请她在宫里找嬷嬷教你些规矩,也省得我来教你了。” “啊?”她顿时耷拉下脑袋,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嘟囔道:“还真是出得龙潭,又入虎穴啊……” - 衣物收拾得很快,本来也没有那么多要带的,毕竟皇宫里什么都有。 不过她倒是带上了春雪和邢遇。前者是母亲让她跟着进宫方便照顾自己,后者则是父亲要求的,并且还亲自修书一封向陛下和皇后说明。 萧祁墨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他今日身着一件银白色毛领大氅,正伫立在马车前。 谦谦公子翩翩而立,于风雪中望向敞开的朱红大门。 一位少女踏着轻盈的步伐从里面走出,见到他,立刻弯起一双杏眸,小跑至他跟前唤道:“祁墨哥哥。” 他浅笑着低声回应:“阿莹,新春快乐。” “你也是,新春快乐呀。” 随后,两人一同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马车才将将开始行驶,卜幼莹便忍不住了,急忙询问萧祁颂昨晚的情况。 萧祁墨便将他被罚二十板的事和伤势情况一并告知于她。 在听完他的伤势不重后,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愠怒道:“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仇恨,竟敢陷害于他,祁墨哥哥,你可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啊。” 这件案子目前由萧祁墨负责,于是他点了下头:“嗯,放心吧。” 说完,他抬手以袖遮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卜幼莹这才发现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想来昨晚因为祁颂的事情他也没睡好吧。 于是她低头从腰间取下一个淡绿色香囊,递给他:“祁墨哥哥,这个你拿着。” 萧祁墨愣了瞬,一时没想起来接。 上京城有一种风俗,是女儿家若有了心仪的男子,便可赠其香囊以示爱慕之意。若男子接受,便代表他也同样爱慕那位女子,但若是拒绝,则代表情感上也拒绝了对方。 因而他看见她递过来的香囊时,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一刹那,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可是,他很快又想起来,濠州并无此种风俗。 卜幼莹看他迟迟未接,以为他不喜欢,便解释道:“这半年阿娘都在家逼着我学女红,她说女儿家都得学会这个,所以我秀了很多,扔了怪心疼的,便做成了香囊。祁墨哥哥,你别看它丑,我里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草药,你放在床头很管用的。” 那只香囊上不知绣的是鸟还是什么,藏匿于她粉红的指尖下,即使不露真身,也不难看出针脚的粗糙和图案的扭曲,的确算不上好看。 但,他很喜欢。 萧祁墨唇角微展,眼含笑意,柔声回应道:“谢谢,我想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他抬手去接。 指间相触的那瞬,不知发生何事,行驶中的马车突然晃荡了一下。 卜幼莹身子一歪,双手下意识搭住他的双肩。 而他也出于本能反应地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另一只手则自背后揽住她的细腰,看起来像是一个把她搂在怀里的姿势。 一股淡雅的墨香在她鼻尖蔓延萦绕,卜幼莹怔怔抬首,她的视线刚好与他脖颈平视。 于是便看见,萧祁墨颈间那颗紧实饱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第4章 一定只是正常的吞咽吧。 卜幼莹眨眨眼,视线继续往上。 只见萧祁墨面色如常,双手依旧牢牢地扶着她,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语气坦然,与平日里的关心并无二致。 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缓缓从他身上移开,“我没事,谢谢祁墨哥哥。” 话音刚落,门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抱歉,方才有只猫突然窜出来,贵人们没事吧?” “无妨,继续走吧。”萧祁墨道。 马车开始继续行驶,但车内的气氛碍于方才的事情,倒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她与萧祁墨也是一同长大,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用功读书,与他们一起玩耍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每次去萧家,几乎都能透过书房的窗户,看见他在书桌前埋头学习。 因而她与萧祁墨实际接触得并不多。 不过在她心里,他是位极好的哥哥。 逢年过节他从未少了弟弟妹妹的礼物,包括她在内。教书先生布置的那些功课,他也会把她的一并做了。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也从来不会教育她。 作为独女,有时候她其实很羡慕祁颂有这么好的哥哥。 思及此,方才的尴尬便消失了大半。 前朝与现如今的合朝皆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肢体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只是搀扶了一下自己而已。 思绪落定,卜幼莹再次抬眸,笑盈盈地选了个话题问道:“祁墨哥哥,你入主东宫也有半年了,萧伯伯和伯母他们可曾想过为你册立太子妃?” 话落,身侧的男人明显一愣。 可他未答,只反问:“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也不突然啊。你已弱冠,又是太子,按理说,就算陛下皇后不曾提及,朝中那些大臣也会旁敲侧击提醒的。”她如实回答。 听此,萧祁墨垂眸淡笑了声:“我竟不知你还懂朝中之事。” 她羞赧莞尔:“原是不懂的,还不是爹爹和阿娘整日在我耳旁念叨,我听着听着,便大概懂了些。” 卜家夫妇都是稳重之人,尤其是卜世邕,自打进了上京城,便让夫人嘱咐过她许多次。虽并未言明朝中局势,但话里话外总会提及一些,说得多了,她便对朝政之事也略懂了一二。 “如此也好。祁颂便不懂这些,所以才会落入旁人圈套,我担心.”他眼眸低垂,眉间流露出一丝忧虑,“他日后容易遭人利用。” 卜幼莹丝毫未曾察觉,自己的话题已被人不着痕迹的转移。 看着他眉目间的担忧之色,她特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少许。 然后扬唇安慰道:“不是还有祁墨哥哥会护着他吗?我也会时常提醒他的。你放心,我绝不让他和你不喜欢的人接触。”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两下胸脯以示保证。 萧祁墨的视线从两人紧挨的下摆边缘,缓慢上移至她脸庞。幽深的瞳仁里似有光晕流转,却又时而暗如沉渊,辨不出情绪。 他张了张唇:“那你呢?你也.不会和我不喜欢的人接触吗?” “当然不会啊。”她毫不犹豫地回道,“祁墨哥哥的性子一向是最温润的,若是连你都不喜欢,那他一定不是好人,我当然不会和他接触。” 许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萧祁墨的眸底此刻盈满了流光,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他温声回应:“好。希望你,一直记得。” 马车在此时停下,两人下车道别后,便分别乘坐轿辇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皇后给卜幼莹分配的住所是菀乐阁,紧挨着萧芸沐居住的拂南殿,这也是萧芸沐自己要求的。 但轿辇并未直达她的住所,而是去了皇后住的仁明殿,按照规矩,卜幼莹要先去进行拜见才能回阁。 当今皇后姓汤,是个性情豪爽之人,与她的母亲高氏乃是手帕交,因而待她也是如亲生女儿般。 汤后一见她便喜笑颜开,连忙免了她的礼,将她唤来自己身边坐着。 “莹儿,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用拘束。你母亲那个人迂腐得很,非让我请嬷嬷来教你规矩,你说有什么必要呢?我跟你萧伯伯都在这儿住半年了,平日里也不讲那些陈规旧矩。” 说着,她又轻叹一声:“不过你也知道,你母亲那个人看着温柔,实则执拗得很。我哪里拗得过她,便只好应下了,你可别怪你伯母啊。” 卜幼莹微微颔首,掩唇浅笑,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 连声音也是又细又柔:“幼莹哪敢,学学规矩也是好事,免得出了门让父亲母亲丢了面去。” 她虽私下里有些任性顽皮,但在外人面前一向最是乖巧懂事,从不会落人话柄让父母脸上无光。 这也是她和萧祁颂最大的不同。 第5节 汤后握着她的手,边拍边夸道:“莹儿还是这般懂事,要是我家阿芸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正好,趁着这次我也让阿芸同你一起学学规矩,好好治治她那被宠坏的性子。” 幸好萧芸沐此时不在,不然听见这话,可有得闹呢。 不过,自己总算不是最惨的那个了。 卜幼莹垂首暗笑,接着又陪汤后唠了些家常往事,临近申时末才回到菀乐阁。 如她所料,菀乐阁里应有尽有,无需携带任何衣物,因此春雪只带了几件她最喜欢的首饰,以及一个还未解开的华容道。 负责贴身保护她的邢遇又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一向神出鬼没,以前没什么,可此处是皇宫,总要注意着些的。 于是她便让春雪守在菀乐阁,等看见邢遇再嘱咐他。 安排好事宜后,她又再次坐上轿辇,让宫人领着往二皇子的住处去了。 此时的萧祁颂正趴在床塌上,立着一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隙,他立即条件反射地将书卷塞进枕头下面,视线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阿莹?” 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他眉开眼笑道:“你怎的来看我了?是不是瞧见我没去迎接,所以想我了?”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伤成这样还要贫嘴,我看萧伯伯不应该打你板子,而应该掌你的嘴。” “哼,你忍心?” 她没回应,抬脚走了过去。 “你的伤,还好吗?”他的伤处有被褥盖着,她无法查看伤势情况。 萧祁颂撑着下巴,稍稍侧身:“这算什么,打几板子而已,不严重。今日大哥没有同你说吗?” “说了,但是我想亲自确认一下。”说着,她便伸手去捞被褥一角。 “嗳!你不许看!” 萧祁颂一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另一只手腕,下意识将她整个人往自己面前扯。 卜幼莹哪里抵抗得住他的力道,身子顿时往床塌上倒,背靠着他的枕头正好倒在他面前。 须臾的怔愣与羞赧过后,她蹙眉嘟唇,杏眸瞪着他质问道:“萧祁颂,你故意的吧?” 可她哪想,面前的男人竟比自己还害羞,一双耳朵简直堪比烧红的铁。 他向来只会嘴上逞强的,真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比她还腼腆起来。 “才,才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看我的屁股而已,你知不知羞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抓着她的那只手却丝毫未松。 闻言,她气呼呼反驳道:“你才不知羞呢,以后你让我看我都不看了,快放开我。” 她挣扎了下,可那只手仍抓得紧紧的,力道不大,却足以禁锢她的行动。 “那不行。”萧祁颂眨了眨眼,脸颊也肉眼可见的红了,“以,以后你还是要看的.” 他说的极小声。 说完后,眼神便开始不由自主的闪躲,耳尖更是一碰便能滴出血似的。 卜幼莹瞧着,突然起了一丝玩心。 她眼尾一弯,唯一自由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颌,紧接着微微仰头,柔软的唇便这般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轻轻的一声“啵”,登时在他脑中炸开。 这是她第一次亲他。 萧祁颂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全身气血倒涌似的,浑身热得发烫。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真想出去游个冬泳,好让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见面前的人发着愣不说话,卜幼莹忍不住调笑道:“你傻啦?” 他的确傻了。 可很快又将反应能力找了回来。 他低眸盯着那双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樱红唇瓣,吞咽了下:“阿莹,我.” 地龙烧得火热,他感觉自己手心都要出汗了。 犹豫片刻,终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卜幼莹猛地一怔。 她哪里想到萧祁颂竟然会问出这种话。别看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实际一撩就害羞,怎的这次却不管用了? 不过.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是不愿意. 卜幼莹眼帘低垂,避开与他对视,羊脂玉般的两靥逐渐染上一抹酡红。 她眼睫颤着,像比翼的蝶,静默半晌后,又轻又细的嗯了声。 萧祁颂全然忘记自己的姿势有多滑稽,理智早已随着那声嗯飞向了天边,一双黝黑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绯红的面容,以及. 那双莹润的唇瓣。 他徐徐垂首,恍若对待无上珍宝般,虔诚又缓慢地靠近它。 想拥有它,想品尝它,想与它缠绵。 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从濠州到上京城、从年少无知到情窦初开,而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两双温软的唇瓣愈来愈近,眼看着即将相触,门外突地响起咚咚两声。 敲门声瞬间拉回了卜幼莹的思绪,她惊慌之下连忙推开他,起身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将散开的发丝归拢得一丝不苟。 萧祁颂闭上双眼,残留着她温度的双手紧握成拳,试图平复好事被扰的怒气。 罢了罢了,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如此安慰自己后,他看见卜幼莹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迈步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里外两人具是一愣。 来人竟是萧祁墨。 第5章 卜幼莹根本没想过萧祁墨会来这里,不久前宫门分别时,她分明听见小黄门喊的是回东宫。 也许是有事要找祁颂吧。 眼下她无心询问,一男一女单独待在房门紧闭的屋子里,本就容易惹人误会,她还不想连累父母被人嚼舌根。 于是慌忙福了个礼,“我来看看祁颂的伤势,既然他并无大碍,我便先走了。” 说完,抬脚便欲离去。 “阿……两道声音顿时齐出。 一道是正欲挽留她的萧祁颂,趴在床榻上无法行动自如,只能唤她的名字将她留住。 另一道,则是下意识握住她手腕的萧祁墨。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侧着,正巧背对着萧祁颂,因而后者并未看见他们此时的情形。 掌心的温度传来时,卜幼莹不可避免地身体一滞,一双瞳仁慌乱地看向他。 萧祁墨连忙松了手,用口型说了声抱歉,而后又道:“我是想说,我找祁颂并无急事,不过是下属寻了一种新的金创药,故来拿给他用一用,我放下就走了。” 眼前的卜幼莹还未说话,萧祁颂倒是先开了口:“哥,原来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啊。遣人送过来不就好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还打搅了他的好事。 后半句他自然没说,只是咧嘴笑道:“那既然送到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和阿莹还有事没说完呢。” “说完了!”她立即掐了他的话头,“我们已经说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春雪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说罢,不等两人开口,便果断颔首转身离开了此处。 直到坐上来时的轿辇,她这才开始思考方才的事情。 祁颂的性子向来自由散漫,又是被陛下皇后放养长大,因此什么礼节规矩在他那里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自己终归是不能如他那般的。 方才她昏了头了,以为在房间里便不会有人看见,甚至不曾想过去确认一下门锁没锁。 实在太大意了。 爹爹阿娘说得对,皇宫到底是皇宫,今后还是要注意些的。 不仅自己要注意,等下次再见到祁颂,也要同他说道说道。他爱慕自己,就必须要先理解自己,否则还谈什么爱慕? 思罢,卜幼莹回到菀乐阁,用过晚膳后便洗漱一番,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清晨的雾还未散去,春雪便在她耳旁轻声唤道:“小姐,该起来啦。小姐?” 她翻个身,声音迷迷糊糊的:“再睡会,还早着呢……” 春雪面露难色,侧首望了一眼厅堂的方向,而后凑近了继续唤她:“小姐,您赶紧起来吧。皇后娘娘派来的教引嬷嬷已经等着了,公主都已经学上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掀被起身,恍如被当头浇了桶冷水般清醒无比。 “糟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春雪,快快快,给我穿衣梳妆!” 等她终于整理好自己来到厅堂,一眼便看见正坐在课桌前,愁眉苦展背诵书卷的萧芸沐。以及站在她面前,手拿戒尺,满脸严肃的教引嬷嬷。 “卜姑娘,你来迟了。”那嬷嬷看着她,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她觉得脊背发寒。 卜幼莹讪讪笑了笑:“抱歉,是我忘了时辰,还请嬷嬷宽宥我这一次。”她说着,乖乖屈膝福了个礼。 许是见她礼数周到,嬷嬷并未计较迟到一事,抬了抬眼神示意她可以去坐下了。 “公主,卜姑娘,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教导你们礼仪规矩,若有僭越之处,待交差后自可问罪于我,但教习过程中,请恕我只将你们视为学生。” 闻言,凳子还没坐热的卜幼莹顿感未来一片黑暗。 可哪里是事先说明啊,分明是在提醒她们,别同她耍公主千金脾气,不管用,她有皇后娘娘撑腰。 两位小姑娘生无可恋地对视一眼,接着又见她看向卜幼莹道:“卜姑娘,我们今天只学理论,请你将面前的这本《女论语》背诵下来。” 第6节 “!” 她倏地转头,这才注意到萧芸沐方才正在背诵的正是《女论语》。 苍天啊! 她最怕的就是背书了!别的都好学,可这书她是一看就头晕。 卜幼莹长叹一声,认命般翻开第一页,开始背诵起来。 原本想着,把这些文字强行塞进脑子里即可,可她才方读至第一章 ,眉间便微微蹙起。越读到后面,她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嬷嬷。”她站起身,指着其中一处道:“此处我并不理解。” 那是第七章 的其中一句——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1) “如何不理解?”嬷嬷问。 她回道:“若是夫君做错了事,反而以怒火掩盖,我们也要忍气退让吗?” “你可以先劝谏于他。” “若是劝谏不听,依旧发怒呢?” “为了夫妻和睦,那自然要退让,如此才能保贤德之名。” 卜幼莹眉眼愈发沉了。 她默了少顷,缓缓将书卷放下:“嬷嬷,抱歉,我无法接受你所教导的观点,这本《女论语》我不会背的。” 此话一出,偌大的厅堂霎时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萧芸沐也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二人。 要知道,在皇宫里生活可不是只看权势,有些人虽不起眼,但却万万不可得罪。 比如这位嬷嬷,在宫中的威望颇高,又是皇后专门请来的老人,连一贯任性的萧芸沐这次也不敢随意顶撞。 原本大家都以为嬷嬷听了此话定会不悦,狠狠地惩罚她一番。 但没想到她是略带欣赏地望着卜幼莹,微微点头:“卜姑娘,你敢于表达自己不同的见解,这很好。其实皇后娘娘也只是让我教导你们作为贵女的日常礼节,并无意让你们学习为妇之道,我之所以让你们背诵《女论语》,便是想看看你们是否会提出拒绝。” 没想到竟会是这种反转,两位小姑娘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接着萧芸沐忍不住问道:“嬷嬷,为何要考验我们会不会拒绝呢?” 嬷嬷笑了笑:“这便是我要考你们的第二题了,你们认为,贵女应是何模样,有何品质?这个问题,等你们明日再回答我吧,今日我已经下课了。” “啊,这就下课啦。”萧芸沐蹭地起身,难掩喜悦。 但嬷嬷并未立即离开,她走到卜幼莹面前,请她掌心朝上伸出左手。 随后解释道:“卜姑娘,虽然你完成了第一个课题,但我还是要罚你。你如此聪明,应当知晓原因吧。” 卜幼莹抿着唇,点了点头。 “等等!”萧芸沐倏忽盖住她的掌心,“为何还要罚姐姐啊?” “阿芸,你让开吧,我晚些再同你解释。” 见她眼神异常坚定,萧芸沐再是不解,也只好放开了她的手。 “啪”的一声,一道戒尺打下去,立刻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红印。 紧接着又是啪啪几声,每一声都伴随着更深的红印,看着萧芸沐都不禁瑟缩着脖颈。 嬷嬷一共打了十下戒尺才堪堪停下,随后便颔首离去。卜幼莹这才将自己为何会接受惩罚的缘由,告知于她。 首先是她并未认真对待今日的教习,一早便迟到。 其次,是她在提出拒绝时,并未以妥当的方法和委婉的语言,当众拂老师的面不是贵女该有的教养。 最后,她必须得打这十戒尺,日后才好教导其他贵女们。 听完这些,萧芸沐只觉自己好像又上了一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便吵着累了头疼,要回去歇息。 萧芸沐走后,春雪急忙去找来了一瓶消肿的药给她涂上。 眼底满是心疼:“小姐何必进宫来受这个罪呢,就连老爷夫人都不曾这般罚过小姐。” “好啦,这有什么的,我才没那么娇气。”她吹了吹自己的掌心,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难免有些困意席卷。 于是又道:“春雪,我今早没睡好,回去补个回笼觉,有事你再喊我起来。” 嘱咐完春雪,卜幼莹便伸着懒腰回去了卧房,爬上床塌继续清晨未完的睡眠。 日薄西山,暮色苍茫。 火红的夕阳逐渐褪去,天边挂上了一轮皎洁的月。 中途补过一顿午膳后她便又睡了,但没想到这一觉竟睡到了夜里戌时。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了打斗时的刀剑嗡鸣声。你来我往,声音不大,似乎出招被刻意压制过。 卜幼莹揉了揉刚睁开的睡眼,发现那打斗声竟来自于她卧房的窗外。 她走上前打开窗,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祁颂?邢遇?” 她看了眼左边拿着短刃的祁颂,又看了眼右边握着长剑的冷峻少年,不禁愠怒道:“你们在干什么?想引来禁军吗?” 祁颂望着对面的少年,冷哼了声:“你问他啊,莫名其妙。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这小子直接就对我出手了。” 邢遇收起长剑。他年岁不大,比卜幼莹还小了一岁,但一双凤眼看人时尽是寒意,平日里一直面色冷淡,从无表情。 “大人吩咐过,小姐歇息时,任何男人不得靠近。”他口中的大人,便是卜世邕。 既然都搬出她爹爹了,卜幼莹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好声好气道:“那我现下已经醒了,便不算在歇息,你可以先退下了吧?” 邢遇斜睨了萧祁颂一眼,什么也没说,几个借力便飞上了屋顶,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 她松了口气,又看向萧祁颂:“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而且你为何不走正门?” “走正门容易惊扰旁人嘛,我可不想和你说话还有一堆人盯着。” 说罢,他眉间蹙起,面露担忧地关切道:“我听阿芸说你今日被罚了,所以来看看你,你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你的手。” 卜幼莹将被打的左手掌心伸出去。 虽然已经涂过药,没了一开始火辣辣的痛感,但伤处仍有点红肿,戳一戳还是有些疼的。 萧祁颂捧着那只手,眉间从未这般紧过。 “疼吗?” 她摇摇头,“没那么疼了,你呢?” “嗯?我什么?” 她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你的屁股啊,已经可以下床行动了吗?” “嗯。”他点头,“本来就不严重,昨日大哥给我带的那个药很管用,今日便可以下床了,对了,我给你也带来了。” 说着,便从荷包里拿出那瓶金创药,拔出塞子要给她涂上。 卜幼莹顿时缩回了手,“你拿它抹完屁股又抹我的手?” “那又如何?里面的药又不曾沾上我的屁股。” 话落,他幽怨的看向她,撅起嘴委屈巴巴:“阿莹,你嫌弃我?” “哈哈,哪有。”她讪笑两声,将手放了回去:“你抹吧。” 随后,他便将金创药倒入自己掌心,垂首低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往她伤处上抹,指尖力道轻得仿佛她的手是瓷器似的,一碰即碎。 卜幼莹看着,一股暖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祁颂。” “嗯?”他专心涂着药,并未看她。 “我昨日想了想,原觉得我身为女子,又身处皇宫,理应多注意些与你相处时的分寸和距离。可今日听嬷嬷教导时,我又觉得,那些女子该学习的礼节规矩十分苛刻。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萧祁颂依旧头也不抬,回道:“这有什么矛盾的,你不喜欢便不要学,你若迫不得已要学,我便私下里来见你不就好了?” 闻言,卜幼莹蓦地笑了出来:“私下里?那不成见不得光的情人了。” 她本是玩笑话,可话音刚落,正专心涂药的少年倏忽抬起头来。 即使在黑夜里,他的眼眸也依旧明亮如星:“情人也好,只要能让你不再为难,都好。” 晚风轻拂,鬓边青丝吹贴在脸颊上,竟勾起了几分痒意。 卜幼莹怔怔地看着继续埋头的萧祁颂。 银白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像戴了半面服帖的银制面具,神秘俊秀,却又不失少年的意气风发。 那是她的少年郎。 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爱她的少年郎。 “祁颂。”她又唤了声。 “嗯?” 尾音落地,一只柔荑轻轻抬起他的下颌。下一瞬,温热柔软的唇与他紧紧相贴。 隔着一扇窗,两个最美好的人互相表达着彼此的爱慕,都恨不得时间停留在此刻。 可惜,卜幼莹只短暂停留了须臾便松开了他, 她笑得娇俏:“补给你的。” 意思是,补上了昨日未成功的那个吻。 萧祁颂恍若深思出走般怔愣住,一动不动,好半天视线才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他喉结滚动,吐出两个字:“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话音未落,一只大掌倏地绕至她后颈,扣着她便吻了上去。 来势凶猛,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只有喘息。 第7节 第6章 风清月朗,夜阑人静。 菀乐阁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时不时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萧祁颂的吻裹挟着长久以来的渴望,他探索、品尝、占有,将她的唇卷进自己无止尽的爱意里,一起沉溺其中。 卜幼莹尽自己所能回应着他,尽管生涩,却仍坦然接受着他带来的所有。 细碎呻-吟不时从她喉间淌出,两弯罥烟眉轻微蹙起,她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颂……”柔软无力的手在那胸膛上轻轻推了推。 他依依不舍的松开,与她抵着额心:“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她微微摇头。 却又不好意思说让他克制些,自己快要窒息了。 便只道:“我饿了……” 眼前的少年倏忽轻笑了声,挺直脊背,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去御膳房给你拿吃的,等我。” 随后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晚风带走他的气息,卜幼莹趴在窗台上,粉嫩的指尖轻轻触了下唇,那里仍残留着他的温度。 热烈,却又点到即止。 只含着她的唇瓣徘徊,却不知还可以再往里些。 笑意在她眸底弥漫,吹了会儿晚风后,身子不禁觉得有些凉了,便起身回屋内披了件斗篷。 又等了片刻,萧祁颂才终于提着食盒出现在她眼前。 “太晚了,御膳房也没什么吃的,我拿了几块糕点和一碗羊肉汤,你尝尝。”他边说着,边打开了食盒。 羊肉汤正冒着乳白的热气,她端起来尝了一口:“好鲜,你重新煮过吗?” “是啊,总不能让你喝冷的。” “嗯?你竟然会生火?” 萧祁颂一听,当即切了声:“生火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放几块柴火和稻草,再点一把火而已,你还真当我纨绔子弟啊?” 虽然以前在濠州他是人尽皆知的纨绔,不过他的纨绔大多体现在不爱读书、时常捉弄老师、动不动逃课与人约架上,偶尔还会好心办坏事,比如抓贼撞坏好几个摊子,诸如此类的事情。 事都不大,只是多,因此久而久之便有了纨绔之名。 卜幼莹闻言弯起笑眼,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那你可真厉害,是不是还想要奖励呀?” “好呀,你要给我什么奖励?”对方非常配合地扬起下巴,就差原地变身为犬齿动物,冲她疯狂摇尾巴了。 “你想得美。”她倏地收回手,“你深更半夜跑来找我就算了,还惊动邢遇差点引来禁军,我都还没说你呢。” 萧祁颂顿时耷拉下脑袋:“白日你要上课,我怎么找你嘛……再说,是那小子先对我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他还差点伤到我了呢。” “你伤到了?快给我看看。”她顿时紧张起来。 萧祁颂将自己的右手手背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上面皮肤完整光滑依旧,根本看不出有丝毫伤口。 “伤呢?” “我说了差点嘛,要不是我武艺高强反应迅速,他真的就伤到我了。”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啪一声打下了他的手,“你妹妹说得没错,自恋鬼!” 说完,提着食盒便往里走。 萧祁颂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 见她打算休息,便伸长了脖子在后面提醒道:“你记得趁热喝完,那我走啦。” 少女背对着他摆摆手,于是他便将窗户替她关好,踏着月色离开了菀乐阁。 -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第一缕金光拂过窗棂投进屋内时,卜幼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今日她起了个大早,赶在教引嬷嬷未来之前便坐在了厅堂里。 一刻钟后,萧芸沐迈过门槛,看见她也在,登时便睁圆了眼睛:“你今日怎的比我还早?” “昨日迟到,今日当然要起早些,你快坐下吧。” 两人说话间,嬷嬷已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卜幼莹也在,一派严肃的眉眼间竟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今日要上课的内容,昨日我已告知于你们,那么,你们谁先来回答我昨日的问题?”嬷嬷在两人面前站定,手中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萧芸沐先举了手,她起身道:“嬷嬷,昨日回去后我仔细想过,我觉得贵女应当像那诗经里所写,乃窈窕淑女,既有美貌,也有品德。” 说完,她扬着笑脸,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嬷嬷的夸奖。 只见嬷嬷点了点头:“嗯,公主回答得很好,不过只对了一半。相貌乃天生,并非只有貌美者才可以称做贵女。贵女出生高门显赫之家,比起样貌,应该更注重自己的品行与修养。” “哦……”萧芸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坐了回去。 随即,嬷嬷又将视线看向卜幼莹:“卜姑娘,你的回答呢?” 她慢慢站起身,思忖须臾,回道:“我想,嬷嬷想教育我们的是,作为贵女不仅应当具备良好的品行修养,还更应该有反抗不公不平的勇气。就像昨日,嬷嬷其实更想看到我们拒绝学《女论语》一样。” 其实这些,是昨夜睡前便想出来的,方才思忖不过是斟酌了些用词。 也不知答没答对,她忐忑地看向嬷嬷。 只见后者眼里的欣赏之意更甚,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卜姑娘回答得没错。贵女正是因为出身高门显赫之家,比起旁的女子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力量,才更应该在面对不公不平不合理时,站起来拒绝和反抗,如此不仅是帮助你们自己,也是在帮助其他女子。” 说着,她放下手中戒尺,双手握于身前,在二人面前站定。 缓缓道:“这便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一课,你们可懂了?” 卜幼莹自然是懂了的,一旁的萧芸沐似是一知半解,眨了眨眼,朱唇微张,缓慢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便来开始学习贵女的日常礼节吧。”说完,便冲身后的侍女们使了个眼神。 随后几位侍女纷纷端来一碗水,在二人疑惑的眼神下,请她们站起身,放置于二人头顶上。 嬷嬷再次拿起戒尺,拍了拍萧芸沐的背,将礼仪说给两人听道:“站立时需身体站直,目光平视,双手交握于身前。公主,请将你的背挺起来。” 萧芸沐立即挺直了腰板,连脖子也梗成了一条直线,生怕头上的瓷碗掉落下来。 一旁的卜幼莹也不轻松,虽然她自小母亲便教过她这些礼仪,但有碗水顶在头上难免会有些压力,都感觉自己脊背在冒汗了。 站了片刻后,嬷嬷又道:“好了,请姑娘们走几步吧。注意,行走时需步态轻盈有力、神态端庄、不可摇动裙摆、身体不可歪斜、不可僵硬、肩膀要自然下沉、双臂的摆动也要自然协调。” 虽然嬷嬷说了许多“不可”,但真当她们走起来,这些“不可”便瞬间被她们抛至脑后。 碗里的水在轻轻摇晃,萧芸沐每走一步,头顶便荡出一滴水来,一旁的嬷嬷神色便严肃一分。 直到她一个摇晃,啪嚓一声,瓷碗顿时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水溅得到处都是。 她害怕地抬起眸,可嬷嬷却并未打她手心,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看向卜幼莹。 不过,卜幼莹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前在家里,她可从未被这般训过礼仪。头顶一碗水还得走路,再是小心也不免会有水滴晃荡出来的。 她也不例外。 迈出第一步后,后脚跟才将将抬起,一滴水便从碗里跳出,落在了她肩上。 还好还好,没荡出太多。 她默默安慰着自己,接着准备迈出第二步。 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门口小跑进来一位宦官。 他脸色焦急,屈身作揖道:“公主,太子殿下外出查案时受了伤,眼下正在东宫医治,奴婢特来禀告。” 又是啪嚓一声,卜幼莹的瓷碗也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什么?”萧芸沐蹭地起身,“赶紧带我过去!” 说罢,连嬷嬷看也没看一眼,立即便离开了厅堂。 嬷嬷自是理解的,因此当卜幼莹焦急的眼神望过来时,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可以离开了。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赶去了东宫。 只是她们来得不巧,东宫上下现在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尤其是寝殿内,几乎整个御医院的御医都在里面,还有帝后和随侍的宫人。 因此她们二人只能在外等着,眼睁睁看着沾血的毛巾和血水不断往外送。 越是看见这些,她们便越发担忧。尤其是萧芸沐,脖子都要望成白天鹅了。 良久,寝殿里的宫人终于不再进进出出,只是御医们还未散去。 此时一位嬷嬷走出来,是皇后身边贴身侍奉的嬷嬷。 她来到萧芸沐面前,躬身道:“公主,娘娘说您现在可以进去看一眼,但不可以太久,太子殿下还未醒转,切勿打扰了他休息。” “好,我保证看一眼就出来。”说完,便跟在嬷嬷身后进入了寝殿。 卜幼莹仍旧等在外面,萧祁墨平日待她如兄长,她自是万分担心他的,可无皇后的命令,她也不敢擅自进去。 等了一会儿,萧芸沐终于出来了。 她告诉卜幼莹,萧祁墨受的是箭伤,正中胸口,只差一点便会伤及心脏,但还好现下已稳定下来。只是人现在还未醒转,可能等明日才会醒了。 听完,她总算放心了些。 随即望了一圈,又问:“阿芸,你二哥也在里面吗?” 萧芸沐摇头:“听母后说,大哥查的案子就是二哥被陷害之事,因此今日是与二哥一起办的案。大哥受伤后,他便紧急派人将大哥送回宫,因怕凶手逃脱,便独自抓人去了。” “哦,原来如此.” 萧芸沐不说还好,一说,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 第8节 一是担心祁颂也会受伤。 二是觉得愧疚,毕竟当初在马车上,是自己同他说,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 虽然他查案不是因为她,可堂堂一个太子亲自去抓凶手,这份认真里,会不会也有她那句话的成分在呢? 如此一想,愧疚之意便同汹涌而来的海水一般,将她紧紧包裹在内。 眼下她肯定是无法见到萧祁墨了,于是便先回了菀乐阁,硬生生等到明月高悬后,她才又乘坐轿辇去了东宫。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只有日常值守的宫人在里面,她很容易便进入了寝殿。 萧祁墨还在睡着,即使是闭着眼,那张面庞也是说不出的温润柔和。如今嘴唇没了血色,安静躺在床榻上,倒像极了一碰即碎的玉美人。 卜幼莹目光看向他的胸口,那里被他寝衣盖着,只露出些微素白绷带。 于是她抬手伸出两指,捏住他的衣襟,动作轻柔地缓缓掀开。 蓦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莹.” 第7章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顿时面露欣喜:“祁墨哥哥,你醒啦?” 萧祁墨有气无力的嗯了声,放开她的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左胸受伤,唇间嘶的一声,眉头突然皱紧。 “等等,先别动!你别扯到了伤口!”卜幼莹也蹙起眉间,赶紧起身给他垫上枕头,扶着他慢慢靠了上去。 等他坐好,她又道:“祁墨哥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叫御医来。”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手腕再一次被人抓住。 她回首,只见萧祁墨扯出一抹浅笑,轻声开口:“不用了,我不疼。” “可……她不太放心。 话未出口,病人又补充道:“我才刚醒,人多了,反倒头疼。” “那也……见他坚持,卜幼莹只好坐了回去,接着关心:“那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这回他倒是没拒绝,松了她的手腕。 卜幼莹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小心吹温后,顺其自然地便递到了他唇边,也没想过让他自己用右手喝。 萧祁墨就这样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将那杯温水饮尽。 她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眼前的萧祁墨脸色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风一吹便倒,喝水嘛,自然也喝得慢些。 她耐心举着,待他喝完,又取出贴身手帕,细细将他唇边的水珠拭去,才起身去放好茶杯。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连对面微怔的表情也不曾注意。 等她坐回来,接着又问:“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啊?想不想吃点什么?” 可问完还未等萧祁墨回答,她又自顾自道:“不对,受伤了不能乱吃东西,不然伤口会恶化。那你还想喝水吗?我再去给你倒。” 对面人听着这紧促的话语,极轻地笑了声,摇了摇头:“我不渴了,就是有点热,你可以去帮我开个窗吗?” 话落,她并未立刻行动,只是观察着他的脸色—— 除了眼尾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外,皮肤白得如纸一般,毫无血色。 怎么会感觉热呢? 虽说时节已入春,天气不算寒凉,但上京城地处北方,还远远未到热的时候。 她又看了一眼窗户,都是开了一条缝隙通风的,会不会是…… 于是问道:“祁墨哥哥,你是不是发烧了呀?听说受伤的人若是伤口发炎便容易发烧,要不我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吧?” 烛光跃动,萧祁墨眼帘低垂,睫羽的阴影盖住眸中情绪,不过须臾,便又抬眸与她对视。 他无力地笑了笑:“阿莹,不如你帮我看看可好?若真是发烧,再找御医也不迟。” “唉,你这样讳疾忌医可不好……她无奈地叹了声气,仍是将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心。 好……不是很烫。 卜幼莹收回手,不太敢确信自己的检验结果,万一是她方法不对,检验不准,那自己不就害了他嘛。 也许是自己的手太暖和了,还是应当试试母亲的法子才好。 想罢,她看向萧祁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手可能太热了,我再用别的法子测一下。” “嗯?” 话音刚落,少女蓦地凑近,额心与额心紧紧相贴。 榻上之人顿时身体一滞,连呼吸都停了一瞬,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眼前人的唇。 似樱似蕾,红艳润泽,若有似无的口脂香在他鼻尖萦绕,如无形的勾魂锁,勾着他想咬上一口。 突地,开门声响起。 赤色身影从门外走进来,视线落在二人身上,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 “祁颂?”卜幼莹连忙起身,快步走近,将他浑身上下观察了个遍:“你可有受伤?阿芸说你独自去追凶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见心上人一如既往的紧张自己,萧祁颂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随即又看向床榻上的兄长,面色苍白的模样似是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坦然回视着自己。 也许,真是自己误会了. 他低了低眸,牵起笑容柔声答她:“我没有受伤,凶手我已经抓住了,所以特地来告诉哥一声,顺便看看他的伤势。对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闻言,卜幼莹这才松了口气,回道:“方才祁墨哥哥说自己热,我想着他兴许是发烧了,便帮他看看。” 听罢,萧祁颂抬脚来到兄长面前,坐在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上,伸出手背在他额上贴了顷刻。 “没有发烧啊。”他收回手,“哥,你现在还热吗?若是还热,我便得叫御医过来看看了。” 萧祁墨扯了下嘴角:“你带了这么些凉气进来,我哪里还会热。” 他说完,卜幼莹才注意到门没有关,便又过去将房门关上,以免他着凉。 随后萧祁颂又关心起兄长的伤势,听他说未伤及心脏,才将悬了一整日的心放下来。 谈及此处,卜幼莹面露愧色道:“祁墨哥哥,抱歉啊,我当初不该催促你抓住凶手的.” 萧祁墨张张唇,还未说话,一旁的祁颂先开了口:“阿莹,这与你又没有关系,你不必道歉。而且,今日是我鲁莽了,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圈套,大哥其实是替我挡了一箭。” “圈套?这又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而后,祁颂便将今日的事情经过说予了她听。 原本他们已抓住给马下药之人,拷打一番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他背后之人,都是一群前朝逆犯,一网打尽便可。 只是未曾想,他们已经似乎提前接到风声,特地布置好了陷阱,等着兄弟二人落入他们的圈套。 逆犯嘛,自然想的是光复前朝,便不曾逃走,而是打算将当朝太子和皇子斩尽杀绝。也是这时,萧祁墨替弟弟挡了一箭。 还好援兵来得及时,逆犯们见自己落了下风,便想趁机逃跑,于是萧祁颂令人将太子送回宫,自己则带着援兵追击他们去了。 现下已全部关进了大牢里。 听完此事经过,卜幼莹不禁一阵后怕。 早听父亲一直叮嘱,说时局如何如何不太平,让她在外务必小心再小心,甚至去哪儿都得派邢遇跟着。 从前她以为父亲草木皆兵,可没想到此事就发生在祁颂身上,而那群逆犯就隐匿于上京城中。 原来危险一直隐藏在身边,只是她以前不曾注意罢了。 萧祁墨最先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轻轻唤了声:“阿莹,你怎么了?” “啊?”卜幼莹回过神,“哦,没事,我只是有些后怕。爹爹以往总是让邢遇跟着我,而我总是想方设法甩掉他,如今看来,还是应当听爹爹的才是。” “你这话倒说得没错。”萧祁颂起身抱臂,冲她撅了撅嘴,“看在邢遇尽职尽责保护你的份上,我就不同他计较昨日之事了。” “昨日?”榻上之人疑惑道。 卜幼莹立即干笑了声 :“没什么,就是邢遇与他比试,差点伤到他而已。” 说完,她扯了扯萧祁颂的袖子,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别打扰祁墨哥哥休息了,你送我回菀乐阁吧。” “哦.”他应了声,又看向自己兄长,“那哥你好好休息,我和阿莹先走了。” “嗯,去吧。”萧祁墨浅浅笑着,一直目送他们走到门口。 直到房门再次关闭,屋内的烛火随之摆动了下身子,暖黄的烛光重新照映在他脸上时,他已没了笑容。 黝黑的眼眸恍若沉入深渊,他抬手,指尖轻触自己的额心。 那里已不再有她的温度,残留在屋内的香气,也随着开了又闭的房门,被冷气卷着溶散在空气里。 她什么也没留下。 可若是,能让她一直留下。 就留在他身边。 该有多好. - 回去的路上,卜幼莹没有选择乘坐轿辇。 她和萧祁颂肩并着肩,披着朦胧月色,一起漫步于宫道中。 两人难得有如此惬意的相处时间,因此谁也没有先说话,默契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待路程走完一半后,萧祁颂才缓缓开口:“阿莹,你往后可不可以.” 说了一半,没声了。 卜幼莹疑惑抬眸:“可不可以什么?” 他偏过头,不让她看自己眼里的醋意:“可不可以不要离别的男人那么近?” 第9节 闻言,她朱唇微张,有些茫然。 顷刻后才将自己与萧祁墨额头相贴的画面,与他方才说的话联系在一起。 旋即扬唇轻笑:“原来你在吃醋啊。” 萧祁颂仍偏着头,并未否认。 “可是你哥哥的醋你也吃吗?祁墨哥哥待我很好的,我一直都把他视为兄长。” 他嘟囔着回道:“可他又不是你的亲兄长.” 卜幼莹唇边笑意更甚:“那等我以后嫁给你,他不就是了?” 话落,身旁人脚步倏地停下。 萧祁颂怔怔看着她,似有几分不可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少女也站定下来,向他逼近一步。 她仰着头,笑容在眸底肆意荡漾:“我说,萧祁颂,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 眼前人似是傻了,怔愣着纹丝不动。一双桃眼平日里最是明亮,现下却只定定望着她。 原以为他是高兴傻了,等反应过来定会将她紧抱入怀中。 可他没有。 他只是喉结滚动,然后徐徐牵起她的手,握进掌心。 温暖将她皙白的手包裹,他低着头,拇指在手背上细细摩挲。 半晌,他颤抖着声音道:“过几日便是惊蛰,我看过,是个好日子。阿莹,等到那日.” “我便去卜家提亲。” 第8章 今日天气有些回冷。 宫墙内狂风呼啸,吹得萧元宗的龙袍猎猎作响。 他今日的心情便同这天气一样,郁闷至极。下了朝便直奔汤后的昭仁殿,还未迈过门槛,洪亮的声音先一步进了殿内。 “那些老家伙是真能叨叨,叽里呱啦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萧元宗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吨吨吨地灌了几口,接着抱怨:“你说他们怎么这么闲?操心完张家的事又操心李家的事,操心完李家的又来操心我的家事,比女人还能念叨。” 话音刚落,汤后瞬时投去一记凌厉的眼神:“我念叨过你?” 萧帝身子一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这不是打个比喻嘛。” 殿内的宫人们对这番场景已见怪不怪。 新帝新后出身低微,即便眼下身处皇宫,但私下里面对亲近之人时,却并不会摆万人之上的帝后架子。 因而宫人们都知道,当今陛下其实是个妻管严。 汤后满意地收回视线,起身走到他背后,亲自给他揉捏肩颈。 边按边问:“说说吧,他们都操心你什么家事了?是要我举办选秀,还是打算推荐自己的女儿为妃啊?” “都不是。”萧帝闭起双目,“他们是在催我给墨儿选太子妃。我估摸着,目的也是想把自己女儿侄女妹妹什么的,塞进东宫里。” 揉捏的手忽然停下,汤后招了下手,一旁的宫女便接了上去。 她坐回方才的位置,面容严肃道:“那可不行,他们谁家的女儿我都不要。” “哦?瞧你这语气,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汤后拍了拍他的手,提醒他:“老卜家啊。” 萧帝倏忽眼眸一睁,似是突然才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两家可是早就说好要做亲家的。对对对,老卜他家姑娘做太子妃再合适不过。” 萧元宗口中的“说好”,是卜幼莹刚出生不久。 那时世间太平,两家人在她的满月宴上,开玩笑地约定今后一定要做亲家。之后天下大乱长达十年,两家自然未再讨论过此事。 此时正好是个契机,汤后不禁眉开眼笑:“是啊,你看咱们和卜家知根知底,又是一起拼杀过来的交情,怎么说都应当是莹儿来做这个太子妃。况且,莹儿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性情你也知道,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她若不合适,这天下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萧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嗯,你说得对。不过,咱们要不要问问两个孩子的意见?” “自然是要问的。还有老卜,也得问问。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在,可不能一声不吭的就下了圣旨,寒了老卜的心。” 他继续点头:“那是自然。” 商量完太子妃的人选后,萧元宗又关心了几句太子的伤势,听说伤情稳定便放下心来,同汤后一起食用晚膳。 临近戌时,皇城里的风小了些,只时不时拂过几阵。 今夜无月无星,天幕之上一片黑压压的云。 昭仁殿前,一排排宫人提灯而立,护送萧元宗坐上龙辇,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萧祁墨此时正席地坐在矮桌前,倚着凭几,手持一本书卷。 香炉里白烟袅袅,他鸦睫静静垂着,藏青色的毛领大氅里是一件素白中衣,墨发在身后随意披散,不像太子,倒像病美人。 若是此刻窗外下起大雪,那便当真是一副绝美画卷了。 正看着入神,门外倏然传来脚步声。 一名宦官躬身进来,禀道:“太子殿下,陛下过来了。” 他稍愣,正欲起身,门外忽响起自己父亲的声音:“别起别起,用不着行礼。” 萧元宗大步走到他面前,前摆一掀便坐了下去:“今日又冷了些,墨儿,你的伤如何了?” “御医说没什么大碍,注意饮食休息,等它慢慢愈合便可。” “嗯,那便好,幸好没伤到心脏。” 萧祁墨将书卷放下,直视着对方问道:“父皇今日特地过来,可还有其他事情同儿臣说?” “嗯,是有一件。”萧帝挠了挠额头,不知如何开口。 孩子们的婚姻大事一般都是做母亲的先决定好人选,再回去同丈夫商量。即便是问孩子意见,也都是母亲去说。 他一个粗人,又从来没问过这种事,这让他如何开口啊。 不过汤后那边也并不顺利。 说好一起去问两个孩子的意见,一个去了东宫,那另一个自然是去菀乐阁了。 彼时卜幼莹刚结束课程不久,正想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舒缓一下,门外宫人突然来报,说皇后娘娘驾到。 她正疑惑着。 这么晚了,皇后不去歇息反倒来她这里,难道是有什么要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汤后一进来便屏退了其他宫人,包括自己身边的嬷嬷,和她身边的春雪。 然后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柔声问道:“莹儿啊,可用过晚膳了?” 她摇摇头:“午时吃多了些,现下还不太饿。娘娘是找阿莹有什么事吗?” “乖孩子,这里又无旁人,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伯母就好。” “好,伯母。” 她叫完,汤后却不知该从哪个切入点开始说起了。 说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问,尤其还要向人家推荐自己的儿子,这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啊。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干。 正犹豫着,卜幼莹又唤了声:“伯母?” “欸。”她展颜笑了笑,迅速组织好语言:“是这样,先前你母亲曾托过我一件事,说是你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让我帮忙看看哪家的青年才俊适合。我想着,这毕竟是你要出嫁,还是得先来问问你的想法不是?告诉伯母,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属实没想到,皇后竟是为了此事而来,卜幼莹顿时脸红成了一片。 昨夜萧祁颂才刚说过提亲一事,今日皇后便来问起她的婚事,难不成是他已经同皇后说过了? 对面汤后并不知她所想,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哪有什么高氏托她帮忙啊,都是自己现编出来的理由罢了,不过这话总算问出了口,之后等着幼莹回答便好。 而另一边,萧元宗的进度也有所突破。 他让宫人搬来棋盘,一边同萧祁墨你来我往下着棋,一边装作不经意提起:“你此次受伤,让你母后很担心呐。你母后的意思是,没个人在你身旁贴身照顾着,她不太放心,故让我来问问你,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夹着黑棋的手指在棋盘上方倏地悬停,萧祁墨愣了下,须臾,才将棋子缓缓放上棋盘。 他微微笑道:“母后这是想给我选太子妃吗?” “嗯,是有这个意思。”萧元宗点头,怕他不愿,又补充道:“你如今确实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父皇也想看你娶妻生子,和乐美满。做父母的,无非也就是想看到这些。” 萧祁墨低垂着眸,依旧浅浅笑着:“父皇说的是。” “那你的意思是?” “儿臣全听父皇母后的。” 闻言,萧元宗当即仰首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儿子。那你同为父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啪一声,萧祁墨落下一子,成功让父亲的三颗白子退场。 然后缓缓道:“儿臣喜欢.性子活泼一些的、爱笑、笑起来格外明媚、偶尔也会任性叛逆,但其实很孝顺、会体恤父母、会敬重长辈、并且勇敢善良、真诚美好。儿臣.” 他顿了顿,视线空望着某处,唇边不自觉扬起了笑容:“喜欢这样的女子。” 这个描述,有点具体啊。 萧元宗心道。 不过还好,与老卜她姑娘大差不差,待明日问过老卜后,这事儿便可以成了。 如此想着,萧帝再难坐得住,借口时辰不早让他早些休息后,便离开了东宫,赶着回去告诉皇后这一好消息。 另一边的菀乐阁内。 卜幼莹低垂着脑袋,面色红润,支支吾吾道:“幼莹.幼莹喜欢.高一点的,然后眉目俊朗、武艺高强、尤擅骑射的男子,最好.两家相识,如此爹爹阿娘也放心些。” 第10节 汤后一听乐坏了。 这不就是自家儿子嘛,还好对祁墨从小要求甚高,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武艺自然也不在话下,虽然比祁颂差点,但也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一想到这,汤后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握着她手高兴道:“好好好,你这话伯母记下了,一定帮你留意。不对,一定帮你母亲留意,哈哈哈。” 卜幼莹仍红着脸,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那伯母就不打扰了。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宫了。”说完,便唤来身边的嬷嬷,搀扶着走出了菀乐阁。 两架轿辇分别行驶在两条宫道上,似是为了映衬他们的心情,原本黢黑的天幕上竟现出了几颗星星,凉风也小了些。 瞧着,明日应是要回暖了。 一刻钟后,帝后二人相聚在昭仁殿前,屏退了无关人员。 汤后难掩喜气,问道:“如何?墨儿可有说什么?” “男人成家是好事,他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提了些对太子妃的要求罢了。” 话落,萧帝反问:“那你呢?莹儿可愿意?” “自是愿意的。女子嘛,这个年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谁不想嫁好男儿。” 汤后话音刚落,眼前人又紧跟着再问:“那她可有说想嫁哪家的男儿?” “这倒是没说,想来心中也没有中意的,只提了些要求。” 话及此处,她忍不住欣喜道:“你是不知道,莹儿提的那些要求,咱们儿子刚好全都符合,你说这不巧了嘛。” 萧帝并不知晓那些要求的内容,因此目露疑惑,眉梢微挑:“咱们哪个儿子?” “啧。”汤后旋即瞪了他一眼,“还能哪个?” “当然是墨儿啊。” 第9章 今日天气果然回暖,金乌高悬,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萧元宗心情不错。 人逢喜事精神爽,昨日决定好两个孩子的婚事后,今早听那些大臣念叨也不觉得烦了。 午时下了朝,便找借口将卜世邕留了下来,与他一同去了勤政殿。 原以为皇帝留自己是为政事,但未想到甫一迈过门槛,嗅觉先双眼一步,闻到了满桌子膳食飘来的香味。 他正怔愣着,萧元宗忽一摆手,殿内的宫人们便纷纷退了出去,青天白日的连门都关上了。 “陛下,您这是?” 萧帝招手让他来坐下,亲自端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我今日把你留下,确实不为政事,而是有私事想同你说。” 卜世邕立即起身,颔首作揖:“陛下,您尽管吩咐臣便可,如此这般,实在是折煞臣了。” “哎——,老卜!”他也起身,一伸手便将卜世邕抓了回来重新坐下,“这儿又没外人,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你倒是适应了,我可没适应呢,别再这么说话了啊。” 身旁人低垂着眸,配合着点了下头:“是。” “来来来,喝酒。”说着,两人端起酒杯,隔空相敬。 一仰头,酒杯随之空空如也。 辛辣的酒水入肚,萧帝顿时长哈一口气,又将桌上的膳食往他面前推了推:“来来来,吃菜吃菜。” 卜世邕不敢不从,带着疑惑陪他一边用膳,一边喝酒。 直到三杯酒下肚后,趁着人还清醒,萧帝终于开了口:“老卜啊,你说咱们也这么大年纪了,是时候看着儿女成家立业了,对吧?”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默了瞬,面上仍点头道了声是。 萧元宗又继续说:“我家那婆娘这几日也念叨着呢,说自己年纪大了,想看见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我当然也理解,谁不想抱大孙子呢?所以我这一琢磨啊,就想着这不入春了吗,要不趁着春光正好,把孩子的婚事办了,你觉得呢?” 话一出口,卜世邕霎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敢情这是冲着自己家来的啊。 他眉眼瞬间冷了下来,方才对萧帝的敬重尊崇现下全然不见,只沉声道:“臣只是一介武人,听不懂陛下是何意。” “哎呀,这你都不明白,当初怎么娶上媳妇的?”萧元宗无奈地叹了声气。 随即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意思是,要不……咱两家结为亲家?”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卜世邕骤然拍桌而起,两只玉箸叮咛着滚落在地,吓了萧帝一跳。 一向沉稳的卜世邕此时激动愠怒,在桌前来回踱步,几乎是斥道:“我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要我家闺女?你想都别想!有种你就把我杀头,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反正这事没得商量!” 若换成别人这般同皇帝说话,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说不定还要牵连九族。 可卜家不一样,那是相识于微末的情义。 当年萧帝还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时,拖家带口、生活拮据,是卜家夫妇多加照拂,就连当时的萧宅都是卜世邕给买的。 因而萧元宗未当皇帝前,都喊他叫做卜兄。虽未结义,但同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况且这事儿萧帝提起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 卜家就这一个女儿,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宠着,哪个老父亲愿意看见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别人家,去照顾别的男人啊? 反正换成他家阿芸,他也是不愿的。 于是萧帝连忙起身,笑着将他拉回来坐下,好声好气安抚道:“哎呀卜兄,别这么大怒气嘛,怒火伤身。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卜世邕一摆手:“谁要喝你的酒,若到时候你说我喝了你的酒,就要把女儿抵给你,我找谁说理去?” “我哪是这种人嘛,你还不了解我吗?”他将酒杯放了回去,“哎呀,你冷静些好好听我说,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暴躁呢。” 对方冷哼了声,偏过头。 他继续道:“我觉着,咱们两家做亲家也没什么不好,莹儿她早晚要嫁人的,这上京城里还有比我们萧家更让你知根知底的人吗?若是她被哪个擅长伪装的小子给骗了心去,你放心吗?” 听及此处,卜世邕稍稍将头偏了过来,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萧帝一看便知有戏,于是乘胜追击:“况且,我那儿子你是看着长大的,论样貌、论品行、论才华,不是我自夸,这上京城里没有哪家公子比得上他。再说了,莹儿嫁过来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你说什么?!” 他话未说完,身旁人倏地转过头,目光讶异地看着他。 萧元宗有些懵,不明白他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但仍是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莹儿嫁过来,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怎么了,你不愿意啊?” 卜世邕这才意识到,原来萧帝是想让太子娶他家莹儿,而并非是萧祁颂。 可……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家小儿子早已与他家莹儿两情相悦吗? 看来这其中定有蹊跷。 以防万一,自己还是先问清楚为好。 于是他回道:“陛下先别急,只是感情之事我并非全然都能替莹儿做主,还是应当先问过两个孩子的意见才是。” “嗐,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萧帝一摆手,“早问过了,昨日你家闺女亲口与我家婆娘说的,说是喜欢高的、帅的、会打架的、还会骑射的,你说她这说的不就是墨儿吗?哈哈哈哈。” “……” 这说的……是太子? 卜世邕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一眼就瞧出了里面的不对劲,再略一思忖,便推断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非就是帝后二人想促成这门亲事,对象便是太子和他家莹儿。而他那傻女儿又全然不知情,便说了一堆意有所指的形容词。 等帝后听到耳朵里,自然而然便将太子对号入座。不过想来她说的那些话,太子应当也全都符合,因此才导致了这样的误会。 卜世邕眼眸低垂,暗暗盘完经过,打鼻腔里不自觉哼笑了声。 “你这是什么笑?”萧帝不解。 但他并不打算纠正这场误会,眼眸一转,便又问道:“没什么。那太子呢,太子殿下可瞩意我家莹儿?可不要勉强了太子殿下才好。” “不勉强不勉强,我去问过他,他说都听我和他母亲的,这孩子最是省心了,哈哈哈。”他又仰头大笑了几声。 殊不知对面之人眸底微沉,心中默道:太子殿下如此聪慧之人,定是早猜到帝后之意,故意言之。 莫不是,也喜欢莹儿? 若当真如此,那便最好不过。 他一向是不喜二皇子的,年少轻狂、又冲动鲁莽、做起事来不管不顾,这样的人若为夫婿,将来不遭连累也得操心过甚。 那样的日子,他家莹儿如何受得了? 就算她受得了,他和妻子也不忍心看着她跳入火坑啊。 想罢,他逐渐展露笑颜,起身对着萧帝拱手作揖:“既然两个孩子两情相悦,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再说什么。臣一家,谢陛下抬爱。” 说完便欲下跪,还好萧元宗急忙扶住。 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好,你同意便皆大欢喜了。待钦天监寻个好日子,我便派人去你家提亲去。” 话落,两位操碎心的老父亲终于浮现喜色,趁着高兴,坐回桌前碰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可与这般喜悦之情形成对比的,是西北方的菀乐阁。 方才卜幼莹刚用过午膳,便逢祁颂过来找她。 这次是从大门进来的,屏退众人后,兴冲冲的让她帮忙选提亲那日,要送给她父母的礼物。 他这一说,卜幼莹便想起昨日之事,于是问了他,昨日是否同皇后娘娘说过提亲一事。 萧祁颂一听,懵了:“我从未与阿娘说过啊。” 这回轮到卜幼莹懵了。 思绪停滞瞬息后,她猛地反应过来:“糟了!伯母她是真的想帮我留意!” “你在说什么啊?”他听得一头雾水。 第11节 随后,卜幼莹便将昨日之事同他说了一遍。 萧祁颂越听脸色越差,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转身便要走:“我去找母后说清楚。” “等等!你不能去!”她急忙将他拉住,“我昨日提的那些要求,伯母根本不知我意有所指。你现下若是去说,她一想便知我们之间.” 早有私情,这四个字她说不出口。 但萧祁颂知她心中所想,若是母后知晓了不打紧,可阿莹的名声却是毁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在皇宫,也是如此。 想罢,他回身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柔声安抚:“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我知道该怎么说。”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菀乐阁。 另一边的昭仁殿中。 汤后在殿内来回踱步,视线一个劲地朝外面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唉,到底谈得如何了,也不知道派人传个信回来,真是的.” 尾音甫落,门外倏忽小跑进来一名宫女:“娘娘,来了来了。” 她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忙迎上去:“陛下回来了?” 那小宫女摇摇头:“不是,是二皇子来了。” 祁颂?这孩子过来做什么? 正想着,萧祁颂便脸色阴沉地从门口迈了进来。 “颂儿啊,你今日怎的有空来看阿娘了?来,快坐到阿娘身边来。”汤后极喜爱她这个小儿子,一脸慈爱地向他招了招手。 萧祁颂却半分未动,只静静站在那儿,向殿内的宫人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退下。 可这殿里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他们不敢妄动,因此便将视线投向汤后,见汤后点了头,这才全都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同阿娘说,阿娘一定整治他!”汤后上前拉住他的手,想让他坐下说。 但他依旧纹丝不动,接着将手收了回来,前摆一掀,屈膝跪了下去。 “阿娘。”他仰头看着目光惊诧的母亲,一双向来得意的眸子,此刻溢满了深厚的恳求。 “我喜欢阿莹,我想娶她。” 第10章 “你说什么?” 想要扶他的手僵在空中,汤后不自觉后退一步,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说我喜欢阿莹,我想娶她。”萧祁颂从始至终眼神坚定,连语气都格外铿锵有力:“阿娘,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我是从何时起开始喜欢她的,但我能确认,除了她以外,这辈子我不会娶任何人。” “你!”她一时怒上心头,好在及时止住了嘴。 母亲这般反应,却让他感到有些不解。 按理说,母亲应当十分欢喜阿莹做她儿媳妇,怎的方才听了他真心话,反倒有几分怒意和慌乱? 他微微蹙眉,疑惑道:“阿娘,您为何生气?让阿莹嫁进我们家不好吗?” 好,当然好。 可婚事的对象不是你啊。 她侧过身,双手交握在身前,右手指尖下意识地抠进左手手背里,心中纠结万分。 这可如何是好? 颂儿的性子是随了自己的,若是同他坦白他们商榷之事,恐怕今后父子之情、兄弟之义都将荡然无存! 不行,绝不能说。 思罢,汤后平复好情绪,转过身。 依旧是那副慈爱的面孔,对他笑了笑:“阿娘知道了,你先起来吧,总是跪着对膝盖不好。” 萧祁颂犹豫斯须,终是站起了身。 毕竟自己已不是无知孩童,总不能还跟父母玩“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那套。 随即汤后摆摆手,示意与她一起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定,她端起茶水,思索一瞬后悠悠问道:“你喜欢阿莹这件事情,她可知晓?可也喜欢你?” 握着把手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垂着眸,似是暗下了某种决定,声音变得有些沉闷—— “她不知道。” 这是他答应过阿莹的,即使是面对母亲,自己也必须为她的名声着想。 听到这个回答,主位上的汤后顿时松了口气,眼底一丝忧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幸好自己不是棒打鸳鸯,不然真成恶婆婆了。 她放下茶杯,再次拾起笑容,安抚道:“你的想法阿娘都清楚了,只是你父亲政务繁忙,眼下还在勤政殿埋头公事呢,待他回来我再同他商量商量,如何?” 闻言,萧祁颂脸上终于浮现欣喜,忙点了点头:“嗯!阿娘可一定要同父亲好好说说,我想惊蛰就向卜家提亲。” “惊蛰?” 那不就是后日吗。 她眉间微蹙,又很快舒展,好声好气地说:“那也太快了,颂儿啊,提亲可不是小事,这不是一两日便能准备好的,咱们家礼数得做全了。再说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阿娘先把你的事情同你父亲说了,至于其他的,我们再慢慢商量。”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但瞧见母亲微肃的眼神,终究是闭上了嘴。 罢了,既然阿娘不反对,这事儿便成功了一半。 等父亲也同意后,他与阿莹成婚便是早晚的事,眼下还是先不要得寸进尺,以免弄巧成拙。 思罢,他只好点了点头:“嗯,那我都听阿娘的。” “乖,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汤后面上眉开眼笑,实则心底早已愁云惨雾、一团乱麻。 这可如何跟她那口子说啊?依他那脾气,怕是连自己都要骂上一顿。 唉,怎的给儿子物色个媳妇,生出这么多事来。 唉—— 送走萧祁颂后,她便坐在那儿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不知叹到了第几声,醉醺醺的萧元宗终于在宫人的搀扶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放心,朕酒量好着呢,朕没醉。”萧帝甩开身旁宦官的搀扶,朝汤后伸去手,“婆娘,快来扶我,脑袋有点晕。” “你不是没醉么?”汤后白了他一眼,坐在那儿没动。 见她不来,他便自己走过去,隔着一张茶几往她身旁一屁股坐下来。 “嗝——”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是没醉啊,有点晕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那当年在军中没一个喝得过我。” 汤后哼笑了声,“你还挺得意。” 说完,一名宫女适时端来了一碗解酒汤。 随后她摆摆手,殿内的宫人们便一并退了下去。 她将那解酒汤吹了吹,待吹温后递到萧帝面前。后者一边按揉着眉心,一边接了过来,端起汤水灌了一口。 “颂儿也喜欢阿莹,说想娶她。” “噗——”一口汤水瞬间从萧帝口中喷了出来,在空中形成一片细密的水雾。 他猛地抬起头,下巴还滴着水珠,不由得惊愕道:“你说什么?!” 早已震惊过的汤后此时面容平静,抽出一条手帕递给了他:“你没听错,我当时的反应也同你一样。” “他疯了吧?这可是他哥的婚事!” “颂儿对我们商榷之事并不知情,他原是打算惊蛰向卜家提亲,所以今日才特地来找我。” 听完妻子解释,萧帝这才冷静下来,但面色仍旧十分沉重,这下脑子清醒得连醒酒汤都不用喝了。 沉思片刻后,他问道:“那幼莹可知他心意?” 汤后摇头:“颂儿说她不知道。想必是这孩子脸皮薄,还未同她表明过心意,想着等提亲成功了再同她说吧。对了,你那边呢?老卜可同意这门婚事?” “你说呢?要不同意,我能跟他喝到这么晚吗?”提到这个,萧帝便更加心烦了。 他忍不住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若是今日自己未同卜世邕提过婚事,那萧祁颂爱慕卜幼莹之事还有得解决,大不了之后再慢慢商量,或者再去问问卜世邕的意见。 可他今日已同老卜敲定,幼莹要嫁的就是他家墨儿,且这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现在让他去跟人家反悔,这不耍人家玩呢嘛。 再说了,他是皇帝,一言九鼎,哪来的脸出尔反尔啊? “好了好了,你走得我头都要晕了。”汤后揉了揉太阳穴,“你再去同老卜说一声就是,就说是你太急了,此事还未确认,反正无论嫁谁总归是进我们家的门嘛。” “你说得倒轻巧!”萧元宗兀地站定,极少对妻子发火的他,此刻也难掩怒色。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啊?说不干了就不干了?别说我现在是皇帝,哪怕现在还在濠州,我也干不出这丢脸的事情来!” 汤后听这话却不乐意了,也起身走了过去,“这如何就丢脸了?本来就是我们太着急没确认清楚嘛,老卜跟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听了这话,萧帝脸上怒意更甚,不自觉提高了些声量:“理解?哦,我去跟人家说,你女儿不能嫁给我大儿子了,可能要嫁给我小儿子。换你你理解?人家把你女儿当物件一样,说嫁给谁就嫁给谁,你能理解?你要能理解,你现在去对芸儿说一遍。你对她说,我就对老卜说。” “这关芸儿什么事?况且,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 不管怎么说,萧元宗的话确实有道理。汤后也自知自己理亏,气势顿时少了大半,又坐了回去。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此事已成定局,从卜世邕点头的那刻起,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可汤后实在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选哪边都对不起另一边。 再说了,萧祁颂亲口说自己喜欢卜幼莹,而墨儿那日却只说婚姻之事听从父母的,或许,墨儿并不喜欢幼莹呢? 想着,她便又望向丈夫,试探道:“要不,我们按墨儿的要求再给他选一个合适的女子,到时就同老卜说,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只能作罢?” 话音刚落,萧帝倏地转过身来,手指指着她抖了抖:“归你想得出来啊,你就溺爱你儿子吧,他如今都十九了,还如此鲁莽不计后果,全都是你惯的。” 第12节 她咬着唇低下眼帘,不免有些心虚。 “我今日告诉你,你把你那些办法给我收起来。这门婚事定下我便不可能再反悔,你不要两家这份情义我还要呢!再说,人家愿意如此乖巧的女儿嫁给一个纨绔吗?谁家父母放心?你要是再敢提,我便让芸儿也嫁一个去,你到时候后悔去吧!” 一口气说完后,他冷哼一声,大袖一甩便要离开。 汤后起身想叫住他,可还未开口,萧帝又忽然转过来,盯着她正色道:“你既然这么爱惯着他,那他那边你自己去劝,我这里你不用再说一个字。” 话落,萧元宗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这是他入住皇宫以来,头一次不在昭仁殿就寝。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汤后如泄了气般跌坐在椅上。她最是了解丈夫的脾气,看来这件事,是真的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但很快,她似乎又想到什么,眸中逐渐燃起些微亮光。 自己竟忘了,有一个人的意见,对她而言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若是这个人与她想法相同,她无论如何也会帮祁颂争取来这门婚事,但若是与她不同。 那,便只能对不起颂儿了. - 萧祁颂今日从昭仁殿出来以后,便直奔菀乐阁,将母亲与自己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卜幼莹。后者终于放心下来,随后他便回了自己宫里。 可他躺在塌上左思右想,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似灾难来临前动物的感知一般,一股莫名的不详之感始终笼罩在心头。 万一父亲不同意怎么办? 若父亲同意,可卜伯父不同意又怎么办?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并非卜伯父中意的女婿人选,可他又不能用皇族身份强行逼迫卜家同意。 思来想去,他当即起身前往东宫。 彼时萧祁墨还未歇下,正盘腿坐于桌前,右手提笔写着什么。 听闻弟弟过来,他也并不吃惊,只抬眸望了他一眼,便继续垂首写字。 顺便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萧祁颂自顾自坐在他对面,咧嘴笑起来:“这不是来关心关心兄长的伤势吗?” 对面闻言轻笑了声:“怎么一向喜欢开门见山的人,今日却支支吾吾起来了?有话就直说吧,说完早些歇息,时辰也不早了。” “那好吧。”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梁,“不瞒你说,我来的确有事相求。哥,我.我想娶阿莹。” 笔尖倏忽停下,萧祁墨愣了瞬,很快又继续动起笔:“然后呢?” “我今日已同阿娘说过了,阿娘倒是同意,不过我没见着父亲,不知他同不同意。所以.” 对面放下笔,深邃的眸子直视着他,道:“你想让我帮你去父皇面前说好话?” 萧祁颂连忙点头如捣蒜:“哥,爹他一向最听你的,也最喜欢你,你若去说他肯定会同意的。还有.卜伯父那边也是。” 屋内陷入一阵静默。 以前他也时常求兄长帮忙一些小事,哪怕那些事与他性格相悖,他也总会答应。 可今日没有。 此时的萧祁墨只是垂着眼睫,桌下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摩挲着,难辨其思绪。 半晌,他轻声道:“若是这一次,我不想帮你呢?” 萧祁颂眉间蹙起:“为.” 话音未落,一阵晚风不合时宜地吹进屋内,卷起桌上的纸张飘落在地。 他停住话头,鼻尖嗅了嗅。 好熟悉的香味。 顺着这香味,萧祁颂的视线逐渐转移,落在他左手边的书堆上。 准确的说,是书堆后面。 方才进来时不曾注意,眼下坐着更难发现。于是他站起身,这才看见那书堆后面静静放着一个浅绿色香囊。 这绣工怎的如此熟悉? 歪歪扭扭、半生不熟,极像是. 阿莹绣的。 第11章 以防自己认错,萧祁颂特地将那香囊拿起,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个样式、这个特殊的图案,全上京城也只有卜幼莹绣得出来。 况且这香味,也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也不管对面是不是自己的兄长,开口便质问:“这个香囊分明是阿莹绣的,你从何处得来?” 萧祁墨早已习惯他随时随地外放的情绪,并不介意他的无礼。 只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日你让我帮你去卜家传懿旨,她见我因忙于你的案子睡眠不足,便送了我这个,说是可以安神。我放在床头几日,果然睡得好些,便也时常置于书桌上疏解疲劳。” 这个解释是让人信服的,况且兄长面色坦然,又是因为自己才睡眠不佳,萧祁颂的疑心顿时烟消云散,反倒一股愧疚之意取而代之。 他摸了摸鼻头,有一丝羞愧:“抱歉啊哥,我今日被婚事弄得紧张兮兮的。” “无妨。”他伸出手,“那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萧祁颂将香囊递了过去。 随后重新坐回他对面,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道:“哥,那你为何不愿帮我啊?比起我,父亲和卜伯父都更喜欢你,只要你去说,他们定会好好考虑的。” 萧祁墨将吹落在自己身旁的纸张捡起来,再次提笔:“那你可曾想过,阿莹待字闺中,我一个男子去插手她的婚事,旁人会如何想?你想给她招来闲言碎语吗?” 闻言,萧祁颂登时恍然大悟,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对啊!我怎么没考虑到这层呢?” 说完,又垂头叹了声气:“难怪卜伯父不愿阿莹嫁与我……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想问题总是不够透彻,做起事来也无法像哥一样周全,可……人携手的前提不是爱情吗?婚姻若是无爱,早晚也得和离。” 话音刚落,萧祁墨写的字倏然歪了一笔。 他眸光微暗,放下毛笔,接着将那张写满文字的纸,缓缓地,一点一点捏入掌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米色的褶皱上,一边揉捏,一边低声回道:“也许吧,不过……人生那么长,爱谁不爱谁,会爱多久,又有谁说得准呢。” 萧祁颂并未察觉兄长的情绪。 他撑着脑袋,空闲的手转动着另一支毛笔:“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和阿莹肯定会爱对方到天荒地老的。” “是吗?”那纸团仍被萧祁墨捏在手中,面上对他盈盈笑道:“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对面也噙着笑:“谢啦,等这次度过难关,我给哥你也物色一个,我们兄弟俩都成了家,爹娘一定很高兴。” “谢谢,但不用了。” 他将纸团置于一旁,又在面前铺上一张新纸,顺便道:“我有心上人了。” 仿佛听见什么炸裂的消息般,转动在萧祁颂指间的毛笔啪嗒一声滚落到桌上。 他睁着眸,嘴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连连发问:“你何时有的心上人?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我认识吗?”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萧祁墨揉了揉眉心:“既然事情说完了就早些回去歇息,还赖在我这儿做甚?” “哦哟——”他非但不走,反倒起了劲,“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把我当外人呢?跟我说说嘛,是哪家姑娘啊?” 看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萧祁墨叹了声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便自顾自唤来弟弟的随从,让他送自家主子回去。 都已经这般明着赶人了,萧祁颂自是不好再继续留在此处,权当他这个兄长脸皮薄,被自己问得不好意思,于是又揶揄了两句后才离开了东宫。 今夜对他而言无比漫长,回宫之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直至深夜也未睡着,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明。 清晨的雾方罩住皇城,萧祁颂便起了床。 他早早来到昭仁殿,等着母亲醒来。 可宫女奉上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直至到了父亲上朝的时辰,也没见他俩任何一人从内室走出。 这是怎么回事? 殿内的宫人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敢说自己昨日听见帝后吵架的声音,随后便见陛下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昭仁殿。 因而他问了一圈也没人敢答他,只是说皇后娘娘今日天不亮便出了门,至于去了何处,他们也不知。 萧祁颂忽然有些烦躁不安。 可眼下也无别的办法,只能等母亲回来再说。 - 正是日出而作时,朱雀街上人来人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荫蔽处。 没人知道它从何时停在那儿的,只是有开工早的居民,从打开门时便看见它已经在了。 马车虽不起眼,但周围却站了好些面容严肃的家丁,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守在车外。 那女子服饰简单,面料却并非粗衣,且妆容精致大方,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仪态也是极好的,看着倒像是哪户高门世家的领头女使。 只见那女子站了会儿,抬头望了一眼愈来愈高的太阳,接着转身上了马车,同里面的人小声道:“娘娘,巳时到了。” 汤后悠悠转醒,掩唇打了个哈欠。 她天不亮便出来了,就是料到她那小儿子定会一早去找她,所以出门极早,在马车上小憩了一番。 待意识清醒后,她抬抬手:“走吧。” 停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终于开始行驶,带着一队伪装成家丁的侍卫,绕过朱雀主街,往南街的卜府驶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正在屋内算账的高氏便听门外小厮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她慌忙起身,正欲去门口迎接,不想汤后已然走了进来。 边解着身上的披风,边笑道:“蕙歆啊,怎么才半年不见,你见着我就这般吃惊啊?” 第13节 她说着,将解下来的披风递给侍女,随即摆手,令她与其他下人一同退了下去。 高氏闻言收起讶异的神情,转身亲自去倒了杯热茶给她:“你来之前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自然是吃惊的。” “通报什么,从前我俩不也经常互相串门吗?” “那哪能一样?” 汤后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哪儿不一样?你可别跟我来身份地位那一套,你家那口子这么说也就算了,你要也这么说,我可就真生气了。” “好~我不说行了吧。”高氏无奈地笑笑,随即又问:“那你今日突然上门,所为何事啊?” 正欲放下茶杯的手一顿,眼角的笑容缓缓褪去。 她抬眸正视对方,直白道:“蕙歆,我们是闺阁姐妹,我便也不瞒你,我今日来是为咱两家婚事。” 听此,高氏一愣:“世邕他昨日清醒后同我说过,这事儿不是定了吗?可是有为难之处?” “唉,倒也不是为难。” 随后,她便将萧祁颂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对方。 接着道:“我也不是非要偏心颂儿,只是你知道的,我生那孩子时胎位不正,他差点闷死在里面,我难免会多心疼一些。可是你家老卜与元宗已敲定此事,我若反悔便是对不起你家,所以……” “所以你是来问我的意见来了?” 汤后点点头。 未料,高氏却并不吃惊,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见她不发一言却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汤后憋不住了:“哎呀,你有什么话就同我直说嘛,我今日是特地过来问你意见的,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 闻言,高氏放下茶杯,也长叹了声:“沁蓉,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便将实话告知于你,你怪不怪罪我都认了。” 她双手交握,一向柔和的脸上,此时不免多了几分严肃。 “你偏心你们家祁颂我是知道的,你表面上来问我的意见,其实不过是希望我与你站在一边,如此你便有正当的理由为祁颂争取这门婚事,我说得没错吧?” 被拆穿真实想法的汤后不禁垂眸,面露几分羞愧,声音极小的嗯了声。 随即高氏接着道:“可你既然来了,也问了,那我便不得不说一说我的想法。我们家就幼莹一个女儿,虽说偶尔严厉些,但平日里也都是千娇万宠着的,若不是到了年龄,我们也不想她这么快就嫁出去,她哪有能面对风雨的能力?况且,我们家如今成了高门显户,表面风光,实则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我和她爹自然希望,她未来的夫君是个能够护她一生之人……”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须臾,似乎有些犹豫。 但最终还是直言道:“可你家祁……不说你也应当清楚,他护不了莹儿。他那个性子,将来不闯出大祸就已经是福气。不过我们家幼莹也不是非要嫁给太子,沁蓉,你若是不愿你家墨儿娶她,我可以去跟世邕说。你也别因为两家的情义为难,我们还没小气到会介意这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听到最后几句话,汤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莹儿嫁进我们家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不过是偏心了些嘛……你放心,你今日说的这些既然是你的真心话,我便记在心上了。唉,怪只怪颂儿不争气,也怪我太过溺爱于他,将他养成这般性子。” 高氏轻抚上她的手,柔声安慰:“虽说他不够沉稳,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你磨磨他的性子便好,将来肯定还有更适合他的女子。” “希望吧……”她轻轻回握,拍了拍那只手背。 今早卜世邕去上朝,眼下卜府只有高氏在,于是汤后又在卜府待了一个时辰,与高氏叙完旧后又一同用了午膳,之后才起驾回宫。 原以为都这个时辰了,萧祁颂肯定已经去了巡城队。毕竟这是他父亲给他安排的差事,总不能直接翘了吧。 但汤后显然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毅力。 她一只脚方迈入殿中,一抬眸,便见厅堂右方徐徐站起一道颀长的身影。 萧祁颂冷着脸,目光幽怨地望过来:“母后,你在躲我吗?” 第12章 汤后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能干笑了两声:“没有啊,我怎会躲你呢?” “那您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您去了何处?”尽管对面神情依旧慈爱,可他却不似昨日那般好糊弄了。 说好的等父亲回了昭仁殿便向他言明,结果一大早父亲不仅未从昭仁殿出来,连母亲人也不见了。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蹊跷。 “我.”她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子凭什么来质问自己啊? 于是立即拾起为人母亲的气势,挺胸抬头走进去,道:“我的行踪何时轮到你来质问了?你还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吗?” 萧祁颂一听便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昨日答应我的,说等父亲回来便同他说提亲一事,我今早过来您人就不见了,我难免会多想。” 汤后缓缓坐下,叹了声气:“颂儿啊,不是阿娘不想说,是你爹实在太忙了,昨日喝得烂醉回来,人才刚清醒一会儿,又去勤政殿了,阿娘找不到机会下口啊。” “那怎么办?明日就要惊蛰了,我答.”话一出口他立即止住了嘴。 好险,差点说漏了。 汤后正垂首抿茶,未曾注意他的神情,只随口问道:“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哎呀,不是同你说了嘛,此时莫要着急,就算你爹答应了,明日也来不及提亲啊。” 话落,她侧身放下茶杯。 茶托与桌面即将相触的那刻,丰润的手倏地顿在了空中。 等等,惊蛰? 一个主意灵光闪现般出现在她脑中。 对呀,明日是惊蛰,那便可以此为由举办一场盛大的骑射比赛,遍邀全上京城的达官显贵、名流世家。 届时马一骑、风一吹、想出风头的出风头、想结交的去结交,说不定墨儿就能遇见真正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了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墨儿没有,那万一颂儿有了呢? 虽然变心不可取,但如今这两难的局面不就有办法能解了吗? 想罢,咚的一声,汤后赶紧放下茶杯,身子朝向萧祁颂,笑容满面地冲他招了招手。 “颂儿啊,来来来,过来。” 萧祁颂走过去,便见母亲也站起身来,双手握着自己的双肩,一双眼睛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 嘴里感叹着:“我们家颂儿真是长大了,都比阿娘高了一个头了,若是穿起骑装,一定是全上京城最俊的公子。” 骑装?怎的突然提起骑装了? 不过这番夸奖他还是很受用的,于是扬起下巴道:“那是,你儿子貌比潘安呢,可不俊嘛。” “.”汤后旋即拍了他臂膀一掌:“夸你几句还上天了。阿娘同你说啊,明日我打算举办一场骑射大赛,这不是惊蛰了嘛,春光好时节,人也该活动活动,你带着阿莹去参加,给娘争个第一名回来,知道吗?” 萧祁颂正疑惑着,为何突然要举办骑射大赛? 可一听到后面那两句话,以为母亲这是默认他们在一起了,心里一高兴,便懒得追究其原因,喜笑颜开地点了头。 望着儿子欣喜离去的背影,汤后不自觉长叹了声—— 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他了,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人常说,多子家庭,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可人心都是肉做,这一碗水,其实永远无法真正端平。 - 破晓时分,天青色在远处铺开画卷。 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鸟鸣,春雪为自家小姐束好青丝,拿来准备好的三件骑装供她挑选。 第一件是素净的月白色,布有金丝暗纹,看起来干净利落,颇有侠女之风。 第二件是鲜红的赤色,同萧祁颂在巡城队的制服是一个颜色,虽然祁颂穿着好看,但她不大喜欢这样扎眼的颜色。 第三件则是天水碧,极有生机的颜色,卜幼莹将她举在身前,对着铜镜比了比。 “这颜色最是适合春日了,对吧春雪?”她今日心情不错,说话时眉眼都带着笑。 春雪附和道:“是啊,衬着人也清爽。小姐,要不就选这件?” “嗯,就这件吧。” “是,奴婢把月白色这件也带上吧,马场上磕磕碰碰的,若是不小心扯坏了还有的换。” 春雪考虑得周到,见小姐点头,便将剩下两件拿了出去,关上房门,让她安心在屋里换衣裳。 卜幼莹怕时辰晚了,不敢耽搁,动作利落地便换好了骑装,随后与春雪一同坐上了去皇家马场的马车,负责贴身保护的邢遇则在一旁骑马跟随。 今日这场大赛是皇后举办,作为主人家,萧祁颂自然得先去赛场准备,不能与她同行。 不过她并不在意,昨日听说汤后要举办这场比赛,她高兴极了,来上京城半年她都没怎么好好玩耍过,这次终于有了机会,她才不在意能不能与祁颂一同出发呢。 只是等卜幼莹怀着满腔期待到达目的地时,马场内已聚集了不少了人。 新朝初始,皇家又是第一次举办此类大赛,被邀请的各家自然都想早到些,好在皇家面前留个好印象。 卜幼莹下车后,便在侍卫的指引下往里走,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一道熟识的背影,以及. 另一道完全不认识的身影。 一位身着薄柿色襦裙的女子,正站在萧祁颂面前,面露娇羞,细声询问:“二殿下,我家今日得幸受邀,可我却从未学过骑射,想着若不尝试一番实在遗憾,又听闻二殿下骑射了得,故来请问二殿下可否教我一些?” 卜幼莹登时黑了脸。 “我.” 萧祁颂还未回答,背后忽然传来熟谙的声音:“不如我来教你啊?” 他回首,旋即扬起笑意:“阿莹?你可总算过来了。” 她笑盈盈走到他身旁,对着那女子说:“二殿下是男子,你如此年轻想必也未婚,他教你多有不便,不如你找我啊?” 被打搅了好事,那女子自然不高兴,蹙眉看她:“你是谁?竟也能教得骑射?” 卜幼莹笑了笑,尽量保持着礼貌:“我姓卜,我爹爹乃武将出身,你说我教得吗?” 大合以武立国,武将比文官的地位要高,因此她说父亲武将出身,并非是自谦。 再者,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虽多,但姓卜的就那一家,谁人不知?卜世邕乃开国功臣之首,陛下最信任之人,就连各个侯爵府都不敢得罪。 因此那女子一听她姓卜,脸色瞬时便青了。 第14节 忙换了副笑脸道:“教得教得,自然教得。只是我哪敢麻烦卜姐姐,还是改日请位老师吧,那便不打扰二殿下和卜姐姐了。” 说完,便立即福了个礼,转身快步走了。 见着那窈窕身姿愈来愈远,卜幼莹缓缓收敛了笑容,小声嘟囔:“谁是她姐姐啊,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 “阿莹。” 萧祁颂方才一直作安静看客,等到那女子离去,他这才敢开口说话:“我方才就是想说‘我没空’的,你可别误会我。” “谁误会你?我还没说什么呢。”她白了一眼,抬脚往前走着:“二殿下今日可真风光,这比赛还没开始呢,就有姑娘来找你学骑射了。” 他在一旁跟着,听了阴阳怪气的话,不仅不生气,反倒咧嘴笑道:“阿莹,你这是头一次吃我的醋,我很喜欢,你多吃些。” 身旁人兀地站定,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吃你的醋,走开,我不要同你说话!” 话落,卜幼莹果断转身,带着春雪快步入了女子席座。 邢遇握剑的手拦了一把萧祁颂。 看席之上男女相隔,前方是女子席座,他自是不好跟过去,于是也没说什么,看了邢遇一眼便去马场上热身了。 卜幼莹的座位在汤后右方,萧芸沐的座位则在汤后左方,她同汤后说完话,人才刚坐下,萧芸沐便走了过来。 她双眸晶亮,一边伸长脖子望向看席边,一边对卜幼莹问道:“姐姐,你带过来的那人是谁啊?我怎的从未见过?” 她顺着萧芸沐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站在看席边上的邢遇。 说来也不奇怪,邢遇性子孤僻,虽说是贴身保护,但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卜幼莹的视野里。 自然,也不会在别人的视野里,因此萧芸沐没见过也正常。 卜幼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掩唇笑了笑,告知她邢遇的名字与身份。 萧芸沐的视线始终望着那边,唇角不自觉翘起道:“姐姐,你家护卫怎么长得比太子哥哥还好看?” “有吗?”她又望了一眼远处的邢遇,然后将目光转移至男座,从中找到了太子的位置。 他们两人的样貌分明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刚毅冷峻却余少年稚气。另一个,则深邃清冷,稳重矜贵。 分不出上下来。 不过眼下在萧芸沐心里,定是邢遇更胜一筹的。卜幼莹心中也明白,因此只笑笑不做反驳。 “可是阿芸.”她拍了拍萧芸沐的肩,拉回后者的注意力,问道:“你哥哥那边怎么围了那么多的女子呀?” 她方才之所以能快速找到太子的位置,除了对方坐在正中间以外,还因为他那边实在太扎眼了。 粉粉绿绿红红蓝蓝的围了一堆,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今日除了比赛,还有相亲大会? 萧芸沐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哦,那些啊,都是去向太子哥哥示好的。好不容易能见着一次太子,她们肯定卯足了劲想留下好印象,姐姐不用在意。” 她方说完,汤后忽然小声唤道:“芸儿,还不赶紧回去坐好?东张西望的成什么样子?” 萧芸沐撇了撇嘴:“那姐姐,我就先回去啦。” “嗯,快去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可未料一转身,恰巧撞上来奉茶的侍女,哐当一声,托盘茶杯滚了一地。 “嘶——”卜幼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众人这才发现热茶泼在了她的左臂上。 侍女张皇失措,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饶命的话。 春雪和萧芸沐则慌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 “无妨无妨。” 卜幼莹起身,对上前关心的汤后和萧芸沐道:“这茶没有多烫,春雪刚好另带了件,我去换上便可。” 说完,又让春雪将那侍女扶了起来,说了句“下回小心些便是”,随后便带着春雪离开了看席。 她们这边的动静不大,但男座那边,和正在马上拉弓热身的萧祁颂那边,都注意到了。 萧祁墨望着起身离开的卜幼莹,回过头,对身边喋喋不休的各家姑娘们颔首。 面无表情道:“我前些日受了伤,今日精神不佳,既无法教你们骑射,也无法解答你们过来请教的问题。不过你们所问所学,我二弟倒是都会,也可教你们。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话落,不等那些姑娘们说什么,便兀自起身,也离开了看席。 马场上,萧祁颂没看见前头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卜幼莹突然起身离开,心觉疑惑,便将弓箭交给卫戎,自己翻身下马打算跟去问问。 可人才刚走马场边,四五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倏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哪经历过这般场面,想往前走,又怕碰着面前的人。往右走,右边也有人。 这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了,阿莹还不得把自己皮剥了。 心下一急,便下意识想向兄长求助,于是视线望过去,将男座四处都扫了一遍。 奇怪,兄长怎的不见了? 第13章 马场里有专门供贵人换衣休息的房间,卜幼莹带着春雪寻了一间,可另一件骑装还在马车上,于是春雪独自去拿,她则留在房里等待。 那杯热茶其实很烫,但好在隔了几件衣服,泼下来只短暂的疼了瞬息,现下风一吹,早已经不烫了。 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左袖卷起,小臂倒没怎么被烫到,只是上臂却红了一大块。 不碰没感觉,一碰便是一股灼烧的痛感。 还好不会留疤,她心道。 只是现下衣服摩擦着也有些疼,等会儿自己还打算上场比赛呢,这样肯定会受到影响。 正想着,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 “是谁?”她急忙将袖子放下,心生疑惑。 春雪方离开不过一刻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 如她所想,门外果然不是春雪,而是一道熟悉的男声:“阿莹,是我。” 祁墨哥哥?他不是应该在看席上吗? 卜幼莹带着疑问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的确是萧祁墨,不过他因伤势并未着骑装,而是一身墨蓝色常服。 见门打开,他莞尔一笑:“我出来透透气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腾讯裙吧乙司吧以六酒柳伞,未曾想碰见春雪从里面出来,想着你也许是出什么事了,便来问问。” “……来如此。” 她回以微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茶水烫伤了,春雪去帮我取干净衣裳了。” “烫伤?”他眉间一蹙,目光关切道:“何处烫伤?可否让我看看?” 卜幼莹犹豫了一瞬。 想着只是臂膀而已,平日里用襻膊绑起来时也会外露,便觉无妨。 随后与他一同进屋,坐在桌前,将自己的左袖再次卷起来。 对面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指尖不受控制地触上那片红,问道:“疼吗?” 她点头:“有些疼的,衣料摩擦着像在灼烧一般,又痒又疼。” 萧祁墨尽量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但眸中却不自觉漫上几分晦暗阴沉,连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些。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在他心底蔓延,笼着他的脸色也冷了少许。 想杀人。 杀了那个烫伤她的人。 “祁墨哥哥?”卜幼莹注意到他脸色的不对劲,关心道:“你怎么了?” “嗯?”他回过神,脸上恢复往日一派的温和,笑了笑:“无事。对了,我随身带了清凉膏,或许能帮到你。”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藏青色瓷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与她这身骑装颜色一样的膏体。 “祁墨哥哥,你还随身携带这个啊?” 见过随身带药的,但却没见过随身带清凉膏的,实在稀奇。 他一边用手指挖出一部分膏体,一边解释道:“我不喜热闹,越是吵闹我越是头疼,所以会带着这个,头疼的时候便抹一点,能缓解许多。” 他将挖出来的膏体抹上掌心,接着另一只掌心覆盖上去,待暖化了些便缓慢打了几圈,而后轻轻覆上她的臂膀。 “……她下意识想阻止。 本想说自己来,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开始涂抹,她现下叫停反而显得刻意,使气氛尴尬,便只好作罢。 柔软的肌肤相触,却并未带来多少温暖。他的掌心不似祁颂那般火热,甚至有些微微发凉,抚摸在她烫过的地方恰好让她感觉舒适。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萧祁墨的手。 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蜿蜒的青筋略微凸起,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而缓缓蠕动。 像蛰伏在幽深长河里即将苏醒的巨龙,蕴含着勾魂摄魄的生命力。 她怎么从未发现过,手背上的青筋竟然也能让她用“勾人”二字来形容。 完了完了,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 卜幼莹吞咽一口,迅速移开眼神。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耳尖已然染上一抹绯红。 萧祁墨的动作极慢,像是刻意放慢似的,左手轻握住她的手肘,右手掌心从下方缓缓推上,打了几圈,接着右移,来到她的上臂外侧。 膏类物品主要材料都有油,因此卜幼莹若是将视线转回,便能看见自己白嫩如羊脂玉的肌肤上,不仅有烫出来的薄薄酡红,更有泛着亮的粼粼波光,像打了层蜡一般。 被涂抹过清凉膏的地方开始发挥作用,灼热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她知道,那是因为里面有薄荷。 但很快,这股清凉从手臂的外侧蔓延至内侧。 第15节 他换了只手,右手握住她的肘关节,左手则涂抹着内侧还未被覆盖的烫伤。 那里皮肤薄,自然极为敏-感,卜幼莹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咬着下唇,忍受着莫名而来的羞赧,只觉屋内空气似乎在升腾,脸颊有些闷热。 春雪怎的还没来,平日里手脚也不见得有这么慢。 等她来了,自己定要好好说她一番。 终于,一声“好了”传入她耳中,与她肌肤相触的双手也离开了她的臂膀。 她默默将自己袖子放下,然后递给对面人一块手帕。 “谢谢祁墨哥哥,你擦擦吧。” 萧祁墨“嗯”了声,接过手帕,缓缓擦拭起自己的掌心。 就在此时,门外被敲响。 卜幼莹心中一喜,心道,春雪可算回来了。 于是赶忙起身去开门。 可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依旧不是春雪,而是终于摆脱那群姑娘的萧祁颂。 “祁颂?你怎么也……”她心觉疑惑,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兄弟俩一个接一个都来她这里了? 但此时的萧祁颂比她更疑惑。 也?为何要用也这个字? 而且,平日里见到自己她都会欣喜,可今日为何这般吃惊? 于是,他的视线便越过她的肩,落在了正坐在屋里的兄长身上。 只见兄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那双手上泛着光亮,水粼粼的,再仔细一看,他用来擦拭的手帕分明是阿莹的! 萧祁颂眸光一紧,登时便冲了过去,拎着兄长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萧祁墨!阿莹可是我的女人!” 一见情况不对,卜幼莹急忙过去按住他:“你想哪儿去了?!你快放开你哥!” “你还替他说话?”他更气了,攥着衣襟的拳头恨不得下一刻便挥在兄长脸上。 但萧祁墨比他早了一步,他冷眼看着弟弟,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萧祁颂吃痛,不得已松开了手。 下一瞬又想冲过去,还好被卜幼莹拦在了中间。 “萧祁颂你能不能冷静点?先听人把话说完可以吗?”她眉头皱得极紧,一双眼里什么情绪都有,责怪、怒意、失望,可就是没有对他被踹的心疼。 他忽然涌上几分委屈,偏过头不再说话。 卜幼莹叹了声气,又拉过他的手,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方才在看席上烫伤了,便来此打算换身新衣裳,可衣裳落在了马车里,春雪便独自去拿。祁墨哥哥是恰巧看见春雪离开,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便来问问,知道我烫伤后又帮我抹了清凉膏,仅此而已。” 听完解释的萧祁颂眼眸再次亮起来,他看向兄长:“真的?” 萧祁墨仍旧是冷眼瞧他,眉间微蹙:“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说罢,睨了他一眼便径直离开了房间。 他知道,兄长这回是真生气了。 看着萧祁墨离开的背影,卜幼莹再次叹了声气:“祁颂,你不该如此想我们。无论是你哥也好,还是我也好,都会寒心的。” “……也是不知情嘛……”他低垂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正是因为不知情,才更要先问清楚。我从前不在意你的莽撞,只觉得是你耿直,不屑与人虚与委蛇,是优点。可今日,你确实太莽撞了。” 她说完,双臂抱胸,视线偏向一侧,心里也是有些生气的。 萧祁颂自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扯着她的衣摆晃了晃,撒着娇道:“阿莹,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下次若是再犯,你就罚我好不好?” 闻言,她瞳仁右移,重新看向他:“怎么罚?” “怎么罚都可以!你罚我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接受的,你别生气了……” 扯着她衣摆的手又晃了晃,他微微撅嘴,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惹她心软。 不过她确实很吃他一套,表情严肃了没两息,唇角便再次翘了起来。 “好吧,暂且原谅你这一次。” “嘿嘿,阿莹真好。” 两人误会解除,春雪也恰逢此时终于送来了新衣裳。 她说自己迷了路,问过侍卫也依旧走错了路,好不容易才找了回来。 卜幼莹没怪罪她,遣了她先去看席上,毕竟离开这么久还没回去,皇后娘娘肯定要担心的。 随后她便使了个眼神,示意萧祁颂也出去,自己要换衣裳了。 可他非但没走,反倒朝她更近了一步,拉过她的手低声道:“阿莹,我还是有点吃醋,兄长他摸过你的手臂了,我不喜欢,你哄哄我。” 卜幼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我怎么哄啊?” “……他沉吟片刻,一抹羞色漾进眸底:“我都没摸过你的手臂,我能不能也摸摸?” 她轻笑了声:“就这样吗?” “当然还有!” “还有什么?” 萧祁颂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再摸摸别处?” 第14章 卜幼莹拎着他的耳朵将他丢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哼,不摸就不摸嘛,干嘛这么……他委屈地揉了揉耳朵,随后作门神似的,直挺挺站在门口等待。 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衣裳便换好了。 萧祁颂看着身着月牙色骑装的心上人,眼尾噙着笑意,忍不住发表意见:“我觉得比方才那件要好看,与我的红衣甚是相配。” “切,谁要与你相配。”她翻了个白眼,与春雪往来时方向走着,“这马场上多的是想与二殿下相配之人,我看二殿下还是另找他人吧。” 他跟在身旁,眼神透出几分无辜:“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啊,这又不是我的错……” “你不是喜欢我多吃醋吗?现在又不喜欢了?” 闻言,他伸手拦住她的脚步,微微弓腰,眸底毫不掩饰蕴着一抹狡黠:“你承认你在吃醋啦?” 卜幼莹一愣,顿感几分羞窘。 细长的眉微蹙,伸手给了他一拳:“这里是外面,你注意着些说话。” 这一拳打在他胸膛上不痛不痒,他却装作一副被重伤的模样,捂着胸口扁起嘴,哀嚎道:“啊,好痛!还没嫁进门就开始家暴我了,看来我以后没好日子过喽。” “……她又羞又恼,仓促望了两眼周围,又狠狠瞪向他:“胡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落,便甩开他快步往前走。 见他跟上来,又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刻意与他隔开距离,将步伐又加快了些,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一直走回了看席,卜幼莹先一步坐回位置,隔了约莫一刻钟后,萧祁颂才回到马场上。 此时第二轮赛事刚刚开始,萧祁颂上场。 裁判清点了一遍人数后,发现有一名公子因急病缺席,便询问在场有谁还愿意参加。 男座那边无人响应,能参赛的皆已参赛,不能参赛的无非是带着目的,亦或是喜清闲,更不可能中途给自己找事做。 眼看着就要空出一个位置,卜幼莹伸长脖子低声呼唤邢遇,朝他使了下眼神,示意他去上场。 邢遇接收到她的命令,却并未行动。 她不死心,又唤了声。这回使了两下眼神,顺便瞪了他一眼。 “……” 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迈步上场。 参赛人员已齐,裁判一声令下后,第一组公子们便开始比试。 卜幼莹除了萧祁颂和邢遇,其余一个也不认识,便也没怎么看。 更何况这些在上京城里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们,实在没什么真功夫,拉个弓都能左歪右倒,也确实没有看点。 于是她喝喝茶吃吃点心,前面几组也就过了,来到了萧祁颂这组。 很不巧,他对阵的是邢遇。 卜幼莹放下瓜子点心,将视线聚精会神地落在赛场上,其实她也不知他们之间谁会赢。 邢遇虽然时常负责贴身保护她,但却从未遇到过危险,因此他的实力她并不知晓。 不过祁颂她是了解的,年纪轻轻却武艺颇高,状态好的时候,与她爹爹勉强能打个平手。 比赛开始,伴随着马儿嘶鸣,马场上也开始尘土飞扬,两名身姿绰约的少年在马背上尽情挥洒着汗水。 他们拉弓速度极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看席上的观众们只听咻咻几声,甚至来不及看清那箭中了几分,紧接着便又是几发箭矢。 一炷香后,“咚”的一声,裁判敲响了铜锣。 红衣少年胸口起伏,额间布有密汗,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为开心。 而玄衣少年则恰恰相反,神情与上场前相比,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胸口也同先前一样平静。 他们都在等待着裁判的结果。 少顷,数完分数的小厮们过来报完,裁判又是一声铜锣敲响,高声喊道:“二殿下二十九环,邢公子三十环,邢公子胜——” “什么?!”卜幼莹也被这结果震惊住了,同马场上萧祁颂的表情一模一样。 而邢遇则仿佛意料之中,翻身下马,从容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如木桩般站立于看席边。 不远处萧祁颂的脸色很不好,不过也没说什么,下马后便坐回了男座。 第16节 之后男子比赛一直进行到决赛时,因邢遇是获胜者其中之一,所以再次被迫上了场。这次倒是不出所料,他又赢了,并取走了本次比赛的彩头——一串白玉连环佩。 男子比赛结束后,便到了女子上场。 原以为上京城的贵女们对骑射之事不大感兴趣,但没想到报名参赛的人数比男子还要多,因而到卜幼莹上场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她坐于马背,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抹薄柿色的身影上,心叹真巧。 听闻那女子姓严,家世不大清楚,不过骑射之事看来她并未撒谎,确实生疏。 好不容易坐上了马背,那马儿一动,她便吓得东倒西歪,整个身子都趴了下去,看着着实有些可爱。 “严姑娘。”卜幼莹流露出友善的笑意,提醒道:“身子坐直了,别怕它。马儿都有灵性,你越是怕它,它便越是喜欢吓唬你。” “是,是吗?我我我,我努力。”严氏已被吓成了结巴。 她轻笑了声,微微摇头,随即缰绳一扯便扬尘而去。 裁判锣声敲响。 尾音甫落下不过两息,卜幼莹便在奔驰中射出了第一箭。寒光一闪,箭头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掌声四起。 其实骑射她会的也不多,以前爹爹要打仗,回来得极少,但每次回来都会教她骑马射箭。用爹爹的话说,骑马是遇难时方便逃跑,射箭则是给逃跑拖延时间。 至于反击,爹爹倒是从未想过教她。 而马场上另一个人——严氏,就没她这么利落了。 她小心翼翼扯动着缰绳,身下的马儿也没怎么为难她,小步慢跑了起来。 随后她吞咽一口,动作生疏地将箭矢放好,缓缓拉开弓弦,尽力将箭头对准靶心。 “咻”的一声,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可惜中道崩殂,连箭靶都未曾碰到便熄了火,落在了途中。 严氏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过好在前面几组也出现过几次此种情况,因此看席上的众人都见怪不怪了,并无人笑她。 接着来到第二轮。 这次卜幼莹发挥得没上一次好,箭矢只射中了八环。 倒是严氏发挥得不错,许是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拉弓时用力了许多,也射中了八环。 虽然比赛结果已经注定,但严氏并未放弃,努力调整着姿势,争取下一轮取得更好的成绩。 之后来到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 依然是卜幼莹先手。 马儿绕着圈奔跑起来,她挺直腰板,徐徐拉弓,心中默默计算好速度和风力,将箭矢对准靶心上方一寸。 咻—— 箭矢划破空气,以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射向箭靶,再一次正中靶心! 周围掌声再次响起,萧祁颂忍不住站起来高喊一声:“好!” 卜幼莹的马刚好停在男座边,离他和太子都很近,便回头冲他扬了扬下巴。 接下来轮到严氏。 她其实并未将卜幼莹当作对手,只是想比上一次成绩更好些,于是轻轻夹了下马肚子,马儿便小跑起来。 弓弦被拉得极紧,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将箭头对准远处的靶心。 只是没想到,这回马儿却不听话了。存心吓唬她似的,小跑变成了奔驰,方向也开始变换。 “欸欸欸?” 随着速度愈来愈快,她的身子也开始颠起来,心下登时涌上一股惊恐。 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厉害,原本拉紧的弓瞬间就松了,弓弦上的箭矢也随之射了出去。 不好! 卜幼莹猛地睁大了眼,那箭矢是朝着自己射过来的! 看席上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大家皆屏气凝神,暂停了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箭矢方离开弓弦,一个黑影陡然窜了过去,速度快到人眼只能看见残影。 而卜幼莹身后不远处的男座上,也登时跃下两个人影,齐齐向她奔来。 不过她反应比他们快,看清箭矢方向的一刹那,果断身子一倒,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哎哟,我的背.”卜幼莹趴在地上,忍不住嚎叫了声。 好在草坪较软,她没受什么伤。正想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双手臂忽地被人握住,有两股力量将自己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卜幼莹这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个邢遇,而那只射过来的箭矢,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不过她的手臂也被萧家两兄弟一人握了一只,直到她站起来也没松手。 且两人正因烫伤之事的不愉快而互不对付中,视线也径直越过她,在她头顶上电光火石的交汇。 邢遇放下手转过身,看见眼前场景,朝左右二人投去一个冷淡且无语的眼神。 卜幼莹:“.” 她被架在中间,吞咽了一口。 气氛好像.有点尴尬哈。 第15章 现场的气氛不仅尴尬,周边看客投过来的眼神也十分耐人寻味。 众人竟不知,这新朝二位皇子竟如此关心卜家姑娘,危急之时挺身营救,当着如此众多人的面儿,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碍于皇家在场,看客们不好窃窃私语,可落在他们身上的那些眼神无不充斥着探究与好奇。 卜幼莹不喜欢成为八卦的中心。 于是她挣脱开二人的手,不发一言地离开赛场中心,回到看席上向汤后福了个礼。 “娘娘,我方才从马上摔下来,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方才的一切汤后也是看见了的,于是连忙应了下来:“乖孩子,那你便先回去吧,好生休息。” 道过谢后,她便带着春雪和邢遇离开了马场,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原路返回。 这一路上她不怎么高兴,坐在马车里也未同春雪说话,只是双眼失焦,呆呆地望着某处。 回到菀乐阁后,便径直入了内室,关上房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包括春雪也不行。 她找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华容道,拿回床榻上把玩。 这个华容道是一年前爹爹送给邢遇的,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破解了,于是她让他安回去让自己也试试,结果试到现在也没解开。 背部的骨头有些酸痛,她翻了个身,朝向里面,继续尝试着解开手中的玩具。 可她此时的心情又怎会适合破解这种东西,越解不开她便越是烦躁,越烦躁她便越是解不开。 在又一次破解失败后,她掀被起身,打开屋里的窗户,探出头去朝屋顶上喊了声邢遇。 下一瞬,他便身姿轻盈地跃了下来。 “解给我看。”她伸手将华容道递过去。 邢遇面无表情地接过,靠着窗边解了起来。 卜幼莹当真仔仔细细的看着,认真记下他每一个步骤。等他解完又安上,便拿过来自己试了一试。 但很快,她皱起了眉:“为何同样一个东西,你解就那么简单,我解就不行?连一个玩具也欺负我.” 也? 他眉梢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卜幼莹看向他,忽然问道:“今日之事,你知道明日上京城里会怎么说吗?” 他淡声回应:“不感兴趣。” 可她才不管他感不感兴趣,她只是需要有个说话的人,能让她发泄发泄就好。 于是自顾自道:“明明救我的是你,可我敢保证,这次大赛之后他们口中谈论的只有我们三个。邢遇,我不明白,救人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为何他们.” 一帧画面适时出现在她脑中,让她眉眼间的愠色越发浓了,连着声音也小了不少—— “为何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的?” 那些眼神,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今日到场的那些人,个个都出身不凡、家世卓越,理应拥有良好的修养与品行。可当两位皇子一人握住她一只胳膊时,他们向她投过来的眼神,同市井里那些坐在一起讨论别人家事,点评女子样貌的腌臜婆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透似的,让她十分不适。 且他们互相交换眼神的动作也皆落入她眼中,她甚至还看见角落里有人以扇掩唇,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也是她当即决定离场的原因,她不愿像只猴子一样在那儿供人观赏。 邢遇听出她语气里的愤怒与委屈,什么也没说,拿过她手中的华容道扔向空中。 随后剑锋出鞘,卜幼莹眼前唰唰闪过几道寒光,完整的华容道顿时四分五裂,在地上散落开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解,那华容道她还没玩够呢。 邢遇收好剑,语气不冷不淡的:“解不开便不要解,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忽然轻笑出声。 她知道,邢遇这是在安慰自己,解不开便不要解,想不明白便不要去想。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解法,去想一些根本没有解法的事,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虽然知道这是安慰,但他安慰人的方式实在有些奇特。自己玩了一年的华容道就这么被“破坏”了,她还打算留着之后再解呢。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突如其来的“破坏”,让她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好吧,你说得没错。我懒得去想了,随他们怎么说吧。”她甩了下手,转身回了屋内。 第17节 见她脸色确实轻松些许,邢遇面无表情地将花窗关好,重新跃上了屋顶。 . 酉时初,红日坠下了半个身子。 春雪小步走近,说是马场那边已经结束比赛,皇后娘娘与两位殿下已于半刻钟前回到宫中。 她方说完此话,萧祁颂便从大门走了进来:“阿莹,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卜幼莹正坐在桌前练字,闻言,便抬眸望去。 他兀自在她对面坐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制雕花方盒,一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四枚龙脑香。 “这是交趾国的上贡之物吧?”她眼眸倏尔亮起来,“你哪儿弄来的?” “不是我弄来的,这是你自己赢得的彩头啊。”他笑道。 卜幼莹这才恍然。 是啊,比赛还未结束自己便走了,赢没赢也不知道。没曾想,自己那二十八环竟还能夺得彩头。 也算是今日唯一的好消息了。 这香甚是名贵,连她也未曾用过,趁着新奇劲儿,赶紧接过来仔仔细细瞧了一番。 “你知道吗,《酉阳杂俎》曾记载,上唯赐贵妃十枚,香气彻十余步(1)。我一直好奇有多香呢,真巧啊,没想到彩头就是这个。” 她低头轻轻嗅了嗅,不禁眉开眼笑的,半个多时辰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看着她如此高兴,萧祁颂不免松了口气。 今日她离开马场时,他便知道她心里不愉快,也知道自己给她添了烦恼。回来的路上,他苦思冥想该如何哄她,不想四枚龙脑香便能让她忘却了不快。 “阿莹,你没有不高兴了吧?” 他双手撑脸,讨好地笑了笑:“今日是我不对,我瞧见你有危险,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忘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你别生我气了。” 他说着,伸手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摇晃。 卜幼莹垂眸,稍稍敛了些笑意,温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和祁墨哥哥只是救人心切,出于本能反应而已,我都知晓的。” “那你为何突然离场?你明明就有不高兴。” “.我是有几分不快,不过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那些人随意猜测的眼神。” 萧祁颂张了张嘴,正想开解,又听她接着道:“不过,我已经懒得去想了,随他们如何猜测吧,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 说罢,她取出一枚龙脑香,将另外三枚连同方盒一起,推给了他。 他微愣:“你这是?” “送给你啊。” 卜幼莹眸里溢着笑,“我对香道没有研究,有一枚闻个新鲜便够了,剩下的都送给你。听说此香可开窍醒神,外敷还可消肿止痛,比起我用,还是于你更有益处。” 忽然被送了礼物,萧祁颂心下一喜。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露出一排白净皓齿道:“我的阿莹怎么这般好,什么都为我想着,我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呀。” “别贫嘴了。”她拿开他的手,却不遮掩唇角的笑意,“天要黑了,若无其他事你便先回去吧,省得叫人瞧见又惹出些闲言碎语。” 闻言,他倏忽想起什么,忙道:“我还有事的,差点忘了,阿娘今晚戌时要举办一场夜宴,庆祝骑射比赛圆满结束,她让我来同你说一声,说让你务必到场。” “夜宴?”她心底浮上一丝疑惑。 按理说,皇家举办完盛事之后,再举办一场夜宴收尾也是寻常事。 可皇后娘娘明知她今日从马上摔下来,虽不严重,但出于关怀,也不该非让她到场才对。 这个“务必”一词,定带有别的目的在内。 不过这些所思所想,她却并未告知萧祁颂,答应了他后,他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尽管不知今晚夜宴会发生什么,但既然皇后娘娘亲自下了令,她自然是要去的。 于是唤来春雪为自己洗漱更衣,戴上珠钗簪环,光鲜亮丽的去往鹤春楼赴宴。 第16章 月明如水,晚风轻拂,鹤春楼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今日这场晚宴帝后皆在,这是萧家入主皇城以来举办的第一场宴会,因此除了白日里参与赛事的众人外,还有一些未参与的贵人们也在。 卜幼莹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沉稳端庄的,即便饿了一整日,此时面对满桌子的膳食点心,也只能小口小口地喂进肚子里。 好在前方各位叔叔伯父们正聊得欢快,没人注意她,她悄悄塞了好几大口,才终于饱了几分。 随后端起酒杯解渴,却不想一口酒下去,五官顿时挤在了一起。 天呐,好辣。 她吐了吐舌头,但很快眉头又舒展开来。 一股清甜的酒香在唇齿间萦绕,像春日里沾着露水的新鲜瓜果,咬一口便是味蕾的享受。 卜幼莹回首,立于最后面的春雪便躬身上前。 “这是什么酒?”她小声问道。 春雪跪坐在她身旁,也悄声回她:“听说是西域进贡的措璇酒,入口辛辣,但回甘清甜。皇后娘娘很是喜欢,便用作宴会饮用了。” 她点点头,摆手令春雪退下了。 这酒确实不错,难怪皇后喜欢。 往日里家中聚会,她也喝过一些酒,从未有如此烈的,但也从未有回甘如此清甜的。能将这两感结合得如此巧妙,也实属稀罕,于是她便贪嘴多喝了几杯。 正当她喝得快活,不知怎的,席间一位叔伯忽将话头引到了她身上。 那位叔伯她见过两次,与父亲相识多年,依稀记得是姓林。 只见林伯投来视线,疑惑道:“欸?怎的今日这般盛宴却不见卜大人的身影啊?” 她一怔,忙放下酒杯欲回话。 只是还未开口,龙座上的萧帝倒先替她回了:“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卜那个人,一向是不爱交际的,请了也白请。” “唉,那真是可惜了。”林伯叹了声气。 萧帝不解:“你可惜什么?不来就不来呗,我们几个喝酒也一样,就当还在军中,不用拘束。” 卜幼莹也不知那位林伯为何可惜,一边喝着酒,一边疑惑地望过去,等着他回萧帝的话。 只见他应和着笑了几声,然后回道:“臣与卜大人平日里事务繁忙,极少能聚。原想着趁此次夜宴,与卜大人聊聊儿女家事,未想他不曾到场,臣这才叹可惜。” 萧帝放下酒杯的手顿了顿:“家事?什么家事?” 说完,不着痕迹地与身旁皇后对视了下眼神。 许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大好意思说,林氏先饮了一口酒,随即开怀笑了两声,道:“陛下,您也知道,臣有一子,前些日子行了加冠礼,于是臣的夫人便开始张罗着孩子的婚事。臣一想,卜大人与臣是旧相识,两家交好,若是能结为姻亲也是一桩美事,故而想趁此次宴会同卜大人商量商量。” 此话一出,不仅卜幼莹,连席间的萧家四口全都愣了一愣。 萧祁颂当即就想说些什么,可身旁的兄长伸手按住了他。 虽然两人仍闹着不愉快,但萧祁墨还是递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 他自然也知道兄长这是在提醒自己,莫要着急出头,否则今日之后流言蜚语只会更严重。 好在他虽说不了什么,但帝后二人却是眼神一对,随即汤后笑道:“老林啊,你那儿子才方及弱冠,还是个孩子,着这个急做什么?” “娘娘此言差矣。都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男人成了家便懂了责任,人也能成熟些。陛下,您说是吧?” 萧帝干笑了两声:“是,是是。” 话落,汤后立即投来一记眼神,他便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不再说话。 “老林啊。”汤后摆出笑来:“孩子们既已成年,那婚事你还是要先问问他们的,兴许你那儿子现下还不想成婚呢?” 林氏闻言又笑道:“孩子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何好问的。若是卜大人也愿意,这婚事便算是成了。不过既然卜大人今日未来,那臣还是找个日子亲自登门拜访吧。” 汤后敛了笑容,面露几分不快。 她忘了,老林是个迂腐古板的,同他说这些没有用。 不过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老林开的这话头,正好撞上了她举办宴会的本意。 于是她端庄一笑,顺势而言:“你说得也是,不过老林啊,本宫看,你还是不用跑这一趟了。” 林氏不解:“娘娘这是何意?” 汤后瞥了眼正不知所措的卜幼莹,缓缓道:“卜相是国之重臣,于国有功,与陛下又有患难之情。而莹儿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书达理、端庄贤淑,嫁到谁家便是谁家的福气。我们萧家自然也想要这样一个儿媳妇,因而早在濠州时,便与卜家定了姻亲。现下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也是时候该成家了,陛下与本宫商量过,明日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届时举行婚礼,正式做我们萧家媳。” 一番话落,在场众人的神情顿时精彩纷呈。 唯独只有萧祁墨,似乎并不吃惊,只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酒。 而卜幼莹与萧祁颂二人则表情同步,愣了须臾后,双眸肉眼可见的亮起来,唇角也情不自禁上扬。 她没想到,原来汤后令她务必参加,是为了当众宣布两家的婚事。 其实想想也就能明白汤后此举的用心。 今日马场之事汤后也是看见了的,等到明日,指不定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因而才特意设下这场宴会,当众宣布卜幼莹已同萧家定亲,如此一来,便能免去不少流言,她的名声也不至于受损。 汤后为她考虑至此,她自是十分感动的,与突如其来的惊喜交杂在一起,眼眶里便不知不觉蕴了层水雾。 她垂首,悄然拭去即将落下的泪。 随后便听萧帝也笑了两声,附和道:“是啊是啊,老林你还是寻下家吧,老卜这门亲事我们萧家可是定好的,可莫要跟我们抢啊哈哈哈哈。” 林氏似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转折,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一张老脸上略显尴尬。 他干笑着回应:“原来陛下与卜大人还有这般渊源,是臣冒昧了,哈哈哈,那就祝陛下娘娘子孙满堂,福寿安康。” 说着,便起身敬酒。 其余众人也跟着起身,举起酒杯,面露笑意,一同庆祝这天家喜事。 宴会在此时终于进入高潮,只是. 第18节 却无一人敢问,卜幼莹嫁与的,到底是哪位皇子。 今夜得了这等好消息,卜幼莹心里自然高兴极了,又连着喝了好几杯措璇酒。 不知是不是先前喝的那几杯开始起了后劲,她渐渐感觉脑袋有些晕沉沉的。 夜宴中心因宣布了喜事,此时正热闹着,没人注意她这边。于是她招来春雪,让她去同汤后禀过后,便搀着自己离开了席面。 好晕,她得出去透透气。 今夜皎月格外明亮,卜幼莹心情本就甚佳,再配上月色,更是衬得她走路都飘起来了。 “春雪。”她被春雪搀着,望着月亮缓步前行,“你看今夜的月亮是不是格外好看?” 春雪打趣道:“哪是月亮好看啊,分明是小姐的心情格外欣喜。” 她莞尔一笑:“就你知道。” 说罢,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晚风一吹,卜幼莹脑子清醒了不少,不过脚步依旧悬浮,感觉身子也轻飘飘的。 行至湖边水阁时,她赫然看见前方立了一道身影。 颀长挺立,静默相望。 卜幼莹颔首,唇角微扬,对身旁的春雪低声道:“春雪,夜里寒凉,你回菀乐阁去替我取件披风吧,。” “是。” 春雪走后,她便同那道身影一起去往了水阁内。 长夜寂寂,身后的房门甫一关上,她的唇便被人倏地堵住。 他来得是那样急,仿佛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宣泄似的,含着她的唇瓣来回碾磨。 卜幼莹好不容易才将他稍稍推开,喘着粗气问他:“你也离开了宴席,娘娘不会说什么吗?” “不会。”萧祁颂嗓音低哑,匆匆答了一句又要吻上去。 可她再次将他推开,又道:“不行,你我还未成亲,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 不能吻她,他便将她拥进了怀里,“再说了,你今日没听到吗,阿娘已经允了我们的婚事,爹爹也同意了,我们成亲是早晚的事。” “那也不行,未成婚就是不行。”虽是如此说着,但她也忍不住环住了他的腰。 感觉到自己腰上缠了一双细弱的藕臂,萧祁颂暗暗勾唇:“我又没说想做什么,只是亲亲你也不行吗?” “.”暗夜掩了她的绯色,她的声音又轻又细:“那,那行的.” 说罢,萧祁颂松开她,借着月色凝了她几息,随即再次吻了上去。 清甜的酒香从她唇齿间被卷入了他的口中,他这次胆大,敢伸了湿-软的舌头进去,勾着她的与之缠-绵。 许是酒劲作祟,卜幼莹也越发大胆了些,搂着他腰的手臂逐渐圈上了他的脖颈。 两人身躯紧紧相贴,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时,她才稍稍后退,与其分离。 可萧祁颂显然还不满足,竟将唇移向了她修长的颈。 “祁颂!”她猛地一怔,急忙要推开他。 可一双手方抵上他胸膛,便被他抓着反扣在身后。 两人顿时调换了位置,卜幼莹被抵在门上,毫无反抗之力的任由他吮-吸着自己的脖颈。 少顷,他终于抬起头来。 望着自己的“杰作”,目露狡黠道:“阿莹可要藏好了,切莫让人发现。” “你.” 她话音未落,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卜幼莹吓得慌忙捂住嘴,可面前人却将她的手掰开,用自己的唇堵住,然后. 恶劣地咬了一口。 第17章 卜幼莹差点惊呼出声。 幸而理智战胜了本能反应,只细细呜咽了声,被隔在门扇之间,传不出去。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听着,似乎只是路过。 她松了口气,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用力推开他,捂着胸口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你想谋杀我啊?”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萧祁颂弯着眉眼,恶作剧得逞般笑得格外开怀:“我可舍不得。不过是今日高兴,想同你多亲近亲近罢了,阿莹不喜欢?” “……” “也……不是不喜欢。”她斜视着某处,脸颊一股燥热,“只是再高兴,也不可越了线。我意志不坚,你不能……不能勾引我。” “勾引”一词她说的极小声,却不妨碍眼前的少年郎听进耳朵里,顿时笑得满眼都是爱意。 他拉过她的手,双手握着缓缓摩挲:“阿莹,你不用提醒我我也清楚的,我没想过婚前同你发生什么,我知道你不愿,只要是你不愿意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说罢,他将心上人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单薄的肩上,声音低柔:“阿莹,我萧祁颂发誓,这辈子定会爱你护你、尊重你、也顺从你。我知你自由烂漫,不喜规矩束缚,我也不愿你嫁给我便如同进了牢笼,所以今后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鼻尖蓦地有些酸涩。 她埋首在他怀里,眨了眨湿热的眸:“祁颂,谢谢你。这世上除了爹爹阿娘以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谢什么。”少年郎轻笑了声,“对你好是应该的,我还要对你更好最好天下第一好,好让你离不开我。” 甜言蜜语总是能让人心情极好的,卜幼莹也不例外,恍若吃了上京城最甜的果子蜜饯,眉眼都舒展开来。 “就你油嘴滑舌。”嘴上虽如此说,但一双藕臂却将他腰身圈得更紧了些。 本想相拥惬意一会儿,可未曾想她方说完,萧祁颂忽地松开了她,黑亮的眸子分外认真。 “我不是油嘴滑舌,我很认真的,我.”他低垂着眼,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她问。 握着她肩膀的手落了下去,萧祁颂稍稍侧身。 纠结了半晌,低声道:“我.我不知为何,这两日心里总不踏实,我总感觉.你会离开我。” “怎么会呢?”卜幼莹刚问出口,脑中旋即想起来白日之事。 他误会了自己与萧祁墨,且这并非第一次。 上次她去关心萧祁墨的伤势,他也同她说过,不喜她离别的男人太近。 难道,他这是因为太没安全感了吗? 萧祁颂眉间沉了几分,微微撅起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万一.万一若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或者,没那么喜欢我了。又或者,你喜欢上别人该怎么办?” 话落,她倏忽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多假设,你这是杞人忧天了。” “我不是。”他转身看向她,脸上神情越发不高兴了,“这些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你为何不跟我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我说的都不会发生啊。” 卜幼莹笑起来,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这些本来就不会发生啊,担心这些不存在的做什么。祁颂,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介意白日的事情啊?” 他沉默须臾,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仍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她小叹了口气,“祁颂,你与祁墨哥哥是亲兄弟,是世上最亲的人,你本就不该如此想他,你当时不是听进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别扭上了?” “我是听进去了,可我.”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明明兄长与阿莹的相处看起来十分正常,他的关心也无非是出于青梅竹马的情义,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只是来自于直觉,并无任何依据,因此他实在不知如何同阿莹解释。 卜幼莹看着他纠结别扭的样子,便捧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好声好气哄道:“好啦,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保证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乖,你听我的,夜宴结束后去跟你哥道个歉,好不好?” 他瞳仁左移,不大情愿。 “你要是不去道歉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理你了。”她放下手,抱着双臂背过身去。 没办法,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好答应下来:“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闻言,她回过身,笑着揉了揉他的脸庞:“这才对嘛,亲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 “那是夫妻之间。” “好好好,你我之间。” 萧祁颂一向好哄,不过几句话,便将他眉间不快顿时驱散,清俊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直至临近宴席尾声时,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春雪早已拿了披风回来,十分有眼力见的等在了湖边,见小姐终于从水阁出来,忙迎上去为她披好,随后与她一同回了菀乐阁。 萧祁颂则兑现自己的承诺,在宴席即将散去时直接去了东宫。 彼时萧祁墨正带着一脸疲色踏进东宫大门,一抬眸,便见自己的弟弟已在厅堂等着他。 他蹙了下眉:“你在这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等哥哥啊。”萧祁颂起身朝他走过去,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内室。 萧祁墨瞥了他一眼,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袍:“我要换衣服,你不出去吗?” “我们是亲兄弟,换个衣服有什么不能看的。”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抱着双臂斜倚在门边,视线落在前方换衣的人身上。 眼睁睁看着他将锦服一件件脱下,露出宽厚白皙的背部。然后又看着他穿上月牙色的寝衣,将如瀑长发从衣襟里抽出,散在身后。 接着,萧祁墨转过身,冷脸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时辰不早了,我该歇息了。” 他边说着,边领着萧祁颂往书房走。 两人隔桌而坐,他给自己和对面斟了两杯热茶。 第19节 萧祁颂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问:“不是说要歇息了么,喝了茶还睡得着吗?” 对面声线毫无起伏:“你不来找我,我也不用喝这杯茶。” “……” 论嘴上功夫他自然是说不过兄长的,于是干脆仰首饮尽,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为今日误会你之事。” “哦?”萧祁墨眉峰一挑,“心甘情愿?” 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处。 萧祁颂别过脸,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不甘情不愿。 可他偏偏嘴上却说:“这不重要,我既然来了就代表我愿意,我不愿意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 萧祁墨浅浅抿了口茶水,轻笑一声:“那可不见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做的事,不见得没有人能逼迫你。” 他看着萧祁颂,唇角微微上挑,一双墨瞳总能将人看得透彻。 被拆穿的萧祁颂自然有些恼怒,可他既然已经答应阿莹会来道歉,那他就一定会做到,不能让自己的脾气毁了对阿莹的承诺。 于是他忽略兄长的话,直接道:“不管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今日确实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对,这点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不起,哥。” “嗯。”萧祁墨身躯往后靠了靠,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他脸上,“态度还算不错,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就这一件事,不过他并未给予回应,只是低垂着眸,似是在犹豫些什么。 半晌,他抬眸对之对视,问道:“哥,上次你说你有心上人了,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话落,萧祁墨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缓缓消失。目光里的兴致也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眉眼沉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我们一起长大,你身边有哪些女子我都清楚,可从未见你对谁与众不同。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尽管他尽力摆出一副八卦的神情,但萧祁墨又怎会看不透他眼底的试探之意。 分明是借着八卦,想弄清楚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卜幼莹。 一声低笑响起,笑意里略带着嘲讽。 他这个弟弟啊,一向不会掩饰自己心思,真不知是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愚蠢。 萧祁墨抬起眸,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竟似冰湖般,寒冷又平静,消失的兴致在湖底悄而复起。 接着,玉石之声徐徐传来:“你觉得,会是谁呢?” 心脏在此时不自觉加速跳动。 萧祁颂脸色也冷了下来,先前那一股不对劲的预感,在他心中无限放大。 静默斯须,他沉声问道:“是阿莹吗?” 话落,对面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身子往凭几上靠了靠,略有几分懒散。 萧祁墨眼底的兴致越发浓重了,唇边的弧度也逐渐上扬:“我说过了,你爱怎么想……” 他顿了顿,着重吐字:“便怎么想。” 尾音坠地,任萧祁颂再是耿直单纯,也不会听不出来这被加重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刹那,脑中那根叫理智的弦“噔”的一声,断了。 与之一同被毁坏的,是他掀翻的桌子、破碎的茶杯、散落各处的物什。 以及…… 承受了他一拳的,萧祁墨的侧脸。 第18章 今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卜幼莹略有疲惫,回到菀乐阁草草洗漱一番后便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语气有些急切。 “小姐,小姐。快醒醒,太子和二殿下打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嗯?你说什…… 见她意识还不太清醒,春雪便提高音量又重复了遍:“太子和二殿下在东宫打起来了!” “……静了一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眼眸倏然睁大:“什么?!怎么会打起来了?” 话落,急忙穿鞋下床。 春雪一边帮她迅速穿衣,一边回道:“奴婢也不知缘由,只是听那边宫人说,二殿下来找太子,进了书房谈话,没多久便听见里面有摔碎东西的声音,宫人进去查看,便看见二殿下给了太子一拳。” 她今日分明是让萧祁颂去道歉的,他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两人打起来? 祁颂虽莽撞,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对面还是他亲哥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会如此。 穿好衣服,卜幼莹头发也没束,直接唤了轿辇往东宫赶去。 等她到的时候,正巧看见萧祁颂骑在他兄长身上,对着脸上就是一拳。 周围一群宫人正试图拉开他们俩,但奈何萧祁颂力气大,揪着太子的衣襟死死不放,脸上青筋暴起,眼底满满都是怒意。 她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在原地微怔了一瞬后,便当即冲进人群中,及时抱住了他即将落下的又一拳。 “祁颂!你冷静点!” 看清来人的刹那,萧祁颂早已丢失的理智终于回笼。 他愣了下,脸上怒气消散了些。 显然,他们的事情不好当着阿莹的面解决。 于是只好将上头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松了萧祁墨的衣襟站起身,对卜幼莹道:“阿莹,我带你回去,我们走。” “等等。”她拉住他,“为何要带我回去?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躺在地下的人倏忽猛咳了几声。 卜幼莹回过头,骤然瞥见一抹血色。 她连忙蹲下身查看,只见萧祁墨月白色的寝衣上早已晕出一块血迹,位置正在他左胸的伤口上。 “阿莹,你别管他。”萧祁颂试图将她拉起来。 未想她却甩开他的手,一双责问的眼神看过来:“你不知道你哥身上有伤吗?这才缝合了几日,现下又扯开了,这伤可是为你受的,你到底为何要打他?” “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缓缓坐起来的萧祁墨先开了口:“阿莹,你别怪他。我们不过是吵了几句嘴罢了,兄弟之间打架也是常事。我的伤口不严重,再养几日便好了。” 他这番话一说,萧祁颂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起来,脚步一迈便要去扯他,嘴里喊着:“你闭嘴!” “萧祁颂!”卜幼莹蓦地站起来,展开双臂挡在二人中间,“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他不可置信地嗤笑了声。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指着地上的人便道:“你知不知道…… “吵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声音。 萧帝皱着眉头走进来,屋内众人霎时噤了声,宫人们匍匐了一地。 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逡巡。 先是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怒气冲冲的小儿子,而后又看了一眼挡在二人中间的卜幼莹,最后视线落在唇角带血,面容憔悴的太子身上。 萧元宗没着急说什么,只微微侧眸,身后的宦官便搬来一把圈椅供他落座。 “朕听人来报,说你们两个打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母后喝了安神汤,免不了也要从睡梦中被拉起来,处理你们这些破事。” 虽然口中说的是“你们”,但萧帝却只刮了萧祁颂一眼。 随即甩动手中的十八子手串,沉声道:“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萧帝未来之前,萧祁颂原是打算干脆将事情全说了算了,正好让卜幼莹离兄长远一点儿。 可现在父亲一来,他便不能说了。 至少,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 他和阿莹的婚事刚征得父亲同意,还没正式确定下来,三书六礼一个都没完成,现下告诉父亲,难保父亲不会偏心,收回自己的同意。 再说了,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儿子们之间手足相残,万一让他觉得是阿莹破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认为她是个红颜祸水那可就糟了。 想了想,他便只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白日里同哥哥有些误会,本想解释清楚,未曾想又吵了几句嘴,我一生气就……就打了哥哥。” “胡闹!”萧帝一掌拍在把手上,横眉冷对:“谁教你这般对待兄长的?往日里学的教养都被吞进狗肚子里了吗?!” 萧祁颂垂首静立,一言不发。 “罢了,朕也懒得再教你,近日朝事繁多,你最好安分些,莫再惹出事来烦朕。” 说罢,他抬手,门外几便涌进来几名禁卫。 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二皇子回宫,没朕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大门一步。” 禁卫们应了声,旋即便要上来押他。 卜幼莹一见上前的禁卫便慌了。 以往祁颂再是闯祸,萧伯父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顿。像现下这般令人来押他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陛下,祁颂他.”她慌忙上前,想为萧祁颂求情。 可后者却是见惯了父亲这般,伸手拦了她一把。 “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我自己走!”说罢,他回身看了卜幼莹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内。 萧祁颂走后,萧帝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声气。 眼下早已过了子时,他也是从床上爬起来处理此事的,不免感到一阵疲累。于是令内官召来御医后,便准备回昭仁殿歇息。 第20节 临走前,他思忖一息,对卜幼莹温声道:“莹儿啊,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在这里守不得了,但又担心墨儿的伤势,你可否替我在这里守一会儿,待御医诊断完再行离开?” “是,莹儿会看顾好太子的。”她屈身福礼,随后目送着萧帝离开。 御医诊断得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走了出来,说是太子的伤口并无大碍,已经处理过了,之后注意静养即可。 送走御医后,卜幼莹便进了内室。 萧祁墨正靠坐在床头,玉面破了唇角和眉弓,颧骨处也有些淤青,加上他本就带伤,此时便显得越发破碎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好好一张面容变成这样,心里难免有一丝难受。 更何况,还是她让萧祁颂来东宫的。 若不是自己非让他来道歉,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是看出她的情绪,萧祁墨牵了牵唇角:“阿莹,不要多想。寻常人家孩子多也难免发生口角,这很正常,过些日子便好了。” 说到口角,卜幼莹仍是不解。 她身子前倾,双手撑着床沿,凑近了些轻声问道:“祁墨哥哥,你们到底是为何打起来的呀?你一向是最温和的人,祁颂平日里虽脾气不好,可也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况且,你们平常感情不是很好吗?” 他闻言弯了弯唇:“一向温和的人,也不会一直温和。感情一直很好,也总有不好的时候。” “那.你的意思是,祁颂他惹你生气啦?是因为白日里他误会你的事吗?” 她当时知道萧祁墨是生气了的,可他的脾性最是宽厚,只要祁颂去道个歉认个错,他定是会原谅的。 可未曾想,他竟十分介意此事,以至于跟祁颂吵几句又打了起来。 萧祁墨倒是没否认,只柔声道:“我与他是亲兄弟,也正因此,遭了误会才不免寒心。今日他来找我,问我是否喜欢你.” 卜幼莹一愣,忙追问:“你如何答的?” 他笑了笑:“他明明是来道歉,却依旧疑心于我,我一时生气,便语焉不详的答了他。” 那怪不得了。 她再清楚不过,萧祁颂一碰到自己的事情就容易失去理智,不过. 卜幼莹倏地轻笑出声:“真是没想到,祁墨哥哥竟然还有故意气人的一面,我可从未见过。” 他也跟着笑了,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声音轻缓:“你没见过的,还有很多。” 不知为何,望着这双眼睛,她竟有些想躲闪。 于是不加思考的便垂下了眸,道:“祁墨哥哥无事便好,闹了这么会儿,天都要亮了,赶紧歇下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可忽地,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了她。 萧祁墨抬眸望着。 许是脸上有伤映衬,显得他格外憔悴,连眸底也似乎染上了几分恳求。 “阿莹,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第19章 卜幼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便留了下来。 许是内心愧疚作祟吧。 萧祁墨说自己这两日总睡不安稳,她的香囊也不管用,于是请她拿一本心经过来,坐在床边念给他听。 起初她念得还有些磕巴,多念了几遍才熟练。 只是熟练之后再念着念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子一直往下坠着。 好困…… 折腾了一整日,又在睡梦中被叫醒,现下自然困得能倒头就睡。 果然,不出片刻,念经的声音便逐渐小如蚊蝇,直到彻底消失的刹那,她的头也随之倒了下去。 一只大掌及时接住了她的头。 萧祁墨坐起身,左臂稳稳托住那颗小脑袋,哪里有半点受伤之人脆弱的模样。 他缓慢将她上身放倒,然后轻手轻脚起身下床,又动作轻柔地将她下半身也放了上去,最后给她盖好被褥,换自己坐在了床边。 卜幼莹睡得极沉,想来当真是累坏了。 她丝毫不知,一道黏腻的视线正落在她脸上,从她微颤的羽睫一路向下,越过白嫩的脸颊,直至那双殷红的唇瓣。 他停留了良久。 最终只伸出手,缓缓拂去她额角凌乱的发丝。 只是正要收回手时,视线倏忽转移至她的脖颈。准确的说,是被衣裳领口盖住的地方。 那里露出来一点蚊子大小的红色痕迹。 萧祁墨不是傻子,不用拉下衣领便知,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他眸底晦暗,原本黏腻缱绻的眼神,转瞬之间袭来铺天盖地的寒意。 无人知晓,此刻他望着眼前不加防备的心上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只见他缓缓俯身,将少女的衣领略微下拉。 一双微凉的唇瓣覆了上去。 累了一整日,卜幼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此根本毫无察觉。只在他起身离开时,抬手挠了下脖颈。 看着颜色略微深了一点的痕迹,萧祁墨眼底的寒意才终于消散了些。他整理好她的衣领,然后哄孩子似的,伸手在被褥上轻轻拍打着。 “好梦。”他弯唇。 继续轻声吐字:“我的阿莹。” …… 翌日。 日上三竿,太阳已至苍穹之顶时,卜幼莹终于醒了。 她一觉无梦,睡得极为舒适,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好好伸了个懒腰。 只是手碰着床帘时,却忽然愣住了。 等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床。 她猛然睁大双眼,坐起身望了一圈屋内的陈设,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念着念着心经便睡着了。 也就是说,这是祁墨哥哥的床! 完了完了,若是传出去必定惹人误会! 且万一让祁颂知道此事,她与他之间会如何不说,他肯定又会同祁墨哥哥打一架。 卜幼莹立即起身下床,穿好鞋子便要往外跑,只是人刚到门口,房门倏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萧祁墨端着几叠膳食和米饭走了进来。 “你醒啦。”他径直走到圆桌前,将饭菜摆好,“现下已是午时,我想着你也该醒了,便端了些你爱吃的过来。” 在男人房里留宿了一夜,她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更何况睡的还是他的床。 因而此刻见了他,卜幼莹倒有些羞赧起来。 她避开眼神,道:“不用了。我,我还是回菀乐阁吧,让人撞见我留宿在东宫,难免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无妨。昨夜我已屏退了东宫上下人等,没人会知道你在此过夜,菀乐阁那边也是如此。” 她恍然,难怪祁墨哥哥会亲自送膳食过来。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了。东宫长时间无人侍奉太容易惹人生疑,更何况还有菀乐阁一起,还是趁早回去为好。 想罢,她寻了个理由又道:“我和衣睡了一夜,实在不太舒服。又没洗漱,不好直接用膳。我还是先回去了,就不打扰祁墨哥哥了。” 说完,不给他回应的机会,匆忙福了个礼便转身从大门跑了。 看着那道慌慌张张的背影,萧祁墨并不失落,反倒唇边蕴起了笑意。 会躲他,这是好事。 - 回到菀乐阁,卜幼莹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后便赶去了重明宫。 昨夜萧祁颂走之前,用口型对自己说让她今日来找他。虽然陛下将他软禁了起来,但只说不让他出去,却没说不让旁人进来。 因此当她到达重明宫时,负责看守的禁卫还是让她进去了。 此时萧祁颂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颗小藤球,往上一丢,又落回手中,如此反复。 直到听见开门声,他倏然坐起,出声询问:“谁?” 见门边探出半颗熟悉的脑袋,警惕的眉眼顿时暖化成水,立即下床迎了上去。 “你怎么才来啊,我从早上都等到现在了。”他抱臂站在她面前,微微撅唇,眼神委屈又略有不满。 卜幼莹只犹豫了一瞬,便下意识掩去了在东宫留宿的事,回道:“昨夜闹得那么晚,我自然会起得迟些嘛。” “闹?”他一听此话便不乐意了,眼里不满越发浓重,“你为何还觉得我在闹?我没有闹,你知不知道哥哥他昨夜同我说了什么?” 卜幼莹当然知道。 只是她没说,绕过他去落了座,又饮了一口茶,这才顺着他问道:“说了什么呀?” 萧祁颂几乎想立刻就说出口。不过睡了一夜,他还是恢复了些理智的。 于是走去门口看了一眼,将房门关得紧紧的,又检查了一遍窗外,之后才回到她身旁坐下。 他身子前倾,凑过去小声道:“他昨夜同我说,说.他喜欢你。” 原以为阿莹听了这话,定是比自己还吃惊。 可未想,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随后反问他:“可是他亲口说的‘喜欢’二字?” 萧祁颂一愣:“那.那倒没有。” 第21节 “既没有,那你为何说他喜欢我?” “这还用明说吗?再说了,我与他都是男人,又是亲兄弟,他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吗?” 气冲冲说完这些,他忽而又反应过来不对劲,询问道:“阿莹,你平日里一向是最信我的,可今日是怎么了?你也同爹爹一样,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当然没有。” 她否认完,便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你这样子,祁墨哥哥气人的功夫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萧祁颂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见状,卜幼莹也懒得逗他玩了,便将昨夜萧祁墨同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他。 可听完,他也只是半信半疑地问:“这都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她点头:“亲口说的,我一字不差的全复述给你听了。” 尽管如此,他却仍是有些怀疑。 虽然昨夜兄长的表情看起来确有些生气,故意气他这个理由也合理。但是,当初是他亲口同自己说的,他有一个心上人。 若心上人不是阿莹,那又会是谁呢? 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答案。 一旁的卜幼莹便直接拉过他的手,安抚道:“好啦,你别想那么多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我们的婚事,你猜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什么?” “什么?” 她噙着笑意,杏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他们说,钦天监已经定下日子了,就在十日后。” “真的?!” 此话一出,萧祁颂顿时忘了那些不愉快,一双桃花眼如点缀了星辰般明亮至极。 见她点头,他立时便冲过去将她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欢声笑语恍若腾飞的雁儿,将整个屋内都染上了浓重的喜气。 “阿莹,我终于可以娶你为妻了。”他捧着那张小脸,眼眶不自觉有些湿热。 卜幼莹亦是如此。 她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与他紧紧相拥,柔声说道:“听说司衣局的宫人们已经在缝制喜服了,也许后日,爹爹和阿娘便能收到圣旨。祁颂,明日……我得回家了。” 闻言,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恨不能将这副单薄的身躯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与她再不分离。 可显然,他不能。 少年郎此刻声音闷闷的,回应着:“嗯,我知道。你在家里好好等着,等我去接你。” “好,我等你。”她扬起笑,拍了拍他的背。 萧祁颂侧首,将脸埋进她颈窝。 如小兽般嗅闻着她的味道,鼻尖在颈侧上蹭了蹭。 好香…… 像是刚沐过浴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张唇,轻轻咬了一口。 “……卜幼莹当即捂住自己的脖子,后退了些,“你怎么又咬我,我看你是属狗的。” 上次是唇,这次是脖子,下次指不定是什么呢。 “抱歉,我没忍……他弯眸笑了笑,向前走近一步,“我看看,咬出牙印没有?” 说着,便伸手去拉她衣领。 可当皙白的肌肤暴露在外时,他却忽然怔住了。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她便出声询问:“怎么了?留下印子了吗?还是出血了?” 萧祁颂没说话。 只是眉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道:“我怎么觉得……这痕迹,好像深了些。” 第20章 “是吗?” 卜幼莹浑然不在意,只道:“是那日天色太晚,你看岔了吧。” 毕竟当时水阁之内,唯一的光线只有清薄月光,显得痕迹浅淡些也是有的。 可萧祁颂却不同意她的说法,反驳道:“关于你的事情我又怎会看岔?我清清楚楚记得,它当时就是很浅的,我特意控制了力道,为的就是不让它太过明显。” “可是淤血过了一日就是会深一些啊。”她也不同意对方的说法,“我以前摔了,一开始都只是淡淡青黄色,到了第二日便会变成青紫色,还大了一圈呢,这很正常。” 虽然她举的这个例子确有道理,但他不知怎么了,就是无法认同她说的话。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合适的话去回她,难不成要说自己怀疑她. 被别人碰过吗? 见他低眉沉眸,一脸的不高兴,卜幼莹也叹了声气:“祁颂,你近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总是疑神疑鬼的?” 他垂首望着别处,不久前还满怀雀跃的心里,此刻竟泛起一丝失落。 “我也不知道.阿莹,我也不想这样,我就是控制不住。” 说完,复又抬眸与她对视:“你是不是讨厌我这样?” 她摇头。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抬手轻捏下颌,作思考状道:“我突然想到,以前在各位婶婶婆婆嘴里听过一种病,说是有些人在即将成婚时,会异常的紧张焦虑,做出很多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行为,你会不会就是得了这种病?” “啊?”他当真紧张起来,“那这病严重吗?会不会对很身体有很大影响?” 谁料卜幼莹没答话,反倒看着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她靠近一步,扬着小脸问:“你这么担心影响身体啊?”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配上她那双意味深长又狡黠的眼神,萧祁颂霎时便红了耳垂。 他躲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番:“我,我自然会担心对身体不好啊,谁都希望健康嘛.” 话落,对面再次轻笑了声。 随即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的耳垂,在指间缓慢揉捏:“好啦,我逗你的,这只是一种心病罢了,对身体没有影响,瞧你耳朵红的。” 萧祁颂微微抿唇,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她的揉捏和安抚下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顺势揽住她的细腰,一双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澄亮:“阿莹,你真好,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真的吗?”她稍稍踮脚,将脸凑近了些,“那你也不怀疑祁墨哥哥了?” 这句话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不过犹豫须臾后,仍是淡淡嗯了一声。 尾调方落,一个温润的吻蓦地落在他唇角。 揉捏耳垂的手不知何时挂在了他脖子上,卜幼莹杏眸半阖,与他额心贴着额心,朱唇吐出的声音似猫爪般,挠得他心痒痒—— “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被陛下拘着出不去,不如.就今日送送我吧?” 喉结再次滚动,他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喑哑:“怎么送?” 怀里的少女没说话,只抬头又吻了他两下。 而后稍稍退去,似是鼓足了勇气,轻声道:“上次,你不是说.说想摸摸别处吗?” 午后阳光正好,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此时的萧祁颂身上虽暖,脑子里却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不想去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重将她吻住的。 他只记得,怀里的人儿软得像一滩水。 吻到最后,她甚至都站不住,只能挂靠在他身上。 而他也乐意托着她,成为她摇晃时的依靠,成为此生,唯一在她心口上留下痕迹的人。 . 从重明宫出来时,天边已卷起了大片的火烧云。 卜幼莹回菀乐阁用了最后一道晚膳。 夜里,她同春雪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看星,邢遇则一如既往待在屋顶上,同她们一起看着同一片天空。 皇宫虽不如想象中那般快乐,但至少夜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晚风拂面,正当她们聊得开心时,萧芸沐忽然来了。 “姐姐。”她快步上前,拉住卜幼莹的手,“听说你明日便要回家了,是真的吗?” 她点头:“是啊,规矩都学完了,自然得回家了。” “哼,我瞧着,才不是因为学完了规矩呢。”说完,侍女搬来一把椅子,她便在卜幼莹身旁落座。 随即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要做我嫂嫂了?” 卜幼莹愣了下,但很快想起昨日的夜宴萧芸沐并未参加,想来两家定亲的消息应该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于是并未否认。 只说:“昨日娘娘确实说过此话,钦天监也定下了日期,不过,爹爹阿娘那边还未接到圣旨。” “那肯定明后日便会下旨了。” 萧芸沐笑起来,将椅子往她这边挪了挪,再次拉过她的手道:“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做我嫂嫂,从小时候我就想了,那样我就能日日找你玩了。” “你啊,整日只想着玩。你如今也及笄了,是不是该想想今后的人生了?”她说。 小公主垂眸思虑了一息,回道:“我想过啊。姐姐,我之后也想学骑射,可惜爹爹繁忙,你能不能.” 她抬首,视线落在屋顶上。 第22节 接着趴在卜幼莹耳畔,小声问她:“你能不能把邢遇留下来,让他教我骑射?” 这事儿倒是难住她了。 虽说邢遇是她的贴身护卫,但他却是父亲派来的,平日里也只听父亲的命令,并不受她管辖。 于是她面露难色,如实回道:“阿芸,邢遇是爹爹的人,我得先问过爹爹一声。不如这样,我明日回去后问过爹爹,若是他同意,下次.” 话头倏地顿住。 没有圣旨明示,她不好断言。 不过对方却是听懂了,笑着打趣儿:“下次等你嫁进宫里,再带他过来让他教我?” “阿芸!”卜幼莹羞怯着去捂她的嘴 “好啦好啦,我不逗姐姐了。”萧芸沐拿开她的手,勾住她的小指与之拉勾,“那我就等着姐姐啦。啊不,应该是.” “嫂嫂。” 嬉笑声顿时充斥着菀乐阁,月色下一片欢欣惬意。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场婚礼,殊不知,每个人期待的主人公—— 却不尽相同。 - 翌日申时。 拜别完帝后,卜幼莹便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车内沉香馥郁,绕着她的鼻尖打转。气氛虽静谧,但这份静谧里,似乎又暗含着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低垂着眸,视线自脚底悄然看向坐在中间的人—— 那人穿着银白色的云纹缂丝锦袍,玉带下挂着一块祥龙白玉佩,以及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 车内沉香便是从这香囊中散发而来。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垂眸莞尔一笑。 清朗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她摇头,望向萧祁墨:“没什么,只是想起当日我进宫,便是你来接的我。如今我要走了,也是你送的我。祁墨哥哥何时做起接送的活儿了?” 听完,他也跟着笑了笑:“不是做起接送的活儿,是只接送你。” 卜幼莹的笑意在脸上滞了一瞬。 但很快又听他补充了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虽是客套话,却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客套好,有了客套就有了距离,不至于让她不自在。 随后气氛再次回到静谧之中。 马车在主街上行驶着,周围时不时传来摊贩的吆喝声,卜幼莹涌起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虽然进宫不过短短七八日,但她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许是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现在猛然一回家,倒让她生出不真实的感受来。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到达了相府门前。 萧祁墨说他还有公事要处理,便不陪同她进去了,让她给卜相和高氏带一声好。 卜幼莹点点头,应下后便起身下了车。只是正往前迈了两步时,身后之人又倏然叫住了她。 “阿莹。” 她回头:“嗯?” 只见萧祁墨抬起车帘,冲她弯了弯眉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等你……下次宫里见。” 她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与萧祁颂成婚那日,便回以笑容,道了声“好”。 他目送着少女欢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目光在她最后转身的地方停留了良久,久到身旁的宫人唤了声,这才放下车帘,令马车行驶。 …… 回到家中的卜幼莹格外兴奋,用晚膳时喋喋不休的同父母讲了许多在宫里的事。 卜世邕是个寡言的人,他对女儿说的这些一贯是反应平平。倒是高氏,笑眯眯地听她说着话,时不时给予她一些回应。 用完晚膳,她便拉着母亲的手,撒着娇说今晚要与她一起睡。 高氏自然乐意,于是各自洗漱过后,两人便躺在卜幼莹的床榻上,说着母女两之间的悄悄话。 而与此同时的重明宫内。 随着宫人来报,门口的禁卫们纷纷让开一条路,一位雍容华贵、举止典雅、可神情却有几分忧伤的女人踏进了殿内。 萧祁颂也迎来了他的母亲。 第21章 此时已值亥时,月凉如水,合该是母亲歇息的时辰才对,怎的却到他宫里来了? 萧祁颂愣了一愣,旋即迎上前去,搀着她笑道:“阿娘这是心疼爹软禁我,特意看我来了?” 汤后浅浅笑着,走到前方入座:“你啊,也别怪你父亲这样做。这件事确实是你不对,墨儿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能动手打他呢?” “阿娘,我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说了。”他亲自给汤后沏了一杯茶。 接着坐在她身旁,问道:“您今日过来只是看看我吗?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往日里母亲歇得早,极少在这个时辰还醒着,更别说外出走动了,因而他料定母亲定是有事同他说。 可汤后只是看着他,唇边噙着慈爱的笑意,说:“无事,只是想来看看我儿子罢了。” 说完,又抬起手,顺着他的墨发轻轻抚摸,感叹着:“我儿真是长大了,生得这般好,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欣慰啊.” 一丝不解漫入他眸中。 母亲今日好像有些忧伤,虽是笑着,可眼里却并无笑意。 他将母亲的手握进掌心,柔声问道:“阿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你同爹爹吵架了?” 汤后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娘只是上了年纪,有些多愁善感罢了。” 说罢,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一直怪你父亲偏爱你哥哥,但娘希望,你不要因此与你哥哥产生隔阂。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你们手足相残,娘会伤心的。” 萧祁颂闻言,以为母亲是在说前日打架一事,加入扣口君羊吧以私8已刘九刘散看更多完姐文便特地来开解自己,不想看见他们兄弟之间闹不愉快。 于是弯唇回应:“阿娘,前日是我不对,我误会了哥哥,性子又太冲动,我已经知道自己不对了。今后我保证三思而后行,不会与哥哥手足相残的,您放心吧。” 看着自己儿子如此乖巧,汤后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她是做母亲的人,心里最是清楚,她这个儿子纵然外人说他千般不好万般不对,可其实他是最孝顺的,待人也是一片赤诚,从不搞那些弯弯绕绕,与她的性子是如出一辙。 可这么好的人,如今却要. 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她便忍不住眼眶湿润,落下两滴泪来。 “阿娘,您这是.”他一怔,赶忙取来帕子递给她,“好好的您哭什么呀?是不是我又哪里惹您生气了?您跟我说,我都改。”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汤后拭去眼泪,平复了一会儿情绪。 随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你瞧我,真是年纪大了,说一会儿话就要哭。其实娘就是想看看你,同你说说话,我们娘俩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谈心了,不是吗?” “是很久了。”他回忆了一番。 从前在濠州,纷争四起后母亲随军,便极少能见面。后来住进了皇宫,他们便更是繁忙,父亲忙着政事,母亲则忙着打理皇宫上下。 虽然平日里也能见着,但像这样坐在一起谈心,却是再也没有过。 想罢,他食指卷着帕子,将母亲脸上残留的泪痕拭去,微微笑道:“若是阿娘喜欢,今后我时常来陪阿娘聊天。哦对,还有阿莹,我带着她一起来,聊到您不想聊了为止,好不好?” 提起卜幼莹,汤后的表情几不可察的顿了一瞬。 随即移开视线,干笑了两声:“好,当然好.” “阿娘。”他想起什么,又问道:“父亲有没有说,是他命人写赐婚圣旨,还是同寻常人家一样,带着礼品去提亲啊?” 闻言,汤后下意识垂眸躲闪他的视线,牵了牵嘴角:“你父亲.还没有说。可能.可能是提亲吧。” “可听说钦天监将日期定在了九日后,这么点时间赶制喜服都已经很急了,更何况还有三书六礼要完成,那他怎么还不放我出去?” 这两日禁卫们一如既往守在殿门外,根本不让他踏出一步,丝毫看不出父亲有想放他出来的迹象。 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谁家儿郎要成亲了还将他关在屋里啊? 可汤后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尤其还是面对自己的儿子,于是只道:“也许,你父亲有他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啊。”他冷哼了声,“我看他是怕对哥哥不好交代,所以才要将我关得久一些。” 说罢,便摇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阿娘,你帮我同父亲说一说,三书六礼我想亲自去做,不用旁人替我。” 自古以来皇家结亲,多数都不用皇子亲自出面,只用派礼部官员去做即可。 可他不想做那个“多数”。 迎娶阿莹的每一步,他都想亲自来。 看着面前满眼期待的小儿子,汤后愧疚之心作祟,刚按下去的眼泪顿时又漫了上来。 一看母亲又哭了,他便连忙安慰道:“好好好,我不为难您了,您别哭了。哎呀,您是儿子娶妻又不是嫁女儿,怎么哭得这般伤心啊?” 汤后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又肿:“好孩子,你是最听话的,这件事情你还是听你父亲的吧,莫要再惹他生气了。” “好,我知道了,那就听父亲的。您快别哭了,不然回了昭仁殿让父亲看见,定要以为是我气哭的您,我的屁股现在可不能再挨打。” 她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情绪稍微缓和了些,笑骂了他一句泼皮。 时辰不早,再继续待下去恐又会哭几场,于是嘱咐了他几句日常后,便起身离开了重明宫。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皇宫之外的相府,此时也上演着一场母亲与孩子的谈话,只不过,没有汤后那么多的眼泪。 卜幼莹孩童般蜷在母亲怀里,轻声问道:“阿娘,你当初嫁人之前,可有想过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高氏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回想了一下:“嗯.倒也想过。那时年轻,便想着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书中西楚霸王那般。但后来长大后,就想着嫁一个稳重有责任心的人,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 说完,卜幼莹抬起头来,打趣道:“那阿娘,你的愿望可都实现了。爹爹既是大英雄,又稳重有责任心,人品更是顶好的,我都要羡慕你了。” 第23节 “小滑头。”高氏被哄得高兴,也扬起了唇:“其实阿娘,也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像你爹爹这样的。不求身份地位有多矜贵,只要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护着你、站在你这边、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就够了。” 听完这些,卜幼莹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了萧祁颂的模样。 他会爱她护她、也会无论对错都站在她这边、更会让她永远都保持现在的模样,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她仅是想着,便忍不住笑意荡漾,同母亲道:“阿娘,我想我已经找到这样一个人了。” 黑暗中,高氏的笑容滞了一瞬,缓缓敛去。 少顷,她温声回应:“我的好莹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有些人看似能庇佑你呵护你,其实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看透一个人,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 卜幼莹不太理解:“我不懂,保护一个人很难吗?若一个人既有权力地位,又有过人的武艺,那保护一个人应该易如反掌吧?” 高氏轻笑了声:“所以我说你还小,不懂这些。有能力保护一个人,很难很难。世事无常,想要护住一个人,不是只有武艺和权力就够了的,尤其是站得越高,便越不需要武力。” “那需要什么?”她问。 可高氏并不准备答她,只道:“傻孩子,等你再长大些便知晓了。夜深了,我们歇息了吧。” 说罢,便将两人身上的被褥往上扯了扯,填住中间的缝隙,被子里的手依旧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 见母亲已经闭眼,卜幼莹便也不好再问什么。 现下时辰确实已晚,她于是也闭上双眼,逐渐进入了睡梦中. 漫长的夜终究会迎来黎明。 今日春光正好,天边漫起第一缕青色时,院子里也响起了鸟儿清脆的啼鸣。 卜幼莹缓缓掀开眼帘,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现下应当已经去了厅堂。 春雪端来水盆,服侍她洗漱梳妆。 她特地让春雪给自己化了一面桃花妆,娇妍粉嫩,正合适当下的时节,也合适她近日的心情。 之后她便去了厅堂,与父亲母亲一同用早膳。 卜世邕是要上朝的人,因此比她们吃得快些,没一会儿便吃完拿上了自己的乌纱帽,与母女俩道过别后,便离开了厅堂。 可走了还没一会儿,他又折返了回来。 “爹爹,可是落下了什么?”她问道。 他没说话,只是面容严肃地望向回来的方向,也就是大门口。 卜幼莹顺着他的视线,也疑惑地望过去。 随即便见陛下身边那位太监总管,躬身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四名禁卫,一同踏进她家门槛。 她微微睁大眼眸,心脏倏然加速跳动。 扑通、扑通. 过度的紧张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身体自然而然作出反应,与父母一齐下跪接旨。 接着,便听那位总管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中书右丞相卜世邕之女卜幼莹,温良敦厚、庆成礼训、贞顺娴静,言容有则,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择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1)” 卜幼莹猛地抬起头,浑身血液似凝固了般,杏眸圆睁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她脸色煞白,怔怔地张了张嘴。 那总管以为她是高兴傻了,笑着过来递上圣旨,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要做太子妃了。 这句话余音绕梁般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突地,她起身拿过圣旨,将其展开,逐字逐句查看上面文字。可越看到后面,她便越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坠冰窖。 那上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 无论她看了多少遍,那三个字始终都是—— 萧、祁、墨。 第22章 怎会如此? 卜幼莹仿佛浑身血液被抽走了似的, 脸色苍白,双腿无力地后退几步,嘴里喃喃着这四个字。 那总管见情况不对, 忙行了礼便要离去。 可方一转身, 忽地被她扯住袖子, 听她激动问道:“您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太子?您搞错了对不对?” 一旁的卜家夫妇见状, 连忙上来拉住她。 卜世邕给了一个眼神,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总管大人, 便带着其他人快步走了。 “阿娘!”卜幼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高氏, “陛下和娘娘一定是搞错了, 您去帮我问问好不好?怎么会是太子呢,明明应该是.” “行了!”卜世邕突然打断女儿的话。 随即从她手中抽出圣旨,将它整理好交给了下人。接着摆摆手,厅堂内一干人等便自觉退了下去。 他看着女儿, 侃然正色道:“圣旨不会出错。莹儿, 爹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可也不会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谁更适合你, 你不清楚, 我与你娘却是心中明了。你要嫁的人, 是太子没错。” 这一番话,似刀刻、似斧凿。 字字清晰地砸在她耳蜗里,滚油一般滴落在她心上。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泪水不知不觉蕴满眼底,卜幼莹上前一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张了张唇:“你们早就知道?” 对面偏首,避开她视线不发一言。 她又转头看向高氏:“阿娘, 你也早就知道?” 对方亦是沉默。 她怔怔的看着两人。 须臾,忽然笑了起来,一滴挂在羽睫上的泪珠,坠在了裙摆上,晕出一道不起眼的湿痕。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早就一起计划好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竟昨日还在幻想.”说到此处,她停了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望向母亲。 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您昨日说我不懂,难怪您要堵我的话。”她迈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臂膀,“为什么?你是我阿娘啊,为什么连你也要瞒我?!” 看着女儿眼中的痛楚,高氏身为母亲,也不禁潸然泪下:“莹儿,是娘对不起你,但娘也是为你好。你所爱慕之人并非你良配,为娘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一个轻率鲁莽之人?” 闻言,卜幼莹当即嗤笑一声:“为我好?明知我心里有人,却强行让我嫁给别人,是为我好?“ 母亲这番话太过讽刺,她不由得又哂笑了两声。 笑完,眸含失望地看了两人一眼,故意讥讽道:“是啊,太子乃东宫之主,将来便是九五至尊,爹爹在朝堂上做权臣,我在后宫当皇后,多荣耀啊。”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扯过她。 接着“啪”的一声脆响。 卜幼莹偏着头,发间步摇轻晃,霎时安静下来的厅堂中,只有珍珠碰撞传来轻微响动。 “谁教你这样对你母亲说话的?她生你养你近二十年,临到嫁人还能害你不成?”卜世邕头一次怒形于色,对着她高声斥责。 白净的小脸上逐渐泛红,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她捋了下垂落的发丝,再抬眸,眼底已似死水般平静。 只不过,尚挣扎着一丝对亲情的希望。 “那我呢?我不过是想嫁我所爱之人,又有什么错?爹爹,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既是为了我,可曾过询问我的意愿?” 卜世邕似乎铁了心,一贯寡言的人如今也强势起来:“儿女婚嫁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父亲的若是问你,那是宠爱,若是不问,也并非过错。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你可以不嫁,我们自然也不会绑着你去嫁。你若想违抗圣旨,我们也会陪着你,到时人头落地,就当是我和你娘没教好女儿付出的代价,下辈子咱们还做一家人。” 说罢,不容卜幼莹辩驳,便兀自唤来春雪,吩咐道:“你家小姐累了,扶她下去休息。” “呵,爹爹这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春雪正要往前,听见小姐说话,又停在了原地。 卜世邕神色冷然,沉声回应:“我不会关你,你已经大了,应当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更应当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言毕,她没有再说话,一双棕色瞳仁似要将他看穿一般,直直盯着自己的父亲。 那一刻,她觉得父亲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纵然,他并不是和蔼可亲之人,可对自己也算是宠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但如今…… 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刚刚认识他。 一旁的春雪见小姐不再言语,怕两人再次争吵起来,便连忙上前半拉半扶地将她带走。 回到闺房后,卜幼莹将房门落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随后躺回床塌上一动不动。 巨大的打击让她禁不住失去生机,恍若一朵即将枯萎落败的花儿,蜷缩着无力的身躯,为自己寻求最后一丝温暖。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无神的眸子骤然亮了一瞬。 随即慌忙起身下床,推开花窗,同当初在菀乐阁时一样,对着屋顶呼唤邢遇的名字。 下一刻,身姿挺拔的玄衣少年果然出现在眼前。 “邢遇,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露出一双乞求的眼神,“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其实心里拿不准。 毕竟邢遇是父亲的亲信,不是她的,听从的自然也是父亲的命令。 第24节 可眼前的邢遇只默了一瞬,便问道:“如何帮你?” 一刹那,卜幼莹眼底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便连忙开口:“陛下前日将祁颂关进了重明宫,想来就是为了今日,因此他肯定不会得到任何关于圣旨的消息。邢遇,我知道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我求求你,你去告诉祁颂圣旨的事情,带他一起出来,好不好?” 她眼眶泛红,脸上的掌印仍清晰可见,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紧紧攥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 这不是一件小事,若被人发现,他会被当场射成一只刺猬。 可邢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好,我帮你。” 话落,她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便见少年双腿一曲,消失在原地。 外面日头正盛,光天化日之下潜进皇宫比夜里更难,即便是邢遇也并不轻松,好几次都险些被人发现。 好在他身姿轻盈灵活,以往跟随卜相在战场上也没少锻炼侦察的本事,因此顺顺利利便到达了重明宫卧房窗外。 他敲了敲窗。 里面旋即传来一道男声:“谁?” 他没说话,又敲了敲。 这回窗户开了。 “怎么是你?”看见是邢遇,萧祁颂着实愣了下。 但又立刻蹙起眉头,神色担忧道:“是不是阿莹叫你来的,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倒是默契,也懒得让他想前言了。 于是按照卜幼莹的嘱咐,将赐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对方。 起初萧祁颂的反应同她一样,睁眼欲裂、不可置信,几乎是浑身脱力般跌坐在椅上。 他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对劲,从他对母亲坦白之后她的一再拖延,到她的刻意躲避,再到那日夜宴之上宣布婚讯却隐去新郎名讳,最后到昨日,母亲异常忧伤的情绪。 他也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在瞒着他,甚至亲手计划夺去他心爱之人,眼睁睁看着他不可得。 呵,什么最亲最近之人,到头来都背弃了他! 一抹薄红浮上眼尾,他阖上双眸,蓦地嗤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半晌,薄红褪去,再次睁眼时,眸底莫名多了一缕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看向邢遇,启了启唇:“你先回去吧,我有一些事必须要处理。你同阿莹说,让她等我,我一定会去找她。” 但他话音刚落,便遭到了邢遇的拒绝:“不行,小姐说让我带你出去。” “我说了,我会去找她的。” “小姐说,让我、带你、出去。”这回他将重音放在了“我”上。 “……”萧祁颂沉默了会儿。 不过想到他是军中之人,便也能理解了,于是道:“罢了,随你吧。不过待会儿,你可是有的是麻烦,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邢遇未再回应他。 随后萧祁颂翻过窗户,跟着邢遇开辟出来的路线,两人一起顺利离开了重明宫。 邢遇一开始并不知他说的麻烦是指什么,但看见他离开重明宫后直接去往了东宫,便知晓他所说的“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了。 彼时,萧祁墨正坐在桌案前书写婚书。 至瘦而不失其肉的瘦金体,灵动地跃然纸上,映着大红的纸张分外庄严郑重。更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给他心中的神明书写祷词。 忽然一阵风刮来,携着独特的荀令十里香。 他笔尖一顿,勾了勾唇:“这么快就出来了,想必定是有人帮你吧。” 萧祁颂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手持一把匕首,将冰冷刀刃对准了兄长的颈脖。 “何必如此呢,你又下不了手。” 他回过身站起来,眸底浸着冷冽的笑意:“我们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相识二十载,你的脾气秉性我一清二楚。祁颂,你不是会亲手弑兄的人。” 许是被戳中了心事,他握着匕首的指骨微微泛白,随后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便将刀刃贴得更紧了些。 利刃瞬时在那修长的颈上,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蚂蚁大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沉声开口:“为什么?” 萧祁墨稍抬下颌,眼眸微眯,反问道:“你逃脱禁卫的看守不去出宫,反而浪费时间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即便是再滔天的恨意怒意,也掩盖不住他眸底的沉痛。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我们明明是亲兄弟,你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你明知我与阿莹两情相悦,可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想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也许母亲的背弃是有苦难言、迫不得已,可兄长又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明明从小,最疼爱自己的人就是他。 萧祁颂情绪难控,可面前那人只是静静望着。 少焉,轻声问道:“疼吗?” 他一怔:“什么?” “你的心,疼吗?” 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话中之意,随后便见对方无视颈侧匕首,转身面向桌案。 萧祁墨眼眸低垂,指尖放在那红纸金字的婚书上,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中。 片刻,他缓缓道:“祁颂,你自小便以为父亲偏疼我,其实你错了。他与母亲一样,我们二人之间,他更喜欢的是你,因为你最像他。” 此言超出萧祁颂的预料,他似是也没想到,兄弟会突然提起这个。 于是眼眶微微睁大,又喃喃了一句“什么”。 对方自嘲般轻笑了声:“你每一次闯了祸,父亲都会罚你,可你没有发现,他从未拘束过你,所以你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闯下祸事,让他为你一次又一次的收拾烂摊子。祁颂,你可以放纵恣意,尽情享受遨游,可我呢?” 他蓦地回首,一双素来温和的眸子此刻布满了愤恨与不甘,直直盯着眼前的胞弟。 “我只能把自己关在狭小的书房里,与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籍为伍,每日每日皆是如此。因为父亲只想看见我在那儿,他想让我做的事从始至终只有一件,那就是让他满意。” 萧祁墨朝他逼近一步,语气森冷:“而你呢,你却什么都有,你有他们的爱、你有自由、你还有阿莹……” 话及此处,他忽然顿住脚步,阴沉的眼神莫名柔和了几分。 “阿莹……”他喃喃。 眸中失神一霎,复又重新看向胞弟,继续道:“你来此问我为什么,可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不知道吧,我很早很早就喜欢她了,在你还到处惹是生非,根本没想过情之一字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祁颂,你为何又要抢走她呢?” 抢走? 此话彻底激怒了萧祁颂,他猛地揪住他衣襟,咬牙发狠地骂道:“你放屁!明明是你抢走了她!她从未喜欢过你,更没想过嫁给你!你这个伪君子!” 萧祁墨仰首垂眸,眼含蔑视,唇角浅浅勾着笑,然后抬起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力道从他腕骨传来,他蹙了蹙眉,竟有些吃痛。 接着,对方狠狠甩开了他。 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衣襟,萧祁墨敛起笑,黝黑的瞳仁里卷起森森寒意。 他薄唇轻启:“我是打不过你,可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祁颂,我的心曾经疼过,如今也该你疼疼了。阿莹今后,只会是我的妻。” 说罢,当即高喊了声:“来人!” 一群黑甲禁卫顿时鱼贯而入,将萧祁颂团团包围在中间。 该死,原来他早就等着了! 萧祁颂暗骂了句。 对面的兄长则立于禁卫之中,不慌不忙道:“二殿下违抗圣令擅离重明宫,孤命你们速将他押回。” 禁卫们齐应一声,旋即向他冲了过去。 可萧祁颂也不是吃素的,他从逃离重明宫的那刻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于是迅速抽出腰间配刀,三两下功夫便解决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 抵挡间隙,他不忘两指弯曲,吹响一声脆亮的口哨。 下一瞬,一位蒙着面的玄衣少年不知从何处闪了进来,如鬼魅般游窜在前排禁卫中。 伴随着邢遇咔的一声收刀,那几个与他交过手的禁卫便接连躺倒在地。 “好小子。”萧祁颂弯唇,“看来带着你是真没错。” 说罢,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屋子里的禁卫越来越多,萧祁颂递给邢遇一个眼神,两人便齐齐跳出窗外,而后又几个借力跃上了屋顶。 此时天边火红,两人在夕阳的映衬下于屋顶狂奔,活似一卷潇洒恣意的武侠话本子。 可奇怪的是,东宫那些禁卫们并没有追来。而他们要去的朱雀门似乎也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宫门依旧大敞,负责把守的士兵也一切如常。 太不对劲了。 邢遇也意识到不对,于是放弃了朱雀门,带着他按照自己来时的路径,避开巡逻禁卫,翻过高耸的宫墙,这才终于逃了出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卜幼莹在闺房里提心吊胆等待了一整日,眼看着夜色即将降临,心里便越发焦急,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若是被发现,陛下娘娘断然不会将祁颂如何,可邢遇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早知应该再冷静冷静,想办法自己进宫说服帝后才对。 正当她懊悔之时,花窗倏忽被人叩响。 她面色一喜,连忙过去开窗。 “祁颂!”看清来人的刹那,她紧紧将他拥住。 悬着的心放下后,眼眶里便顿时盈满了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坠着。 第25节 “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你瞧我什么事也没有,别哭啦。”他回抱着对方,手掌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来回摩挲。 卜幼莹仍旧呜咽着,哭了好一会儿才转为抽泣。 眼泪还没擦干呢,就急着道:“祁颂,我……该怎么办,我不…… “我知道你不想。” 他捧着那张哭花的小脸,拇指擦掉她眼下的泪痕,柔声细语安抚着:“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阿莹,我们……” “我们私奔吧。” 正在抽噎的少女愣住了。 刚涌出来的泪珠还挂在她下睫毛上,今早化的桃花妆早已花成一片,圆溜的杏眼红彤彤的,此刻正惊诧不已的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阿莹,你没听错,我说我们私奔吧。” “不行!”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我不能与你私奔,我们走了,我爹娘怎么办?他们会被我连累的!” 到了这关头,萧祁颂也顾不得礼节名声了,直接翻窗跃进了她屋内。 他抓着她的肩膀道:“阿莹!除了私奔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你爹娘明知你与我有情,却仍瞒着你定下与别人的婚事,如此你还要护着他们吗? ” “可这是要杀头的!”她挣脱开他的手,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违抗圣旨是什么后果你怎会不知?纵然他们违背我的意愿擅自定下婚事,可到底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我们骨肉相连。祁颂,你让我如何狠得下这个心?” “你放心,我爹不会杀卜伯父的。他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定不…… “祁颂!”她忽地打断他。 方才丧失的理智因他这一番话,现已全然回到她脑中。 卜幼莹细长的眉微蹙着,试图同他耐心解释:“这里不是濠州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萧伯父是皇帝,即使他想放过我父母,那言官呢?百姓呢?违抗圣旨总要有个交代,到时不是陛下杀我父母,便是我父母自裁谢罪。” “我……这他倒真没想过,他向来是不懂朝中之事的。 见状,她叹了声气,心里越发感到绝望:“你来之前,我本以为可以商量出一个办法,可现下一想,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除非.” 她顿了顿:“我嫁给太子。” “不行!”这回换他立马拒绝道。 “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他人,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祁……她面露难色,向前一步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也不想。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只想嫁给你一个人。” 萧祁颂目光沉痛,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劲瘦的双臂缓缓收紧,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二人汲取到一点温暖。 命运向来是喜欢捉弄人的,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自己也会成为命运手中的玩物。 卜幼莹紧紧圈着他的腰,鼻尖酸涩,眼眶一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爱他,只爱他。 旁人都说他不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多么的好。 从小到大,他但凡得了什么新鲜东西,永远会捧过来送给她。买了好吃的,也永远会让她先吃第一口。 有一次她说她想吃大火焖煮的河鱼,鱼卖完了,他便自己下河去捞,又在炎炎夏日闷在厨房里,热得满头大汗为她煮鱼。 他那些朋友说君子远庖厨,笑他是个厨娘,他没应声。可他们笑卜幼莹将来是悍妇,他便将他们各个都打得鼻青脸肿,为此还挨了他父亲好一顿打。 这样好的人,旁人全然看不见也就罢了,可为何非要拆散他们? 她就想待在他身边,如今简单,今朝竟也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 卜幼莹越想,心里便越是发痛,一张小脸不知不觉已哭成了泪人。 感受到自己肩膀愈发潮湿,萧祁颂稍稍退开,捧着她的脸抬手拭泪,嘴里安慰道:“好阿莹,不哭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可她的眼泪似长河,怎么也擦不尽,一颗接一颗地落在他手上。 “祁……她抽噎了两下,艰难出声:“别丢下我……不想嫁给旁……不要和你分开。” “我怎么会丢下你?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他擦不掉那些眼泪,便俯身去吻她。 吻她新落下的泪珠、吻她残留的泪痕、吻她时不时呜咽的樱唇。 他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极尽亲昵,再不分开。 可事实总归不如人愿。 吻到最后,卜幼莹的哭势终于见小,他抵着她的额心,难得陷入了沉默。 屋内昏暗,两人又太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片刻过后,见他张了张唇。 “阿莹,我们殉情吧。” 第23章 极轻的声音却如炸雷般惊响在她耳畔。 卜幼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与他拉开距离,眼中的泪再一次因为惊诧而未能来得及落下。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从萧祁颂口中说出。 他是那样努力盛放, 活得潇洒恣意, 又是那样的爱她, 只想与她长相厮守, 怎么会说出“殉情”这种话来? 萧祁颂见她似是被吓着了,连忙上前。 双手捧着她脖颈两侧, 轻声解释道:“阿莹别怕, 我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先去别处等一段时日,我会派人盯着上京城的消息,若我爹当真要拿他们如何,那我们便一起殉情。我们死了, 我爹对百官也就有了交代, 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爹娘。” 以他们性命换她爹娘性命, 他这番话乍一听很离谱, 但仔细想来,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若违抗圣旨必须以其中一人的性命来交代, 那她宁愿是自己的。 自裁谢罪, 或是认命出嫁,眼下只有这两条路摆在她面前,她必须要选一条。 卜幼莹静静直视着他,那是她爱了许久的少年郎,若是可以, 她只想与他共度余生。 因此这两个选择她几乎不用纠结,定然会选前者。 见她似是有所动摇, 萧祁颂进一步游说道:“阿莹,若等到婚期已至你爹娘仍旧平安无事,那便说明我爹并不会真将他们如何,或许他们有别的交代,如此不是更好?阿莹,我们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哪怕就几日,好不好?” “我们自己的日子?”她抬眸。 “是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卜幼莹眸光微动,心中竟隐隐期待起来。 若当真如他所说,结局最坏也无非是她选的那条路,自裁谢罪。但殉情之前,她最后的日子至少是跟祁颂在一起的。 至少他们共度了最后的时光,相互依偎、共同面对,黄泉路上也一起走过,下辈子再做夫妻。 这不是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思绪落定,她抬起眸来定定看着他,朱唇微张:“好,我跟你走。” …… 私奔这种事情,卜幼莹从未想过,萧祁颂亦是如此,因而从他们做出决定的那刻起便异常紧张。 好在这一条路比想象中顺利。 卜幼莹收拾好包裹后便翻窗逃走,然后又在祁颂的帮助下翻越了院墙。离开相府后,萧祁颂去买来了两匹快马,二人一路策马往西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上京城的当晚,皇城的东方,东宫亮了一整夜的灯。 萧祁墨静静站在檐下,仰首望着夜空中莹白的月,不知其思绪。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总管大人躬身走进,禀道:“殿下,眼线来报,说二殿下与卜姑娘已经出了城,往西边去了。陛下命奴婢来问问,真的不用派人去追吗?” 他仍望着月,轻声回应:“不用。” “……总管面露难色,“可若婚期那日,没有新娘该如何是好?” “会有新娘的。” “啊?”他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 萧祁墨微微侧身,看向他,眸底沉静如水:“她会回来的。” 可总管仍是不放心,毕竟自己得有个理由回陛下才行,于是又问:“殿下为何如此笃定?万…… 一双凤眸顿时刮来凌厉的眼风,总管旋即垂首噤声,不再言语。 须臾,他沉声开口:“因为,我比祁颂更了解她。” 这也是今日禁卫为何没有追出东宫,也没有人拦他们翻出皇城的原因。 他不需要去追他,祁颂逃或者不逃,都不重要,他只要足够了解卜幼莹就够了。 她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他要她心甘情愿的来到他身边。 毕竟,她总是那么容易心软… 不是吗? 萧祁墨再次抬眸望向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仿若下凡的神祇,轻触他微勾的唇角。 心软,是神女对他的照拂。 - 另一边的夜色中,两匹快马仍在奔袭,尘土飞扬而起。 原本卜幼莹是想回濠州的,毕竟那里熟悉。可祁颂说,若是发现他们两人不见,萧帝第一时间便会派人去濠州,因此他做主选了一个西边的小县城——谷霖县 谷霖县是他曾经还是纨绔子弟时,听他那些走江湖的狐朋狗友们说的。 此县地理位置特殊,民族混杂,导致三教九流之人特别多,尤其是江湖人士,大多都爱聚集此地。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灰色地带。 第26节 因此他们在此处隐居是最好的选择。 萧祁颂买的是上好的宝马,除去中途歇息的时间,到达谷霖县足足跑了一天一夜。她早已困倦的不行,只觉浑身上下都要被颠散了。 到达此处后二人便找了一间客栈,打算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再商量衣食住行的问题。 卜幼莹头戴白色帷帽,跟在他身后走进客栈。 听他说要两间房时,倏地出声:“一间,我们要一间房。” 萧祁颂诧异地看向她。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神色,但也能感受到她的坚持,便随她的意,向老板只要了一间房。 回到房间后,卜幼莹不愿在客栈沐浴,只打算清洗脸和脚。可没了春雪在身旁伺候,她压根不知道去哪儿打水。 于是萧祁颂便做起春雪的活儿,亲自去打来热水,服侍她洗脸漱口。 轮到洗脚时,她有些羞赧。 记得以前听阿娘说,在更久远的时代,姑娘家的脚是不能让男子看的。 那时她问阿娘,若是看了会怎么样? 阿娘说,看了,那男子就要娶她。 因此当他脱下自己的鞋袜时,她并未拒绝。只红着脸看他将自己的双脚放入水中。 “烫吗?”他问。 卜幼莹摇摇头。 萧祁颂第一次给人洗脚。 他掌心那双脚小小的,皮肤又白又软,脚趾头也圆润整齐,指甲更是粉粉嫩嫩,如白玉雕刻一般,让人忍不住放在手心把玩。 “阿莹,你的脚真好看。”他抬头冲她笑。 温热的水流淌过脚背,她抿起唇,羞怯的移开了眼神:“你,你快些洗,我想睡觉…… “哦,好。”他重新低下头,给她仔细洗完后又用澡巾擦拭干净。 随后她便准备躺上床去歇息。 只是人刚走近两步,萧祁颂又喊住她,然后拿出刚刚打水时,顺便去买的新布料铺在上面。 “上面脏,你垫着这个睡。”说完,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卜幼莹走到床前,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脱下外衣躺上去,把脸也一起窝进了被子里。 萧祁颂是洗完了澡才回来的,以前在濠州没这么多讲究,上山下河野惯了,因此洗澡也快。 他抱了一套新的被褥进来,打算给自己铺个地铺,守着她休息。 可被褥还未散开,床上的少女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唤了他一声,然后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拍了拍。 嗡的一下,他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阿莹,你……他站在原地没动。 不是他不想,是他脑子懵了一时做不出反应。 卜幼莹眨了眨眼,声音轻细:“我第一次住客栈,我害怕。” “……”他知道她才不会害怕。 可是,自己的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双腿不受控制的迈上前,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两人第一次同塌而眠,难免紧张万分,心如擂鼓。 萧祁颂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要被她听见了。 可偏偏,她还伸了一只手过来,绕过他的胸膛搂住了自己。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重了。 “阿……他吞咽一口,“你……要不要过去一些,我怕………” 他不知该如何说了。 但奇怪的是,身旁人并未出声询问,只依旧安安静静的,连呼吸也十分沉稳。 他转头,一张恬美的睡颜映入眼帘。 许是太累了,加上身旁蓦地出现一个热源,暖得她分外舒服,因此刚闭上眼便困意来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的手臂无意识搭在他胸膛上,丝毫不知他心里的兵荒马乱。 看着身旁人睡得如此熟,萧祁颂不禁唇角微展,替她捋了捋鬓边垂落的发丝,而后靠过去,在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祝你好梦,阿莹。” …… 翌日卜幼莹醒来时,身旁已经空空如也。 等她起床穿好衣服,萧祁颂这才端着洗漱的水盆和早膳走进来。 他像昨日一样服侍她洗漱,又陪着她一起用完早膳,之后便退了房,带她去了一趟牙行,按照她的喜好定下一座宅子。 宅子是租的,方便随时跑路,因而面积也不大,供他们两人居住已经足够。 随后又雇人来打扫干净,买了些新的衣物和用品之后,他们便住了进去。 卜幼莹第一次离开家,难免会有些想念父母和家里的饭食。不过一想到要和祁颂一起住在这座宅子里,心里又隐隐有些兴奋期待。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虽然它来得并不容易。 为了不暴露他们的身份,萧祁颂并未购买丫鬟仆人,不过没关系,她也可以学着自食其力,并不是非要人伺候才行。 总之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未来几日都是充满期待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只是… 若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夜里,连着累了几日的卜幼莹,此刻浑身赤-裸的泡在浴桶里,任热气将自己包裹,蒸得她好生舒适。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不容易能泡个澡,舒服得她泡了半个时辰才从浴桶里出来。 室内温暖,水珠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她不慌不忙擦干自己的身子,拿起寝衣,正要给自己穿上时,倏然顿住了动作。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脚。 昨夜的回忆不自觉涌入她脑中… 祁颂抚摸它时的手、抬头看向自己的眼、说她脚好看时翘起的嘴唇。 无不在她脑中映现。 阿娘说,看了女孩子的脚就要娶她。那如今他们同住屋檐下,若再同睡一张床,是不……算是夫妻了?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她的两靥。 不管是不是,她说过,自己只想嫁给他。以前是如此想,现在也依然是如此想。 于是,那颗博然跳动的心里,被她种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此时她的房里,萧祁颂正俯身在床边,用刷子扫去床上的尘埃颗粒,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忽然,身后房门吱吖一声响。 他头也不回道:“你洗完啦?我把你的床扫一扫你再睡,马上就好。” 烛火跃动,映着他们的影子也闪了瞬。 随后他直起背,说了句“好了”,接着便转过身去。 素白的寝衣倏忽豆腐皮一般坠在地上。 看见这一幕,他瞳孔骤然紧缩,迅速转了过去,磕巴道:“阿莹,你,你做什么?快点将衣服穿上!” 身后那人没说话。 须臾,他的后背传来柔软的触觉,以及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滚烫的温度。 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自后圈住他的腰,极轻的声音飘至耳畔,仿若勾魂的魅魔。 “祁颂,你要了我吧。” 第24章 萧祁颂浑身都是僵硬的。 最爱的女人就在身后抱着他, 赤.身裸.体,紧密相贴。她的柔软、她的温度,哪怕隔了两层衣服也依旧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不禁感觉自己气血上涌, 口干舌燥, 全身要烧起来似的, 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处不如火炉般滚烫。 可尽管如此, 他也只是滚了滚喉结,嗓音喑哑地道:“不行.阿莹, 我不可以。” 她不解:“为什么?” 然而他只是攥着拳头, 并未回答她。 卜幼莹以为他只是因为未成婚, 所以内心纠结,故情真意切地向他表述心意:“祁颂,你知道,我只想嫁给你。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殉情, 那我想在死前与你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难道你不想吗?” 他想, 他当然想, 可. 他不能。 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手心,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不去转身回抱她。 没有得到对方回应的少女有些不甘心,于是葱白指尖摸索着,想直接去解他的腰带,以表自己的决心。 却不想萧祁颂倏忽弯下腰,双手捏住被褥的两角, 接着一个转身,便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萧祁颂,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蹙了眉,眼神格外不满。 走出这一步她要花废的勇气不比他少,甚至比他要多得多,可他不为所动也就罢了,竟然还. 拒绝她? 第27节 这还是以前那个要亲亲摸摸的萧祁颂吗? 她极其疑惑。 可眼前的少年郎并不打算与她坦言,只将她裹紧了道:“夜里凉,你别受寒了,早些睡吧。” 说罢,便朝门口迈步。 “你不陪我吗?”她连忙出声叫住他,“你明明昨夜都陪我一起睡的.” 他没回头,只开口说:“阿莹,今日不行,我下次再陪你。” 说完便直接推门离去,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卜幼莹嘟起唇,坐在榻上垂首低眉。 她身上还卷着萧祁颂披给她的被褥,里面空荡荡一片,白雪红梅一览无余,他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让她的自尊心不免有些受挫。 她并不知祁颂是因何原因而拒绝自己,他始终未曾说出口,可她隐约觉得,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祁颂他. 似乎有什么心事。 同一间浴室里,卜幼莹沐浴过后的热气还未完全消散,薄薄的一层朦胧白雾下,萧祁颂光着劲硕的上身,给自己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他差点就忍不住了。 若是再离开得晚一些、若是她再说得多一点、若是她拉住了自己的手,那他真的会忍不住… 他是习武之人,视力极好,哪怕转身不过一瞬,也足够他将阿莹看得清清楚楚。 若说他不动心,那自然不可能。 爱情永远伴随着欲.望,从他爱上她的那刻起,他对阿莹就有了欲.望。 如若可以,他比阿莹更想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做融为一体的夫妻,可是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萧祁颂闭上眸,又给自己浇了一瓢冷水。 许是嫌这一瓢一瓢的太慢,根本灭不了火,他干脆将整桶水举起来,从自己头上倾泻而下。 春日的夜晚仍余几分寒凉,满桶的冷水流淌过每一处灼热的肌肤,终于让他那颗如同被炙烤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长夜寂寂,他一直待到了后半夜才完全冷静下来,随后便回到自己房中,也进入了梦乡。 . 昨夜过后,卜幼莹因了自尊心受损,难免对他有些生气。又因为他见过自己的身体,便也不免有些羞怯。 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导致她一整日都没怎么理萧祁颂,干脆自己戴上帷帽,出门去将谷霖县逛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一开始,她对镇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 每当有一个江湖人路过身边,她便将帽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他们。 除了这些江湖人之外,她对街上穿着各种各样民族服饰的人也很好奇,他们的打扮都十分新奇特异,她从未见过。 可到了第二日,她却明显兴致缺缺。 因着她在街上看见一位将孩子顶在肩上的父亲,他身边还牵着自己的妻子,三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那时她看得出了神,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小时候爹爹也会让我骑在他肩上的.” 等回到家里,卜幼莹便不怎么说话了,吃饭也只寥寥吃了几口便说饱了。 萧祁颂问她怎么了。 她便主动破冰,缩进了他怀里,说:“祁颂,我想我爹爹和阿娘了。” 来这里之前,萧祁颂让自己身边的卫戎留在了上京城,帮他留意皇宫和相府里的动静。 昨日收到来信说一切正常。 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追兵在搜捕他们。 于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可说完却仍不见她高兴起来。 卜幼莹听着他的心跳声,沉默良久,随后问了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祁颂,等我们死后,爹爹阿娘真的会平安无事吗?” 他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默了须臾,只能安慰道:“会的,我父亲不是狠心的人。” “是吗?” 她半阖着眸,双眼失焦地望着某处,轻声道:“可若是爹爹阿娘看见我的尸首,万念俱灰之下,随我一起去了怎么办?” 今日在街上看见那一家人,她顿时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在因为婚事闹翻之前,他们对她也曾是千娇百宠的,只要是不过分的事情,几乎都是顺着她的心意。 于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孩子与父母之间,其实最难以割舍对方的是孩子。 因为无论父母如何伤害孩子,孩子始终会对他们抱有一丝希望,总会念着他们对自己的好,而将他们的坏抵消一遍又一遍,就像自己此刻一样。 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萧祁颂捧着她的小脸,低头在她眼皮上轻吻了一下。 随即问道:“阿莹,你是不是舍不得他们,不想殉情了?” 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只说:“我只是一想到,他们看见我尸首时悲痛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疼得紧。” 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任谁家做儿女的都不想看到这一幕。 因此他没再说什么,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夜里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第三日,此时离钦天监定下的成婚日期已不到两日。 卜幼莹原想去问问祁颂,今日可有上京城的消息,于是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却不想她推门推得急,恰巧撞见萧祁颂神色略微慌张地正将纸揉成一团,然后拿了下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面容严肃的盯着他,问道:“你藏的什么?” 他一贯是不会说谎的人,下意识便移开了眼神:“没什么,写废的纸罢了。” “若只是写废的纸,那你用得着藏吗?”她不信他的说辞,朝他走了过去,“是不是卫戎的来信?你给我看看。” 说着,便摊开了手。 可萧祁颂并不打算给她。 他站起身,单手转过她的身体往外推,道:“不是他的信,阿莹你别问了嘛,先出去,我等会儿再去找你。” 卜幼莹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打发的,她迅速转过身,伸手便往他背后掏去。 但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一个侧身便躲掉了她的“突袭”。 “萧祁颂!”她有些急了,“现在连你也有事瞒着我了是吗?” 少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眼眸低垂,被半遮住的眸子有些哀伤,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她再次摊开手,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吐字:“给我。”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眸子里的哀伤更重了:“阿莹,你真的要看吗?” 卜幼莹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随即,一张写着“遗书”两个大字的信纸,递到了她手上。 墨字映入眼帘的一瞬,她忽觉自己的双脚灌了铅似的,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再往下看,简直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划在她心上,字字泣血。 —“爹,娘,儿子不孝,忤逆父母私自带阿莹远走高飞。但儿子不悔,这辈子我只心系她一人,万不能见她嫁与旁人。如今已至两难之地,儿子别无选择,愿以自己一人之命,换取阿莹自由,望父亲母亲成全。 爹爹,阿娘,我将血肉还给你们,也请你们,将阿莹还给她自己吧。”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上面,迅速将墨迹晕染开来。 卜幼莹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抬眸望向他,眼泪啪嗒又掉了两滴,连声线也发着颤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祁颂低着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终归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又是皇子,用我的命来换你的自由,无论是父亲还是百官,都没有理由再为难…… 他顿了顿:……莹,这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最好的办法?!”她突然喝道。 “你明明说,我们殉情才是唯一的办法!你明明说只要我们死了,爹爹阿娘就会平安无事!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啊?你在做什么?!” 遗书被摔在他胸膛上,少女崩溃的哭泣声愈来愈大。 他立在那儿,喉头被梗住似的无法言语。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里痛得发紧,无力的拳头不停锤打在他胸膛上,边哭边骂:“萧祁颂你混蛋!你说好不会丢下我的,你明明说好的!你个骗子!为什么连你也要瞒着…… 说到此处,她泪水决堤,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祁颂只能将她抱住,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其实他又何尝不心痛,当初从提出殉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舍得让阿莹跟着他一起去死? 她是那样美好,那样热烈,她应该在这世间尽情绽放自己的美丽,而不是和他一起,提早枯萎落败。 所以那日她褪去衣衫,他强忍着不能要她,他不能让她在自己死后遭人非议,不想在自己无法保护她时,她却受到伤害。 不知哭了多久,卜幼莹的情绪终于平静稍许。 她缓缓后退,双眼通红地质问他:“你从何时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既然已被她撞破,他自然也无需再隐瞒什么,于是坦白道:“从决定带你走的那晚。” 一抹震惊浮上她眼底:“你竟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第28节 “是。” “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带来这里?” 闻言,他低垂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她脸上,而后沉声道:“同你的想法一样,阿莹,我也想和你共度最后的日子。哪怕只有几日,也好。” 卜幼莹怔怔与他对视,眼眶再一次泛起薄红。 她深吸一口,将涌上来的情绪又按了下去,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之后你如何打算的?” “我死后,会有人护送你回去。等父亲见到我的尸首和遗书,你也就自由了。” “你说的‘有人’,是谁?”她微微蹙眉,心里有种预感。 萧祁颂仰首,将视线转移至屋顶,道:“你没发现吗?从我们离开的那天起,邢遇就跟着我们了。” 果然是他! 卜幼莹心里的预感成了真。 她就知道,邢遇不可能不听从父亲的命令。父亲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他就算断手断脚也会继续跟着。 难怪卫戎来信说上京城一切正常,无人追捕他们,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 她气得当即就要出门质问,可祁颂却将她一把拉住。 “阿莹,你冷静冷静,先听我说。” 向来冲动的萧祁颂此刻却异常平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声道:“阿莹,我想要你活着,自由的活着。但也不想看着你嫁与旁人,我会嫉妒得发疯。可如今你若是不回去,你家便会遭难,你若是一死了之你爹娘又会痛苦一生,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既然这个两难局面由我父亲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有了这封遗书,你和你爹娘便不用再被困在这个局面里。阿莹,你就答应我吧。” 话落,卜幼莹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死不松手:“你做梦!我绝不会答应!你若敢独自了断,我下一刻就陪着你一起去!” 闻言,头顶传来一声长叹,温热的掌心终是覆上了她的背:“有时候我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若我们还在濠州该有多好。” 感受到他的回抱,她便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生怕他离开自己似的。 其实他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呢? 这上京城看似繁华,皇宫看似尊贵,可实际上只是一个金色的囚笼罢了。 若当初父亲与萧伯父没有起义,他们还在濠州,做一对自由快乐的少年,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卜幼莹埋在他怀里,哭红的眸子里还带着湿气,一股浓重的悲伤在她眼中逐渐蔓延侵蚀。 路已走到尽头,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免痛入肺腑,可若是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所有人都活着。 爹爹阿娘也好,祁颂也好,她自己也好。 她希望都活着。 再痛,也要好好活着。 想罢,她缓缓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他道:“祁颂,我哭得有些饿了,你去给我买点东西吃好不好?” 她这一说,他才想起来,今晚两人确实什么东西都没吃。她又哭了这一遭,现下肯定饿坏了。 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能让阿莹饿着啊。 于是他应了声,随后便出了门。 书房里现下只剩她一人,卜幼莹顿时像褪了色般,了无生气走到椅前坐下,低垂着眸子,两眼无神的望着空气。 此时此刻,兴许只有神明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起身去打开了窗。 . 萧祁颂去镇上食肆买了些她爱吃的,听说谷霖县的十香果是特色,便又买了些新鲜的果子给她带回去。 等他回到家里时,卜幼莹已经在厅堂餐桌前等着了。 见他回来,她微微扬唇,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解渴,他想也没想便仰头喝下。 随后将饭菜摆好,与她共用起晚饭。 “阿莹。”他夹了一筷她最喜欢的菜,放进她碗里,“我方才在外面看着那些江湖人,突然又想到,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碗里的米饭她一口没动,视线始终在他身上,配合着问了一句“什么”。 接着便听他道:“走江湖的人知道很多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办法,我可以杀了我哥。没了新郎,还怎么成亲?” 说完,他看见阿莹平静的眸子里逐渐变得复杂。 下一瞬,眼前突然开始天旋地转起来,身子跟绑了石头一样沉,根本无法站立。 他撑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卜幼莹:“阿莹,你.你给我下药?” 脑袋晕沉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被下了迷药,而这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她找邢遇那小子要来的! 这臭小子… 一旁的卜幼莹忍不住蕴起了泪。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情绪,缓缓道:“祁颂,你说的不对,你死,或者你哥死,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 顿了顿,一滴泪随之落了下去:“我嫁给他。” “不.”他一拍桌面想站起身,可离开凳子还没一息,身体又跌落了回去。 原本清晰的视野也越发模糊起来,他试图去抓卜幼莹的手,竟在空中抓了三次才终于抓到。 “阿莹.你不能.不能去嫁他。阿莹.” 那只手虽是用力抓着,其实早已失去了力气。 她将它握在手中,冲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知道吗,接到圣旨的那日,爹爹同我说,我应该学会承担责任。那时我不懂,但我现在懂了。祁颂,我去承担我的,你也去承担你的,我们.” 她顿住,接下来的话在喉中滚了又滚,眼眶里的泪也越来越多,多到她再也无法勉强维持笑容。 少顷,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温热,他却感觉被冰了一瞬。 与那泪一同落下来的,还有她极轻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萧祁颂挣扎着,想说出一个不字,可喉咙却像是被封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好困,好晕. 他眼眸半阖,最终脱力地趴在桌上,眼睁睁看着卜幼莹走向门口,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他的阿莹,要去嫁人了。 第25章 晨光熹微, 谷霖县的天还没完全亮,只点点青色浸染着天边檐角。 萧祁颂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卜幼莹下药不知剂量,怕多了损坏他身体, 便只倒了些微。偏他又年轻力盛, 身强体壮, 因此睡了不过三个时辰便醒了。 脑袋的眩晕感还未完全褪去, 他按着太阳穴,眉间紧皱, 视线从模糊逐渐开始聚焦。 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 昨晚的画面倏忽乍现在他脑海中。 他猛地一惊, 顾不得身子沉重,直接起身去了马厩。 本应栓着两匹快马的马厩里,此刻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一夜, 怕是再过两个时辰, 就要赶到上京城了。 来不及多想, 他迅速夺门而出, 去马市将还未睡醒的老板强行叫起来, 买了最贵最好最快的一匹, 骑上去便朝上京城的方向狂奔。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 日头已至最高,宾客如云的相府门前此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卜家夫妇正在大堂应酬,面带笑容的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仿佛一切如常。 只高氏眉眼间偶尔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原本按照流程,太子与卜幼莹应当先去官府登记名字和身份, 之后再举办婚礼,才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可卜幼莹这一走便是好几日, 眼看着就要举行婚礼了还没回来,卜家便只好同太子商量,等婚礼结束后再去登记名字。 但没想到直至此刻还不见女儿身影,难不成她真的铁了心要违抗圣旨吗? 察觉到身旁妻子的情绪,卜世邕稍稍偏首,悄声道:“别担心,邢遇那孩子会带她回来的。” 话音刚落,春雪果然从里间快步走来,随后拢手在高氏耳畔说了些什么。 高氏脸上顿现喜色,与卜世邕对视,后者微微颔首,留在了大堂接待宾客,高氏则同春雪一起去往了卜幼莹的闺房。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高氏看见好端端坐在妆台前的女儿,顿时泪眼婆娑,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莹儿,我的好莹儿,你没事就好,阿娘这几日很担心你。” “我能有什么事。”她双眼无神的望着镜中,语气冷淡道:“大喜的日子,阿娘别哭花了妆。” 听她这般同自己说话,高氏心里自然有些难受。 她松开女儿,又唤了声莹儿,还想再同她些说什么。 可却听她打断道:“不是赶时辰吗?阿娘先出去吧,女儿要梳妆了。” 眼下比预定的时间确实迟了些,迎亲队伍一个时辰前便到了,好在太子并未说什么,只是同他们夫妇俩一起等着。 于是高氏便不再言语,退出房间回了大堂,继续与丈夫一起接待宾客。 卜幼莹直挺挺坐在妆台前,眼里早已失了神色。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如死水般静静看着铜镜,任由身后的妆娘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屋外的日头已经倾斜,今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不愧为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半个时辰后,身穿喜服的新娘子终于在春雪的搀扶下,手持团扇缓慢走了出来。 迎亲队伍早已等在门外,为首的正是同样一身喜服的太子殿下,萧祁墨。 与平日里见到的他不同,今日的他虽如以往一样淡淡笑着,但眼底却是明显的喜色。 她从未见他这么高兴过。 第29节 卜幼莹蹙了下眉。 原以为他同自己一样,是这场婚事里的不知情者,可现下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她走到压好的喜轿前,萧祁墨伸手想扶她一把,她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略过他的手,躬身坐进了轿中。 冷白的指尖弯了弯,他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似乎并不在意。 无妨,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唢呐奏响,漫长的队伍在一片喜气洋洋中,终于开始往东宫行去。 与此同时,四百里之外的萧祁颂终于赶到了上京城。 谷霖县不愧是江湖人聚集之地,卖的马都同上京城不一样,都是专供江湖人士赶路,亦或是三教九流之人逃命用的劲马,长途奔袭不在话下。 一路上他不吃不喝,甚至也不歇息,一刻不停地往上京城赶去。 眼看着太阳西斜,他越发焦心,好在那马儿是个得力的好帮手,竟在黄昏时赶到了城门口。 可到了城门,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负责值守的士兵正拿着一张画像,仔细查看每一个进城的人。可他之前是巡城队的,他并不记得最近有什么嫌犯要通缉。 难不成,那张画像上是自己? 定是萧祁墨吩咐的! 他暗骂了句,正苦恼着如何进城,忽见城门口一个出现熟悉的人影。 是卫戎! 卫戎是这些士兵的上级,同萧祁颂一起在巡城队,今日是特地过来等他的。 萧祁颂发现卫戎的同时,卫戎也发现了他。 他朝萧祁颂使了个眼神,随后走向右边负责盘查的士兵,说了声我来吧,便拿走了画像,开始一个个查看起来。 萧祁颂立即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找同样准备进城的人,高价买下了他的斗笠,顺便往脸上抹了一些尘土。 之后他将斗笠压低了些,跟着右边的人潮缓慢往前移动。 来到卫戎面前时,他尽力低着头,不让前面的士兵察觉。 好在那些士兵的注意力都在其他进城的人身上,并未注意卫戎负责查看的人。 一声“走吧”传来,卫戎看了他一眼,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随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此时天色微暗,约莫已是酉时末。 张灯结彩的东宫里分外喜庆,卜幼莹在春雪的引导下缓慢,手持团扇,跨过马鞍,缓慢走入厅堂。 周围都是来参加喜宴的王公贵族,而坐在厅堂首位的,则是陛下与皇后,此时正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与萧祁墨一同走来。 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里仿佛早已失去了知觉,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穿越人群,去往他们面前。 陪同在一旁的春雪看着小姐这般的模样,心里不免感到心疼。 她搀扶着卜幼莹,在她耳旁柔声相劝道:“小姐,太子殿下脾性宽厚,待人温和,想必是个会体贴人的。您与他相识多年,自是清楚,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卜幼莹藏在团扇后的瞳仁终于动了动。 她微微张唇,语气平淡,并无起伏:“在你们眼里,想嫁给自己所爱之人,是为难自己吗?” “可您如今回来了不是吗?既然如此,何不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呢?” 卜幼莹收回视线,再次垂下眼眸,缓慢行走。 默了须臾,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是啊,我已经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便无法再回头了。 少顷,二人终于走到陛下皇后面前,随后在司仪的引导下,先是面对厅堂之外对天地躬身礼拜,然后则是礼拜高堂。 卜幼莹都一一照做了,只是没想到正要夫妻对拜时,门口突然传来刀剑嗡鸣的打斗声,以及群众的几声尖叫。 她抬眸望向门口,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萧帝站起身来,朝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可侍卫颔首还未离去,萧祁颂便一脸煞气地提剑走了进来。 他神情阴鸷,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鲜红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滴落。 “祁颂,你.”卜幼莹睁大眼眸。 话未说完,手腕蓦地被他一拉,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了她颈前。 他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看向围过来的侍卫,高喊道:“别过来!否则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卜幼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用这种法子脱身罢了。 可周围的侍卫并不知道,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主座上的萧帝更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他逆子,一旁的汤后也面色忧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而萧祁墨则脸色阴沉至极,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冲动至此,敢光明正大的抢亲! 偏偏他什么也不能做,被逼到绝境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不确定萧祁颂是否真的会先杀了她再自杀殉情。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祁颂挟走她,坐上门外的骏马一起离开了东宫。 他们走后,萧帝招了招手,一名侍卫便上前躬身。 听他压低了声音道:“去传朕命令,关上城门,绝不能让他逃出上京城。你带兵去全城搜索,每一处都不能放过,就算把皇城翻过来也务必找到他们。” “是!”侍卫领命离去。 随即萧帝的视线又看向萧祁墨,干笑两声安慰道:“墨儿,别担心,婚礼以后可以在再重新办一次,这次就当是事先彩排了,等把他们找回来,为父一定狠狠惩罚祁颂那小子。” 萧祁墨握紧了拳,喜服依旧鲜艳,可脸上的喜色却全然不见,只淡淡嗯了声,没再说其他。 当初萧祁颂带着她私奔时,他曾无比确信她会回来。 因为自己了解她,她从来不是狠心的人,哪怕再爱他这个弟弟,也不敢真拿父母的性命做为赌注。 可这一次,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她既回来,便算是已履行了圣旨。若她再次选择同萧祁颂一起远走高飞,那私奔这事,便与违抗圣命没有关系了。 既然无关,卜家夫妇的性命自然不会受到威胁,最多不过是教女无方的过错罢了。 那这次,她会狠得下这个心吗? 萧祁墨不敢确定。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他都能够运筹帷幄,永远都在掌控之中的。 他无法掌控的,是她的心。 . 四周寂寂的黑暗中,卜幼莹抱着自己的双膝,盯着眼前的火堆,感觉一股暖流正淌遍自己全身。 她脸色冷漠,望着那火堆一言不发。 “你还在生气吗?”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萧祁颂坐在她对面,眼神委屈,却又裹挟着异常的坚定。 他们此时正在一个寺庙中,身下垫着两个棕色的蒲团,身后则是一座巨大的石身佛像,还未镀金,不过瞧着像是放了许久,佛像的头顶都结了一些蛛网。 如此看来,这里兴许是建好了但又因为某些原因而废弃了的寺庙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有微微凉意。 因而她的面前,有萧祁颂方才用柴火生好的火堆,方便取暖。 “这是哪儿?”她并不回答他的话。 “寺庙。” 卜幼莹蹙起细长的眉:“我当然知道这是寺庙,我是问你我们在哪儿?” 萧祁颂坐在火堆前,明亮的火光在他瞳孔中晃动,可他的眸子却如笼了层黑幕般阴暗沉郁。 他冷声道:“你放心,我们还在上京城。” 他脸色极差,说话的语气里也带着凛人的寒意,想来心里对她下药之事定是十分生气的。 可她现下没有闲心哄他,直接起身道:“我要回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忽然出声,“你知道这是哪吗?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吗?上京城所有地方你都去过吗?” 最熟悉的人之间,总是能快速找到对方的命门,因而萧祁颂的三连问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他没说错,自己来到上京城半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学着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出门,也只是在主街上游逛,亦或是陪母亲去大相国寺祈福参拜。 可此处显然并非大相国寺。 即使知道这里是被废弃的寺庙,她也不清楚上京城内这样的寺庙都有多少,又都在哪儿。 卜幼莹转身,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其实她心里也有几分生气,毕竟他还从未对自己做过如此强硬的事情。 于是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做出抢亲这种事情,陛下会打死你的,你难道准备再也不回家了吗?” 萧祁颂并未回视她,只直直看着面前的火堆:“我们不是本来就不准备再回去吗?” “……” 沉默两息,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祁颂,我先前已经做出选择了。” 话音落地的那刻,他终于抬眸看向她,映在瞳孔里的火焰噌的一下窜起,仿佛他心里的怒火在燃烧一般。 “你的选择就是抛弃我吗?”他双目通红,起身朝她走过去,“我想了那么多办法,我甚至想用我的生命来换你自由,可你呢?你所谓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弃我吗?” 他越说越激动,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 卜幼莹怔了少顷。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像黑夜里的野兽,恨不能一口咬在她脖颈。可即便充斥着一股狠劲,却也能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他蓄在眼框里即将落下的泪。 他是那样的痛,又是那样的恨。 “祁……她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随后听他道:“我说过,我不能看着你嫁与旁人,我会发疯。今日抢亲只是小事,若你执意要嫁给…… 第30节 他再次看向她,此时眼中已无泪,只剩下蚀骨饮血的狠意:“我就将萧祁墨杀了。你做了寡妇,总归是自由的吧。” “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从昨日他提出要将萧祁墨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时,她就觉得他疯了。只是那时刚好药效发作,她便将此话头略过。 可现在听到,她仍旧觉得震撼。 祁颂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善良真诚,待人从不虚伪欺骗。即使萧伯父总是罚他打他,他也从未记恨过他的父亲。 可如今竟然为了她,要杀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看着他的眼睛,卜幼莹心里不免隐隐作痛。 她知道,他这一切变化都是因自己而起,是她将他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她忽觉胸口发紧,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想哭了,自己的眼泪好像流不尽似的,一次又一次涌进眼眶中。 她伸手将他抱住,声音哽咽:“对不起,祁颂,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也不…… 萧祁颂直直站着,本不想回抱她。 可柔软的身躯贴着,身上是他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是他今日不顾一切也要带走的人。 他忍不住不去抱她。 有力的臂膀缓缓圈住她的腰背,恨不能将她按进自己身体里,他哑声说:“阿莹,跟我走吧。” 怀里的身子僵了一瞬,卜幼莹缓缓从他怀里退开,静静看了他须臾。 突然,她抽走他腰间匕首,将它抵住自己的脖颈! 萧祁颂大惊:“阿莹!你这是做什么?!”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无力道:“祁颂,我知道我负了你,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想任何人死,你也好、太子也好、我父母也好,任何人的死都会让我这辈子都活在愧疚与自责中,我不想做罪人,所以嫁给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保全所有人的办法。但若是你不愿看见我嫁与旁人,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死来破解如今的局面。” 她唇角扬了扬:“祁颂,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说完,握着匕首的手当即就要划过去,幸而萧祁颂反应快,迅速抓住她手腕一把拉开,接着强行夺过了匕首。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脖子上仍旧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阿莹!”他忍不住喝道:“你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妥协?!” “是你在逼我!”她也崩溃喊着,脸上的泪愈来愈多,“为何一定要让我去做一个罪人?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任何人死,为何非要逼我看着死一个人?” 说到后面,卜幼莹蹲下身,捂着脸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萧祁颂静静伫立在一旁。 整张脸隐在黑暗中,漆黑的眸子望着脚边崩溃痛哭的心上人,不知在想什么。 只觉周遭生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死气沉沉。 半晌,他缓缓蹲下身,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若是我非要带走你,你是不是还要自尽?” 哭泣声逐渐减小,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张了张唇:“是。我不想别人死,只能我自己死。” 他望着她,再没说话。 又过了半刻,他垂首遮住眼眸,淡声道:“好,我成全你,我们分手。” 卜幼莹怔住。 随即见他站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走吧,我送你到街上。” 她怔了良久。 她又何尝不知他做下这个决定有多痛,她也痛,痛得喘不过来气,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少顷,她将手放进了他掌心,但在他往前走时,她却没动。 萧祁颂疑惑地回头。 见少女擦去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祁颂,今夜一别,再见我们便是陌生人了,不能说话、不能对视、也不能再有任何联系。” “嗯,我知道。”他偏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生怕这一看,连他也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上前一步,捧着他的脸使他直视自己,朱唇微张。 “你今夜,要不要我?” 第26章 人静更初之时,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一吹,火堆也跟着抖了两下,唯香肩半露的卜幼莹毫无冷意, 只觉那火似是烧进了身体里, 热出一层细细的香汗。 她坐在供桌之上, 稍稍仰首, 微肿的檀口里呼吸略重。 脖颈传来痒意,裹着湿与热含.住她颈侧肌肤。 藕臂推了推身前的人, 她望着头顶细声问道:“祁颂,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萧祁颂从她颈间抬起头来, 眸底一片混沌,却仍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供桌之后,是那座巨型的释迦牟尼,即便未涂金身, 也能感觉到他的庄严肃穆, 神圣不可侵犯。 而卜幼莹所看见的, 便是他低垂至仅一条缝隙的眼眸, 居高临下的视线正正好. 落在他们身上。 “别害怕, 石像而已。”他说着, 便掌住她后脑勺, 仰首去吻她的唇,强行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至自己身上。 卜幼莹的唇瓣在一刻钟前,就已经被碾磨得略微红肿,口脂也被吞得一干二净。可二人不知疲倦似的,再次交颈深吻起来。 之前萧祁颂至少还尚存一丝理智, 可临到真正分别时,理智便同燃烧过后的灰烬一般, 轻轻一吹便随风飘散。 而提出与之相融的少女,便是那把将他燃烧殆尽的火,亦是吹散蒙蒙灰烬的风。 卜幼莹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的喜服,在昏暗的寺庙里格外扎眼。但很快,这件喜服便翩然坠落,了无生气地躺在了供桌上。 宽大的衣袖在桌下轻轻摇晃,与她的裙摆一起。 接着又新添了一条摇摇欲坠的腰带,挂在桌沿一同晃动着身体。 没了新添的柴火,火势有些见小,暖黄的光只能照亮佛像前小小的一片。 她眸中映着火光与他,平日里澄澈的眸子此刻化开雾气一般,罩了层朦胧的纱。 火势虽小,可周遭温度却似在上升,热得她面色有些酡红。 她不敢垂眸去瞧一眼地上,赤色、金色、玄色,各种各样的物什散落一地,凌.乱不.堪。 萧祁颂的墨发在她指间缠绕,她摸到了他的耳朵,顿觉掌心被烫了一下。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觉得热。 可他丝毫未曾察觉自己的滚烫,仿佛着了魔似的,埋首衔住胭脂,止不住吞咽,宽厚的脊背早已覆上一层汗意。 于他而言,眼前人是心上人,不是水中月,他唾手可得。 于是掌心覆上她,将她抓进手里,恍若一个精美玩物任由他拿捏掌控。 “祁颂.”她忽然出声,细长的眉微微蹙着,“抱我,我要你抱我。” 怀中人终于寻得一丝理智,直起身亲了她一下,随即双臂一撑,也上了供桌。 屋外的雨势有些大了,雨滴打在瓦片上声音不歇,听着却不觉得吵,反倒有几分悠然娴静。 雨声盖过了屋内的喘.息,外面听不大真切,可近在咫尺的二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宛若婉转动听的百灵鸟,在深夜的林间歌唱。 可偏偏,卜幼莹眉头皱得最紧的时候,却生生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生理性的泪从她眼角落下,她的指甲不自觉抠进了他背中,留下几道细细的抓痕。 她缓了少顷,带着哭腔轻声道:“我疼.” 萧祁颂伸手擦去她眼尾的泪,撑着双臂,也微微蹙着眉:“我也疼.” 卜幼莹不懂:“你为何会疼?” 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索性不说了,俯身吻住她,手肘撑在她脸旁,手掌则轻按在她头顶上。 她再也说不出来话,只喉间无意识传出几声呜咽与低哼。 夜色越发深了,火堆里的火焰也愈来愈小。 昏暗中,卜幼莹再次与佛祖对视。 那双狭长的眸子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自己脚下上演一场荒唐之事。 到后面,卜幼莹甚至趴在了须弥座上,双腿无力地跪在桌面,看似虔诚祈祷,实则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须弥座冰冷,却抵不过她身.躯火热,佛祖垂眸看着他的信徒,被一次又一次撞上石面。 水.波荡.漾,胭脂粉红。 “祁颂.”她承受不住,向后伸手想去推他。 可他反拉住她的手,有了借力,倒让他更为方便起来。 喉间的声音也开始发颤,这下她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来了,只能断断续续的哭泣着。 换做往常,只要她一哭,他立马就会心软,然后变着法的哄她开心,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可今日却不一样,听着她的哭声,他只恨不得让她再哭得狠些,最好哭得嗓子都哑了才好。 许是带着不甘、又或是痛苦,他掰过她的小脸堵住那张嘴。 干脆让她哭也不能哭。 卜幼莹第一次知道,萧祁颂还有如此恶劣的一面,可她竟然不觉得讨厌。 她任由他掠夺自己口中的氧气、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甚至,她也有一个恶劣的想法。 那就是想让他留得更多些、更重些、最好全身上下都留下他的印记,以此来昭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第31节 到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名声,什么贞洁,她都不在乎。 她只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他们抵死缠.绵的时候。 正想着,她的哼吟突然拔高音量,抱着他的双手死死圈住,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萧祁颂埋首在她颈间,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 好一会儿,两人的气息才逐渐平复。 屋外雨声渐小,二人面对面相拥。 他抬手捋去她汗湿的发,凑过去在她额上亲吻,接着挪到绯红的脸颊,最后是嘴唇,亲了一下又一下。 卜幼莹感受着这般温情安抚,不知不觉有些困倦,眼皮子开始耷拉下来。 “阿莹。”他轻声唤她,“你不能在这睡。” 她重新睁眼,往他怀里蹭了蹭:“我想再与你待久一点,祁颂,我舍不得你.” 他又何尝不是呢? 萧祁颂紧紧搂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摩挲,沉声道:“阿莹,答应我,回去之后好好活着。若是你再敢伤害自己,我一定把你抢回来。到那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妥协了。” 卜幼莹鼻尖有些酸涩,圈着他腰的双臂收紧了些,埋首在他怀里,声音窒闷:“你也是,你也要好好活着,别再因为我做出傻事,我不值得。” “不。”他立即反驳:“你值得。”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她都值得。 雨声停了,萧祁颂起身,将地上杂乱的衣物捡起来,拍净上面的灰尘,给她一件件穿好。 片刻,两人便恢复了来时的模样,只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花了不少。 “我只能送你到主街。”他一边帮她整理着细节,一边解释道:“既然今日一别,我们便是彻底分手了,自然不好再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如此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她点点头,“我明白的。” 簪好最后一支金簪后,卜幼莹再次抱住了他,忍不住哽咽:“祁颂,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想恨就恨我吧,我都接受。这辈子是我负了你,若你不嫌弃,等你百年之后,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一起走黄泉路,好不好?” 萧祁颂低垂着眸,眼底晦暗。 沉默须臾,他将她轻轻拉开,拂去她颊上泪痕,唇角微展:“傻阿莹,我不恨你,我明白你的苦衷,但……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她吸了吸鼻子:“什么要求?”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至樱唇上,右手大拇指在唇瓣上缓缓摩挲。 少顷,他沉声道:“答应我,别爱上他。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他。” 卜幼莹微愣,立即点了下头:“我答应你,祁颂,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人。” 得到想要的回答,萧祁颂即使心中再是苦痛,也勉强牵起嘴角回应她。 随后,两人便十指相扣,在佛祖的凝望下,一起离开了这座寺庙。 此时已值漏夜,皇城内仍有众多士兵在搜寻。先前下了场雨,耽误了些进度,雨停之后才继续加大力度寻找二人。 卜幼莹被送到主街上,不远处有官兵的声音传来,她回头望了萧祁颂一眼。 后者松开手,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前行,自己则隐匿于黑暗中,目送着她离开。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缓步迈向前方的士兵。 “什么人?!” 其中一人注意到黑暗中走来一个人,提灯一看,正是他们要寻找的未来太子妃! 他赶忙冲周围的同伴喊道:“找到了!找到卜小姐了!” 所有的士兵都围了过来,行了礼,随后把她扶上骏马,牵着缰绳护送她前往东宫。 她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漆黑一片,本应在那儿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现在,他们是真的说再见了。 …… 侍卫将她送到东宫已是夜里丑时。 听说找到了卜幼莹,萧祁墨早早的便在门口等着,见不远处出现她的身影,连忙走上前伸手扶她下马。 可卜幼莹同白日里一样,无视他伸来的手,自己翻身下马,稳稳落地。 萧祁墨倒也不介意,只一如既往温柔笑道:“阿莹,我很担心你,你可有受伤?” 她福了个礼,语气不冷不淡:“劳烦殿下关心了,我很好。” “阿莹,你不用如此称呼你我,就同以前一样,好吗?” 负责护送她的士兵已牵马离开,嗒嗒的马蹄声愈来愈远。 她羽睫低垂,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已经回不到以前了。” 萧祁墨不知她说的自己和她,还是萧祁颂和她,亦或是两者都有。 但无论她说的是谁,他都没接这个话茬。 只兀自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卜幼莹下意识挣了挣,却没挣脱开,索性由他牵着去往了给她安排的寝居。 陪嫁的春雪正在寝居里等着,见她被找了回来,又激动又欣喜地迎上前去。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快让奴婢看看,您可有受伤?” 刚说完,倏忽注意到身旁还有太子殿下,便连忙福礼,改口道:“奴婢一时口误,望太子和太子妃恕罪。” 卜幼莹蹙眉:“我如何就成太子妃了?若是我没记错,我与太子殿下还并未成婚吧?春雪,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小姐。” 春雪一愣,旋即看向一旁萧祁墨。 后者并未反驳,只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春雪一愣,有些为难:“可……婢还未帮小姐沐…… 眼下时辰已晚,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现在不沐浴那何时沐浴? 但显然,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萧祁墨淡淡笑着,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下去吧,阿莹若要沐浴,自会叫你。” 她到底只是一个奴婢,不好再说什么,便福礼退了出去。 方才这一幕落在卜幼莹眼里,让她俊秀的眉间皱得更深了,开口道:“我竟不知,殿下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看来以前确实是我不够了解你。” 他浑然不在意她言语里的讽刺,只笑着回应:“以后再了解也不迟。” 说完,便欲伸手擦去她眼尾哭花的脂粉。 他原本做好了她会偏头躲开的打算,却未曾想她直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微肿的杏眸含着倔强直视于他。 她张唇,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一盏壁灯忽然呲的一声熄灭了,是离萧祁墨最近的那盏。 他半张脸昏暗了稍许,原就深邃的眉眼此刻阴影打下来,恰好掩住了漆黑的瞳仁。 许是刚下过一场雨,卜幼莹蓦地感觉有一丝寒意直钻入毛孔中。 良久,对面那人唇角弯起弧度,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何止知道。” 她微微睁大眼眸:“你什么意思?” 他倒也不介意同她坦白:“你来宫里的第四日,母后应当去找过你。” “你怎么知道?是你让娘娘来的?” “不是我,但那日父皇也来找了我。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便猜到,他不是询问,而是试探,试探你我之间有无情意。” 卜幼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问:“可你如何知晓陛下心中的太子妃人选是我?”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他缓缓向她靠近一步,“阿莹,你没我了解他们,所以当时你并不知他们的想法,而我知道.” “所以你利用这一点,故意说出你对我有意?”她这下总算清楚赐婚圣旨怎么来的了。 回想那日祁颂说他喜欢自己,竟也没说错,是自己太过于愚蠢,三言两语便信了他。 萧祁墨并未否认,只抬手,继续方才未做完的事情,拇指轻轻拭去她眼尾晕开的脂粉。 像极了温柔体贴的丈夫。 而后掌心并未离开,顺势覆在她冷白的小脸上,温声道:“阿莹,我所求并非其他,不过是希望你在我身边而已。你爱不爱我,心里还有没有祁颂,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一点点位置,一点点就好。” 他说着,脸庞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吻上她。 卜幼莹竟也没躲,只在咫尺之距时,倏地冷声问:“你就不怕我恨你吗?” 她不明白,既然他喜欢自己,想要自己心里的位置,又为何做出横刀夺爱之事,如此两人之间便只剩下长久的恨意,不是吗? 可眼前之人只是轻笑了声:“你若是打算用恨意与我度日,就不会回来了。” 她眉间一跳,被戳中似的,下意识说了句“什么”。 “阿莹,你心里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婚事并非是我一手促成。我父母和你父母才是关键,这其中没有一个人赞成你与祁颂在一起,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即使那日我拒绝了父皇,来日他也依然会找其他理由为我们赐婚。你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明白局面不可破,唯有你嫁给我。所以.” 唇角微曲,他满意地笑了笑:“我今日才能看见你,不是吗?” 一番话落,卜幼莹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虽然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祁颂看不清,但她看得清。 这场婚事里最关键的不是萧祁墨,她无法违抗的也不是萧祁墨。 而是与她血肉相连的父母、是睥睨众生的巍巍皇权、是无法割舍便只能选择服从的亲情。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其中一条倒下,她也不例外。 半晌,她闭上双眸,喉间吞咽一口复又睁开。 似乎决定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里再无方才的倔强。 “你说得没错,摆在我面前的,只有嫁给你这一条路。如你所说,我两次从他身边离开,不是来与你怨恨度日的。我方才已与他已经彻底分手,今后我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只是.” 第32节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只是你想让我今后不再为难祁颂,是吗?”他轻而易举便看穿她所想,替她说了出来。 卜幼莹低垂着眸,点了点头:“嗯,还有.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他,我心里,也许永远都会有他。这一点,我需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话落,萧祁墨弯下眉眼,眸子里的寒冰顿时融化成水,柔声道:“放心,今后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过分,我都会视而不见。至于你心里有没有他,我说过,我不介意,就像.” 他伸手抬起她下颌,另一手稍稍拉下她的衣襟,艳丽的喜服下,红痕惹眼。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他直视着她,唇角微勾:“我也不介意你身上的痕迹。” 第27章 新婚夜穿着嫁给他的喜服, 却和别人洞房花烛,此事被他当面拆穿,难免会感到一丝羞窘。 卜幼莹偏过头, 面容发烫, 伸手将衣襟扯回了原位:“我既然回来了, 便已表明我的意思, 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说到便会做到。” 萧祁墨嗯了声, 抚过她的脸与之对视。 神情和煦, 嗓音轻柔:“你说了,我便信。不过圣旨已下,结局定然无法改变,因此父皇特地让你居住在东宫, 与我.相处看看, 你介意吗?” “不介意, 随你们吧。” 住在何处她确实不介意, 况且此事是陛下皇后吩咐的, 她介意也没有用。 “嗯, 那就好。” 他说道:“听春雪说你今日还没吃过东西, 我便让厨房准备了些吃食,吃完了再去沐浴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她确实感觉有些饿了,于是萧祁墨便让人把吃食端了上来。 食物的香气一钻进嗅觉, 饥饿感便越发重了,但因时辰已晚, 不好多食,她便只吃了一碟桂花软糕。 萧祁墨坐在一旁,握拳撑脸,浅浅笑着看她小口小口地将软糕喂入口中,像只小兔子一样。 这般场景他曾幻想了许久,与她同桌而坐,一起共食,每日皆是如此,如同他的父母一样。 卜幼莹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十分不自在,细声问道:“你可不可以.别盯着我?我不习…… 他放下虚握的拳头,回应了声好,又说:“我去唤人来给你沏茶。”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可她的视线却落在桌上的雕花银壶,以及旁边已经倒好酒的两个酒杯上,突然想起,宫里给他们准备了合卺酒还没来得及喝。 反正都是解渴,酒和茶应该没区别吧。 她想。 于是出声叫住他:“不用了,正好把这个喝了吧。” 话音刚落,门口的身子一顿,连忙转身欲行阻止:“…… 可惜为时已晚,卜幼莹说完话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看向立在那儿不动,神色微微惊愕的萧祁墨,疑惑道:“怎么了?” 他叹了声气,轻捏眉心走过来,重新坐下:“你也许不知,为了繁衍子嗣,宫里的合卺酒都有催.情的作用。今日事发突然,我一心寻你,便把这个忘了,怪我。” “什么,催,催.情?!”她捂住嘴唇,心下顿时慌乱无措,“那怎么办?……还没…… 她期期艾艾着,不知该如何委婉相告,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虽然目前要试着与他相处,可无论是忘记一个人还是接受一个人,都不是三两日便能做到的事情。 面前的人似是清楚她所想,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你放心,我还没有卑鄙到会趁人之危,你我之事,我会等你心甘情愿。你且撑一撑,我这就让人去拿缓解的药来。” 说完,便起身走向门口,唤来春雪吩咐她去拿药过来。 看着他的背影,卜幼莹略微松了口气。 好在他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否则今夜一过,她会连自己都厌弃。 这才不过一个时辰,若是她当真又同萧祁墨发生了关系,那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了。 吩咐完春雪的萧祁墨转过身,见她眼眸低垂若有所思,略一思忖便知她在想什么。 于是走过去,蹲在她身前仰首对视:“阿莹,不用太担心。这酒虽有催.情的作用,却不是真正的催.情酒,最多不过让你身子难受些,并非.” 他歪头想了想形容词,最终道:“如豺狼虎豹那般。” 闻言,她蓦地双颊一红,连忙否认:“我没那么想!” 羞耻心让她下意识说了慌,其实方才她的脑子里,的确都是那些话本子里形容的画面。 催.情酒、催.情药、催.情香,这些时常在话本里出现的词汇,无不伴随着令人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描述。 她以为,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见她否认,萧祁墨也只是笑笑,并不拆穿她:“好,你没那么想。那你现下感觉如何?” “嗯.”她感受了下,如实回他:“有些热,还.有些痒。” 具体是哪里痒,她说不清,好像是心里,又好像是别处。 总之,抓心挠肝的,很是难受。 她的眼前已开始朦胧,人和物体分出了重影。 萧祁墨伸手探了下她脸颊的温度,的确有些发烫。正要收回手时,却倏地被她抓住了手腕。 “阿莹?”他猜想酒精开始起作用了,此时的阿莹估计已没了一半理智。 于是试图收回自己的手,并柔声安抚道:“乖,放开我,你现在不适合做任何事。” 即便他想,也不能做。 眼前人此刻的状态毫无防备、浑浑沌沌,至少,他还不想在这种状态下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卜幼莹却不依,拽着他的手伸向自己脸庞,而后贴着他手心蹭了蹭。 “你好凉。”她太热了,急需什么东西来给自己降温。 而萧祁墨的体温一向比别人低,微凉的手蹭在她脸颊上,让她勉强得到了一丝缓解。 见她尚存少许理智,只是想借自己的手降温,于是他不再挣脱,反倒将她抱起,让她坐进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掌配合着她,在那张白嫩的脸庞上轻轻摩挲,以此来缓解她的不适感。 卜幼莹闭紧双眸,眉间微蹙,像发烧的人一样,乖乖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手掌摩挲时,呼吸稍重一些。 好难受,喉咙似是烧干一般,好渴。 身上也痒,好像每个毛孔都在痒,只有他抚摸过的地方才好受些。 她无意识伸了伸脖子,示意他的手掌转移地方。 萧祁墨眸光微暗,却仍是配合着她,将掌心抚上她脉搏跳动的颈侧,撸猫似的来回摩挲。 怀里的人似乎得到了缓解,眉心稍稍平整了一点,可呼吸却依旧粗重,嘴唇也逐渐变得干燥。 他抬头望向门外,距离春雪离开已过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怎么还没回来? 殿外夜阑人静。 春雪拿到药之后,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只是不巧,身后倏忽传来一道女声:“春雪?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她回头,见是东宫的掌事姑姑,便福礼道:“回姑姑,小姐她误饮下合卺酒,殿下命我去取缓解酒劲的药送过去。” “春雪,这就是你的不懂事了。”那位姑姑面色严肃地说:“何为误饮?那合卺酒本就是为两位新人准备的,虽说他们还未成婚,但那也是早晚的事,卜小姐不喝难道你喝?” 春雪不知如何解释他们之间的事,心下又着急,便说太子殿下还在等着,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回来。”那姑姑又叫住她,走上前批评道:“天家子嗣乃是国之大事,若耽误了陛下娘娘抱皇孙,你担当得起吗?” “可.太子殿下他.”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送。”她打断道,“既然是殿下的命令,你自然还是要去送的,只不过,你晚点去便是。” 春雪不敢擅自答应下来,面露难色地支支吾吾:“可是.小姐她.她.” “啧,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知变通?”她白了对方一眼,打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罢了,就迟半刻总行了吧?我同你一起等。放心吧,太子殿下不会怪罪你的。” 说完,便当真拉过春雪,守着她一起等了半刻。 与此同时的寝殿里。 看着怀里愈发难受的阿莹,萧祁墨也不禁皱起了眉。 这酒虽比不上真正的催.情药,可成分却是一样的,若长时间得不到疏解,同样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按理说,春雪此时应该已经回来了,怎的到这时还不见人影? 一丝怒意悄无声息的在他眸中弥漫,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只见卜幼莹额角的碎发已被汗湿,眉间也皱得极紧,他的抚摸似乎不再起到作用。 若是药还不来,那便只能. 想罢,他俯身将额头抵上她的,轻声问:“阿莹,这样好受些吗?” 怀里的人勉强睁开眸子,一片迷蒙,唇间低低哼了声。 看来是舒服些了。 可很快,仅是额心相贴也不够了。 她下颌稍抬,朦胧的眸子眯成一条缝隙,视线落在眼前三寸之距的薄唇上。 他知道,她在渴望口水交融。 萧祁墨抬手,拇指在她干燥的唇瓣上轻轻抚摸,眼底暗沉。 他也渴望。 眼下药迟迟未到,倒像是给他机会似的,他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 可人终究敌不过自己的本能。 他眼帘低垂,缓缓俯首,与那双肖想已久的唇瓣愈来愈近. 突然一道女声传来:“殿下,药来了!” 第33节 看见眼前这一幕,春雪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萧祁墨喊她进去,这才敢上前将药递给他。 随后他一边将药喂进卜幼莹口中,一边对春雪问道:“为何去了那么久?” 春雪一怔,自觉有罪地低下了头,将方才的事如实告知。 听完,他只嗯了声,并未再说其他。 卜幼莹吞下药后,不出片刻便起了药效,眉心逐渐舒展,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他再次探了探她脸颊的温度,还好,温度也慢慢降了下去。 折腾了一夜,现下她已沉沉睡去。 萧祁墨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内室,动作轻柔地放上床塌。 他在床边坐了会儿,伸手将她垂落的碎发捋至耳后,眼看着她呼吸愈发平稳后,才盖好锦被回到了厅堂。 春雪见他朝自己走来,眸中幽暗,面无表情地低声吩咐了一些事情。 随后,便踏着月色离开了她的寝居。 …… 翌日。 旭阳拂过窗棂照射进来,洒了满地的金光。 许是累了一夜的缘故,卜幼莹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浑身都是酸痛的,尤其是后腰。 她坐起身望了一眼窗外,在看见天光大亮的那刻,猛地睁大眼睛,连忙高声唤来春雪。 后者迅速快步进屋:“奴婢在呢!小姐怎么了?” 她抓住春雪的手臂,肃然问道:“现下几时了?” “巳时末,马上要午时了。” “午时?!” 卜幼莹顿时大惊失色:“按照规矩我今早要去请安的!你怎的没叫我?” 春雪却丝毫不急,微微笑道:“太子殿下说您昨夜劳累,今早定是起不来,便吩咐奴婢一早去了昭仁殿,同皇后娘娘说您午时再过去,还能赶上陛下下早朝呢。” “哦,原来如……说罢,她掀开锦被起身下床,“那就赶紧梳洗妆扮吧。对了,我昨日还未沐浴,你先去命人备水吧。” “您昨日沐浴过了。”春雪仍旧笑着回道,“您昨夜出了一身汗,殿下说您睡着会不舒服,便吩咐奴婢打来热水为您擦拭了一遍身子。” “……” 难怪一早醒来身上一点也不黏腻。 她一贯知道他做事周到,却未想这般周到,竟将她从睡前、睡后、到醒来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 这种体贴与以往她还喊他祁墨哥哥时极不一样,让她有些不太适应,不过… 倒也不反感。 春雪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还在想沐浴的事情,便又问道:“您要再泡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拉回了卜幼莹的思绪,她摇摇头:“不用了,再迟到了可不好,回来再洗一遍吧。” “是。” 随后春雪便出去端来一盆水,服侍她洗漱梳妆,顺便用脂粉遮住她脖颈的痕迹。 等一切都整理完毕,已经到了午时。 卜幼莹迈出房门,准备去找萧祁墨一同前往昭仁殿请安。可人还未走出一步,庭院里骤然响起一道高细的女声—— “奴婢该死!请卜小姐恕罪!” 她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前方不远处跪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宫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她不解地看向春雪。 后者正欲解释,萧祁墨倏忽从游廊拐角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与她相配的银色金丝鹤纹锦袍,腰间系有一块青白玉佩,以及格格不入的… 她送他的那只香囊。 卜幼莹蓦地想起了昨晚。 昨夜喝过酒后她便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可她还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躺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一样蹭他手掌心的。 而且,他竟当真说到做到,未曾趁人之危…… 两靥不知不觉染上了一抹薄红,她垂首低眉,故作镇静地向他屈身福礼。 “阿莹。”他过来牵起她的手,浅浅笑道:“母后已经在等着了,我们走吧。” 说完,便欲拉着她一同离开。 她顿了下步子,望向跪在庭院中间的宫女,开口询问:“等等,她方才说让我恕罪,她是谁啊?做了何事需要向我请罪?” 萧祁墨唇角的笑容在看向那宫女时敛了下去,眸子里覆上了一层寒意:“她本是东宫掌事的女官,昨夜自作主张了一些事情,害你多难受了一刻钟,我便让她在这跪着,等你醒了向你请罪。” 卜幼莹仍是不太明白具体怎么回事,不过看那位女官嘴唇乌青、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跪了很久,于是便出声让她起来。 女官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眸望向萧祁墨。 后者也并未表态,只再次看向卜幼莹,重新扬起嘴角道:“阿莹,再不过去要迟了,我们先走吧。” 再不动身确实要迟了,今早已经迟到一次,午时再迟到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而且看样子,萧祁墨并不打算饶恕她的罪过,哪怕自己说不怪罪也不管用。 于是她只好点点头,任由他牵着离开了庭院。 载着二人的轿辇走过弯弯绕绕的宫道,在一盏茶的时间后,到达了皇后所居的昭仁殿。 此时萧帝刚刚下朝,同汤后一起坐在正前方主位上,接受卜幼莹的屈膝福礼。 看着未来的太子妃已住进宫里,帝后二人格外高兴,唠了会儿家常后便传了膳食过来,与他们共用午膳。 只是一家四口刚坐上餐桌,门口一位宦官倏然快步走进,趴在萧帝耳边耳语了几句。 随即见萧帝立时蹙起了眉,低声道:“他来做什么?让他回去。” 报信的宦官道了声是,转身方迈出一步,门外忽地传来一道清朗明亮的声音。 “当然是来与父亲母亲一同用膳的” 卜幼莹登时脊背一僵,细长的手指不自觉握成了拳,不敢转身去看来人。 只听得他缓步走来,对萧祁墨道:“顺便来恭贺我的兄…… 顿了顿,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与卜姑娘。” 第28章 自从萧祁颂坐下后, 卜幼莹便觉脊背僵如冷铁,脑中浑沌一片,无法思考, 甚至双眸不敢往左方看上一眼。 饭桌之上气氛微妙。 萧帝蹙眉冷眼, 面色不豫。 昨日萧祁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直接掳走新娘, 这事他还没找这个儿子算帐呢, 这会儿倒敢直接到他面前来了,他自然给不了对方好脸色。 可为了不影响这顿午饭, 他并未发怒, 只冷冷看了萧祁颂一眼并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汤后心里则十分担忧, 若祁颂心里一个不快,与他哥哥当场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不过见自己小儿子始终面容平静,神色坦然,丝毫没有要发怒的迹象, 她便略松了口气, 稍稍放心了些。 而后目光又落在卜幼莹身上,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 便关心道:“莹儿看起来气色不好, 可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御医来看看?” 卜幼莹微怔了瞬:“不用了, 我.” 正斟酌着如何回答, 一旁的萧祁墨倏忽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对母亲莞尔:“母后不必担心,阿莹只是昨夜有些劳累,没休息好罢了。” 她身子一滞,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 可萧祁墨看着只是虚虚一握,实际手上有些力道。 她知道, 他在做给对面的人看。 汤后此时的视线正在她身上,她不好动作太明显,便暂且由他握着,随后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啊,只是没休息好,劳烦娘娘担心了。” “不是生病就好,若是没睡好,等用过午膳再去小憩一会儿吧。”汤后道。 卜幼莹表面镇静颔首,其实心下忐忑不安,丝毫不敢抬眸去看对面人的眼神。 但萧祁墨却敢。 他光明正大的直视着萧祁颂,感受着后者眼里迸射出来的浓烈恨意。似乎心中十分愉快,连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了些微弧度。 萧祁颂此刻的眼神说想把他剐了也不为过,若换做平日里,以他的性子早就不顾场合地掀桌了。 可今日却破天荒的忍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垂首用膳。 卜幼莹一只手吃饭不方便,因此萧祁墨只握了一会儿便松开了,随后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手中的玉箸顿在碗沿,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终是伸向了那块鱼肉。 可玉箸还未将它夹起,便听对面幽幽传来一句:“她不爱吃鲮鲫鱼。” “.”卜幼莹脑中嗡的一声,萧祁墨更是脸色微变。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帝后二人同时看向萧祁颂,萧帝眉间皱得更深了,沉声斥道:“没规矩,好好吃你的饭。” 汤后则干笑了两声,连忙出来打圆场:“这鱼刺多,确实不好吃。来人,撤下去吧。” 话落,身后的宫女便上前撤掉了鱼。 萧祁墨不动声色收起眸底寒意,转头看向卜幼莹,弯唇笑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她微微摇头,垂眸不作言语。 第34节 这顿饭于卜幼莹而言吃得异常艰辛,小半个时辰恍若被无限拉长,无法感觉时间的流逝。 她并不清楚萧祁颂的视线是否在自己身上,她只觉得自己只要坐在那儿,便浑身如虫蚁啃噬般不自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过好在一顿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饭后,萧帝去了勤政殿处理政务,汤后本想留卜幼莹再说一会儿体己话,可看她脸色实在不好,便放她与萧祁墨一起回了东宫。 一顿饭下来,同为女人的汤后自然感觉出了一丝异样,便将也准备离去的萧祁颂单独留了下来。 待屏退殿内宫人后,她疑惑问道:“颂儿,你和莹儿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祁颂冷脸坐在一侧,反问:“能发生什么事?” 汤后自是不清楚,只是觉得卜幼莹面对他时的态度有些奇怪。 之前祁颂对自己说,是他单方面喜欢卜幼莹,而她对此并不知情。 可从她方才的反应来看,似乎. 不像不知情的样子。 汤后脸色逐渐严肃,逼问道:“你同我说实话,莹儿可知晓你爱慕她一事?还有,昨日你带走她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闻言,一向对母亲恭敬顺从的萧祁颂却倏地站了起来,语气冷淡:“阿娘,您现在来问这个有何意义呢?” “你.”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这是何意?” “当初是您和爹瞒着我定下婚事的不是吗?那日夜宴,您当众宣布阿莹要嫁进萧家的时候,您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可您却从未想过对我坦白实情,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如今,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对您坦白呢?” “你,你.”汤后也站起身,却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小儿子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从前见着她总爱笑,如今在她身边待了半个时辰,一刻也不曾对她笑过。 从前虽然时常顶撞他父亲,但对她却是无有不顺从的,可今日竟连她也敢顶撞。 虽说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可当它真正来临时,做母亲的难免会感到一阵痛心。 汤后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试图解释:“儿啊,我们做父母的也有自己的苦衷,阿娘也为你争取过机会,可命该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你别恨…… 萧祁颂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瞳中晦暗,居高临下地道:“阿娘,您是我母亲,对我有生养之恩,再如何我也不能将您当作我的仇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今后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就不劳烦母亲过问了。” 说罢,不给汤后再开口的机会,便拱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昭仁殿。 看着前方逐渐缩小的背影,汤后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她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儿子,似乎从今日起… 就要离她愈来愈远了。 …… 今日见了祁颂,卜幼莹难免心情低落,本想回寝殿小憩一会儿,却发现那位掌事姑姑竟依旧跪在庭院里。 她不知脱水了多久,嘴唇干燥苍白,眼眸半阖,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卜幼莹一看见她,便想起出门前的场景。 萧祁墨嘴上说着让她给自己请罪,可自己明明已经宽恕了她,她却不敢起,而萧祁墨也用一副笑脸无视了自己的决定。 方才也是如此,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为难祁颂,可却当着他的面故意用语言和动作去刺激他。 偏偏事后总喜欢摆出一副盈盈浅笑的模样,让这旁人都以为他对自己有多温柔体贴。她若是表现出抗拒,倒成了她不知好歹。 如此一想,本就心情不佳的她现下更是燃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朝那位姑姑径直走过去,语气冷硬:“起来。” 对方意识渐退,见她过来,仍旧勉强挺直脊背,声音虚弱无力地回道:“奴婢不敢擅自起身。” “何为擅自?你是向我请罪,我既饶恕了你的罪过你为何不起?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借住在此的人,没资格决定你有罪无罪?” 话音甫落,掌事姑姑立即匍匐在地:“奴婢不敢!” 卜幼莹懒得再与她多言,直截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起不起?” “奴,奴…… 她正为难,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姐让你起来,为何犹犹豫豫?” 卜幼莹回头,便见萧祁墨微笑着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好些日子没见的萧芸沐。 地上跪着的人连忙挺直脊背,意识回笼,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你还不起?”他道。 她一怔,立即站了起来,忍着膝盖的酸痛踉跄了几步。 又听他说退下去,这才松了口气,拖着步子离开了庭院。 卜幼莹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好脸色,可当着萧芸沐的面又不好太明显,便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笑着问道:“芸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芸沐上前牵过她的手,满眼喜悦:“幼莹姐姐,啊不,现在要叫嫂嫂啦。” 她勉强笑了笑:“芸沐,还是同以前一样唤我吧,我现在还只是卜幼莹。” “好吧。”她道,“姐姐,你上次说把邢遇带来教我骑射的,他现在在哪儿呀?”说着,便伸长脖子朝屋顶望去。 卜幼莹闻言一愣,自己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昨日邢遇将自己带回相府后便被爹爹召了回去,因是成亲之日,不方便让他再跟着自己,爹爹便将他留下,现下应当还在相府。 于是她告诉了萧芸沐。 后者一听,兴奋的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啊—,我还以为今日能看见他呢。” 一旁的萧祁墨笑着打趣儿:“看来阿芸这是情窦初开了。” “哪有!”她脸颊微红,羞怯地瞪了他一眼,“哥哥就知道取笑我,姐姐,你看他呀。” 卜幼莹牵起唇角,不作回应,只说:“我后日要回家,届时我同父亲提一下,他若同意,我便再将邢遇带过来。” “好耶!” 一听又能见到他,萧芸沐高兴地用力抱了她一下,而后道:“那我便不打扰哥哥姐姐啦,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走啦。” 说完,便带着侍女又蹦又跳地离开了庭院。 萧芸沐的身影消失后,卜幼莹的勉强维持的笑容也跟着烟消云散。 她看了萧祁墨一眼,什么也没说。 毕竟庭院里边还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同他提起今日之事,于是径直走向了屋内。 萧祁墨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自觉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进去。 咔一声,推拉的房门紧闭。 “……她才刚起了个头,背后忽然压上来一股重量,一双紧实的手臂圈在她腰间。 他下颌抵着她的肩,温热的呼吸吐在她颈窝上,嗓音轻软:“阿莹,我错了。” 第29章 卜幼莹还不太习惯与他如此亲密。 她耸了耸肩:“你先起来。” 萧祁墨听话地松开手, 直起了身。 而后看着眼前人转过来,对他说:“你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他很清楚,她说的是午膳时候的事。 于是弯唇苦笑了声:“阿莹这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因为嫉妒。 她确实心知肚明, 便偏首移开眼神, 道:“我说过了, 我已经和他彻底分手, 你没有必要再去刺激他。” 萧祁墨向前一步,抚着她的脸, 让她看向自己:“可你现在, 不是正在维护他吗?你考虑他的心情, 可我也想让你考虑我的心情。” “我与他未曾对视过一眼,如何没考虑你的心情?”她蹙眉,眸中漫起几分不悦。 这场婚事里唯一的受害者便是祁颂。 甚至连她自己也算不上受害者。她负了他,对不起他, 本就对他心怀愧疚, 自然不想看见他被萧祁墨故意刺激。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萧祁墨见她似乎怒意更甚了一分, 于是换了副清风般的笑容, 耐心安抚:“好, 是我做错了。我保证, 下次一定注意。” 卜幼莹已经不大相信他说的话了。 昨夜说只要一点点位置的是他, 说不介意的也是他,可今日违背承诺,故意刺激祁颂的也是他。 她转身寻了把椅子,背对着他坐下,道:“太子殿下,看完介文加qq裙八1死叭1流酒流散 我觉得有些事情昨日可能没有说清楚,我想再说清楚一些。” 萧祁墨没有回应。 她说完, 并未听见身后有任何响动,正疑惑回首,身后倏忽传来脚步声。 接着下一瞬,她便被抱起坐在了桌面上。 他双臂撑在她身旁,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玉面离她极近,嗓音低沉道:“说吧。不要背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 卜幼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心里竟不自觉打起鼓来。 “我下去说。”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没推动。 眼前的萧祁墨又变回了她熟知的模样,表面云淡风轻、随和温厚,实则冷寂孤傲,控制欲极强。 她不否认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的,可他对自己的喜欢,却总在不经意中让她感到压抑。 卜幼莹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声气:“祁墨哥…… 第35节 眼前人一怔,还没来得及为重新叫回的称呼而感到高兴,便听她接着说:“你不懂如何爱人。” 他眉间一皱:“何意?”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先提起了祁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祁颂鲁莽冲动,不是个能堪大任的人,我不否认他的确没有你理智稳重,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他吗?” 桌上摆放的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白烟,萧祁墨眼帘微垂,心似乎一点一点在往下坠。 半晌,他道:“为何?” 卜幼莹提起这个,并非是想故意刺激他,见他情绪低落,便学着他的动作,抚上他的脸与自己平视。 而后柔声细语地吐字:“因为他尊重我。” 萧祁墨微怔:“尊重?” 就这么简单吗? 她点点头,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又道:“尊重一个人看着简单,其实很难的。祁墨哥哥,你习惯了掌控所有事情,所以对我,你也下意识会如此。比如今日出门前,我明明饶恕了那位女使,可你依旧让她跪着。既然如此,那她应该向你请罪才对,而不是跪到我门前来请求我的饶恕。” 闻言,他张了张嘴解释:“可昨日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你也不会难受那么久。” 卜幼莹再次叹了口气:“她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你让她来向我请罪,说明你将饶恕的权利交给了我,那无论我如何选择,你都应该尊重才对。” “这样……他眉梢轻挑,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这些。 他的确习惯了掌控一切,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超出他的控制,若一旦有,便会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就像那日祁颂带走她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自然也不会让人或事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只是没想到,阿莹会对此感到反感。 见他真的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卜幼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于是戳了戳他的肩:“你先放我下来吧。” 这种姿势怪羞耻的。 萧祁墨收回了禁锢在她两旁的手臂,可就在她准备跳下来时,又蓦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他直视着她,没什么表情:“就这么说话吧,仰着头容易累。” “.”那倒确实。 没了过近的距离,她的不自在少了许多,便干脆坐在桌上继续平视着他,将一开始的话题捡了回来。 “还有一些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当同你说清楚。” “你说,我听着。” 他并未松开她的手,虚虚握在掌心。 其实不用想也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听来定又让人伤心,好在她并不躲避手上的接触,至少让他心里有了些微慰藉。 卜幼莹垂眸沉吟了会儿,而后抬眼,神色认真道:“我昨日同你说过,我一时半会忘不了他。我爱他,这份爱不是三两日便能消失的,也许.好几年都不可能消失。但是我与他分手前已经说好,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所以,你不必再像今日这般。” 果然,是令人伤心的话。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嗯了声:“好,我知道了。” “还有。”她继续道:“圣旨无法改变这我知道,所以日后等我们真成了夫妻,我无法与你做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但也不是做相敬如宾,仿佛不熟的夫妻,而是.” 她顿了下,斟酌着如何用委婉的话语来说。 但萧祁墨直接替她补上了后面的话。 他垂眸苦笑了声:“而是做搭伙过日子的寻常夫妻?” 卜幼莹微愣了瞬,缓缓点头。 这的确是她的意思。 这世间大部分的夫妻,都是中间这种。没有前者那般恩爱两不疑,也没有后者那般表面和谐实则生疏。 大家只是刚好寻到一个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人,说爱,也有;说很爱,却没那么多。 刚好符合萧祁墨想要的“一点点位置”。 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他好像.不太满意。 卜幼莹看着面前垂眸沉思的人,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了,眼帘半阖,发呆似的望着某处。 她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感知到了一丝落寞。 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心底某处倏然软了一块。 “祁墨哥哥,我.”她本想说,自己已经在努力接受了,但最多只能做到如此。 可萧祁墨却猝然抬眸,冲她扬唇笑了笑:“如此也好,阿莹愿意与我相处已经很好。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慢慢来就好。” 他的笑容一向是最柔和的,此时也一样,但.她却莫名觉得,那笑里也不全是柔和。 至于具体有什么,她说不清。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随后她也弯了弯唇:“那你放我下来吧,昨日没睡好,我想再去午憩一会儿。” “好。”说完,他并未让开,而是在一声惊呼下将她抱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卜幼莹被他这动作着实吓了一跳,搂着他脖颈,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他如此亲密,可. 她说过,自己会试着接受的。 萧祁墨将她轻轻放上床榻,接着在她微微睁大的眼眸中,自己也躺了上去。 卜幼莹顿时身子一僵,惊愕地看着他:“你,你干什么?” “陪你睡一会儿。”说完又补充道:“昨夜我也睡得很晚。” “.” 若只有前一句话她还能拒绝,可他又故意补充了后半句。 仿佛在提醒自己,昨夜他可是因为自己误饮了合卺酒,才闹到那么晚迟迟未睡的。 好吧,这下没法拒绝了。 卜幼莹抿抿唇,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顷刻,背后贴上来温热的胸膛。 他自后拥着她,手臂轻搭在腰间,另一只则穿过颈下,勾住她放在脸旁的手指尖。 身后的呼吸平稳,可她的呼吸却乱了。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但仅仅只是身体相贴,传来的温度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慌意乱。 她的手心不自觉浸出了一层汗,连着指尖也略带一些湿意。 身后人动了动,声音里裹着一丝困倦:“热吗?” 她摇摇头,又很快点点头。 萧祁墨低低的笑了声:“别紧张,是真的困了。今日起得早,就睡了一个多时辰,我补一会儿觉,不会对你如何。” 他的语气里的确带有疲惫委顿。 想想昨夜确实闹得很晚,他每日又有公事在身,翌日定是要早起的,确实睡不了多久。 于是她不再动作,紧张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沉睡而逐渐放松。 萧祁墨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鼻子呼气的声音,只能从他胸膛前的起伏感受出他已经睡着了。 卜幼莹的目光落在与她相握的手上。 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很好看,不对,是极好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天生就是拿笔的手。青筋遍布在手背上,宛若一条条交错相汇的长河。别人的也许是狰狞,但他的,却是优雅平静。 看着看着,她也有些困了,今日的乏累一起涌上来,眼皮子很快便耷拉下去。 临睡前,她不自觉曲了曲手指,小手躺在他的大掌上,与他十指相扣。 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 再次醒来,已是临近天黑之时。 萧祁墨已不在身旁,她这一觉睡了好久,不过总算睡饱了,于是伸了个懒腰起床准备去觅食。 唤来春雪简单漱了个口,正要命她去准备晚膳,却听她说萧祁墨已经备好晚膳在主殿等着了。 她微愣,“他还没吃吗?” 这都已经要天黑了,他应该日落时便吃了才对。 春雪回道:“殿下说想与您一同用膳,便吩咐了厨房先不用做,等您醒了再做。”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迈出房门,迎面而来的空气格外清新,伴随着花草沐浴过后的芬芳,一齐钻入她的嗅觉。 她看了眼尚余潮湿的石子路,问:“我午憩时下过雨了吗?” 春雪颔首,说下了场阵雨。 卜幼莹扬唇,心情像翘起的书页一角。 她不是个喜欢下雨的人,但却尤爱春雨,下过一场后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 还有她最喜欢的树木香。 带着好心情来到主殿后,见萧祁墨正拿着一本劄子等在桌前,她坐到身旁,柔声道:“其实你不用特地等我,若是我醒得更迟,你岂不是现在还要饿着肚子。” “没关系。”他放下劄子浅浅笑着,“等你的时候我还不饿,况且,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他喜欢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做所有日常的小事。 卜幼莹没再劝他,她说过,自己会尝试接受他,这其中包括了他所有的爱意与示好。 今日饱睡一顿,又下了场春雪,现下又吃完一餐美食,愉悦不免在此刻达到顶峰。 第36节 她心情极好,便主动提出与他一起去散步消食。 可惜,被他拒绝。 她难得主动一次,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可近日天下不太平,四地皆有反贼揭竿而起,虽然几乎都是小打小闹,但偏偏又碰上南边发生洪涝,因此要处理的事情便多了些。 他略带愧意的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明日一早我便得上交治洪的劄子,今日不能陪你一起散步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桃子酒,我前些日让人做了一罐,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喝一杯,好吗?” 原本略略失落的卜幼莹一听说有桃子酒,杏眸即刻亮了起来,忙点了点头。 萧祁墨也展颜一笑,随后凑近,嘴唇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触了一息。 “雨天路滑,走路稳当些,不要蹦蹦跳跳的,注意安全。” 他嘱咐着,可面前人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一脸怔愣地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吻来得她措手不及,脑子嗡的一下便失去了注意力,只依稀听见他似乎说了什么话,而后自己点点头,转身拖着步子走了。 春雪见她一脸呆滞,上前关心。 她这才找回自己的注意力,眨眨眼,回了句没什么,便将这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抛之脑后,同春雪一起去了桃园散步。 天色虽暗,但桃树上都挂着宫灯,走在石子路上仿佛在逛只有自己的灯会,别有一番意境。 卜幼莹低着头,专挑大石头走,这是儿时常与伙伴玩的游戏。 比如走青石板路时不能踩到缝隙,他们走石子路时也会专挑大石头走,看谁最先撑不住踩到小石子。 她在几颗石头间一蹦一跳的,全然忘记了萧祁墨的嘱咐。 春雪跟在身后忍不住提醒:“您小心一点,别摔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摔呢,你看这不是稳稳当当吗?”为了证明给她看,卜幼莹专挑了一颗比较远的大石头,膝盖一弯便跳了过去。 可不巧,那石头上还残留着春雨的湿痕,她登时脚掌一滑,身体后仰,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小姐!”春雪惊呼。 卜幼莹也惊恐地睁大双眸,却未料在倒下前,腰后骤然揽过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抬,倏忽撞进了那人怀中。 熟悉的味道从那人身上传来,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狂跳。 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雨天路滑,姑娘可要小心啊。” 第30章 听说比起视觉看到的事物, 人更难忘掉嗅觉闻到的事物。 因而当卜幼莹还未抬起头,荀令十里香的味道已然钻入鼻中。 她还记得,以前她让他用这种香时, 他很是嫌弃, 说是书卷气, 闻着像书呆子。可他还是用了, 一用就用到现在。 搂着她后腰的手未松,她仍静静站在他怀里。 理智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她虽然没了理智, 春雪却还有。 见来人是二殿下, 她福完礼便连忙上前搀扶住卜幼莹的手臂, 询问道:“小姐,您没事吧?太子殿下方才还特意叮嘱过您呢。” 她故意说了后面那句话,意在提醒卜幼莹,也是在提醒他。 后腰的手松了, 卜幼莹后退一步, 颔首:“谢过二殿下。” 萧祁颂没回应她, 却也没走。 毕竟他向来不是理智的人。 春雪见他似是不打算离开, 便轻拉了一下卜幼莹的手臂, 微笑道:“小姐, 天色已晚, 这石子路不太安全,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 却没想到,卜幼莹倏忽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嗓音轻缓:“春雪,你先去桃园外等我吧。” 她眼眸微睁, 面露难色:“…………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沉默斯须,无法, 她只好转身离开了桃园。 春雪走后,卜幼莹并未再开口。 她站在那儿,抬眸与眼前人对视。 一夜之间,他似乎沧桑了许多。那双永远熠熠发光的眸子此时黯淡晦沉,仅仅只是望着她,什么也不用说,她便觉得心底像被挖空一块。 好疼。 她垂下眸,不敢再去看他,生怕再看一眼,便忍不住扑向他怀里。 而对面人的想法也同她一样。 卜幼莹转身,往前缓步走着。 萧祁颂便在离她三步的身后静静跟着。 寂静的夜里,二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缓慢穿梭在桃园里。 她抚过的树枝,他也伸手抚摸;她触过的宫灯,他也伸手触碰;她每一步留下的味道,他都深深嗅闻。 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能让他麻痹自己,她还在自己身边。 可纵使脚步再慢,桃园也总有走完的时候。 夜沉如水,卜幼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春雪,顿在原地,回首看向他。 萧祁颂知道,她不舍。 自己又何尝舍得?若是她愿意,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抱住她。但他更知道,她不愿意。 终究,她还是收回目光,走向了春雪。 他望着那道瘦弱的背影离自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宫道里。 眼中最后一点光,也随之暗了下去。 . 回到东宫后,萧祁墨还未忙完公事,她便先去沐浴洗漱了一番。 过了一天一夜,身上的印记淡下去不少。 昨夜她并未沐浴,是春雪帮她擦的身子,因此她并不知道除了颈部,自己还有哪处留下了痕迹。 现下泡在浴桶里一看,浑身上下竟处处都是粉紫色的吻痕。 她看得面红心跳,脑中不由自主浮现“淫.乱”一词,昨夜的荒唐顿时历历在目。 脸上热得发烫,她干脆沉进水里,憋了好一会儿气才将脑子里那些画面赶走。 可等到擦拭身子时,她这才发现竟连自己的大腿内侧也有淡淡的青痕。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吻的,倒像是大拇指掐的。 她皮肤白皙娇嫩,稍微用力一点便会留下痕迹,因此仅仅只是这一点青痕,她便蓦然想起那是怎样的姿势。 那时已是后半程,她早已丢失所有清醒,完完整整暴露在他面前,任由他像对待瓷娃娃一般摆弄自己的四肢。 昨夜不曾注意,可现下却想起来,他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自己,一定将她所有羞耻的模样都尽收眼底。 一想到此,卜幼莹便用澡巾捂住脸,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赧害臊。 她在浴室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脑子里不再乱想后才回到卧房。 只是方一迈进便愣了一下。 萧祁墨正坐在桌前,见她回来,转头含笑道:“洗完了?我准备了桃花酿,去喝一杯吧。” 她想起来,出门前的确与他约好回来一起喝桃花酿,于是便同他一起去了廊上。 二人隔小几而座,前方是庭院,正好还可以赏月。 今晚的月亮明净透亮,星星虽不多,但点缀在夜空里也已足够。 萧祁墨给她斟了一杯,她端起来闻了一下。 好香。 初春的桃花香味不会太浓烈,因而做出来的酒酿也不会甜得腻人,饮一口下去,既有桃花的清香微甜,又有酒精的辛辣醇厚,二者融合得刚刚好。 桃花酿刚滚过喉咙,卜幼莹便倏地耸起肩,长嗯了声:“好喝。” “你喜欢就好。”他笑,接着也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他不大喜欢喝酒,以往每次家宴都只是浅浅尝几口,上次夜宴更是令人将自己的酒换成了水,所以他酒量并不好。 但卜幼莹却有几分喜欢喝酒,尤爱尝一些香香甜甜的果酒,对正儿八经的白酒却敬而远之,因而她酒量也不算太好。 饮了几杯后,她有些微醺,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感叹:“听说那上面住了嫦娥仙子,你说她看不看得见我们?” 萧祁墨坐在一旁,视线只在她身上,温声回应:“若是看得见,你想如何?” “嗯.我想向她祈愿。” “愿什么?” “愿.”她顿住,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眸子垂了下去。 半晌,她复而抬眸笑道:“愿我们都喜乐安康,无忧无虑。” 萧祁墨怎会不知,她停顿的那半晌里想的是什么。 只是她不说,他也就没必要拆穿,只笑着应她:“嗯,你无忧无虑便好。” 说完,他拉过她的手,神色认真地道:“阿莹,今后多笑一笑吧,像今日这样。” 卜幼莹微怔,垂眸避开他的眼神,浅浅勾唇:“我一直笑的很多啊,你忘啦,我总是在笑的。” “可这两日你笑的极少。” 他凝视着她,出声询问:“若是我不想放你离开,那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开心一点?” 卜幼莹勉强作出来的笑容缓缓收敛,沉默良久,回道:“我不知道。我想要的很简单,可你给不了我。” 第37节 一句话,彻底终止了话题。 萧祁墨不再言语,她便干脆拿起酒瓶,仰头大喝了好几口。 没了细细品味,口中自然不再有清香微甜,只剩下辛辣在味蕾上打转,滚进她喉咙里如同放了把火,不多时便烧了起来。 她放下酒瓶,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我方才见到他了。” 可萧祁墨却并不吃惊,只静静看着她,淡声反问:“然后呢?”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像陌生人一样。祁墨哥哥,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说完,她抬眸看向他,“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 “明日我不想回家。” 虽说两人还未来得及登记,也并未完成婚礼,但她突然住进了东宫,老两口那边自然不太适应,因为便与皇后定好了让她明日回家一趟。 他闻言微微蹙眉,还未说话,又听她补充道:“我知道不能违背皇后之令,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爹爹阿娘。我怕我明日见到他们,会忍不住恨他们,可我不想再与他们争吵,我不想一整日都过得不开心。” 萧祁墨并未立刻答应她。 夜晚静谧,他缄默几息,缓缓起身走向她,将她也拉了起来。 “阿莹,你试试吧。”他离她极近,直直看着她眼眸。 她不解:“试什么?” “若你当真如此痛苦,又无法和离,不如试试爱上我。” 他抚摸她的脸庞,声线轻柔:“我要的不多,你试一试,或许就会发现,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卜幼莹双眸微微睁大,下意识想后退:“不,我.” 话未说完,又被他拉了回去。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抚摸在她颈侧,几乎是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让她无法逃脱。 “你.你先放开我,我还没有.” “阿莹。”他打断她,“你讨厌我吗?” 她愣了瞬,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但仔细想想,自己虽然不喜欢他,却也未到讨厌的地步。 于是稍稍偏头,如实回答:“没有。” “不讨厌,那也就是不反感。”他接着说,“既然不反感,为何不能试一试?你不想回门、你恨你父母、你觉得痛苦,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不爱我,那若是你爱我呢?还会觉得痛苦吗?” 话落,卜幼莹彻底怔住。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她以为自己痛苦,只是因为与相爱之人被迫分离,是因为最亲最爱的父母背叛自己,而不是因为不爱他。 可他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爱他,自己还会痛苦吗? 想想,好像是会减少一些. 但祁颂怎么办?自己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如今还要变心吗? 不,她做不到。 “祁墨哥哥,我.” “阿莹。”话音未落,他再次打断道:“我说过的,我不介意,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卜幼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瞬,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的意思是,我.我可以.”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而后半句,她更是无法说出口。 萧祁墨揽着她腰的手上移,双手捧着她下颌角,幽深的瞳仁里似化开了雾气,深深看着她。 他低声开口,嗓音里裹着一丝渴求:“是,你想得没错,你可以爱两个人。今后我不会强求你忘记他,你想忘或者不想忘,都可以,只要.” “只要你爱我。” 卜幼莹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她从来不认为,人是可以爱上两个人的。 她一直觉得,人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一人。可现下他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他怎么会、怎么能、爱自己爱到这种地步?宁愿她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人,也要她爱他?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他的爱,亦或是两者都有,让她此刻瞠目结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偏萧祁墨不依不饶,好似只饮一口便醉了般,面容凑近在她眼前,嗓音又低又柔地重复念着:“试一试吧,阿莹,你试一试.” 他的呼吸喷薄在她两靥,声音似诱似惑地萦绕在耳畔,让她感觉自己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话本里那些,专门引人犯罪的狐妖。 她头一次知道,狐妖竟也能是男人。 许是酒精作祟,又或是,她震撼之下有了一丝动摇,她只觉心底燥热,咽喉干涸,不自觉吞咽一口。 然后微微仰首。 萧祁墨眼尖,即使她幅度不大,却仍是抓住了她的反应。随后怕她反悔似的,他立即俯首。 含住了那双娇妍唇瓣。 第31章 萧祁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唇齿相依的一刹那,卜幼莹如同沉睡中的人被猛然唤醒,倏地双眸一睁, 推开了他。 “不, 不行。”她慌乱地后退一步, 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丧失了理智, 差点认同他那番话,下意识便想转身逃走。 手腕蓦地一紧, 还未迈出一步, 便被人拽进了怀中。 “阿莹, 你认同我说的不是吗?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他紧攥着她的双臂,让她只能看着自己。 卜幼莹慌忙摇头:“不,我不认同!你和他又不是物品,我怎么能.你放开我,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 “你是不认同, 还是不敢?” 他直直凝睇着她, 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看穿似的, “因为它有违道德, 所以你不敢认同, 更不敢实践, 你怕自己一旦认同了,你就成了别人口中或是你自己眼中不知羞耻的人,是吗?” 她眉间紧蹙,张了张唇,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 他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 这种有悖道德伦理之事,一旦认同、一旦做了, 她便成了最无耻不堪的人。 她无法想象旁人会如何议论她,亲近之人又会如何看待她,更不敢去面对接受那样的自己。 萧祁墨见她无法反驳,便将她拥入怀中,乘胜追击地瓦解她的理智:“阿莹,你放心,我会保密的,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没有不堪,你只是做了一件符合人性的事罢了。人生来如此,你不必感到羞耻。” 卜幼莹双臂无力地垂落在身旁,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那根被称为理智的神经。 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小人说,这是不对的,不被世人允许的,祁颂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自己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了。 另一个人则说,人性本就是如此,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无人说皇帝寡廉鲜耻,怎么到了女子这里,就得被人指指点点?这些不过是世人赋予女子的枷锁罢了。 这两个小人拉扯得有来有回,互不相让,卜幼莹只觉一阵头疼,眉间拧得越发紧了。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良久,她轻轻将他推开,神情平静地仰视着他:“祁墨哥哥,你说的很对,我无法反驳,但恕我现在还不能接受。” 萧祁墨张口,还想说什么。 她紧接着又道:“我已经在尝试着与你相处,我接受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接受你对我的爱、接受今后将与你共度一生的事实,并且我说过,我届时并不打算与你做表面夫妻,这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至于更多的.” “我暂时做不到。” 话落,萧祁墨的眼帘垂了下去,眸底幽静,恍若死水。 但很快,这滩死水又泛起了涟漪。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暂时”。 唇角重新扬起弧度,他伸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一辈子那么长,她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夜色渐深,困意踩着酒劲的脚后跟赶来。 经这一番卜幼莹也累了,同他说了一声后,便转身回了卧房。 她没说让他留下来,既然没说,那便是不愿,萧祁墨自然不会强求,于是也离开此处,回了自己的寝殿歇息。 翌日拂晓。 饮过酒后的睡眠极好,卜幼莹一夜无梦,清晨便睁开了眼。 想了想,今日还是要回家的。 昨夜说不想,只是借着酒劲冲动做下的决定,冷静下来后,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毕竟,那到底是自己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 梳妆完毕,她便去了主殿与萧祁墨会合。 二人一同坐上东宫马车,出发之际,她的心情不免有几分低落。 那日成亲,她与母亲之间不算愉快,与父亲更是一句话未说。闹成这样,总该要解决的,一家人总不可能一直不说话。 可是.她不知该如何解决。 萧祁墨坐在她身旁,似是看出她所想,伸手将她攥着衣裙的拳头包进掌心。 而后笑了笑:“别担心,有我在,到时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顾及任何。” 她垂下小脑袋,微微撅唇:“我又不是专门去找他们吵架的,能说什么.” “不是去吵架,那为何如此紧张?”他微笑着逗她,“你手心都出汗了。” 她一愣,翻开自己的手来看,果然泛着浅淡的水渍。 随即望向他:“你握着我手背,怎么知道我手心出汗的?” 第38节 “猜的。”他低笑了声,“你的表情已经足够出卖你,从坐上马车到现在,你的眉间就没平整过。” 说罢,他抬手将她眉心缓缓抚平,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即使真吵起来,我也会护着你。” 卜幼莹再次垂眸,双手不由自主地搅弄着裙摆,声音低闷:“我不想同他们吵,我只是.无法做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面对他们。” 她说完,马车内陷入了一阵静谧。 片刻后,萧祁墨倏忽说了一句:“对不起。” 卜幼莹摇头:“不是你造成的。他们很早便瞒着我商量婚事了,从没想过问我的意见。即使成婚对象不是你,他们也依然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赋予我自主决定婚嫁的权利。” “我明白。”他垂眸顿了下,唇角微展,笑容里泛着一丝苦涩,“接受父母没那么爱自己,很难。” 话落,她不禁抬眼看向身旁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神情,像是戳中他心里某个伤口,往日里的意气风发、运筹帷幄荡然无存,只露出一个最原始的、未经任何装饰的他。 “祁墨哥哥.”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可是陛下他很爱你啊,以往在人前,他总是不吝啬对你的夸赞。” 在她的记忆里,旁人提起萧祁墨时,萧伯父总是大笑几声,接着毫不谦虚地夸赞起自己的儿子,而对于祁颂,却很少提及。 因此她一直以为,萧祁墨才是被偏爱的那个。 闻言,萧祁墨抬眸,眼底的苦涩略重了一分:“你知道秦始皇的两个儿子,扶苏和胡亥吗?” 她点点头。 于是他张嘴,正要继续说什么,马车外忽然来禀:“殿下,小姐,相府到了。” 卜幼莹怔愣一瞬,心下又不免紧张起来。 “走吧,我陪着你。”萧祁墨莞尔,随即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下了马车。 卜家夫妇已等在门外迎接,高氏翘首以盼,一见到女儿下来,便赶忙迎了上去。 “莹儿,你在宫里一切可好?饭菜还吃得习惯吗?睡得如何?”她眼中含泪,虽与女儿仅两日未见,心中却已想念得紧。 卜世邕在后面轻咳一声:“进去再说。” 高氏反应过来,擦了擦眼泪,随后四人一同走进了相府。 自古女儿家回家,无非都是坐在大堂,听长辈们嘱咐一些生活琐事,再其乐融融的欢笑一场,用顿午膳,也就完了。 卜家亦是如此,只是其乐融融,却不一定了。 高氏嘱咐自己的那些事情,卜幼莹只当是耳旁风,敷衍回应了几声,压根没听进去。 至于卜世邕,他却没说什么,只是与萧祁墨谈论了几句朝堂之事。 之后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高氏特地给卜幼莹盛一碗汤,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中药熬制而成。 原本她并不知道这些中药都是什么,直到高氏用不可明说的语气,说这些对女儿家身体好,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保养身体好助孕的药汤。 半刻钟前,她还能对母亲保持好脸色,觉得母亲的爱至少比父亲多,可现下,她再也维持不住正常的情绪,脸色霎时冷了下去。 成婚之事不顾自己意愿也就罢了,为何连生子也要如此? 问她一句愿不愿意就这么难吗? 哪怕只是问一句“你们将来打算何时要孩子”,都比现在这样直接塞给她一碗助孕的药汤要好。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如同任人摆弄的木偶一样,不存在、也不能存在自我意识。 但尽管如此生气,她也并未发作,只是将汤移到一旁,什么也没说。 卜世邕坐在对面瞥了一眼,蓦地淡声道:“这是你阿娘亲自给你熬的,趁热喝了吧。” 她立时皱起了眉。 正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萧祁墨忽然出声:“卜伯父,昨日母后已经请御医给阿莹瞧过了,她身体很好,您和伯母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卜幼莹,在她略微吃惊的眼神中,露出宠溺的笑容。 他不是不知道那碗汤的意思,只是装作不知道,如此一来,卜家夫妇便会因为不方便明说而就此作罢。 果然,卜世邕和高氏见二人感情甚笃,想必以后有大把的机会,便也不再担心,继续用起午膳。 饭后,卜世邕与萧祁墨去了书房下棋,顺便谈谈政事。 卜幼莹便同母亲一起回了后宅。 高氏见她脸色不太高兴,却又不愿再提起婚事使母女嫌隙,便只问道:“莹儿啊,你和太子殿下相处得如何?他待你可好?” 卜幼莹面无表情,语气也不冷不淡的:“你们看着他长大的,他待我如何阿娘不清楚吗?” 高氏干笑了两声:“待你好就好。我瞧着那孩子属实不错,打小便谦逊有礼,长大了更是位谦谦君子,想来今后同你成了家,也定会对你极好。” 这种话她已经听了数十遍,从前父母也总在她面前夸他,那时她以为不过是大人之间的客套话罢了,毕竟她那些叔叔伯伯也会在自家孩子面前夸奖她。 可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别有用心。 她不禁蹙起眉,声音里也裹了几分不耐:“他那么好怎么不见你们当初收他做义子?阿娘,不是你认为荔枝好吃,别人也会认为好吃的。” 说罢,脚步便立即加快了些。 高氏紧跟上去,面露不悦:“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进去好话呢?就算荔枝不好吃,难道枇杷就好吃了吗?你就算不嫁给太子,那也总得找一个像你爹爹一样的人吧,那萧.” “像爹爹有什么好?” 许是积攒的怒气已到达顶峰,她蓦地转身,声量不自觉提高了些,“像爹爹那样独断专行,不顾别人意愿就是好了吗?难怪你能和爹爹在一起,原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你!”最后那句话将高氏气得气血上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随即朝她上臂狠狠打了一巴掌,“谁教你这样跟阿娘说话的?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高氏是断掌,平日里教育卜幼莹从不会动手,今日也是被气得狠了,一巴掌打下去疼得她登时叫出了声。 上臂火辣辣的疼,卜幼莹捂着被打的地方,眼眶里瞬间蓄起了泪水。 她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狠狠看了母亲一眼,下一刻便转身跑了。 此时萧祁墨正在书房陪卜世邕下棋,门外春雪匆匆跑来,说是太子妃已坐上马车,哭着要回东宫。 卜世邕眉间一拧,立时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而萧祁墨也不例外,他拱手作礼,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急忙赶去了相府门前。 他一进马车,便看见卜幼莹正哭得梨花带雨,鼻头通红,眼泪如霖,自下巴淅淅沥沥的滴落。 他忽觉心底一阵沉闷,回头令车夫速速回宫,而后坐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 可他方拍了一下,正哭着的女孩忽地嘶了一声,“疼.”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萧祁墨面容一下严肃起来,动作轻缓的卷起她的袖子查看。 上臂那里通红一片,看来明日是要有淤青了。 他眉间拧得更紧了,一向沉稳的声线里也不禁染上一丝怒气:“伯母打你了?” “嗯.”她抽噎着,“我一时嘴快,说了很过分的话,我知道是我不对,但.但阿娘是第一次打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萧祁墨没问过分的话是什么,只说:“怪我,昨日你提出不想回家时我就应该答应的,下次你若不想见他们,就不见,我陪你一起躲着。” 哭声渐弱,她抽噎了两下,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他:“可你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他轻笑,“有哪条律法规定,太子就一定要见未来的岳丈岳母?你不想见的人,我自然也不想见。” 卜幼莹的哭声终于停止,心底因他这番话,竟淌过一丝暖流。随即看了萧祁墨须臾后,又缩回了他怀里。 小巧的鼻头早已哭堵,她微张着朱唇喘气,时不时抽噎几下。浓黑的鸦睫被眼泪打湿,泛着晶莹泪光,一张白净的小脸上还挂着几道湿痕,实在我见犹怜。 萧祁墨不由自主将她抱得更紧些,他知道她需要平静一会儿,于是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几炷香后,马车到达了宫门口,他们换乘轿辇回到了东宫。 卜幼莹哭得累了,便打算回寝殿歇息一会儿。 谁知正走在回廊上,碰巧听见转角另一边,有两名宫女在谈论八卦。 她原本不在意,只想快些回房休息。 可前脚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身体忽然顿在了原地。 “嗳,你们听说了吗?二殿下也要娶亲了。” “什么?你从哪听说的啊?” “我跟重明宫的王内监要好,他告诉我的。说是近日二殿下与朝中武将多有来往,今日魏国公还特地请他去家里小聚,就是为了介绍自家嫡女给他认识呢。” “嗐,只是介绍而已,定没定下还不一定呢,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也敢往外说。” “谁说没一撇?你是不知道,二殿下对那女子十分满意呢,听说还约了一同游湖.” 话音未落,两名宫女见到鬼似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 卜幼莹刚哭过的眸子还未褪去薄红,此刻盯着她们仿佛要杀人一般。 她缓缓走近一步,声音冷如寒渊:“方才是谁在谈论二殿下的事?” 话落,右边那名宫女哆哆嗦嗦地向前爬了一步:“回,回太子妃,是,是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现在就掌嘴!” 说罢,她举起右手便要往脸上扇。 手腕倏忽被人握住,卜幼莹徐徐蹲身,另一只手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随后沉声道:“你将你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的告诉我,若有半句虚言.” “我割了你的舌头。” 第32章 听那名宫女说,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重明宫里当差的王内监告诉她的,她自己并不知真假。还说那王内监平日里说话就喜欢夸大其词,兴许这次也是。 为了弄清真伪, 卜幼莹让春雪趁萧祁颂不在宫里, 以东宫名义将王内监叫来问话。 一炷香后, 那位年纪轻轻, 身材瘦弱的王内监便跪在了卜幼莹面前,忐忑不安地等着她问话。 “听说, 二殿下要娶亲一事是从你口中传出来的.” 第39节 王内监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 为何天家之事, 你一个外人倒是比我还清楚?”卜幼莹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冷得可怕。 地上之人吞咽一口,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哆嗦起来。 此前春雪来叫自己去答话时,他便觉得不对劲。他一个在重明宫当差的, 与东宫素无来往, 去答什么话? 没想到是巧兰那婢女出卖了自己! 他闭了闭眼, 连忙跪伏在地上:“卜小姐恕罪, 都是奴婢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奴婢这就掌嘴, 直到小姐您消气为止。” 说罢, 便同先前那位宫女一样, 举起手就要冲自己右脸扇下去。 春雪及时握住他手腕,阻止了他:“一句话还没回呢,掌什么嘴,小姐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说完,她收回手, 将方才卜幼莹问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如何知道二殿下娶亲一事的?劝你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 王内监愣了下。 原来不是来问罪的,当真是来问话的。 他顿时略略松了口气, 忙回道:“回卜小姐,自二殿下回宫后,便一直与朝中武将有颇多来往,昨日魏国公请二殿下去府中小叙,二殿下便带上了奴婢。起初,屋内的确只有二殿下与魏国公两人在商议事情,奴婢一直等在门外。不过一刻钟后,奴婢便看见一位贵女走了过来,那位贵女奴婢曾经见过,正是魏国公之嫡女。” 卜幼莹一双罥烟眉微微蹙起。 这样听来,并不像是魏国公为了介绍自己女儿,而专门给祁颂下的帖子,可.也不排除以小叙为借口,实则想撮合二人。 春雪知晓她心中所想,便又问道:“魏国公的女儿去找她父亲有什么奇怪的,你又如何断定魏国公是想介绍自己女儿与二殿下认识?” 闻言,王内监直起身,身子也不哆嗦了,脸上倒是显露出一股八卦的劲儿来。 他神色认真的看着卜幼莹:“卜小姐有所不知,二殿下与魏国公所谈之事乃正事,因此将屋内一干人等都屏退门外,连奴婢也是守在外面,可那位贵女只是敲了敲门便进去了。卜小姐您是清楚的,您若有事找丞相大人,那小厮定会告知您老爷正在书房见客议事,暂时不得打扰。因此奴婢这才猜想,魏国公实际上并无正事与二殿下详谈,不过借此之由,想介绍自己女儿与二殿下认识罢了。” 不愧是钟爱八卦的人,这一番话分析得有理有据,连卜幼莹的怒气都消下去不少。 想想也是,若当真是有重要之事详谈,已经屏退了所有人,又怎会让自家女儿进去打搅? 况且,祁颂与那女子素不相识,总不能也有正事要谈吧。 反正至少在相府,爹爹是不会允许她进去的。 思落,她递给春雪一个眼神,随即春雪又问:“你既然在屋外,又怎知二殿下对那女子十分满意,还相约一同游湖?难不成这些是二殿下亲口告诉你的?” 王内监一惊,又立马伏身在地:“都是奴婢妄自揣测!二殿下从未同奴婢说过这些,是奴婢见二殿下出来时脸上有笑,似乎心情愉悦故而如此猜测。至于游湖,则是临走前听那位贵女问魏国公,明日游湖穿什么衣服好看,再联想二殿下的笑容才得出此结论。” 卜幼莹微眯起眸,面色不豫。 原来娶亲一事是他添油加醋,小小黄门,竟也敢随意编排皇子的私事,真是胆大包天。 春雪读懂她的脸色,遂冷声问罪:“那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妄加揣测以及夸大其词咯?你可知编排皇子该当何罪?!” 尾音坠地,王内监身子猛抖了一下。 虽说面前这位暂时以贵女身份居住东宫,但谁不知道她乃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早晚会是东宫的主人,得罪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旋即求饶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卜小姐饶恕奴婢性命,奴婢这就掌嘴!” 说罢,旋即举起双手,一掌接着一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这回春雪并未再阻止他。 知晓事情经过后,卜幼莹的脸色比一开始好了许多,只是看见这种捕风捉影、夸大事实的人,心情难免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至极。 这种人可不能再留在祁颂身边了。 于是她冷眼看着地上的人,站起身:“你是重明宫的人,我自然管不到你的头上,不过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我都会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你们二殿下听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那王内监一听二殿下会知晓此事,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慌忙朝她磕头求饶,以头抢地的声音响彻殿内。 春雪怕脏了地板,便命人将他拖了出去。 虽然知道娶亲一事是夸大其词,但卜幼莹脸上仍是不高兴,毕竟,游湖一事还不知真假呢。 可若想知晓事情真伪,她要么去问魏国公,要么去问萧祁颂本人,这让她如何开口?派人也问也不合适啊。 她趴在身旁的小几上,思考着如何不着痕迹的套出魏国公的话来。 虽说他与爹爹相识,也认识自己,但其实两家联系甚少,她若冒昧去拜访,难免不让人生疑。 但若是不问他,便只能亲自去问祁颂,这更不合适。 她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问他? “唉——”卜幼莹长叹了声。 忽然,她眼眸睁大,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明日自己也去游湖不就能知道真假了? 于是兴冲冲的唤来春雪,让她去给自己准备遮面的帷帽。 可春雪得知她也要去时,却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小姐,这样不好吧,若是让太子知道.” “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她打断道,“再说了,我是去游湖又不是去幽会,这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我连游湖也不能去了吗?” “话虽如此,可是.” 卜幼莹登时拉下脸来:“春雪,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人了?” 她蹙起眉,眸中不满之色浓重。 春雪从小便服侍自己,理应与自己一条心才对。可成亲前,她总是帮着爹爹提醒自己,不要与祁颂接触得太过紧密。 成亲后,更是一直在帮着太子劝说自己,可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谁。 如此三番两次的,难免惹得她不高兴。 见卜幼莹脸色确有不快,春雪垂首,不敢得罪,便只好答应下来。 翌日早。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卜幼莹特地穿了一身从未穿过的衣裳,再戴上春雪准备的白色帷帽,以纱遮面。 上京城里说游湖,一般说的都是金陵湖,于是一切整理完毕后,她便带着春雪准备出门。 只是不巧,临走前刚好碰上萧祁墨来找她。 他低眸瞧了一眼她手中的帷帽,心生疑惑:“阿莹这是准备出宫?” 虽然昨日说服春雪时说只是游湖,可现下对上萧祁墨的眼神,她难免有些心虚。 于是干笑了两声:“是啊,今日天气不错,我便想着同春雪一起去金陵湖游玩一圈。” “也好。”他点点头,“皇宫里无趣,是该多出去走走。可惜我今日公务缠身,没办法陪阿莹一起去了。” 闻言,她忙摆手道:“没关系,我与春雪一起去就好,等下次你不忙了我们再一起。” “嗯,好。不过只有你们二人出去,我不大放心,不如我派两个禁卫便装随行吧?” 卜幼莹微微睁大眼眸,脑子里疯狂运转寻找理由:“额.不,不用了吧,你知道我一向不喜人跟着的,玩得也不愉快。” “可是外面不安全.” 他还想继续说服,却被她打断道:“啊对了!那日芸沐不是说让我把邢遇带进宫吗,昨日与阿娘吵架,我便将此事给忘了。今日去游湖前正好绕道回一趟家,让邢遇随同我一起去金陵湖,晚些再一起回宫,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邢遇的实力,萧祁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那日祁颂带他闹东宫的场面,犹在眼前,确实是个身手不错的少年。 他稍微放心了些,也不想再勉强她接受自己的安排,便点点头:“好,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嗯!那我先走啦。”她弯唇笑了笑,随即转身。 可萧祁墨又蓦地拽住了她。 卜幼莹回首。 许是心虚作祟,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怎,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直直看着她,眸底一如既往的平静。 明明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她回视着,却莫名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半晌,只见他浅浅一笑,柔声回道:“无事,只是想提醒你,早点回来。” “好,我一定早些回来。”她随口应下,然后急匆匆离开了东宫。 萧祁墨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唇角的笑容逐渐隐没,方才还温柔如水的眼神,此刻已晦暗一片。 随即他抬起右手,四指弯曲,一名蒙面暗卫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立于他身后道了声殿下。 他眼眸微眯,看着背影已经消失的前方,周身悄无声息的泛起一层凛冽寒意。 而后沉声开口:“跟着她。” 第33章 人们总喜春日出行踏青游湖, 今日又惠风和畅、碧空万里,因而金陵湖边处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唯有几艘乌篷船零星漂泊在碧绿的湖面上。 卜幼莹与春雪便在其中一艘上面。 她们前方五丈之外, 则是萧祁颂坐的那艘, 此刻正背对着她们与谁在说话。 “看清了吗?”卜幼莹将纱帘撩起一条缝隙, 伸长了脖子望去。 一旁的春雪也是同样的姿势, 只不过没有帷帽遮面的她只能眯着眼睛看,顺便回话:“看不清啊小姐, 对面太远了, 这太阳又大, 很难看清。” 卜幼莹啧了一声,拧起秀气的眉,脖子伸再长也看不清萧祁颂对面的人长什么样,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可又不能让船夫靠过去, 靠太近了容易被发现, 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半晌, 她只好稍稍站起身来, 手扶着春雪的手, 再次翘首望去。 这回能看清了, 虽然只看见了发髻和额头, 不过. 为何是男子发髻? 难不成这位贵女为了方便出行,特地打扮成男子模样? 这个发现让卜幼莹的好奇心瞬间大涨,便将身子再直起来些,可头顶有竹篾篷挡着,这已经是她能站起来的极限了。 第40节 不过好在, 这回倒是将那人的半张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她蓦地眼眸睁大,惊讶道:“怎么是男人?” “啊?”春雪也感到十分吃惊, 立即站起来向那边遥望。 许是双双而立的动作太显眼,坐在萧祁颂对面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这两道灼热的视线。 彼时那位男子正微微笑道:“放心吧,你我如兄如弟,我与父亲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话落,他正欲举杯的手一顿,皱眉眯眼,视线越过萧祁颂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站立的两位女子身上。 “祁颂,那边那两位姑娘,是不是在看我们?” 萧祁颂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 那两位姑娘一见他回头,连忙慌慌张张地坐了下去,侧过身子背对他们。 虽然戴着帷帽的那位看不大清脸,可她身旁的春雪,他却是一眼认出。 唇边漫起笑意,他收回视线,声音里不禁藏着几分愉悦:“没事,也许是在欣赏风景。对了,等会儿你自己去喝酒吧,我还有要事要处理。” “好吧,那我们下次再聚。”男人道。 此时另一艘乌篷船上,卜幼莹仍侧坐着看着船夫那边,紧张得心如擂鼓,生怕萧祁颂将她认出来。 一旁的春雪幅度不大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扯了下她的袖角:“小姐,好像没看我们了。” “是吗?”她回头确认了下,见确实没再看这边,顿时长舒一口气。 但一口气还没舒完,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春雪,不禁愣住。 “怎么了?”春雪茫然回视。 她抿唇闭眸,一掌轻拍在脑门上:“完了,我忘了给你也戴上帷帽,这下肯定认出来了。” 春雪挠挠头,小声嘟囔:“奴婢就说了别来别来嘛.” “算了。”卜幼莹毫不在意她的嘟囔,干脆破罐破摔,“看见就看见吧,这金陵湖又不是他家开的,他能来我自然也能来,不过是巧遇罢了。” 看着自欺欺人的自家主子,春雪抿抿唇,没敢说什么。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方才那男子的样貌你看清没?我只看见了半张脸,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春雪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方才奴婢才刚站起来,二.萧公子便转过头,奴婢只瞥见一眼,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 “好吧,那算了。” 反正是谁也不重要,总归不是那位贵女就行。 之后,卜幼莹便令船夫特地放慢了速度,两艘船间隔一炷香的时间才一前一后到达岸边。 本以为这一炷香已经够他们二人走远了,可没想到她即将下船之时,萧祁颂就等着岸上,双眼直勾勾望着她,唇边还漾着一抹快意的笑。 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袍衫,身姿挺拔、玉质金相。腰间仍系挂着他的匕首,以及,那块在上元节碎成两半的玉佩。 而那位与他游湖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余他一人在原地,朝她伸来一只手。 卜幼莹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湖面上,更何况船已到岸,便只能硬着头皮迈了上去。 不过,她无视了那只手,也并未同他说话,只带着春雪径直走向早已等在僻静处的马车。 可没想到,她刚坐上马车摘下帷帽,便听春雪一声惊呼:“萧公子!您.” 下一刻,门帘掀起,萧祁颂背着金黄色的阳光也坐了进来。 卜幼莹大惊:“你疯了吗?” 随即赶忙掀起帷裳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 还好现下已至午时,这里又是僻静处,因此街上只有寥寥几位行人,无人注意马车这边。 她松了口气,但仍是有几分紧张,蹙眉看他:“你赶紧下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没忘,是你忘了。”他坐在正对面,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上京城那么大,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在金陵湖上遇见了你?” 卜幼莹一怔,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我,我不能去游湖吗?又不是你家开的。” “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个人视力不太好,没看清这是东宫的马车,也是碰巧误进了,不如卜姑娘干脆载我一程?” 萧祁颂的眸底又泛起了以往的恶劣,一抹狡黠藏也藏不住,简直就像个狐狸崽子。 和他哥果然是亲生的。 卜幼莹暗自咬了咬唇。 她深知他无赖程度,若是自己不承认,他便会一直待在这儿,用各种办法迫她主动承认。 无法,她只好扬起小脸,理直气壮道:“我就是特意跟来的,怎么了?” 萧祁颂笑了,那笑容里肉眼可见格外的欣喜。 回想前日在桃园偶遇时,他眼底还是一片阴霾,浑身上下无不被乌云笼罩。可现下听她说自己是特意跟来,他霎时间拨云见日,漫天的光柱从乌云中投射而出。 看着他这般笑容,卜幼莹的心像被刺了一下发疼。 随后他什么也没说,起身掀帘。 她以为他要走,刚松了口气,马车外便传来他与车夫的说话声。 紧接着马车开始行驶。 卜幼莹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起身查看,结果一掀门帘,果然看见驾驶马车的是萧祁颂! “停下!萧祁颂,你快停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她顿时着急万分,压根没想过事态会如此发展。 偏偏出门后为了方便,她根本没先去相府带邢遇出来,而是想着回东宫之前再去一趟家里。 因此现下只能任由萧祁颂驾驶着马车,不知要将她带到何处。 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头也不回,声音里分外轻快:“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带你去个方便的地方。放心,我一定将你安全送回。” 他低笑了声,缰绳一甩,马儿旋即加快了速度。 方才还在心疼的卜幼莹此刻都要气死了,故意叫卜姑娘也就罢了,如今竟也学会他哥擅作主张那套。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她撅起唇,狠狠瞪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将门帘一甩便重新坐回了车内。 冷静了片刻后,因着实好奇他的目的地,便掀起帷裳,眼睁睁看着他出了城门,一路往西郊行去。 那日私奔也是走的这条路,在她的记忆里,西郊只有大片大片的麦田,除了农民之外嫌少有人踏足。 不过这个时辰,连农民也都在家中吃饭午憩,西郊此时应当如无人之境。 约莫两柱香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萧祁颂伸手:“下来吧。” 她掀开门帘,依旧没碰他的手,自己提起裙摆迈了下去。 马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座凉亭前,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风一吹,便荡起阵阵涟漪。 与远处绰绰青山连成一片,尽显生机盎然、朝气蓬勃。 可惜卜幼莹无心欣赏美景,她来到凉亭里坐下,面色冷淡:“说吧,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萧祁颂在她对面坐下,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那卜姑娘跟我到金陵湖,是想做什么?” 她倏地横眉瞪眼:“你别叫我卜姑娘了!” “那叫什么?” “叫.”她顿住。 是啊,叫什么呢,难不成还要叫阿莹吗? 很明显,如今已经不合适了。 卜幼莹垂眸,默了片刻,低声道:“算了,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萧祁颂看着她,唇角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并不想用这个称呼伤害她,他只是生气、只是不甘心。尽管理解她的苦衷,但不代表不会气她抛弃自己。 人就是这样复杂的动物,更复杂的是,他纵使生气,可看见她垂首沮丧的模样,心里仍旧忍不住心疼。 他起身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温声唤了句“阿莹”。 卜幼莹一怔,忙偏过脸:“.做什么?” “所以你今日,为何要去金陵湖?你.是专门去看我的吗?”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她否认似的。 原本她也的确想否认,可先前在马车上已经承认了自己跟着他,此时再否认,便没有这个必要了。 算了,实话实说也没什么丢脸的。 于是她道:“是。有人说你与魏沁相约游湖,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话落,萧祁颂眉间一皱:“魏沁?是谁?” 卜幼莹蓦地转头:“你不知道她是谁?” “哦—”似是想起来这号人物,他道:“想起来了,你说魏寻他妹妹啊。” “魏寻?”这回轮到她疑惑了。 方才船上那人的半张脸再次出现在脑中,她朱唇微张,猛然恍悟。 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那人眼熟呢,原来那人是魏国公长子魏寻! 上京城那些贵公子里,祁颂同他关系最好。只不过因为自己甚少出门,所以只见过一两次罢了。 “所以你相约游湖的人,其实是魏寻?”她惊讶道。 “不然呢?我跟他妹又不认识,没事游什么湖。”说完,他忽然又反应过来,“等等,所以你是以为我要同别的女子游湖,才跟了过来?” 被拆穿了心思,卜幼莹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如今没有立场去管他的事。 于是将身体又侧了过去,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你那宫里的王内监得好好管管了,你知不知道他背着你都在传些什么谣言。” “哦?”他眉梢微挑,手臂放在围栏上,撑着侧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都传了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卜幼莹不由自主搅动着裙摆:“他.他说你要娶亲了,还说你十分满意那位贵女,今日还要相约游湖.” 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第41节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言行不一,明明是她要提出分手,如今却又要去管他的私事。还是说,他会觉得自己故意吊着他不放手,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唉,不管是哪种,总之都很讨厌就是了。 她越想,脑袋便垂得越低。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轻笑,她不解地转过头,疑惑道:“你笑什么?你是在笑话我吗?” “不是在笑话你。”萧祁颂眼眸晶亮,唇角曲如弯月,“我是在开心。” 说完,他坐直身子,将她攥着裙摆的手握进手心。 卜幼莹怔愣一瞬,赶忙要手抽出来。 可他握得紧紧的,打定了主意不放手,眸底恍若盛了满天星辰般耀眼。 随后低声道:“阿莹,你还是在意我的。” 她怔怔的看着萧祁颂,不知怎的,心跳得极快。 这段时日他们经历的痛苦太多,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这样开心了,如同一个吃到心心念念的甜食的小孩子。 纯粹,且快乐。 可如今的他们已经不适宜这样,因此她并未回应他的话,只道:“你先放开我。” 见她眼神坚定,毫不退让,无法,他只好松开了那只手。 随后听她细声询问:“那.你与魏沁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内监说,昨日魏国公是打着正事的幌子,请你去府上,给你介绍自家女儿认识的。” 闻言,连事件正主也不免感到吃惊:“竟是如此?” 他恍然:“难怪昨日说着说着事情,他女儿就进来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我们商讨的是朝廷之事,魏国公应当知轻重才对,怎么会随便让人进来。” “所以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还会去吗?况且昨日我本就有意去找魏寻,恰好魏国公下了帖子,我便去了,结果魏寻不在家。我想着与魏国公先商讨一遍也一样,便同他在书房里说话,谁知说一半他女儿就进来了。” 卜幼莹的手心有些出汗了,她坐正身子,视线依旧不看他:“可王内监说,你离开时心情十分愉悦呢,而且亲耳听见魏沁问游湖穿什么好看。” “事情商量得顺利我自然高兴。”他眨眨眼,一脸无辜,“游湖是我约的魏寻,让魏国公帮忙转告。谁知他女儿听见了也想来,魏国公便请我也带上她。那时我刚与魏国公商量好要事,转头就拒绝人家不太好,便想着先答应,到时再跟魏寻说,让他自己带着他妹妹玩。” 原来是这样。 总算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她松了口气,搞半天都是乌龙和王内监臆想过度。 “不过.”萧祁颂又补充道:“那个魏沁倒是没来成,魏寻知道后说了她一顿,我们在游湖时她应当在家里哭呢吧。” 话落,卜幼莹切了一声:“她来没来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关心。” “既然不关心,那又为何跟来?”他展颜含笑。 “我那是怕你掉进水里了。” “可你明知我水性好得很,我还能下河给你捞鱼呢。” 回忆突然窜进脑海,她躲避的心思便越发急切,忙起身道:“我不同你说了,你赶紧送我回去。” 她正欲往前迈步,身后猝然伸来一只手,握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拉进。 眼前的面容顿时放大,熟悉的香味也随着距离陡然拉近,而猖狂侵入嗅觉中。 卜幼莹睁大眼眸,惊慌地看着他。 反而过来两人的距离不适合后,她旋即蹙眉,提高声量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 说着,便去使劲挣脱对方的手。 可他力道大得像鹰爪似的,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只静静望着她,嗓音低闷:“阿莹,我想你了.” 尽管才分离几日,尽管时常能见到她,可他就是想她了。 十分十分想念她。 以前只知道天上月才会让人想念,却不曾想,原来眼前人也会让人想念。 理智的一角似在土崩瓦解,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走回头路,启了启唇:“祁颂,我们说好的.麻烦你放开我。” “是你先违背约定的!”他略微有些激动,“你吃我的醋,你在意我,你明明放不下!” 卜幼莹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他说得没错,今日是她起的头,是她先违反了约定。 从决定来游湖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做好准备的。可即使做好了准备,她也无法解决现在的局面。 这是个死局。 “祁颂。”思虑半晌,她再次开口:“忘记你,的确不是件易事。我不想为我今日的行为找任何借口,是我违反了约定,但我现在.也必须要回去。” 萧祁颂身子一僵,缓缓松开她,一丝怒意在眸中弥漫:“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当真要. 一次又一次的抛弃他吗? 卜幼莹无奈地看着他:“那你想让我如何?现在抛下一切跟你走吗?祁颂,我们不要总是在一个圆圈里打转,这些方法我们都尝试过了,没有用的。” 握着她手腕的五指缓缓松开,欢愉从他眼底消失,他静静立在那儿,垂眸陷入了沉默。 每每谈起这件事,她便感到一阵浓烈的疲惫感将自己包围。 人在面对命运时,是那么的渺小无力,又无可奈何,他们兴许这辈子都找不到破局的办法。 半晌,萧祁墨低垂的眸子逐渐蓄起一抹狠意,沉声道:“也不是没有新的办法。” “什么?”她眉心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他再抬眸,眼神已完全不同于方才。 浓郁的戾气在他眸底打转,似乎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命运的风暴。 须臾,他道:“你妥协于权势,我便做那个权势。” 一开始她并不明白他是何意,可脑子里突地想起王内监说的那句话来——“二殿下近日与朝中武将多有往来。” 再联想他与魏国公商议要事,以及与魏寻相约游湖,什么事需要去湖中心谈?当然是任何人都不可听见的事。 一刹那,卜幼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眸倏地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双脚下意识后退一步,一缕莫名的惊恐萦绕上心头。 “你.你要争储?” 第34章 春日的正午, 日头不算酷热,却也能晒得人渗出一层汗来。 可此时的卜幼莹,竟感到了一丝凉意, 连声音都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栗:“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争储之路有多危险?那些史书你都没读过吗?” “那又如何?”他突地拔高声量, “你以为我不争, 萧祁墨上位之后就会放过我吗?只要他爱你一日,我便永远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还不如现在主动出击, 谁称王还不一定呢!” 她依旧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祁颂真的变了许多, 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来不喜朝堂权谋之事,认为那些人都是假装吃素的肉食者,言语谈笑间便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性命。 可如今, 他竟然也要做这种人? 萧祁颂见她被自己这个决定吓得不轻, 便放软了声音, 柔声安抚:“阿莹, 之前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次你可以也尊重我的决定吗?只有这种方式我才能与你在一起, 别阻止我, 好吗?” 她滚了滚喉咙,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她并不希望他去做这种凶险万分的事,可正如他所说,这是一个新的办法,并且有可能会做到的办法。 只……一他失败, 那就真的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祁……她眉心紧蹙,艰涩开口:“这不是一条好走的…… 话落, 萧祁颂莞尔,和声细语地回道:“我知道,不过别担心,我也不是那么鲁莽冲动的,朝中局势我都了解过,放心,我有胜算。” 为了让她稍微安心一些,他便将如今的朝局同她分析了一遍。 萧祁墨虽为太子,但朝中那些武将却并不服他。与萧帝不同,他不喜诛讨征伐,更偏重文治,因而在朝堂上也多次提出裁减军队,惹得朝中武将们不满。 若将来萧祁墨即位,那这些武将肯定要被那些文官压上一头。在他们眼里,文官都是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迂腐夫子,谁愿意被他们压着? 再者,萧家两位皇子都是嫡子,无论支持谁都是正统,对萧氏江山并无影响。 因此这几日萧祁颂多方走动,凭借自身实力已拉拢了不少武将站在他这边,足以与太子搏一搏。 卜幼莹听完,心里的确安心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新朝初立,太子的势力虽算不上根深蒂固,但支持面是极广的,尤其是萧帝,他只满意自己的长子,若想让他改变主意,恐怕很难。 萧祁颂看出她的担忧,眼尾含笑,语气轻缓地安抚道:“我会做给我父亲看的,我会努力证明兄长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与兄长本就理念相悖,我不信他会偏心至此,况…… 他顿了顿,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同她说。 纵使萧帝定死了萧祁墨为太子,绝不改变主意,那也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胜算。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都是用实力来说话,兵在谁手里,权就在谁手里。 这历史上宫变之事不胜枚举,也不差他这一个。 不过为了不让她担心,他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打算吞了回去,并未全部告诉她。 “况且什么?”她眨眨眼。 他笑着打趣儿:“况且不是还有母后为我吹枕边风呢吗。”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也轻笑出声。 气氛在这一刻缓和稍许,二人难得再次见面相谈,不用顾及环境,不用躲避人群,因而这一刻他们谁也不想离开此处。 萧祁颂回头望向身后的麦田,浅浅勾唇:“阿莹,我们晚些回去吧。你看,这里风景多好,我们去走一走,好吗?” 说着,他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 卜幼莹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麦田,这里确实风景极好。两次路过此地,她都无心欣赏美景,也时候该让自己放松一下了。 于是她也伸出手,正要放进他宽大的掌心,却又顿在空中。 第42节 纠结几息,她终是将手收回。 对面那人眸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也并未过多在意,随后与她肩并肩一起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如以往一样,仿佛一切痛苦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时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这世间没有可以让时光倒流之物,卜幼莹仍是未来的太子妃,仍然要在宫门关闭前回到东宫。 心情又忍不住低落起来,她垂头丧脑地坐进马车,只坐了一瞬,便起身掀起门帘,亲眼看着萧祁颂坐上驭位。 “快去坐好,你这样容易受伤。”他笑着轻轻推了下她的脑袋。 可卜幼莹只是耷拉着眼尾,神情沉重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啦?我带你来这的时候你还说必须得回去呢,现在又不愿意回去了?”他揶揄道。 “祁……她声音闷闷的。 “嗯?” “我这次违反了约定,你会不会觉得我言行不一,会不会讨厌我?” 萧祁颂微愣,随即弯唇笑了声:“阿莹,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生气,但今日我很开心。我开心你违反了约定,我开心你还在意我,阿莹,我不想与你做陌生人。” “……她低下眸,心中犹豫:“我们这次回去后,还要继续像之前那样吗?” 闻言,他笑容渐敛,默了须臾。 神色认真地看着对方:“今日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也不阻止我的决定,我已经很开心了。回去当如何,我依旧听你的。” 卜幼莹陷入了沉思。 虽说当初提出分手时,自己是真的做好了一辈子当陌生人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意志竟这般薄弱,不过听到他要与人游湖,便不管不顾地跑来查探究竟。 现下事态发展成这般,自然都是她的过错。 是她先违反了约定,现在又要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与自己做陌生人,这不是打完巴掌又给个甜枣再继续打巴掌嘛,这对祁颂也太过残忍了。 要么坚持到底,要么一开始便不要提出。提出了又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继续配合她。 既然犯错的人是她,便不该让祁颂来承担后果。 想罢,她心中已然有了决策,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祁颂,我想好了。我会守着自己的心等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若是成功,我奔向你;若是失败,我便出家去做尼姑,余生都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祝祷。你与我相识十余载,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注定做不了陌生人,我.我等着你成功。” 萧祁颂怔怔的看着她。 阳光灿烂,晕染在她满是炽热爱意的眼底,她笑了起来,恍若当年站在山坡顶上,背着夕阳冲他挥手,大声呼喊他名字的模样。 昔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奔向她,将她抱起来转了许多圈,转到自己晕乎乎时,她俯首赐予了他初吻。 而如今,他也是近乎出于本能,按着她的后颈吻上她的唇。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马车的,也不曾注意自己是如何揽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捞起坐在自己腿上的。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久行于沙漠之人,焦渴难耐、唇干舌燥,急需她的仙霖以慰自己险些枯涸的心。 这些日子的生离让他心如刀绞、饱受折磨,以至于他此刻的吻势急躁蛮横、毫无章法,直到卜幼莹发出一声轻细的痛呼,他这找回一丝理智,冷静稍许。 她的唇角被咬破了皮,一颗芝麻大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对不起。”他愧疚的看着对方。 卜幼莹莞尔,微微摇头,舌尖一卷便舔净了血珠。 而后不发一言地捧着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接着是脸颊、鼻尖. 最后到嘴唇时,她却停下了。 萧祁颂像是正在被神女恩赐的信徒,迷离的眼中全是她的模样。即便心中十分渴求,却仍是乖乖仰首,等待着她将恩泽赋予自己的嘴唇。 “别急。”她轻言软语,“我们慢慢来。” 话落,她俯首吻上他的唇瓣,用自己的节奏带着他不疾不徐地品尝软酪,碾磨、舔.舐,含.住吮.吸。 他与她勾缠,缓慢汲取她口中的氧气,圈着楚腰的双臂情不自禁收紧,让他们毫无缝隙的相贴。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卜幼莹喘息困难,这才稍稍分开。 “阿莹,我想你了。”他也微喘着气,眼底一片朦胧。 她轻笑:“我不是在你面前吗?” “可我还是好想你。” 说罢,他抚上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 他不知该如何去抚慰这份想念,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恨不能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痛苦往往与快乐并行,有些人越是高兴的时候,越是容易想起伤心的事。 卜幼莹理解,她也同样紧紧环抱住面前的人,享受着久违的怀抱,和他的气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难得见面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开口说启程,只能将相处的时间一再拉长。 直至金乌西坠,天边卷起了绚烂的火烧云,马车这才开始重新行驶在路上。 见马车安然无恙的回来,等待在原地的春雪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小姐又会忍不住与他私奔。 萧祁颂下车,换了车夫上去,自己站在一旁看着马车再次启程。 比起以往每一次目送她离去,这次终于没有那么沉痛了。 看着马车愈来愈远,他瞳光渐深,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夺得储位,好让她光明正大回到自己身边。 若实在不行. 那便直接夺皇位。 . 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卜幼莹累了一整日,原想着沐浴完便直接歇下,可没想到寝殿大门一打开,登时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萧祁墨眼中含笑,款款走向她:“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怔愣过后,她下意识垂下眼帘,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还不错。” 说罢,便往内室走去。 她没想到萧祁墨也跟了上来,并代替春雪替她宽下外袍。 春雪见状,便明了太子之意,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关上殿门。 卜幼莹莫名有一丝紧张,尤其是他离自己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 但身后之人却面色平静,语气话家常般同她道:“今日我去勤政殿回禀政务,碰巧魏国公也在那儿,结束之后我便同他聊了几句,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她喉间滚动:“说什么?” “我问他今日怎么一个人来回禀,他说,他儿子魏寻和祁颂也去了游湖,你说巧不巧?” 心脏猛地一坠,她浑身像被冻住了似的,顿时僵在原地。 不待她说什么,萧祁墨倏忽又问:“阿莹,你可有遇见他们?” 第35章 外袍已被褪去, 卜幼莹仍旧背对着他,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许多。 她飞快思考着如何回答他。 若说没有见到,那太假, 萧祁墨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不会信。 若说见到了, 他会不会心里起疑, 猜到她是特地为了祁颂才去游湖的? 思虑片刻, 她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回答。 随即转身,冲他扬了扬唇, 声音平静:“见到了, 不过距离太远, 看不真切。我当时只觉得身影眼熟,没想到真是他们。” 闻言,萧祁墨并无任何特殊反应。 只是也笑起来,眸深如水, 神色温柔:“下次再遇见可以打个招呼, 我可没有阿莹想的那么小气。” 她怔了瞬, 撒谎带来的内疚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但面上仍是笑着嗯了声。 忽地, 他瞳仁左移, 视线离开她的眼睛落在了唇角上。 而后抬手轻抚。 脸上笑容骤然一僵。 自己竟忘了唇角还是破的! 她不由自主垂下眼眸, 躲避他的视线,心跳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唇角虽然只破了小小的一点,但几个时辰过去,那里已经结好了深棕色的痂,在她樱红的唇上极为明显。 果不其然。 少顷, 便听他温声问道:“这里怎么破了?你咬嘴唇了吗?” 那个位置自己是咬不到的,更何况, 她怎会没事咬自己的嘴唇。 若她当真顺着他的话答了,便是自露马脚。 想罢,她故作自己才知晓的样子,镇定回道:“哦,许是最近有些上火,嘴唇起皮,我便将它撕了,倒没注意撕破了嘴皮。” “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略无奈地轻叹了声,“你啊,总是这么不注意。手臂上还有淤青,这会儿嘴唇也破了,体内还上火。近日还是不要出去玩了,好好将养身体,等一切都好了后我再陪你一起出门,好吗?” 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他似乎全然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卜幼莹看着眼前那张盈盈浅笑的面容,心底的愧疚不知不觉深了些许。 虽说自己如今与他并无任何关系,顶多算是同舍,可她到底住在东宫,他又如此信任自己,这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少焉,只好点了点头:“好。” “阿莹真乖。”他抬手覆上她脸颊,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去沐浴吧,我去给你拿滋润的口脂,顺便让春雪去熬降火的药,你睡前喝。” 她再次点头,随后便自己进了浴室。 卜幼莹坐在浴桶里,半张脸埋在水下,直到热气完全将她包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 第43节 内疚感冲击着心脏,说谎掩饰的感觉太难受,更何况萧祁墨即使知道自己遇见了祁颂,也对自己并无一丝怀疑。 这样一想她便越发愧疚了。 双眼一闭,欲哭无泪,后悔也不是,不后悔也不是。干脆整个人沉进水里,懒得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洗完出去。 萧祁墨已经准备好了口脂和消减淤青的药,以及手中一碗热腾腾的去火汤药。 卜幼莹方一坐过去,便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立刻捏紧了鼻子:“这个药好难闻,我可不可以不喝呀?” “不可以。”他柔声细语地拒绝了她,“良药苦口,御医说这个药去火快,只喝两天便可完全消下火气,乖,忍一忍。” 他舀了一勺,吹温了递过去。 可汤匙递到面前,她又身子后仰,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我上火没那么严重,应该不用喝药吧。” “生病的事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喝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他放下药碗,浅笑而视,“除非你没有上火,那就不用喝了。”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好吧,我喝就是了.”她丧着脸,鼓起勇气端起药碗,作好心理准备后心一横眼一闭,便咕噜咕噜灌了进去。 好苦。 比蛇胆还苦。 说谎真遭罪啊。 她的五官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团,一放下药碗便忍不住吐出舌头,感觉自己的味蕾上全是苦味。 忽然,一颗蜜饯喂入了口中。 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萧祁墨忍俊不禁,声音也轻快不少:“吃这个祛祛苦味。” “你还笑我。”她轻哼一声,撅起唇不看他,“你自己尝尝这药有多苦,我从小到大最怕喝药了。” “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他边说着,边用木片沾取了消淤的药,而后卷起她的袖子,轻轻涂在上臂淤青处。 高氏昨日虽然打得很用力,但淤青并不严重,只有一片淡淡的青黄,不过戳一戳还是会疼的。 他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视线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的手,嘴上时不时吹一吹。 卜幼莹看他仅是涂个药都这般认真,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愧疚感又开始作祟。 仔细想想,自从那日自己同他摊开说明以后,他在尊重自己一事上的确有所改变,至少从自作主张变成了会询问她的意见。 若是没有今日,自己一定会尝试与他相处。 甚至时间再久一点,等她做好进一步的准备,可能也愿意喜欢他一些。 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也没料到今日会得知祁颂要争储一事,届时要么他死,要么祁颂死。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能再像之前答应好的那样,尝试与他相处,并在登记后与他做寻常夫妻。 想到此处,她心里便愈发愧疚,蓦地握住他正在涂药的手,张了张唇:“祁墨哥哥,我.” 她想和他说清楚,想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履行承诺,可话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他问。 看着那双眼睛,她下意识选择了退缩:“没,没什么。” 此时她并不知,自己这一步退缩,便导致往后的步步退缩。若再想前进,就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出来。 人们称心软为善良,但更多时候,心软只是负累。 消淤的药涂完,萧祁墨收好木片,又拿出唇笔沾取了口脂,身子前倾,上妆一般细细涂在她唇上。 其实她的唇并不干燥,连唇纹也不大明显,结的痂像颗小痣一样挂在她唇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卜幼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眼前这张面容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底漫上一层笑意:“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在给我上妆。” 他闻言也笑了:“那我明日给你画眉可好?” 她怔了下,笑容渐退。 还未回答,便见他收起唇笔又道:“对了,怎么没见你带邢遇回来?” 卜幼莹猛地一滞。 糟了,自己竟把这事儿也给忘了! 她不禁崩溃万分,忘了唇角被咬破也就算了,怎么连邢遇也忘了,如此漏洞百出,是生怕他不怀疑自己吗? 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忽听他无奈轻叹了声:“我就知道你只是搪塞我,你若不想旁人跟着你,大可直接同我说,我会尊重你,但你不要骗我好吗,阿莹?” 萧祁墨侧首垂眸,眉间微蹙,似有蒙蒙细雨在眸中降临,黝黑的瞳仁里一片雾气,神情看起来很是受伤。 他原本就是清冷长相、玉面郎君,只要稍有一丝伤心,整个人便如同笼罩了一层即将碎掉的琉璃,任谁见了都心软。 卜幼莹也不例外,加上她本就愧疚,为数不多的理智现下更是被冲垮得一丝不剩。 她忙凑近他,牵过他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确想带他来着,但一时高兴我便忘了,我不是在搪塞你.” 闻言,他再次长叹一口气,另一只手盖住她的,与之对视:“阿莹,我不是要管着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上京城并非是太平福窝,你若出了事,我怕自己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这才想让你带几名便衣侍卫。”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你的用心。” 听他这样说,她便愈发着急安抚:“你若是实在不放心,那以后你陪我出门好不好?你没办法陪我的时候再让邢遇跟着我,行吗?你别伤心了,是我不对,我保证下次一定听你的。” 说完,她便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 看着她如此真诚,萧祁墨唇边终于曲起浅浅笑意:“好,以后我陪你。” “嗯!”卜幼莹松了口气,回以他更大的笑容。 可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顿在了脸上。 自己好像. 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 第36章 翌日。 昨日说的画眉一事, 萧祁墨不知为何今日并未过来,不过卜幼莹起床后,也压根没想起来此事。 随后春雪伺候她洗漱, 期间来了一名昭仁殿的宫女, 说是皇后娘娘让她洗漱完后过去一趟, 有重要事情同她商议。 她应下, 梳完妆后便准备出发。 只是没想到她方走出寝殿大门,便看见邢遇抱臂站在一旁, 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那儿。 卜幼莹愣住, 眸中迸出一丝惊喜, 唇角立刻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打算午后回相府找你呢。” 邢遇还未言,身后的春雪便上前解释道:“回小姐,邢遇是太子一早派人去相府接来的。” 她哦了声,又问:“今日怎么不见你去屋顶待着, 守在门口做什么?” 少年郎依旧未言, 看了一眼春雪, 后者接着解释:“太子殿下说, 今后让他跟在您视野之内的地方, 如此更方便保护您。” 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卜幼莹停顿一息, 干笑了声,没再说话。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后继续出发前往昭仁殿,邢遇这回也同春雪一样,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 东宫轿辇一路来到昭仁殿后,卜幼莹才知皇后找自己是为初九春日宴一事。 此事本应由汤后负责, 可她想着如今东宫有了太子妃,让她来操持也是合理, 正好锻炼锻炼她打理后宫的能力,便将准备春日宴之事交给了卜幼莹。 这是汤后亲口说出来的,她不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头一次接手如此重要之事,卜幼莹自然绞尽脑汁思考着宴会流程和要准备的事务,因而浑然不觉一名小太监正向自己走来,下一刻便径直撞上了她。 “啊.”她踉跄一步,被身后的春雪扶住。 春雪立马问罪道:“你长不长眼睛?伤了太子妃身子你担当得起吗?”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惶恐地说着请恕罪的话。 春雪不依不饶:“你哪个宫当差的?定要叫你主子好好教育你!” 卜幼莹瞧着那小太监年岁不大,便拉了下春雪的裙摆:“算了,我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那小太监细声回道:“奴婢是重明宫的。” 她脚步一顿,眼帘半阖思索须臾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随即在他面前蹲下身,伸出右手:“原来是二殿下宫里的,快快起来吧,可别误了二殿下的事才好。” 那小太监不敢抬眼瞧她,只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面,看似被她扶着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下次小心些,可别再撞着其他人了。”她道。 “是,谢太子妃恕罪。” 说罢,小太监便躬身退了下去。 小插曲过去后,卜幼莹坐上了回东宫的轿辇。而后在轿辇上,将握在手心里的纸条缓缓打开。 上面用小楷写着:巳时假山处见。 她抿了抿唇,将纸条撕成细小的碎片,然后塞进了腰间挂着的锦囊里。 回到东宫,她原想着去换套衣服,重新装扮一下再出门,可踏进门口时,却恰巧看见御医院的周太医从里面走出来。 她心觉不对,忙拦住他问道:“周御医今日为何来东宫了,可是太子生病了?” 那位周太医拱手行礼:“回卜小姐,太子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与二殿下发生争执,晕厥过去,被紧急送了回来。” 第44节 “什么!”她双目圆睁,抬手掩唇,神情甚是担忧,“那他现在如何了?” “卜小姐放心,微臣方才已经查看过殿下的病情,殿下只是近日压力过大,睡眠不足才造成的晕厥,并无大碍,还请太子妃叮嘱殿下好好静养几日才是,切勿再劳累了。” 闻言,卜幼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送走太医后,她想着时辰还早,便改变行程直接去了太子寝殿,却未想宫女说萧祁墨已经醒了,此刻人正在书房批劄子。 她一听,眉间轻蹙,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怒意。 随后又赶去了书房。 此时萧祁墨正席地而坐,垂首认真批阅着手中的劄子,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他抬眸,见是卜幼莹,便浅浅笑道:“阿莹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卜幼莹撅着唇,蹙眉上前拿掉他手中的毛笔和劄子:“周御医都跟我说了你晕倒的事,还特地让我叮嘱你不要再劳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得静养?” 他莞尔:“阿莹不用担心,周太医也说了我并无大碍,只不过这几日事务繁多,有些事情又进展得不顺利,这才导致压力增大睡眠不足,我方才已经睡过了,现在很精神。” 说着,他便又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劄子。 不曾想她直接将他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身前来,强行将它困在了自己双手之间,而后瞪着他:“大夫最怕的就是病人不听话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了。” 萧祁墨无奈地笑了声:“阿莹,乖,这些劄子今日不处理,明日只会堆得更多。何况这上面只是些各地日常琐事,不会劳费我心神的。” “那也不行。”她坚定拒绝。 随后看了一眼桌上堆放着的劄子,约莫有个二三十本的样子,这样看下去他难免又会劳累。 于是抿唇思忖须臾,提议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批吧?你将要批的内容口述给我就行。” 她提出这个提议,心里其实非常忐忑。毕竟这可是劄子,不是什么话本子,自然不是她一个女儿家随随便便能看的。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大合忌惮宦官乱政,因此并未设立司礼监,这些朝政向来都是由陛下或太子亲自处理。 但没想到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那劳烦阿莹了。” 于是卜幼莹便曲腿坐在他身旁,拿起其中一本批阅起来。 如他所说,劄子上并非是什么机密要事,只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一些本地琐事,陛下不爱看,便交给了萧祁墨。 比如哪地橘子熟了、哪地又丰收了、亦或是近日天气如何等等,繁琐噜苏,看下去还是会劳费一些心神的。 不过,卜幼莹倒是很喜欢。 看这些内容时,杏眸里仿佛有繁星闪烁,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态,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萧祁墨在一旁默默看着,半晌,出声问道:“阿莹可有什么想去实现的事情吗?” “嗯?”她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仍旧思索了一番,“这个我倒是从未想过,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不过硬要说的话,儿时听阿娘讲起徐霞客的故事,我挺羡慕他的,可以四处游历,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你也想去吗?”他接着问。 卜幼莹愣了瞬,垂眸摇了摇头:“我去不了。虽然很向往,但我和你一样,这辈子只能待在皇城里了。” 他静静看着她。 良久,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开口:“对不起。” 她张张唇,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春雪急促的声音:“二殿下,您不能进去!二殿下.” 他们齐齐望去,只见萧祁颂风风火火地站在门口,瞳眸如炬,正紧盯着相拥的二人。 看见他的一刹那,卜幼莹身子骤然一滞,这才想起来他们约了巳时见面,而此刻早已过了巳时。 她连忙轻推开萧祁墨,坐直身子,垂下眼眸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萧祁墨倒是坦然看着对方,微微笑道:“祁颂这么急匆匆跑来我东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萧祁颂并不接他的话茬,收敛眸中怒意后,前摆一掀便坐在了他们对面。 而后也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今日在朝堂上,兄长是被我气晕了,没想到是为了早早退朝,好回来陪卜姑娘啊。”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卜幼莹不禁蹙了下眉。 随即便听萧祁墨不疾不徐地回他:“祁颂说笑了,今日朝堂争论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实属正常。不过是父皇器重我,让我这几日处理了不少政务,有所劳累才晕厥罢了,劳烦你特地过来关心。” 这一番话里任谁都听得出来火药味甚浓,明知陛下对祁颂毫无期待,偏要捡着最疼的说。 卜幼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她什么。 对面的萧祁颂闻言,并不如往常那般勃然大怒,只嗤笑了一声:“我看我们并非只是政见不同吧,南边洪涝,你手下的人贪污少粮,派去赈灾的人章程还出了问题,导致难民暴动,我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你不该再负责此事,这是对百姓负责,与政见无关。” 方才被扯了一下,萧祁墨便收敛了锋芒,只说:“此事既然已经归你负责,我们之间便不用再就此事争论。还是说,你今日来我东宫是问我的罪来了?” “哪敢。” 萧祁颂看向一旁垂眸的卜幼莹,口中却对萧祁墨说道:“不过是来感谢兄长送来的差事,顺便来跟兄长道个别罢了。明日就得出发去南边,还望兄长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卜幼莹一怔。 原来约她巳时见面是为了道别,自己竟然还爽约. 她咬住下唇,双眼紧闭,眉间快拧成一个川字,心里真是万分的后悔。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萧祁颂起身,冷脸看着二人,“那就不打扰兄长和卜姑娘恩爱了。” 恩爱一词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卜幼莹听着心里更崩溃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她都没敢再抬起头来。 谁能想到就这么巧,偏偏撞见他们拥抱啊。 “阿莹。”萧祁墨唤道,“可是生我的气了?” 她丧眉耷眼,闷闷回他:“没有。” 确实没有,毕竟他这次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方才的情形该如何解释呢? 头疼。 真是头疼。 帮萧祁墨批阅完全部的劄子已是傍晚,因为需要静养,所以他沐浴过后便早早睡下了。 卜幼莹回到寝殿也去沐浴了一番,而后在殿内硬生生等到天全黑下来后,才打开殿门准备出去。 可. 门外的邢遇瞥了她一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少顷,她弯眸笑道:“你.不去睡觉吗?” “站着睡。” “.哦。” 站着竟然也可以睡觉吗?她算是开了眼了。 随后又关上了殿门。 在屋内来回踱步片刻后,她又将门打开,冲他笑道:“今晚月色不错,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赏月啊?” 邢遇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然后转头看向她。 意思是,这里不就可以赏吗? “.”沉默一息,她又说:“赏月要配景色的,这庭院里有什么好赏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御花园里,那里赏月可好看了。” 邢遇看了她斯须,淡声道:“你是想去见萧祁颂吗?” 卜幼莹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瞬,立马消失。 她垂下脑袋:“好吧我是。” 他没再说话。 气氛安静了片刻,她本以为没戏了,正要关上殿门,忽听他出声道:“那走后门吧。” 话落,卜幼莹双眸顿时亮了起来,连忙点头如捣蒜。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从东宫后门离开。有了邢遇带路,他们熟练避过来往的宫女侍卫,顺利到达了御花园假山里。 这里有一条宽大的石缝,足够容纳两个人,卜幼莹便站在这石缝前,吩咐邢遇去给萧祁颂报信,说自己在此处等他。 邢遇领命离开。 进入深夜后,周遭温度开始降低。 她出来时忘记带上斗篷,现下只能蹲在石缝里,抱着自己的双臂取暖。 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邢遇终于回来了,只是.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卜幼莹起身,忙问道:“他人呢。” 邢遇耸了耸肩,声音不冷不淡:“他说不敢与卜姑娘私下见面,怕影响你们夫妻恩爱。” “.”她都能想象到祁颂说这话时的语气了。 “算了,不来就不来。” 虽然是她的错,但总这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况且自己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这么冷她都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甩脸子给谁看呢。 卜幼莹也生气了,一脚踢走脚旁的石子,转身就走。 可就在此时,周围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就这么走了?阿莹对我可真没耐心。” 话落,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萧祁颂站立环臂,撅着唇,眼神幽怨的看着她。 第37章 夜里起风了。 邢遇一身黑衣抱臂伫立, 长剑握于怀,马尾随风轻轻飘动,像极了夜里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 第45节 不过与大侠不同的是, 别人在劫富济贫, 而他只是在站岗。 为了掩护身后假山群里, 某对正在闹别扭的少男少女。 石缝中, 卜幼莹双手交叉摸了摸手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我…… 尽管面色冷淡, 但萧祁颂仍是垂眸瞥了她一眼, 无奈将外袍裹在了她身上:“还冷吗?” “嗯嗯。”她点头, “还冷着呢,你再裹紧点。” 他抿唇,打鼻腔里呼出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但抓住衣襟的手却十分听话又拢了拢。 卜幼莹终于满意, 伸出半截手指拍了拍他, 声音轻快:“看在你帮我取暖的份上, 我就不生你气了。” “什么?” 仿佛听见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他下意识蹙眉。 接着松开双手直起身, 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生我气?明明是我该生气吧,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原谅起我了。” “我为何不能生气?”她将差点掉下的外袍重新裹好,扬起小脸理直气壮:“你明明就已经过来了,还让邢遇骗我,还对我阴阳怪气的, 我就要生气。” “我可没让他骗你,他转达的话我确实说过, 而且他好像也没有说我不来吧。” 闻言,卜幼莹回想了一番。 好…………有说过。 尴尬了一瞬,她又将小脸扬得更高了:“可你阴阳怪气是真的啊,午时就在故意气我,现在还要故意气我,我能不生气嘛。” “……” 萧祁颂面无表情看了她半晌,见她毫无悔过之意,猝不及防地抬手捏住了她脸颊,咬着牙道:“你要气死我才肯罢休是不是?” “啊!”她握住他的手,委屈巴巴看着他,“你捏疼我…… “疼什么,我都没用力。” 他确实半分力都没敢用,不过听她喊疼,还是松开了手,而后掌心抚上被捏过的地方,缓慢揉了揉。 卜幼莹真是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唇角溢出得逞的笑意,扬起下颌嗳了一声,杏眸笑盈盈的:“这么冷淡做什么,你想绝交啊?我就是故意气气你而已嘛,跟我计较什么。我错了好了吧,萧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小女子吧。” 一声萧郎让他微蹙的眉间立时平展,再怎么忍,下垂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悄悄上扬。 他轻咳了声,强行作出严肃的表情,故意责问:“那你同本官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卜幼莹轻笑了声,配合着回道:“回大人,小女子今日不该迟到爽约,也不该故意气您,还请大人看在小女子年少无知的份上,就原谅则个吧。” 说罢,故意扁嘴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可听完,萧祁颂方才还不错的脸色又蹙起了眉,似乎不大满意。 他提醒道:“只有爽约吗,还有他抱你呢,你怎么不说?” 她愣了瞬,试图解释:“那是他为了安慰我,不是故意抱的,而且他也不知道你会来啊。” 话落,他眉间皱得更深了,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稍稍拉开,义正严辞道:“阿莹,你怎么能为他说话?不管是不是故意,他都不能抱你,难道,你也希望别的女子以安慰的名义来抱我吗?” “我当然不希望啊,但你要我怎么做?” 她也有点恼了,自己都已经同他道过歉了,况且她认为主要问题在于自己爽约,而并非萧祁墨的拥抱,可他却抓着这点不放,难道这也是自己的错吗? 想罢,她接着说:“你与别的女子并无任何关系,自然可以直接拒绝,可我与他还有一道圣旨压在头上,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非要弄得像仇人一样吗?” 卜幼莹虽然理解他是吃醋,但更希望他也理解自己的处境。 于她而言,萧祁墨不仅是她未来的夫君,更是她的室友、她的朋友,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两人日后还要一起生活的时间很久,说不定还有有求于他的地方,如非特殊情况,没必要将关系弄得如此糟糕。 况且,就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而已,即便作为兄长朋友,也有资格给予这样一个拥抱。 可萧祁颂向来是个非黑即白的人,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因此即使她说了这么多,他也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怒意连着失望一起爬上眸底,他咬着后槽牙看了她良久,沉声问道:“卜幼莹,你难不成真想让我做你的情人?” 相识十八载,这是他一次叫她的全名。 情人一词,来源于她被嬷嬷打手板的那个晚上,他说他愿意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虽然她并未当真,但也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并问出这种问题。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平静的看着他:“我如今与他,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情人一词无从谈起。不过.你心里既然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想我如何想你呢?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何不能推开他?与他保持距离很难吗?” 他顿了顿,偏头小声嘀咕:“我看不是你做不到,是你不想。” “?” 卜幼莹顿时眉间紧皱,樱唇微张,被气得笑出了声。 随即丢下一句“那你就这么想吧”,便毫不犹豫迈步离开了此处。 萧祁颂张了张唇,本想说什么。 可碍于面子,终究是未将挽留她的话说出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自己也转身走了。 回到东宫后,卜幼莹气得根本睡不着。 喝了安神汤,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时辰,仍旧气得狠狠踢了几下被褥。 他怎么能那么想自己? 昨日自己说守着自己的心等他,结果他今日就说这种话?! 真是气死了! 她翻了个身,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将自己的怒意平复下来,可… 完、全、不、管、用! 卜幼莹猛地坐起身,打算去找几本用来学习的书卷来看,毕竟她一看这种书就会犯困。 可人才刚下床,春雪忽然在外敲了敲门,禀道:“小姐,太子做了噩梦被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她一怔,连忙套了件外袍便急匆匆赶往太子寝殿。 她到的时候宫女太监都在床边叫他,可他怎么也醒不来。见卜幼莹过来,他们便赶忙让开。 卜幼莹这才看见,躺在床上的萧祁墨满头大汗,眉间拧得紧紧的,眼珠在眼帘之下左右快速移动,嘴唇也微微张开,喘着粗气。 “祁墨哥哥?”她唤了声。 他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伸手推了推他,又叫了一声。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思索片刻,她招手唤来两名太监,令他们一人拉着一只手臂,将萧祁墨拉起来坐着。而后听她的口令,两人一起松开了手。 萧祁墨的上身骤然倒了下去,触枕的那一刻,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卜幼莹急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肩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别怕,我们都在呢。” 视线逐渐聚焦,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景象,浑沌的瞳眸这才终于开始清明。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反应过来是做梦后,蓦地起身抱住了她。 周围的宫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房间里相处。 她摩挲着他的背,继续安抚:“没事了,噩梦都是假的,别怕。” 萧祁墨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埋首在她颈窝里,一言不发。 见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便柔声问道:“你都梦见了什么呀?跟我说说吧,说出来就不怕了。” 他身子倏地一僵,而后松开了她。 红血丝弥漫在他眼中,鬓边的发也被汗湿了贴在脸上,眼尾刚哭过似的晕染了一片薄红。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凌乱,即便是受箭伤那日,亦或是被祁颂打了一拳那日,他都不曾如此失态,许是真的被吓得厉害。 静默少顷,他哑声道:“我梦见……” 他说不出口。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就后怕,更何况这个场景里的主人公,还是阿莹。 他不想吓到她,因此只说:“我梦见你离我而去。你抛下我,不要我,无论我怎么哭着喊着,你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就像梦里,无论自己抱着她如何哭喊,她都再也睁不开双眼,如枯死的花儿一般凋谢在自己怀中。 听完,卜幼莹一怔,下意识想到昨日自己对祁颂的承诺,竟与他的梦完全符合,一丝心虚不禁浮上眼底。 她垂眸遮盖,干笑了两声:“怎么会呢?我不会不要你,都说了噩梦是假的嘛,现实与梦里都是相反的。” “真的吗?”他不大相信,却又想抓住一丝希望,“阿莹,你真的不会抛下我,不会不要我吗?” 这是萧祁墨第一次对她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 与往日里生病时完全不同,此刻的他更像是即将坠崖的人,想拼命抓住一颗凸起的石头,好让自己不会坠得太深。 他不需要阳光,他只是需要一颗石头。 他可以待在黑暗里,只是不想待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卜幼莹怔怔与他对视,她怎会感知不到他眼神里的求救,怎会看不见他朝自己伸来的手? 她都能感受得到。 也正因感受得到他的无助,怜爱才如泉涌一般汹涌而来。 是愧疚心虚也好、亦或是可怜他也罢,此刻她并不想将他推开,她愿意抓住他伸来的手,也愿意去给予他一份安心。 婚礼之前,萧祁墨曾断定她会回来,因为知道她最容易心软。后来,也总利用她的心软,来达到自己朝她更近一步的目的。 可今日不是利用。 虽然不是,却有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卜幼莹双手捧住他的脸,身子前倾,唇瓣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柔声说:“我不会抛下你,不会不要你,也不会离你而去。那些都是假的,你面前的我才是真的。” 在她温柔的话语中,萧祁墨眼底的脆弱无助被抚平了大半。 似是没想到她会亲吻自己,他略微诧异地看着她,一向运筹帷幄的脑子里竟破天荒浑沌起来。 半晌,他抬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喉结滚动:“阿莹,我爱你。我愿意以任何身份待在你身边,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第46节 他声音轻柔,带着乞求。 而后俯首,将自己的双唇缓缓凑近她。 不知为何,听着这样的告白,她不禁想起一个时辰之前的事,脑中走马灯似的滚过他们二人说的话,于是理智便在这场走马灯中,慢慢灰飞烟灭。 她鬼使神差地没躲。 也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更鬼使神差地…… 回应着他。 第38章 理智出走的吻不建议太过深入, 否则只会像上次一样,在某个时刻理智又突然回归,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又回到原点。 经历过一次教训后, 萧祁墨深谙这个道理, 因此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 也只在表面停留。 他不想吓到她, 不想自己再次被推开。 便只能用自己强大的克制力,在品尝须臾后分开稍许。 浅尝辄止的吻让卜幼莹心里的愧疚少了几许, 她从始至终只当作是自己在安抚他, 并不觉得这个吻代表了什么。 她或许不明白, 一个人一旦降下第一道防线,那么后面所有的防线被击溃,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虽然她不明白,但萧祁墨却明白。 他知晓卜幼莹心中所想, 也并不打算拆穿她的自欺欺人, 反而配合着她, 什么也不提, 更不去追问这个吻的定义。 他只是眸含笑意, 轻声问她:“阿莹, 你困了吗?” 卜幼莹脑子里仍懵懵的, 顷刻后才反应过来,回道:“我,我还不困.” 她今晚实在是被气着了,哪里睡得着,更何况又发生他梦魇之事, 眼下她更是睡不着了。 “我也不困。”他弯唇,“许是被吓得清醒了。不如, 我们一起去下会棋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正愁无事可做,便立刻答应下来。 萧祁墨起身穿好衣裳,又给她披了一件外袍,说:“今日夜里凉,你又穿得太单薄,还是披上一件,以免着凉。” 他这一说,她才注意到自己过来得急,企恶裙把咦四81六九柳三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里面只穿了一件寝衣,外面则是她自己的外袍,一共只有两件衣服。 确实有些凉意。 萧祁墨的外袍宽大,她揪住衣襟裹紧了些,点头嗯了声,随后便同他一起去往了书房。 此时已值丑时。 今日无月,只有凉风时不时呼啸而过,荡起一片穿林打叶声。 书房内,二人相隔棋桌席地而坐。 卜幼莹手持一枚白棋,盯着棋盘沉思良久,对于下在何处一直犹豫不决。 萧祁墨盈盈浅笑,故意不小心碰到一枚棋子,而后将它摆回原位。 “嗳!”她像是发现什么,双眼一亮,手中的白棋立马下在了那颗棋子的附近。 接着笑嘻嘻地收走几颗黑棋:“都是我的啦,祁墨哥哥你快输了哦。” 他也笑:“看来今日不适合下棋,一定是被噩梦搅昏了脑子。” “你可别想逃跑哦。”她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别的都擅长,唯独不擅长下棋。我棋艺这么烂,但从小到大你竟然都没赢过我。” 他下完一颗,认同道:“是啊,说明你在棋术上很有天赋。 ” “嗯.”她沉吟斯须,璀璨的眸子盯着他,仿佛早已看穿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没跟我比过别的。” “嗯?”他故作疑惑。 卜幼莹垂首,又收走他几子,这场棋局萧祁墨彻底落败。 “祁墨哥哥,你下棋的技艺很好,可演技也太差了。故意输得这么明显,亏我儿时竟未发现,还真以为是自己棋术高超。”她撅着唇,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装好。 被拆穿的萧祁墨也并不解释,只莞尔道:“输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但输了,却能让你开心,我觉得挺好。” 收捡棋子的手微顿,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禁浮上心底。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外袍,上面残留着几许浅淡的沉香味,每每闻到总能让人静下几分心来。 卜幼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复他。 说没有一丁点的感动,那自然不可能。棋盘上的输赢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但这件小事,他却坚持了许久许久。 一如他的爱一样,从未变过。 而自己竟然从未发现,真不知是他太会隐藏,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静默片刻,她缓缓抬眸,唇角扬起柔和的弧度。然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以往却选择逃避的问题—— “祁墨哥哥,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萧祁墨怔愣了一瞬。 屋外庭院风声渐息,衬得屋内甚至能听清烛火噼啪的声音。他眼帘半垂,视线停留在空气里,似乎陷入了一些回忆。 同祁颂不一样,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动心的那一年、那一刻,仔细算算,竟有十三年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当初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如今真成了他的妻子,可她似乎,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萧祁墨抬眸望着她,牵起唇角,轻声回应:“你五岁的时候。” “五岁?!”她惊讶道,“这么小,我恐怕还不记事呢吧。” “嗯,你确实不记得了。” 卜幼莹仍沉浸在惊讶中,没想到萧祁墨启蒙得这么早,连她自己都是大概十岁的时候才喜欢祁颂。 不过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觉得每次见到他就很开心,想一直见到他,一直同他一起玩耍。 祁颂则开窍得更晚,他十四岁时才对自己表白,她至今仍记得他当时满脸通红的模样。 如此一算的话,萧祁墨倒成了先来者。 她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默了须臾,她干笑了两声:“下了几盘棋竟下出困意了,时辰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回去歇息了吧?” 时辰不早是真,下出困意却是假。 萧祁墨回笑,配合着道了声好。 两人依旧是各回各的寝殿,卜幼莹虽然没太多的困意,但情绪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愤怒激动,因此躺了片刻后,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卜幼莹便起床去洗漱了。 虽然昨日与萧祁颂吵了架,但今日他要出发去镇压暴.动,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因此她还是要去送一送行的。 大队人马是清晨出行,所以今日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后便匆匆赶往了皇宫西门。 不过依旧是去得迟了,队伍已经开始出发,她便只能站在城墙上,从领头的那一队人里找到萧祁颂的身影。 晨雾稀薄,刻着烫金萧字的黑色旌旗在队伍前方飘扬。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目光,旌旗之下坐在最前方马背之上的人,也回头朝城墙上望了过去。 视线相汇,卜幼莹本想挥手示意,可一只手方抬起,顿了顿,又放了下去。 她心里到底是介意那句话的。 罢了,自己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够了,他应当知晓她心思。 希望日后归来时,他已经忘却昨日嫌隙。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别,卜幼莹的眼眶在第一束金光照耀大地时,也随之染上了淡淡的嫣红。 殊不知在队伍的另一头,也同样有人红了眼睛。 冗长的队伍愈来愈远,恍如蚂蚁般的大小让她不禁伸长了脖子,翘首以望。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下了城墙。 卜幼莹昨日答应汤后要亲自操办春日宴,因此回到东宫后便迅速赶走离别情绪,埋头开始忙碌起来。 第一次操办这种大型宴会,要学习和准备的自然很多。更何况皇家宴会流程本就繁琐,加上邀请的都是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高门世家,要注意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上午下来,她忙得是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连萧祁墨约她共用午膳也拒绝了。 她没有进食的空闲时间,今日之内便得定好宴会所需的酒水食物,之后还要去与掌事商量客席位置的摆放,再后面还有节目单子以及宾客名册等着她确认。 一连要忙碌好几日才能结束,半点都马虎不得。 今日一直忙到入夜,听见肚子在咕噜叫唤,她才感觉到了几分饥饿,于是唤来春雪去为自己准备食物。 可等了半晌,敲门进来的人却不是春雪,而是端着食盘的萧祁墨。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都睡了呢。”毕竟她洗漱完已经是夜里亥时了。 萧祁墨将食盘放下,一边为她布菜服侍,一边回道:“你忙了一整日都没进食,我自然要过来亲自看着你吃。” 他没什么表情,但卜幼莹却隐约感觉,他似乎有一点生气。 于是她接过递来的玉箸,讪然笑笑:“我这不是忘记了嘛,要学习的事情太多了,我都忙昏头了。” 说罢,夹过一道菜喂进口中。 胃部接触了食物,仿佛唤醒了她的饥饿感,以至于他后面说的话她都无法回复,一口饭一口菜地接连喂进嘴里,毫无形象。 “再忙也得吃饭,为了一个宴会饿坏了自己身体,那是得不偿失。”萧祁墨在一旁嘱咐着。 她只能嗯嗯回应。 随后他便也不再言语,以免打扰了她吃饭,只安静看着她进食。 一炷香后,卜幼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吃完了?”他问。 “嗯,好饱。” 第47节 随后他起身,拉起她的手臂:“走吧,去散步消消食。” “啊?”她一脸不情愿,“我累了一整日,实在走不动了,就不消食了吧,我想去躺一会儿。” 萧祁墨蹲下身仰首对视,语重心长道:“刚吃完饭不能躺,万一你睡着了怎么办?明早起来你的胃会难受的。”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但她仍旧不太情愿:“可是我真的累了嘛,那我坐一会儿,检查一下采购单子,这总可以了吧?” 见拗不过她,他只好摇头叹了声气,妥协道:“那好吧,我陪你坐会儿,免得你趴在桌上睡着了。” “……” 她尴尬地眨眨眼,方才的确有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的打算来着。 计划不通,她便只好当真拿来采购单子一一检查,只是…… 看着看着就犯困了。 脑袋点头似的一下接一下低垂,眼皮子也逐渐耷拉下去,困意翻江倒海般袭来,让她的意识争先恐后地逃离脑海。 最后一下实在没撑住,头倒了下去。 萧祁墨伸手稳稳接住,如上次一样。 他将她抱回床上,坐在床沿看了她许久,最终叹出一声气。 唉,明早肯定得不舒服了。 …… 如他所料,卜幼莹翌日早上醒来便觉得反胃想吐,可又吐不出来,吃东西也没胃口。 春雪送来太子特地吩咐的汤药,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中药见效没那么快,直到午时她依旧时不时想呕吐,之后午睡了一个半时辰才稍微好点。 这回算是长记性了,下次吃饱一定去散步消食! 午睡醒来后,她便继续忙于宴会之事,如昨日一样,一直忙到入夜才结束。 用完晚膳,为了避免再次重蹈覆辙,她决定去找萧祁墨一起去散步消食。 听宫人说他还在书房处理政务,她便径直找去了书房。 可敲门进去后,却见萧祁墨愣了一下,紧皱的眉间顿时舒展,下意识扯出一个笑容来掩盖方才的情绪。 故作平静地问道:“阿莹,你怎么过来了?” 卜幼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仍是回他:“昨日你不是说要散步吗?我刚用完晚膳,所以来找你一起散步消食。”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忙收好面前的纸张,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不对劲。 萧祁墨遇事一向淡定从容,从未像现在这般。 他朝她走过来,她却没动,双眼直视着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脸上的微笑僵滞一瞬,缓缓收敛。 半晌,他垂眸道:“阿莹,我不想瞒…… 这句开头成功让她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后面的话更是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刻之前我刚收到南边的消息,说祁颂在镇压难民暴.动…… 他停顿的刹那,卜幼莹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停止了。 顷刻,萧祁墨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被刺伤了。” 第39章 “什么?” 一刹那, 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烟消云散。 卜幼莹踉跄一步,身子差点倒下去,还好被萧祁墨及时接住, 搂进了怀里。 “你先别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的属下是用飞鸽传书传的信, 无法写得太详细, 也许伤势并不严重。” 为了让她稍微放心,萧祁墨便将南边的情况具体分析给她听:“据我所知, 这次暴.动的主力军都是难民, 即使伤人也没有太多力气和锋利的武器。再者, 祁颂好歹是习武之人,想必这次被刺伤也只是对难民掉以轻心罢了,该有的反应能力还是有的,定不会太严重。” “可那些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她浑身脱力, 只能紧攥着他的衣襟勉强站立, “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拼死一搏, 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 万一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 烛影闪烁, 映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忽明忽暗, 细长的秀眉将皮肤皱出了沟壑, 呼吸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她慌乱无措,像一块浮木漂泊在海中央,只能将他的衣襟攥得更紧些,方能有一丝依托。 萧祁墨握住她双肩让她面对自己,神情严肃, 正色道:“阿莹,你现在必须相信我。坏结果是无止尽的, 思绪一旦往坏处想,那么之后只会一日比一日想得更严重。阿莹,凡事不可以只想坏的一面,难道你不希望他平安无事吗?” “我当然希望啊,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道,“你不能去否定自己好的想法。” 黝黑的瞳仁紧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神情从未如此坚定过,坚定到卜幼莹也不禁受到感染,内心略微安定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现在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又不能飞过去查看情况,现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完好归来。 “嗯!”想罢,她点点头,“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 见她终于安心了些,萧祁墨摸摸她的脸,接着说:“你放心,收到消息后我便立刻回信去问了,后日晚上便能得到答案。” “好,那你收到回信了告诉我。” “嗯,放心吧。”他漾起淡淡笑意。 脸颊旁的手掌温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面庞。 在他的安抚下,卜幼莹心慌意乱的心情终于平静稍许,仰首静视须臾,上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 萧祁墨微怔。 下一瞬,便听她细声开口:“谢谢你告诉我,也谢谢你愿意做这些,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他懂她的意思。 她定是以为,自己对祁颂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点死,更别说将他受伤的消息告诉她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浅淡一笑,语气平静:“我与祁颂如今的确针锋相对,但我们到底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做了二十载的亲兄弟,身体流淌的是一样的血脉,我自然不会希望他出事,所以,阿莹也不用谢谢我。” 话落,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摇了摇头:“要谢的,你本没有义务将他的事告知于我,可你既然说了,就代表你不想对我有所隐瞒,我自然要谢你的坦诚相对。” 其实她谢他的坦诚相对,原因并非全然如她所说,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愧疚。 毕竟,自己没有做到也对他同样坦诚。 萧祁墨闻言,只是笑着将她抱紧了些,俯首在她发顶轻吻,温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趁机提一个小要求?” 她抬头:“什么要求?” “若是今后同样的情况落在祁颂身上,你可不可以也感激他,没有对你隐瞒我的事情?” 卜幼莹歪了歪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见她面露疑惑,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认为我没有义务对你坦诚,所以才感激我,那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将我当作了外人,外人才没有义务对你坦诚。若将来祁颂也没有对你隐瞒我的事情,你会特地感激他吗?” 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她不禁怔愣了下,松开环住他腰的手,仔细想了一想。 好像.的确不会特地感激祁颂。 她觉得祁颂对自己坦诚是应该的,相反,若是隐瞒她,自己才会生气。 看她心中已了然,萧祁墨接着说:“所以啊,我可不可以要求阿莹也同样如此对待祁颂?” 他俯身弯腰,与她面对面相视,唇角略带了一丝苦涩浅浅笑道:“我不想做阿莹心里的外人。” 说这句话时,他声音轻柔,语调婉转,眸中有几分委屈可又裹挟着希冀,期待地看着她,像极了. 在朝她撒娇。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间,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燥热顿时充斥在她两靥,心跳仿佛添了炭火的锅炉,吭哧吭哧加起速来。 她下意识吞咽一番,避开对方的眼神,讷讷回应:“你,你自然不是外人.” “所以,”他稍稍歪头,笑问:“阿莹这是答应了?” “.嗯。” 尾音落地的瞬间,柔软的唇也触了上来,很轻的一声“啵”,转瞬即逝。 他眯起笑眼:“那就这么说定了。” 卜幼莹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对他这些蜻蜓点水的亲吻毫不排斥,甚至已经开始习惯。 她眼眸微垂,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番后,卜幼莹自然也没了心情再去散步,她回到寝殿,拿出宴会事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多久便有了困意。 之后两日,虽然仍旧十分担心祁颂那边的情况,但她铭记萧祁墨所说,坚信他一定会没事,然后继续埋头于宴会之事。 两日的时间眼一闭一睁便过去了。 第三日晚,不等萧祁墨派人来通知她,她自己便着急找了过去。 雪白的信鸽在她进入书房的一炷香后才姗姗来迟,落在萧祁墨的手臂上,乖乖任他取下信笺。 他双指并拢将其展开,越看到下面眉间皱得越深。 卜幼莹见他脸色愈发严肃,心中不好的预感也随之愈发浓烈,急忙问道:“上面写了什么?是不是祁颂的伤势很严重?” 萧祁墨摇头,将纸条递给她自己看。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窄小的纸条上只够写不超过十个字,而那上面便写了八个字—— 伤势不明,人已失踪。 八个大字好似烙铁一般烫进她心底,不过顷刻,无数个不好的想法变着花样在脑中沸腾。 她感觉自己的心恍若坠进了谷底般,万念俱灰。 第48节 “这是何意?”她抬眸看向他,同他一样眉间紧蹙,“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失踪了?而且怎么会伤势不明呢?你的属下没有去大夫那里打探消息吗?” 等了两日的消息竟比两日前还要糟糕,她控制不住地情绪激动,再怎么自我安慰也无济于事。 萧祁墨似乎也未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脸色并不比她好到哪儿去,但仍是尽力安抚道:“我的属下既然从大夫口中打探不出消息,说明是祁颂特地吩咐了的,而且他不仅只吩咐了大夫,还吩咐了自己身边人闭紧口舌,那看来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否则哪还有力气和意识去吩咐这些。”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人又怎么会失踪呢? 此刻的她什么安慰的话都听不进去,她虽不懂权谋之事,可也知晓灾区本就混乱,加上这次暴.动又是因为朝廷处理不当才引起,这其中希望他死的人实在太多。 这让她如何不担心呢? 见劝慰无果,他便只好将话题转移到别处:“阿莹,你先冷静些,明日还要举办春日宴,母后甚是期待,你千万不能在此时掉了链子。” 卜幼莹一怔,倒是被提醒了。 明日便是春日宴了,自己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现在就慌了神。 自己代表的不仅是皇家的脸面,更是卜家的脸面,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打起精神,面色如常地出席宴会。 想罢,她点点头:“嗯,我知道的,我一定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明日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 见她听了进去,他便又继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祁颂一向主见强,兴许这次失踪只是他的计划罢了。你也了解他,他不会是会任人宰割的人。” “但他也不是满腹心机的人。” 祁颂哪里斗得过别人,说不准就被谁算计,落入了别人罗织的圈套中。 卜幼莹低垂着头,眉间依旧深锁,丝毫不曾注意对面那人因她这句话,而脸色微变。 萧祁墨垂眸,不着痕迹地扯唇自嘲。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不输祁颂,论学识、论处事、论能力,自己都比他更胜一筹,可唯独有一点自己比不过他。 那就是天真。 他自觉这不算优点,在盘根错节的朝堂上,这甚至是缺点。可奈何卜幼莹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这便成了他唯一比不过祁颂的地方。 许是因为静默太久,卜幼莹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他身上。 见他眼帘微阖,脸上似有几分失意,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祁颂而伤害到了他,便忙解释道:“对不起啊,我只是习惯性喜欢往坏处想,所以才如此担心。若是你失踪不见,我也会同样紧张的。” 她在哄他。 虽然生硬,但他仍是抬眸扬了扬唇:“没关系,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知道你没那么快忘记他。我说过了,我可以等。” 眼前的笑容有几丝勉强,她不是看不出来,可眼下这种情况,她实在没有心情再去谈别的,只能伸手与他拥抱,给予一丝安慰。 今夜卜幼莹一夜无眠。 一个二十岁身强体壮、武艺高强的大男人竟然会失踪,这让她实在不得不往坏处想。 在武力上,想让萧祁颂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基本不可能,那就只有智力了。 他定是中了那帮贪官污吏的圈套! 可他们也不至于胆子大到谋害当朝皇子吧? 她冥思苦想了一整夜,许是关心则乱,当所有的可能都想出来后,她心中竟偏向每一种可能。 也是想着想着,她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边已不知何时染上了青色。 眉心郁结浓重,卜幼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叹气,而后唤来春雪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今日是宫里上下期待已久的春日宴,她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出席。 春雪将她略青的下眼圈遮了遮,又提醒她眉心舒展,准备好一切后便去与萧祁墨汇合,一同前往玉春园。 按照章程,帝后二人需最后才至。于是她便挽着萧祁墨的手,满面春风地一同出现在宾客面前。 交际往来这事儿他们二人谁也不擅长,因此卜幼莹按照春雪准备好的祝词,说完几句后便纷纷落座。 准备好的戏曲开始上场表演。 “大哥,姐姐。” 萧芸沐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走到卜幼莹面前瞧了一眼她身后的邢遇,欣喜道:“姐姐果然说话算数,谢谢姐姐。那阿芸现在可以把他带走吗?” 她这一说,卜幼莹才想起来她让邢遇教她骑射一事。 于是转身看向邢遇,解释道:“公主说她想让你教她骑射,一直让我带你进宫,如今你也来了,便去教一教她吧。” 闻言,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邢遇却蹙起了眉,冷冷吐出一句:“不去。” 话音刚落,在场两位女子惊讶地看着他,唯有萧祁墨依旧淡然,只瞥了他们三人一眼,而后默默举杯饮茶。 卜幼莹惊讶是因为从未听过他如此直白的拒绝一个人。 而萧芸沐惊讶,则是因为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拒绝自己,更何况她还是堂堂公主。 气氛顿时变得稍许尴尬。 见萧芸沐眼底愈发委屈,卜幼莹怕她当场哭出来,连忙扯了下邢遇的袖子,吓唬道:“让你去教公主骑射是陛下同意了的,你要违抗圣令吗?爹爹的收养之恩你不报啦?” 她说完,原本以为他念着父亲,至少会犹豫考虑一下,可没想到他却做出更惊人的事情来。 只听蹭的一声,他拔出手中长剑,横在自己脖颈前,仍旧是面无表情:“那就只能来世再报了。” “诶诶诶!”见情况不对,卜幼莹当即拦住他的手,“你疯啦?不教就不教嘛,何必如此极端?” 说罢,她回头望了一圈,周围的宾客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场景让她不禁想起了马场那次不愉快的经历。 红润的朱唇顿时绷成一条直线,她眉间微蹙,收回了手:“赶紧把剑收起来,以后不可以再动不动这样了。” 话落,邢遇便乖乖将剑收好,又恢复了之前的站姿,面色冷淡地望着前方。 一旁的萧芸沐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还怔怔愣在原地,直到卜幼莹与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 “芸沐,他既然不愿意我们就不勉强他了好吗?姐姐再给你找武艺更高强的,一定能教会你骑射。”她笑着说。 可萧芸沐深感自尊心受挫,一股怒意在小脸上酝酿蔓延,双眼炯炯瞪着邢遇,回她:“我不要!我就要他!” “芸……卜幼莹很是为难。 “阿芸。”一直坐着喝茶的萧祁墨倏尔开口,起身走来摸了摸她的头,“听话,别让你姐姐为难,今日有你最喜欢的说书,你不去听了吗?” 萧芸沐与她大哥感情最好,有了他说话,她脸上的火气终于降下些许。 但眸底仍是一股不服气,小手拽着他的衣摆撒娇道:“哥哥,我就想要他嘛,爹爹说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为何这个人不行?哥哥也不疼爱阿芸了吗?” 萧祁墨蹲下身,耐心地安抚着:“阿芸,他是人,不是东西,更何况他还是你卜伯伯的人,你希望卜伯伯讨厌你吗?” “……”她低垂着小脑袋,嘴唇撅得老高,踌躇了半晌,最终只好小声吐出一句:“好吧。” 卜幼莹在一旁松了口气。 虽然自己与萧芸沐也是一同长大,可她发起脾气来自己还真受不住。 她是家里最小的,有兄长们疼爱,还有卜幼莹父母的照顾。幼时萧家夫妇缺少对她的陪伴,因此每次团聚对她都是百般宠爱,要什么给什么,这才养成了她这般性格。 但凡是她看中的东西,怎么着都要弄到手,不给就又哭又闹,直到对方妥协为止。 因此当她终于离去,卜幼莹这才长舒一口气,疲累地坐了回去。 “阿芸性子被宠坏了,她若是再如此,你便推到我身上,说是我不让。”萧祁墨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她点头,道了声谢。 随后二人便将目光放回中央的戏台上,继续观赏起台上戏剧。 上面演的是《牡丹亭》,是卜幼莹最喜欢的戏剧,但此时的她却看不进去内容,只望着台上柳梦梅的扮演者出神。 两年前自己十六岁生辰,祁颂为了讨自己欢心,便专门去学了这一出戏,而后在戏台上表演给自己看。 当时他扮演的,正是男主人公柳梦梅。 虽然他唱词的功底一般,表演也略有生疏,但那时的卜幼莹仍是看哭了,她不仅是为其中的故事感动,更是为他对自己的这份心而感动。 可如今,她的“柳梦梅”却不知身在何处,安危未卜、杳无音讯。 思及此,压抑了一整夜的情绪终于蔓延至眸底,她逐渐红了眼眶,水雾在琥珀色的瞳仁里化开。 她垂首,趁眼泪还未落下时,用手帕轻轻擦拭。 身旁的萧祁墨注意到她的情绪,倾身过来关心道:“阿莹,你还好吗?” 她摇头:“没事,只是状态有些不好,我回去重新上一上妆吧,昨夜没睡好,眼下都乌青了。” “我陪你。”他说着便欲起身。 “不用了,这里还有这么多宾客呢,总得有位主人在这里坐着。放心,我没事。” 她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场合总得有主人在此,丢下宾客不管太没礼貌。于是他只好坐了回去,安慰几句后,卜幼莹便拖着长长的衣摆离开了看席。 身后的戏曲声仍旧继续着,在人多的场合她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一旦远离了人群,情绪便不免开始波动起来,一股酸涩涌上了鼻尖。 卜幼莹强忍下去,不想在路上失态。 可就在此时,她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绿植后面,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正盯着她这边。 本想站定仔细看看,可她方停下脚步,那人便转身走了。 她睁大眼眸,心跳加速,命令春雪和邢遇别跟来后,便提着厚重的裙摆追了过去。 步摇的坠子在发髻上剧烈晃动,她不管不顾地奔向那片绿植,可所见却是空无一人,她便又继续向前奔跑,目光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一定是他。 他回来了,可他回来为何不告诉自己? 他还好吗?伤势如何?是不是伤得很严重?治疗的时候疼吗? 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问题想问他,眼泪不知不觉糊住了视线,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即便知道自己失态,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快点见到他,只是想见到他而已。 片刻后,卜幼莹不知找到了何处。 此时的她看着凌乱不已,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发髻上垂落了几缕青丝挂在脸旁,精致的妆容也已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洗礼。 她无力地拖着长尾,视线仍在四处逡巡,直至她走到一座从未见过的宫殿前,殿门突然打开,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了出来。 “啊!”她被抓了进去。 第49节 背后抵在冰冷的门上,一只大掌紧紧捂住她的嘴,让她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来。 惊慌之下,一抹熟悉的荀令十里香飘进了嗅觉。 “别叫。”他沉声道。 第40章 青天白日, 宫殿之内却昏暗如夜,只几束稀薄阳光从破洞的窗纸中投射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光斑。 熟悉的气味与声音包裹住卜幼莹的五感, 她终于不再惶恐, 双目圆睁, 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唔……” 她想说话。 奈何捂唇的那只手掌轻易便堵住了她的声音。 那人手掌粗糙, 上面布有一层薄茧,与她白嫩细腻的肌肤相触, 摩擦得她略微有些痒意。 室内静谧, 能清楚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而面前那人的呼吸,则离自己愈来愈近。 隔着一只手掌,他沙哑出声:“阿莹,我好想你…… 一句话, 便让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拨开他的手, 眼泪簌簌往下落, 边哭边一股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每夜都睡不好, 我不敢睡, 我生怕一闭上眼就梦见不好的事情。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为何不派人送信给我?非要看我每日都提心吊胆你才满意吗?你这个混蛋!” 她越说越气, 抡起拳头便朝他捶了两拳。 萧祁颂被她这样子可爱到了, 扯唇轻笑了声:“好阿莹,消消气,我也是有苦衷的,等会儿我再慢慢说给你听,现在还有正事要做呢。” 卜幼莹吸了吸鼻子, 松开他,抬手擦了一把眼泪, 疑惑道:“什么正事?” 话音刚落,他俯首便要吻上来。 “等……她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四五日不见,他的思念此时正如同狂风骤雨的海面,可她却理智尚存,于是用尽全力将他一把推开。 “祁颂!你不能这么做!”她不得不赶紧提醒道。 但此时的萧祁颂显然什么也听不进去,大步一迈便又要上前吻她。 卜幼莹慌忙往旁边移了一步,躲开了他,厉声道:“祁颂!这里是皇宫!” 面前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捏了捏眉心,“阿莹,我不能想念你吗?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闻言,她紧蹙的眉间略微平整了些,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危险又困难的事情,但是我们好好说,好吗?我等会儿还要回到席面上,能在此处待的时间不多,况且这里是皇宫,随时会有人经过这里。” “放心,旁人不会进来这个地方。”他淡声回道。 她不禁一怔。 为何不会进来这里? 这是哪儿? 皇宫里还有别人不会进来的地方吗? 好奇心让她的思绪有了一刻的出神,忽然,指尖一丝凉意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微微一惊:“祁颂,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萧祁颂正站在她面前,指尖碰了碰她的。 他向来个体热之人,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他的体温也像火炉一样高,所以以前每次到了冬日,她都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现下却是怎么回事?他的手凉到像刚在井水里泡过一般。 “没什么事。”他低垂着眸子,窗外一束光恰好穿过破洞的窗纸,投在他眼前。 “什么叫没什么事?你现在连我也不愿意告诉了吗?”她有点恼。 话落,萧祁颂抬眸看向她,黝黑的瞳仁在光束里紧缩。 沉默须臾,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为了尽快见到你,我一刻也不曾休息,阿莹竟然还推开我.” 闻言,卜幼莹叹了声气:“祁颂,我以为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所以我才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不会有人过来这里,更不会有人知道你到底去了何处。” 他收回手,捻起一缕她散落的发丝,将它重新别进她的发髻里。 发间步摇轻晃,带起微微响动。 殿内昏暗,窗纸遮掉了大部分阳光,卜幼莹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垂眸掩住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祁颂.”她将脸偏向一旁,刻意转移了话题:“你还什么都没有同我说呢,况且,你惹我生气我还没有原谅你.”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小声,其实她早已经不生气了。 萧祁颂怎会感觉不出来她的情绪。 于是弯唇笑了笑,戏谑道:“怎的阿莹如今如此小气,这都过去几日了还在生我的气,况且我为了赶回来都如此努力了.” 话未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对方:“等等,所以这两日你一直在回京的路上,并没有失踪?” “谁同你说我失踪的?”他刚说完,又反应过来什么,哦了一声,“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失踪。” “他们?” “就是我身边一些眼线。” 说完,他又说了“过来”,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罗汉榻,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一旁小几上的烛灯。 闪烁的烛光渐渐照亮了他们这一小片区域。 他们一人坐一边,但萧祁颂见她与自己之间隔着一张小几,于是又起身坐到她身旁,抬手指了下自己的腰带。 他看着她,用一副饶有兴致的眼神,随即道:“既然有人告诉了你我的消息,那你一定也知道我受伤的事情,要不要亲自检查检查?” “.” 怎么感觉,这不像是在邀请她检查伤势,而是在. 勾引她。 卜幼莹抿了抿唇,葱白指尖停留在他的腰带上,手指却迟迟未动。 坐着的那人极有耐心,双手撑在身后,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反应。 罢了,看就看。 只是看个伤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想罢,她立即开始动作。一边研究一边探索,终于解下了那条繁琐的腰带。 他身上的圆领袍向两边散开,他又抬手解开里衣的系带,一副漂亮又充满力量感的身体便这般展现在昏黄的烛光中。 虽说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萧祁墨还在春日宴上,自己此时又在这种环境中跟祁颂单独在一起,心里难免感到有些不自在。 可萧祁颂并未察觉她的神色,只眼底笑意更深了一分,稍稍歪头:“找找看,伤口在哪儿呢?” 他这逗小孩的语气让她的脸更加红了,但仍强装着镇定,视线从他凸起的锁骨逐渐往下,路过鼓胀的胸膛和中间的沟壑,再一路向下,来到块块分明的腹肌。 哪里有伤口?分明完好无缺。 欸等等。 她像是发现什么,弓着腰将目光落在他的裤腰处,那里露出了一点深红色的痕迹。 她兀自拉下他的裤腰,果真在胯骨旁边看见了一处崭新的伤痕,不过.倒是不深。 只有一颗珍珠大小,现已开始愈合。 “这就是你被刺伤的地方吗?”她抬眸。 “嗯。”萧祁颂点头,解释道:“刺伤我的只是一个极端的难民,吃的都没有又哪来的武器,于是将路边的木棍在石头上磨尖,趁我对他们没有防备时,便刺了过来。” 听着他的讲述,卜幼莹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忙问:“然后呢?” “一个瘦弱的难民而已,想偷袭我还是没那么容易的,棍尖刺入一点便被我握住了,然后我便将计就计,假装我被行刺,伤势严重,如此一来,埋伏在暗地里的人自然会趁着这个时机出来行动。” 说这番话时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可她听着却是十分的胆战心惊。 什么行刺、什么暴.动、什么暗地里的人,这一切都像在演话本子似的,已经超出了她对这世间的认知。 她想不到此次去南边竟然如此凶险,一时间,眼眶里又蕴起了薄薄一层湿雾。 萧祁颂见她扁嘴要哭,立刻坐直身子,柔声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我多生龙活虎啊,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她一边眼里吊着泪,一边瞪他,还抬手打了他一拳:“那你也不能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你知不知道我听见你失踪的时候有多担心你?我昨夜一整晚都没睡!” “哦?哪种担心?”他故意问道。 她又瞪了对方一眼:“当然是朋友的担心!还是多年老友的担心” 萧祁颂低低笑了声,没再为难她,只解释道:“我这不是着急来跟你道歉嘛。我错了,无论是那日跟你吵架,还是这次闹失踪,我都错了。” 说完,又叹了声气,双眸直视着她接着补充:“那日离开上京城时,我见你来送我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伤害你。后来到了南边,我每日都在愧疚懊悔,偏偏我们又相距甚远,不能立刻来你面前道歉,我怕冷战冷战着,你会对我愈发失望,时间一久,你就.” 他顿了顿,眉眼低垂,声音极小地吐出:“你就跟我绝交了。” 话音刚落,卜幼莹扑哧轻笑了一声,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眼神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你二话不说跑来这里的原因?”她挑眉问道。 萧祁颂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傻?”她撇了撇嘴,无奈地看他一眼,“以我的性格,当然是等着你回来道歉,你一日不道歉我便一日不原谅你,哪怕跟你从此再也不说话,我也要听到你先道歉才行。” 他挠了挠额角,低声嘟囔:“好像.是这样。” “哼,都认识我这么久了还不了解我。”她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 “嘿嘿,不过我早点来道歉也好嘛,这样你就能少生气几日了。”萧祁颂笑起来,露出一排洁净的牙齿。 “那你也不能动不动就失踪,要是再有下一次,我真的会跟你绝交的。” 她蹙着眉头,嘴唇微撅,明明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但看在对面那人的眼里,却觉得十分可爱。 盈盈笑意在他眸底弥漫,眼尾弯起宠溺的弧度,他嗯了声,依旧望着她笑。 第50节 和好的两人皆珍惜这难得相聚的时刻,借着烛光将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的人看了个遍。 祁颂瘦了。 原本他的脸颊也不胖,有棱有角的,可此刻她能明显的看出来,他的脸颊比起先前凹陷了些。 “祁颂。”她出声,“南边的事情,很辛苦吗?” 萧祁颂乖乖坐在她身边,撑着脑袋,沉吟一息:“我若是说的确辛苦,会不会显得我太弱了?” “这有什么弱不弱的,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他笑了笑:“开玩笑的。南边的事情确实挺棘手,但凡朝廷派出赈灾官员和赈灾银两,那便有好些贪官的眼睛盯着,各个都恨不得独吞赈灾银,所以那些被派去赈灾的官员,要么被收买,要么被下套陷害,再换个能收买的来。” 话落,卜幼莹旋即双目圆睁,抬手掩唇:“竟还有这种事?我一直以为那些赈灾银两都会平安下放给灾民。” “你又不懂朝事,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那你呢?你肯定不会被收买,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萧祁颂耸了耸肩:“所以啊,刺杀不就来了?” 闻言,她再次露出震惊的眼神,问道:“可你不是说,你是被难民刺杀的吗?难道是他们假扮的难民?” 这个信息实在让她太过吃惊,毕竟刺杀皇子可是杀头的大罪,那些人怎么敢的?! 她从来没想过,这份差事竟是这样的危险,害得祁颂差点搭上一条命,还有群狼环伺,随时等着吞掉他。 吓得她眉间紧紧蹙在一起,又道:“祁颂,要不这件差事你推了吧,以后肯定不差这一件的。” 话落,对方扬唇笑了笑,拍怕她的肩安抚道:“虽然难民不是他们假扮的,但却是他们鼓动的。你放心,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他们奈何不了我。”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却被他打断道:“阿莹,这件事我必须要做,并且要做成功,改变爹爹对我的看法,就靠它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昏暗的烛光下,他双眸认真地凝着自己,竟让她说不出来半句劝阻的话来。 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他选择的这条路有多难走。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烛火却在此时晃动一下,噗呲一声熄了。 殿内再一次进入昏暗之中。 灰暗的视野下,两人无言相望,他看见她的脸是那样的白。 像刚生长出来的栀子花,开放的那一夜恰好下了雨,纯洁的花瓣上盛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其中一滴,正挂在那瓣尖上,要落不落。 是了,她就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栀子花、是皎洁的月、是唯一令他心神向往的地方。 为了得到这朵栀子花,别说被刺杀,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 如此想着,他伸长手臂越过她的身躯,从小几上取来烛台。 欻的一声,萧祁颂将烛火重新点燃,握着烛台举在她身前。 过近的火光让她不适应,她偏头,抬手想将烛台移走,却被他蓦地握住了手腕。 他轻声道:“朋友之间不能看吗?让我看看吧,我好久没见你了。” 话落,她只好将手收回。 烛火带着光亮笼罩在她周围,连带着肌肤也铺上了一层暖黄的光。 他举着这光,由上至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个清楚。 她今日要参加春日宴,便化了一副精致的妆面,此刻在烛光下更加显得尤其好看。 鸦羽般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在下眼睑投射出一道阴影。 她抬眸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像藏品一样,看得人心神荡漾。 还有那张红润小巧的朱唇,一呼一吸皆如勾魂锁链一般。 萧祁颂看得喉结滚动,口舌略有几分干燥,连自己的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了许久。 偏偏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几道轻快的脚步声,连着女子的嬉笑声一起,占据了卜幼莹的听觉。 她猛地睁大眼眸,心跳不禁开始加快。 面前那人瞥见她脸上的紧张,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突然猛地一跺脚! “啊!”她吓得叫出了声。 第41章 声音迸出的瞬间, 卜幼莹立即捂住了嘴。 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殿外的脚步声倏忽停了下来,两道清丽的女声开始交谈起来, 一字一句皆落入卜幼莹耳中。 其中一人道:“欸?刚刚里面是不是有声音?” 闻言, 另一人有些害怕:“你别吓我呀。” “我没吓你, 我刚刚真的听见里面有声音, 但只有一瞬,我也不太确定。要……们进去看看?” 另一位女子慌忙道:“不行, 你刚进宫不久, 不知道这座宫殿闹鬼的。” 卜幼莹一怔, 脊骨顿时攀上一许寒意。 难怪祁颂方才说这里不会有旁人过来,原来此处竟然闹鬼! “闹鬼?”提出进来的女子显然也被吓到了,“不会吧?这里可是皇宫诶。” “就因为是皇宫才更会闹鬼啊,我听宫里的老人说, 这座宫殿里时常会传来女人的哭声, 无论白日黑夜都有, 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是避着此处走, 今日我竟忘了。” 那女人听完也半信半疑:“当真有此事?” “真的!也只有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了, 哎呀咱们快走吧, 戏台子那边要唱新戏了。” 说罢, 两道脚步声便加快了速度,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直至再也听不见一丁点声音,卜幼莹这才将捂嘴的手拿开,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又立即瞪向恶作剧得逞的某人, 锤了他一拳:“你怎的把我带到闹鬼的地方来?还吓我,你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若是让人发现怎么办?” 他依旧笑着:“闹鬼都是谣言,你也信?况且,她们就算是发现也不敢说出去,否则我让她们变成真的鬼。” 她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刚偏过脸去,一对镶着金边的珊瑚耳坠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双眸一亮,连忙从他手上拿过来:“这是你买的?” “当然,我去的那个灾区,本就以盛产工匠闻名天下。我一到那,第一件事便是买了珊瑚找人做了这对耳坠。”他一手握撑脸,欣赏着她脸上的笑容。 “难为你还记得。”她爱不释手地看着手中的心意。 以前在濠州时,她曾听说皇族喜好收藏红珊瑚,据说那红珊瑚极其好看,她一直想见识一番。 可惜濠州不算富庶之地,卜家虽是当地的豪门,但也弄不到红珊瑚这玩意,于是她想了好久,天天同祁颂念叨自己想要一对红珊瑚耳坠。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萧祁颂直直望着她,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眼眶,“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她怔了怔,不知为何,明明应当是听着高兴的话,眼里却不由自主地弥漫起来一层水雾。 她忍不住哽咽:“祁颂,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我,你不会陷于如今这般危险的境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蹙起眉,双手握住她的肩,沉声道:“阿莹,我不许你怪自己,这与你无关。要怪只能怪我没能早些知道爹爹阿娘他们的想法,怪我平日里不够懂事,没能让卜伯伯满意,都怪我才是。” “才不是!”闻言,她情绪莫名激动了几分,“不是你不懂事,是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懂不懂事!” 萧祁颂有些微怔:“阿莹.” 她接着道:“他们从来只看得见你哥哥的好,而对你的优秀却根本不在意,因为你不是长子,不需要承担他们的期待,他们从一开始便对你没有期待!” 这些事,是她在经历了自己父母一事后才看清的。 天下为人父母的,很多都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爱孩子,因为人心是充斥着各种欲望的,所以父母也会自私、也会压迫、更会偏心。 就像陛下一样。 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忽然被揭开,萧祁颂难免有些失落。 他低垂着眼眸,自嘲般笑了声:“是啊,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对我有过期待,因为我不是兄长。” “可是我看得见啊!”卜幼莹看着他,微黄的烛光在瞳仁里晃动,像金乌掉了进去,发光发亮。 他怔怔抬眸,听她柔声道:“祁颂,从小到大我都看得见你的优点,你不比你哥差在哪儿。或许他沉稳懂事,但你也真挚赤诚,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唇边噙着柔软的笑意:“你是这个世上唯一尊重我的人。” 四目相对,萧祁颂微微睁眸,心脏像跳起了鼓上舞似的。 完了,他想。 自己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沉沦。 如同年少时她第一次对自己表白时一样,心脏狂跳,感觉自己似乎在慢慢下陷。 陷进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陷进她诉说的爱意里、更陷进她卜幼莹的灵魂里。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可能. 这辈子也没法抽身了。 “祁颂?”见他怔愣着没有反应,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忽地,她的手腕被握住。 萧祁颂垂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哑:“阿莹,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吧,今日我就要走了,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卜幼莹一愣,立马问道:“你今日就要走吗?这么快!可你才刚到上京城不久啊。” “我过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以及同你道歉。”他解释道,“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难民暴.动目前算是暂时镇压下去了,之后还要监督新的赈灾官员完成赈灾,这才是最难的,需要对付一层又一层的官员,免不了要给我使些绊子。” 说完,他抬眸笑了笑:“不过阿莹不用担心,不出半月,我一定让你见到我。” 第51节 听着这些她不懂的朝堂之事,卜幼莹忽然觉得,祁颂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他同自己一样也不懂这些,更不屑于去懂,可如今为了争储,不懂也要逼着自己懂,更要逼着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唉,为何世间事总是这么难呢? 想着,她低垂着脑袋搅动着自己的裙摆,随口问道:“可你是皇子,他们也敢给你使绊子吗?” 身前之人笑了声:“这世上多的是暗地里的法子,有些事情明知是他们做的,也无法去证明。阿莹不用懂这些,我都会尽快处理完的,好让我们早日相见。” 说完,便起身要去吹熄烛灯。 “等等。”她也站起身,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你把它放进怀里,一直放着,不许洗,下次见面我要检查。若是它有一点血味,我可要拿你是问。” 话落,他蓦地轻笑一声,回了声好,便接过那方帕子塞进了怀中。 卜幼莹终于放下心来,躬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上的尘土,而后道:“那我们出去吧,这次春日宴是我准备的,我不能缺席太久,确实得回去了。” 萧祁颂望了一眼窗外,外面艳阳高照,正欢乐地观赏着戏曲节目,而他们却在昏暗的破殿里,两两相望。 如此一对比,竟真的有些像. 许是觉得有趣,他勾了勾唇:“你这样急匆匆的要走,我倒真觉得自己像.” 正拍灰的手倏忽一顿,即使他未说完,她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卜幼莹莫名有一丝紧张:“你.心里还是很介意吗?” 上次他们便是因为这两个字吵架的,现下又提起来,她怕他们会再次争吵,再次不欢而散,她可不想又变成那样。 面前的人看出她的紧张,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温声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是开句玩笑。今日我既道了歉,以后便不会再因此事与你争吵了,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想法,当时我也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今后不会了。” 闻言,她露出狐疑的眼神:“真的吗?” “你不信我?”他诧异一瞬。 接着双臂抱在胸前,轻哼一声偏过脸去,撅起唇,故作一副小孩模样:“阿莹才是小混蛋,我千里迢迢赶过来道歉,阿莹竟然还不信我,哼!我也生气了。” 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逗得卜幼莹展颜欢笑了几声,连连道:“我信我信,我信还不行嘛。” 萧祁颂傲娇地又哼一声,“既然你信了,那可得一直信,若是再怀疑我的诚心,我可真的会生气的。” “好好好,我保证不会了。”她举起右手三指。 见她一脸真诚,他终于放下手臂,降低了声量又道:“还有啊,虽然我不会再介意,但你不能真.萧祁墨那个人阴险狡诈,善于伪装,很多事情他都别有用心,这你会分辨吗?” 萧祁颂心里委屈,但怕对方又要说什么自己与她只是朋友,不能问她那种问题,所以只好后退一步,像个啰嗦婆一样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的心上人不懂分辨别人的伪装,落入某些人的圈套。 他觉得,自己真是像极了那些大宅院里被娇养着的妾室,丢脸死了。 当然,卜幼莹并未察觉他心里这些想法,只一个劲的看着他笑。 “笑什么?”萧祁颂瞄了她一眼,“我方才问你话呢。” “……她回过神,“会分辨的,我自然会分辨啦,我看过的话本子可比你多,向来只有你们男人容易被女人的伪装所骗,我才不会呢。” 他闻言轻哼一声,吐出一句我也不会,便一口吹灭了烛灯。 片刻后,紧闭的殿门再次打开。 刺眼的阳光让卜幼莹微眯起眸,抬手遮挡。 半个时辰前找到这里来时,她满脑子都是萧祁颂,丝毫不曾注意周身的环境。现下一看,才发现此处甚为偏僻,宫殿看起来年久失修,四处都挂着灰色的蛛网。 可殿内那张罗汉榻上却十分干净,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她放下手,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萧祁颂。 “怎么了?”他问。 “你是不是去见我之前,就先来过这里了?还特地打扫了一遍?” 萧祁颂一怔,心虚地移开眼神,挠头嘟囔:“那.总不能脏脏的吧.” “好啊你,你果然早就想好了。”她揪了一把他的手臂,“我还以为你是刚进皇宫便来找我了,原来你还挺有空啊。” “那当然了。” 他笑嘻嘻道:“虽然我没我哥有洁癖,但我也是很讲究的好不好?” “切。”她白了一眼,“那我先走啦,我还得回去换身衣服,你在那边要好好的,不许受伤。” “嗯,放心吧,我尽快处理完就回来。” 她点点头,向前迈了一步。 却又停在了原地。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即使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华服,也难掩她脊背的单薄无力。 “下次.不许再让我如此担心了。”她并未回头,说话声极小,带着闷闷的鼻音。 萧祁颂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沉声回应:“好。你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今日发现你瘦了好多。” “那还不是怪你。” 他笑:“好,怪我。” 春风徐徐,吹动着他们的发丝。 片刻后,卜幼莹终于依依不舍地走向了来时的路,而萧祁颂则也悄悄离开了皇宫,仿佛从未来过。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她看见春雪和邢遇仍等在原地,便面色镇定地走上前去。 春雪本想问什么,却被她一声“走吧”打断,于是只好乖乖闭嘴,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回了东宫。 虽然不知太子妃身上的外袍为何沾染了几处灰尘,但既然主子不打算说,她这个做奴婢的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一如往常地服侍她更换新衣,重新梳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再次回到春日宴的宴席时,已是午后未时末。 席间等待良久的萧祁墨见她回来,看见她身上的新衣时不禁愣住,眸光顿时暗了下去。 聪明如他,一个猜想在他心底迅速升腾。 但他面上仍微微笑道:“阿莹为何突然换了衣服?是上一件脏了吗?” 许是心虚,卜幼莹并不与他对视,只垂眸端起茶杯抿茶:“嗯,蹭到了灰便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阿莹去了这么久。只可惜方才有几个戏曲你应当会喜欢,现下却看不到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再看。” 萧祁墨注视着她,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减,可笑意却怎么也映不进幽深的眼底。 他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与先前离开时的忧愁情绪不同,此刻的她面色红润,望向戏台的眸子里也盛满了晶亮的光,分明是心情大好的模样。 这让他不得不起疑,她方才,一定是见了什么人。 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卜幼莹转头,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位青衣贵女,正以帕掩唇,脸色略苍白地咳嗽着。仔细看,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瞧着像是受了风寒的模样。 于是倾身关心道:“姑娘,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回我宫里,请御医过来瞧一瞧?” 闻言,青衣贵女慌忙摇了摇头:“不用了,谢卜小姐关心,我想我大概只是受了风寒,就不劳烦御医了。” “可是你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不如让我的侍女带你去歇息一会儿吧。”卜幼莹再次提议。 “不不不。”她受宠若惊,慌乱摇着双手,“宫里的春日宴能邀请我是我的荣幸,我怎能做出提前离席这等无礼之事。您不用担心,只是风寒罢了。” 卜幼莹见她如此紧张不安,想是家里管教得严,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失态。 便起身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安慰道:“那我与你一同离席,总不算无礼了吧?” “卜小姐,这.” “好啦,身体要紧,还是赶紧找御医看看吧。” 说罢,便再次与萧祁墨打了声招呼,而后牵着那位女子的手一同离开了席面。 回去东宫的路程太远,卜幼莹怕她撑不住,便令春雪就近寻了间无人居住的干净宫殿,随后又去唤了御医过来。 那御医正是上次医治太子的周太医。 他隔着帕子给那位女子诊脉,一开始还面色平静,可到后面便眉间紧锁起来,严肃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忐忑不安。 “周御医,如何?”卜幼莹问道。 周御医将帕子收起来,拱手回她:“回卜小姐,这位贵女的病症像是受了风寒,可.” 他顿了顿:“可又不像是风寒。” 她立时蹙起眉:“你这话是何意?一会儿像一会儿不像的,到底是不是风寒?” “小姐莫急,微臣方才仔细观察过,贵女身体发虚发寒,同时又感潮热,这些病症的确皆为风寒之症,但.”他说着,掌心朝上请那位女子掀开袖口。 女子照做,露出白皙手腕上的一片红点点。 卜幼莹愣了下,上前查看。 那些红点点都是血点,集中成长条状,看着极像是抓挠引起的抓痕,可她的皮肤明明完好,不像抓过的样子。 一旁的周御医接着说道:“微臣经验有限,暂时无法分辨这位贵女身上的红点是否为一种皮肤病,也就无法断定,贵女的风寒之症是否与这些红点有关。” 她看向他,面色担忧:“可你是御医院院正啊,若连你也不知,那还有谁能知?” 周御医思虑片刻:“这样吧,微臣先给这位贵女开一张祛风寒的方子,这方子即使是没病的人喝了也无事,还能预防风寒。之后待微臣回去翻查一下医书,再看看这红点是什么病。”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她点点头,周御医便坐到一旁写下方子,交给了青衣贵女的侍女。 “真是劳烦卜小姐和周御医了。”贵女起身福礼,然后对卜幼莹道:“那卜小姐,我们回宴席上吧,太子殿下还在等您。” 经她这一提醒,卜幼莹这才倏忽想起来,萧祁墨还被自己扔在席面上呢。 先前她已离开席面太久,这次又离开不少时间,总是放着萧祁墨一人不太好,便嗯了声,与她一同去往了席面。 一整日忙下来,已是近黄昏之时。 卜幼莹回到席面上时,瞥见萧祁墨的神色略有几分不快,以为是自己将他独自丢在席面太久,惹得他不高兴了。 便走上前与他坐在一起,扯了扯他的袖摆,咧嘴笑道:“祁墨哥哥,抱歉啊,我今日事情太多了。等宴席结束,我给你按摩犒劳你如何?” 萧祁墨垂眸睨了她一眼,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第52节 完了,真的生气了。 她闭了闭眼,想想今日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 明明是她准备的春日宴,理应由她一直待在席面招待宾客才对,却三番两次将他一人丢在这里应付,若换作自己被如此对待,肯定比他还生气。 但此时宴席还在继续,她不好当众哄他,便只能抿唇坐了回去,等宴席结束再说吧。 随着节目一个个结束,火红的金乌将天边白云烧了起来,不知不觉已到炊烟袅袅之时。 最后一个节目上场之前,帝后终于出现,在众人的注视下入座,一同观看了一出京韵大鼓——剑阁闻铃。 随后在紧张昂扬的鼓点下,春日宴终于得以圆满结束。 . 今夜的风竟有些许温热,吹在人身上一点也不凉快。 累了一整日的卜幼莹一回到寝殿,便迅速脱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而后随手披上一件外袍,便又匆匆赶往萧祁墨的寝殿。 此时萧祁墨也正要脱下外袍,忽听一声:“别动,我来!” 他回头。 只见卜幼莹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将他外袍脱去,接着又去宽下第二层长袍。 “你怎么过来了?”他面无表情,垂眸问道。 她自然不能直说是来哄他的,便笑嘻嘻说:“当然是来给你按摩呀,你今日坐了一整日了,肯定腰酸背痛的,我给你按按,好让你等会儿睡得舒服些。” 得到答案的人仍旧没什么表情,即便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如此殷勤,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听到回应,脱下第二层长袍的她抬眸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神情冷淡,自己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 安静片刻,她低垂着脑袋,小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席面上……我的错,你若是真的很生气,那我让你出出气吧?” 闻言,萧祁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眉梢微挑,语调里裹有一丝兴致:“哦?如何出气?” “只要不骂我打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深知自己的错误,依旧垂首,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而萧祁墨的视线倒是在她身上缓缓逡巡,瞳光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她听见他低声道:“既然要按摩,不如在我沐浴之时按,如何?” 卜幼莹猛地抬头,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要自己伺候他沐浴? 在她的认知里,萧祁墨从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所以她才放心提出让他出气。原以为他只是会让自己做些体力活,谁曾想他竟提出这种要求? “……她面露难色,“不太好吧……” “哦。”他嗤笑一声,“原来只是说说而已。” 眼里仅有的一丝兴致顿时无影无踪,他依旧面容冷淡,转身背对着她,打算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还不离去吗?”他微微侧首,“我要宽衣沐浴了。” 可卜幼莹却站着没走。 其实若是现下走了,今后最多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见面有些尴尬而已。反正自己与他并无感情,当陌生人对她也没有损失,可…… 不知为何,她不想就此与他关系闹僵。 许是今日有些许升温,连着屋内的温度也高了稍许,一股热气围绕着卜幼莹躁动不安。 殿内烛火明亮,将她脸颊上的红晕映得清清楚楚。 沉思半晌,她轻声启唇:“好,我答应你。” 第42章 浴室中白雾弥漫, 朦胧一片,升腾的热气包裹着其中男女,带着他们的血液在体内灼烧沸腾。 一滴晶莹的汗珠自卜幼莹脸颊滚落。 她垂首站在浴桶前, 目光落在眼前男人宽厚的肩背上, 吞咽一口, 神情有些紧张, 接着徐徐抬起双手,轻放至他双肩之上。 比起她的紧张, 坐在浴桶里的男人倒没什么反应, 双臂懒洋洋搭在浴桶边缘, 双目紧闭,似在养神。 半柱香前,萧祁墨当着她的面解开腰带,宽下里衣, 露出衣物之下壮硕的身躯。 她正要捂住双眼, 却见他二话不说, 直接抬腿往浴室走去。 他没脱裤子。 卜幼莹松了口气。 心想, 他到底还是照顾自己的。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照顾自己, 或许他也没有那么生气, 哄哄便好了。 如此, 她便跟来了浴室,履行诺言在他沐浴时给他按摩。 虽然对方只裸.露了上半身,但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颊上难免会漾起几许羞赧之色。 尤其是当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室内的热气仿佛皆钻入了她的身体里, 连血液都在汩着泡泡。 好热。 她抬手擦了一把汗。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浴桶里的萧祁墨终于睁眼, 声音不冷不淡:“热就把衣服脱了吧。” “啊?”她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可以脱一件外袍。 于是她便将外袍脱下,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和齐胸襦裙穿在身上,随后继续进行按摩。 其实她不大会这些,不过是以前春雪给她按得多,她现学现卖罢了。 手掌将他肩上的肉不停地揉捏按压,再配以双拳快速捶打,时不时换成手刀,剁肉一样砍在他肩颈的肌肉处。 忽地,眼前的男人轻笑了声。 她停住,不解:“你笑什么?” 萧祁墨曲起一只手臂,虚握成拳撑着太阳穴,懒声道:“我在笑,原来你竟是真的给我按摩来了。”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不,不是你骗我。” 他顿了须臾,声音低沉:“是我在笑自己想多了。” “……”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卜幼莹本就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给他按摩。视线无处安放,便只能放在他的肩颈上。 脑中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白日里祁颂的身躯。 他们兄弟俩要说像,也有像的地方,要说不像,也有不像的地方。 比如身体,祁颂因常年习武身材劲瘦,外面看着纤细,实则衣服下面极其有肉,即便是放松状态也极为明显。 而萧祁墨呢,他外表看着便很高大,肩宽腿长,皮肤也偏白。方才他脱衣服时她看过一眼,也是块块分明,不过放松状态下没有祁颂那样硬邦邦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月匈比祁颂大。 想到此处,卜幼莹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她指尖一沾,眼眸倏地睁大。 血!她流鼻血了! “祁墨哥……她一只手堵着鼻孔,另一只手忙拍了拍眼前的人,仰着头不知所措。 萧祁墨一转身便见到这种场面,脸上再也冷不下去,登时便皱起眉,迅速从浴桶里跨出来,扯下一条澡巾递给她,接着扶她去了内室。 他的裤子还湿着,便随手裹了一件外袍,命人去唤了御医过来。 夜里值班的是一位姓刘的御医,他检查过后,说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了,喝两日去火的药即可。 他这才放下心来。 御医走后,卜幼莹难为情的隐瞒了方才脑子里想的画面,只说让他赶紧去换一条新裤子。 于是他又走进浴室收拾了下自己,穿好寝衣出来后,坐到她面前,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声气。 “阿莹。” “嗯?”她仍旧仰着头。 萧祁墨望了她片刻,娓娓道:“我对你来说,是需要躲避的人吗?” 她怔了下,不大明白他在指什么,却下意识安抚他:“当然不是啊,我若想躲你,又怎会主动过来找你?” “那我就是你需要欺骗的人,是吗?” 卜幼莹彻底怔住,仰着的头也慢慢低了下来,平视着他:“……没有想欺骗你,只…… 只是不想伤害他。 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默了片刻,再次沉声开口:“阿莹,我累了。” 话落,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我今日想了……他平静地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卑微的乞求你,你也不愿意将我放进心里哪怕一分。每次都是答应下来,回头又欺我瞒我,可是阿……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的心,不是石头变的,你的心才是。” 鼻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残留的一点干涸在她的鼻下,迟迟未擦。 那条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捏得指节都在泛白,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片刻,萧祁墨起身:“你回去歇息吧,我去唤春雪过来送你。” 第53节 说罢,他正欲迈步,却倏忽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日……”卜幼莹依旧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手却紧紧拽着他不放,生怕他走了似的。 顿了斯须,她接着道:“的确见了祁颂。” 闻言,他平整的眉间微蹙起来。 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萧祁颂来了皇宫,她今日离席期间就是去见了他。 得到答案的他又坐了回去,再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无非就是解释了下被刺和失踪的事情。”她如实回答。 可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祁颂同自己说的眼线一事,便反问道:“你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吗?” 她还以为,之前飞鸽传书给他的都是他在南边的下属,毕竟那些官员里,应当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闻言,萧祁墨倒也不瞒她:“先前赈灾一事都是由我负责,我自然要早早地在那边安排好眼线,以免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给我捣乱。” “哦……” 卜幼莹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两只食指无意识搅动着自己的裙摆。 默了顷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觉得累吗?” 话问出口,两人之间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指不自觉将裙摆越搅越紧,对方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心便坠得越深。 她无暇思考自己为何是这般心情,从他说出累的那一刻,便有一种莫名的慌乱盘绕在她心头,让她有些无措,更有一些难过。 尤其是听见他指责自己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时,连她这个被指责的人,都深刻感知到了他心里的失望与悲伤。 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他。 良久,萧祁墨终于张了张唇,沉声反问:“你希望我觉得累吗?” 她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尤其是在她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比如萧祁墨对自己的感情,也比如祁颂要求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遇见这种无法答应又无法拒绝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可无论怎么逃避,只要问题在那,就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 于是思虑少顷后,卜幼莹闭眸,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祁墨哥哥,我已经很尽力了。” 她抬眸与他对视:“你总要我不瞒你欺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也有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不堪的一面,又如何能与他人言?我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我很难去拒绝对方,所以你每次请求我,我都只能答应下来,可祁墨哥哥,你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会不知呢?” 萧祁墨微愣,一丝诧异自眸底一闪而过。 她轻呼一口气,移开视线,继续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请求,不过是料定我会心软才说出口。但你也应当明白,心软的人很难坚定,我答应了你,不代表我会坚定去做,我既然无法坚定去做,就代表利用我的心软来得到我的承诺这招没有用。” 许是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她停顿一息,倾身握住了他的双手。 唇角勉强翘起可忽略不计的弧度,柔声说:“祁墨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甚至比我阿爹阿娘还要好。你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家庭,很多时候,还能理解我心里难堪的一面。你这样的人,旁人很难对你不动…… 她闭唇呼气,弯起笑眼,补充道:“我也是。” 萧祁墨忽觉心脏跳漏了一拍。 这段时日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将他们之间的问题,以及他的小心思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讶异于她什么都知道,也讶异于她选择说真心话给他听,更讶异于…… 她承认她对自己动心。 “阿……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卜幼莹瞧见他眼尾泛起的红晕,无奈轻笑,主动走上前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他颤动的眼睫上。 而后启唇:“祁墨哥哥,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见。或许我还没有勇气,坦然接受自己也可以爱上另一个人,或许仍然会有一些逃避,但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你想要的,我会努力试一试。” 坐在面前的萧祁墨仰视着她,被她吻过的眼尾更加红了。 他伸手,缓缓圈住她的腰。 她的心跳声穿过胸膛直达他的耳膜,他张口,嗓音喑哑:“阿莹……谢谢你。” 她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呵护我,是我以前没有发现。以后,我也会努力照顾你、呵护你的。” 怀中的人将手圈得更紧了。 深夜寂寂,无风无雨,宫殿里的烛火燃得通明亮堂,不曾晃动丝毫。 红色的蜡油顺着烛体滑落,直至凝结成一片,萧祁墨才终于松开手,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阿莹。” 他瞳光闪烁,红晕已从眼尾褪去,轻声询问道:“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卜幼莹怔了瞬。 她竟忘了,萧祁墨一贯是最擅长得寸进尺的人。 不过…… 她似乎并不讨厌他这样的得寸进尺。 因她深知,他向来进退有度,即便是得寸进尺,也只是在她允许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朝她走来。 从不会跨越一大步。 更不会冒犯她、唐突她。 她都清楚,也因此,她微扬唇角,点了点头。 …… 东宫太子寝殿的烛火终于熄了,只床头床尾仍燃着两盏。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与萧祁墨同床共枕,她紧张得背对着他睡了一夜,导致她根本没睡好,这次终于坦然了许多。 她只穿了一套寝衣,藏在被褥里,与他面对面相视。 萧祁墨瞥了一眼她没下去过的唇角,笑问道:“在笑什么?” 她摇头,笑意愈发深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这样摊开来说感觉还挺不错的,早知道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 “是你在纠结。” “是是是,你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哪会纠结这些啊。”她笑着打趣。 而后又倏忽想到什么,好奇问道:“祁墨哥哥,你有没有过不敢面对自己不堪的时候?” 她实在好奇。 从之前他提出让自己喜欢两个人的时候,她就不禁开始好奇了。 他怎么会如此自然的提出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好像这于他而言,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难道他也有过这样不好的一面吗?若是有过,他又是如何做到可以如此坦然面对,并且坦然接受的? 她实在好奇,便直接问出口了。 说不定,还能从他的答案中寻得一丝启发。 萧祁墨闻言,甚至不用思考一番,直接答她:“对于你,我有过。” 她微怔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婚事不就是他暗地里推波助澜才导致的结果吗? 可他为何不会讨厌这样的自己,反而觉得自己是对的?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温声解释:“许是自小读了太多的书,对于人性过早了解,因此从小便知,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这很正常。所以我能接受任何人的阴暗,也可以接受自己的阴暗。” 卜幼莹听得认真,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听他继续道:“而且,你所说的‘不堪’只是人为定义的罢了,从儒学思想发展开始,人们崇尚给女子烙下贞洁二字,同时喜欢两个人,便是不道德的,不守贞洁的,我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 她从未在男人口中听过这种理论,新奇使她盯着对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 见她听得认真,萧祁墨牵起她放在中间的手,把玩起她的手指,回道:“因为这是违背人类天性的。人们会指责一个人自私、贪婪、善妒,可这些都是天性,世人非要灭掉自己的天性,妄图打造神性,这难道不可笑吗?” 后面说的这番话,已经超出了卜幼莹的认知。 她也是被她的家庭规训过的产物,因此一开始不太能赞同他的观点,可又隐约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反牵住他的手,眸间溢出一抹笑意,也学着他把玩起他的手指:“嗯,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这只手实在不安分,我得好好教训一下它。” 萧祁墨也笑起来:“哦?那你想怎么教训它,我一定让它乖乖接受你教训。”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她捏着他的食指,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的手,她都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 很奇妙吧,从一只手身上能感觉到生命力。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想到他是用这只手来掌控那么多朝堂之事,用这只手翻阅过无数的书籍,写过无数的字,说不定这些字里,还藏着阴谋诡计、也说不定,他的手上还沾过血。 想到这些,她便感觉他的手不仅仅只是外表的好看,若是…… 它还能做些别的,与众不同的事情就好了。 一股温热涌上她的脸颊。 良久,卜幼莹缓缓开口:“祁墨哥哥,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手很好看?” “这倒是没有。”他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仿佛在她开口的那刻便已将她看穿似的。 眉梢扬了一下,反问道:“很好看吗?” 她点头:“嗯,很好看。” 随后将他的手稍稍举起,一根一根抚摸着他的手指:“你看,你的手指很长,又细又白,还没有茧。” “欸?”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会没有茧呢?你不是也习武吗,还经常拿笔,应该有茧才对。” 他淡声答:“不舒服,很早就磨掉了。” 卜幼莹略微惊讶地张唇:“那很疼吧?” “嗯,不过能忍。” 第54节 真厉害。 她默默感叹一句。 而后继续摩挲着他的手背,又说:“你的青筋也好看,我常觉得它们好像一条条有生命的河流,在你的身体里流淌,跳…… “阿莹。”萧祁墨倏忽唤了声。 “嗯?” 二人对视。 须臾,他凑近了些,低声问:“你很喜欢它吗?” 霎那间,脸颊的温热顿时淌遍了全身。 她眸光晃动,与他相握的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意,仿佛他不是在问喜不喜欢他的手,而是在问喜不喜欢他。 片刻之后,她微微点头,极小声道:“喜欢。” 话音刚落,他的两指指腹便触上了她的唇。 她听见他轻柔的声音,似乎在引诱自己:“那你亲一亲它,好吗?” 被窝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连卜幼莹的脊背也渗出了汗意,理智那根线像是被萧祁墨牵着走似的,她吞咽一口,情不自禁地稍抬下颌。 柔软的唇略微嘟起,当真只是亲了一下。 可他知道,她不会知足。 于是下一瞬,两瓣樱唇微微张开,狭窄的罅隙中,一条粉红的舌头探出了头,恍若出洞觅食的幼崽一般,试探性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指腹。 见他没有反应,那条小舌又贪心不足地轻舔了一下。 指腹的主人眼眸微眯,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而后她又将粉舌伸进了两指的缝隙中,灵活一卷,便将中指指尖卷入了唇瓣之间。 可这条小舌似乎并不打算请它进去做客,牙关仍然挡在指尖前面,只尝了尝它的味道便将它放走。 之后又如法炮制地将食指指尖也卷了进去。 等双指都被她品尝过一遍,她又向他投去期待的眼神,仿佛在问:是这样做吗?我做得好吗? 他眼中笑意弥漫,手肘撑着起身,左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阿莹做得很好。” 说着,被舔过的右手指尖再次触上她的唇,有节奏地点着唇面:“只是.阿莹有点小气,说好喜欢它,却只亲了指尖,它会不高兴的。” 卜幼莹怔怔的看着他:“那,那怎么办?” 总不能整只手都. 一声轻笑响起,他说:“张嘴。” 明明是极平淡的语气,她却听出了命令的意思,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真的将唇张开了些。 这种下意识反应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可她来不及想什么,两根手指便伸了进来。好在他是有分寸的,只伸了半截便停了,不至于让她干呕。 方才是她自己主动的,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可现下变成了他主动,这便让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 舌头无措的被他压着,不知从何动起,尤其是他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她便愈发臊热不知所措。 “唔.”她想说话,却又因为被压着舌头而说不出来。 “别急。”他柔声安抚,另一只手依旧抚摸着她的头,“慢慢来,乖,先尝一尝。” 萧祁墨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蛊惑着她、引导着她。 她被安抚下来,粉舌也找到了窍门,像真蛇一样缓慢卷上他的手指,闭唇吮吸。 床头的烛火不知怎的,倏然跃动了一下,然后呲的一声,熄灭了。 周围光亮又暗下几许,这让卜幼莹安心不少。至少,他应该很难察觉自己此刻绯红的两靥。 可她刚放下心,一片柔软却忽地触上她的脸颊。 萧祁墨极其珍重地亲吻着她,像是奖励,又像是慰藉,嘴唇轻轻触碰,又立即离开。而后又往下轻轻触碰,再立即离开。 似乎她的脸是他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珍宝,生怕用力一点便会吓跑她,只敢缓慢又轻柔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一点一点地表达爱意。 他一直亲到她的唇角,手指忽然从她口中撤了出来,转而换成嘴唇代替。 他们从未如此深吻过。 之前要么是蜻蜓点水,要么是浅尝辄止,像这般交舌碾磨的接吻还是头一次。 许是今日敞开说了许多真心话,卜幼莹竟破天荒地接受了这个深吻,并且愿意给予他回应。 至于白日的承诺,早就在灼热的气息中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萧祁墨这个人接吻,同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一样,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深谙操之过急只会吓跑猎物,于是用最柔和的方式勾引着猎物自己跳入陷阱。 她便是中了其中圈套,吻了不过须臾,心头便前所未有的燃起了一团火。 那火烧得她浑身滚烫,灼热不安,恍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点什么。 怎会如此? 自己与祁颂接吻时从不会这样。 这种新奇的感觉并未带给她享受,反而让她十分不安,几乎每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让她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 可心里即便不安,一张朱唇却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依旧乖顺回应着他温柔又有耐心的吻。 呼吸间隙,萧祁墨将眼皮掀起一条缝。 他夜里的视力极好,因此即使只剩下一只火烛,他也能清楚看见眼前之人潮红的两颊。 她情动了。 唇边悄然翘起弧度,他再次闭上眼,另一只手安抚下她躁动不安的身躯。 卜幼莹察觉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以为他在示意自己别动,便下意识配合着他乖乖安静下来。 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上残留着自己的口水,晶莹滑腻,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它会在烛火下泛着微微亮光。 可她没想到,她的口水,最终却被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并且,极其顺利。 眼眸睁大的瞬间,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是早有准备,原来她自己给自己做了嫁衣。 原来那只手,真的可以用来做与众不同的事情。 第43章 暗室中烛影绰绰, 红霞翻起。 烛光之下延伸出一片阴影,不怀好意者隐匿在黑暗中,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不紧不慢、迟迟不予。 直到被她的指甲挠了一把, 他这才暗自勾唇, 自愿给予她想要的慰藉。 今夜无月, 只有窗外不知休息的鸟儿,时不时传来几声啼鸣。 还未入夏, 气候已是灼热。 有人玩心大发, 循环往复数次之后, 终于惹得她掉下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尽数淌入她的墨发之间。 卜幼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喜欢的那只温文尔雅的手,如今却成了将自己折磨到哭泣的罪魁祸首。 枕头被她哭湿了一小块痕迹,与床单上晕出的湿痕如出一辙, 只不过后者的面积要远远大一些。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萧祁墨今夜算是见识到了。 她流下的泪, 几乎都会被他吻去。 可有些, 却怎么也挡不住, 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说他手上的青筋像长河, 他觉得她才像长河, 流不尽的长河。 他们都在这长河中化身游鱼,漂流沉浮。 尤其是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情意皆倾注于此,衣衫掩盖之下,手臂的肌肉隐约在跳动。 夜渐沉, 窗外的鸟儿似乎飞走了。 静谧的黑暗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 卜幼莹忽然仰头,将脖颈绷成了一条直线,身体也如同一根紧绷的弦。 如此保持几息后,终于浑身脱力般放松下来,望向他的眸子里迷蒙一片,似乎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与思考能力。 “阿莹。”他轻声唤她。 可惜无法得到她的回应。 随着胸口的呼吸愈发平稳,她的眼眸也逐渐失去了聚焦点,眼皮缓缓阖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没办法,她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她感觉到一片柔软触上自己的额头,有人轻轻吻了吻她。 再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彻底进入了梦乡之中。 …… 翌日。 卜幼莹是在春雪低声的呼喊中醒来的。 还未睁眼,便听她在自己耳旁焦急唤道:“小姐,您该起来了,这都晌午了,再不起来肚子该饿坏啦。” “昂,让我再睡会儿.”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春雪。 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为避免主子饿坏身子,只好僭越地握住她手臂,将她强行拉了起来。 第55节 “哎呀!”她双手打在被褥上,蹙眉瞪眼,十分不满,“为了准备春日宴,我都累了好几日了,现下好不容易结束,你就让我再睡会儿嘛。” 说完便又要倒下去。 春雪急忙接住她,顺势坐在床边,用身体挡住她后背:“小姐,您不吃饭胃也得吃饭啊,这几日您都瘦了,若是再瘦下去,奴婢可不好跟太子交代了。” 一听这话,方才还睡意朦胧的卜幼莹忽然清醒了几分,不乐意道:“你跟他交代什么?你是我的人,跟我交代不就行了?” “可是跟您也不好交代啊,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负责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若是您的身体出了差错,那便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如何跟您交代?” 听罢,她稍稍回头,抬起眼皮睨了春雪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春雪抿唇,叹了声气:“不是奴婢能说会道,是您总让奴婢担心。” 说完,便起身蹲下,将卜幼莹的腿从被褥里拿出来,伺候她穿鞋。 卜幼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骄阳似火、光芒刺目,的确已至晌午。于是只好放弃抵抗,任由春雪伺候自己穿衣。 方才坐在床上时还没什么感觉,现下一起身,一股剧烈的酸痛之感便迅速窜上自己的腰背。 “啊.”她痛呼一声,伸手绕后。 “怎么了?” “腰,腰好酸。” 说这话时她没想别的,但春雪听见却愣了一愣,随即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她一边给卜幼莹按揉着腰背,一边说道:“小姐您总算是开窍了,这样才对嘛,您和太子殿下和和美美的,老爷夫人也会高兴。” 闻言,卜幼莹回头,不解地看向她:“你在说什么呢?” 她根本没将自己的腰酸背痛往那方便联想,因此也就不知,春雪这话里到底是何意。 “您不用不好意思。” 以为她是害羞才不敢承认,春雪便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依旧笑道:“您出嫁前夫人特地让奴婢做过功课,说等您想通之后再教给您,这些奴婢都记着呢。不如等您用完午膳,奴婢再一一教您?” 一番话落,她更加疑惑了。 蓦地握住春雪按揉的手,转身直视着她,问:“什么功课?阿娘让你教我什么?” 见主子表情严肃,丝毫不像是害羞,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嘴快说漏了话,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做错事般小声回她:“就是.一些与太子行.行房的功课,还,还给了奴婢一个小册子。” “册子?”她立即蹙起眉,“拿给我看看。” 春雪有些为难:“要不.您还是用过午膳后再看吧?” 听她这样说,卜幼莹便更加好奇了。 册子上到底有什么还非得吃过饭了才能看?她偏不,她就要现在看。 “我现在就要看,你快去拿来。” 她说完,见春雪依旧站在原地面露难色,一丝怒意不禁窜上心头:“我如今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小姐息怒,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她急忙解释,“那册子上的内容,我怕小姐看了会无心用膳,您还是晚些再看吧。” 毕竟是教行房的东西,其中内容难免有些许狂野,以小姐的性子,怕是看了脑中便挥之不去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可她说完,卜幼莹却当即被气得笑出了声。 叉着腰盯了她须臾,眸底逐渐冷了下来,唤道:“春雪。” 她抬眸。 只见一向平易近人的主子,此刻却是一副笑比河清的面孔,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正色道:“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虽说你是婢女,可我自认为从未薄待过你,你先前三番两次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这次竟然还瞒着我收了阿娘的东西?她让你去做功课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啊?” 春雪一惊,连忙跪了下去:“太子妃息怒,不是这样的,奴婢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位主子,只是夫人有令奴婢不敢不从,而且.” 说到此处,她便低着头不敢再说了。 才将醒来便碰见这等糟心事,卜幼莹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她捏了捏眉心,不耐烦道:“而且什么?要说就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春雪立即伏身在地。 虽姿态卑微,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几分谏臣以死进谏的气魄:“恕奴婢僭越,奴婢一直觉得,老爷夫人的决策是对的。在这点上,奴婢不敢苟同您的想法。太子殿下乃谦谦君子,待您又温柔和顺,您如今已入住东宫,即将与殿下成婚,便不该再想着.” 她顿了顿,声量急转直下,小声补充了一句“二殿下”。 一番话毕,卜幼莹登时被气得瞠目结舌,一时竟连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睁大双目,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 这还是春雪吗?她竟敢如此同自己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 她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边走边喝道:“你真是胆子大了!我的事情何时也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我阿娘教你说的?” “奴婢方才之言皆是奴婢的心里话,与旁人无关,还望小姐莫要冤枉了别人。” 春雪依旧伏在地上,因面孔离地面过近,发出来的声音有些闷,却并不影响她语气里视死如归的坚定。 这下子,倒真有几分死谏的意思了。 卜幼莹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被自家婢女死谏,心下是又惊又怒,翻腾的怒意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于是再一次被气得笑了出来:“好啊,真是好一个忠仆,阿娘眼光可真好,当时人牙子手里那么多适龄的姑娘,她偏偏就选中了你,所以你感恩戴德的对象一直是她不是我对不对?” 春雪未言。 相当于默认的沉默,让她的怒气不禁更上一层楼,说出来的话也几乎是不加思考:“行,既如此,我也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再来劝我了。你既然三番两次在我面前说太子如何如何好,不如我让他纳了你做良娣,你一个从相府出去的婢女若能为太子开枝散叶,想必也能给我阿娘脸上添光,她肯定会很高兴,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伏在地上的人猛地抬眸,眼神惊恐地看向她。 “小姐明鉴,奴婢从不敢肖想太子!”她以双膝前行几步,扯着卜幼莹的裙摆道:“夫人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是奴婢僭越多言,奴婢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求小姐收回成命。” 其实方才那话,只是她在气头上说出来的气话,并不是真的要纳春雪做良娣,况且这事儿也得太子点头才行。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眼下又是两人已经闹翻的场面,她若是再收回,那岂不是太没面子? 春雪这丫头实在是太气人了,自己非得吓一吓她才行。 于是卜幼莹依旧冷着脸色,似乎对她这番求饶毫不动摇,继续阴阳怪气嘲讽道:“你怕什么?你不是总说太子如何君子如何温和吗,现在让你去做他的良娣你又不愿意了?连你自己都不愿意,又有何资格来劝我?” 两滴泪从春雪眼尾落了下来,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是的,奴婢.”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不豫的男声:“是我不愿意。” 萧祁墨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实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卜幼莹愣了下后,微微垂眸移开了视线。 毕竟方才自作主张给人家纳良娣来着,而且他好像当真了,这让她难免有些窘愧。 不过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便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可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他的寝殿之中。 他上前坐下:“我在书房处理公事,听宫里人来报说,殿里吵起来了,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着,漠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泣的春雪,问她:“你做了什么惹阿莹生气了?” 春雪似是看见救星,慌忙爬了过去,边哭边回:“殿下求您劝劝小姐吧,奴婢只是一介下人,怎能做殿下的良娣?今日顶撞小姐是奴婢有罪,奴婢愿意接受惩罚,只是莫要因为奴婢影响了殿下和小姐的感情,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萧祁墨坐在她面前,并未言语,只缓缓摩挲着拇指和食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短暂的静默让卜幼莹莫名发怵,生怕他当场质问自己为何要给他纳良娣,便立即上前一步道:“行了,你别在这哭哭啼啼了,我不过是让你拿个册子而已,你上演这么一出有必要吗?我阿娘可不在这儿,你要表忠心回相府表去。” 春雪还未说话,萧祁墨倏忽反问了一句:“册子?” 随即眼神看向春雪,示意她解释。 这种事情,春雪本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眼下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发问,她便只好擦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将方才告知卜幼莹的事情,也说了一遍给萧祁墨听。 听完,他微微勾唇,视线落在站着的卜幼莹身上。 缓声道:“难怪。我还在想,阿莹待你一向宽容,从不苛责于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如此生气,原来是因为此事。” 行房之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本就令人羞涩,更何况昨夜还. 于是卜幼莹不禁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里,似乎有几分意味深长,怒气顿时消下去一半,转而被羞赧所替代。 她垂着眸,侧过身子躲避他的视线,再次开口:“这丫头总是瞒着我做事,我能不生气吗?所以.所以方才说了些气话,谁知道她就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欺负她似的。” 闻言,他起身走来,手掌缓慢抚摸着她的背,安抚道:“别生气了,若你实在不想见到她,不如,将她送回相府吧?” 卜幼莹张了张唇,还未说话。 谁料春雪一听,竟吓得比方才更厉害了,急忙爬过来嗑了两个响头。 “殿下饶命,奴婢不能回相府!”她又看向她的主子,“求小姐看在奴婢自小服侍您的份上,别送奴婢回去,今日顶撞之罪要打板子要罚去掖庭奴婢都认,只是.求您别送奴婢回相府。” 看着她一双眼眸通红慌乱无措的模样,卜幼莹感到不解。 难道回相府比打板子还严重吗?要知道她这样弱小的身躯,打板子是有可能会将她打死的。 不过顷刻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春雪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人。 什么情同姐妹、什么待她不薄、什么恩德情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她自以为而已。 从阿娘将春雪买下的那一刻,春雪的心里就只有阿娘,她对自己所有的体贴照顾,全都来自于对阿娘的感激。 她的眼里,只有阿娘。 这么一想,卜幼莹便全想通了。 难怪她总是三番两次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难怪她明知自己对太子并无感情,却从成婚之日起屡次在她面前为太子说话。 原来自己的意愿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原来她从未真心的为自己想过、原来她与爹爹阿娘都是一类人。 原来,春雪与邢遇并没有区别,都只是为了报答她的父母,而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于他们而言,自己不过是个报恩的工具罢了。 真心?呵,哪有什么真心。 想通这一切的卜幼莹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她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失望如同破堤的洪水,滚滚而来,将她淹没。 须臾,她闭了闭眸,冷声启唇:“你是害怕在阿娘那里,自己失去唯一的用处吧?” 第56节 春雪顿时身子一僵。 “也害怕阿娘对你失望,对吗?” 她吞咽一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敢抬头去看卜幼莹此刻的眼神。 瞧她这反应,看来自己是说中了。 卜幼莹自嘲般轻笑了声:“原来你心里重要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呵,真是好笑。” “小姐,奴婢.” “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她背过身,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祁墨哥哥的提议不错,既然你对阿娘如此忠心,不如就回相府去照顾她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话音落地,春雪一张脸霎时苍白如纸,仿佛被抽走浑身血液似的,无力地坐了下去。 见她已下决策,一旁的萧祁墨便唤来侍卫,欲将春雪拖出去。 可侍卫的到来似乎惊醒了她,恍如被逼至死路的兔子,一抹狠意自猩红的眼底一闪而过。 她突然拽住萧祁墨的袍角,一副同归于尽的眼神盯着他,高喊道:“太子殿下!小姐一直以来从未与二殿下断过联系!” 卜幼莹心脏猛地一沉,当即转身,目眦尽裂地看向她。 春雪还未说完:“从游湖之日起,小姐便时常与二殿下私下见面!甚至昨日宴会他们也在一起!您若是敢将奴婢送回相府,奴婢便将这些一并告知老爷夫人!” “你!”她气得心脏骤然一股钝痛,像被猛锤了一拳似的,身子差点就倒了下去。 还好萧祁墨及时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随后,一道暗藏着杀意的眼神,缓缓落在春雪身上。 他不疾不徐道:“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 听他如此询问春雪,卜幼莹心中不免紧张不安、心跳加速。 他虽然知晓自己昨日见过祁颂,可他并不知晓自己与祁颂都商量了些什么,更不知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与祁颂有联系的,又有过几次联系。 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些都让他知晓,他会不会察觉祁颂最近所为是在争储,而不是单纯与他作对? 那他又会不会察觉,祁颂争储的真正目的,以及. 自己擅自决定与他做回朋友。 若是真让他猜到这些,那祁颂的处境便危险至极了。 一想到此,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抬眸去看身旁人的眼睛。 跪在地上的春雪自然知道她是紧张的,她瞥了主子一眼,本着即便被打死在此,也不愿回相府看见夫人失望的心情,缓缓举起了右手三指。 “奴婢愿以性命发誓,方才奴婢所言皆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盘问游湖那日驾驶马车的车夫,他当初被二殿下用钱收买才未说出此事。不过既是用钱,想必不会有多忠诚,殿下一问便知。”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卜幼莹一时间心如死灰,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婢女,竟一朝变脸,如此背刺自己! 换作谁都难以接受。 可眼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春雪说完,她几乎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身旁人的回应。 少顷,萧祁墨浅浅勾唇,慢条斯理地道:“不错,的确是个忠心的仆人,那便将你.留在东宫吧。” 话落,有人松了口气,笑了出来;有人却恍若坠入了深渊。 卜幼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木木地望着某处空气,脑子里空白一片,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可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却将她双眼捂住。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谁走了几步,接着又听见一声来不及喊出来的“唔”,再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裙摆好像被溅到了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动。 正当一个不好的猜想即将成形时,耳畔倏然传来萧祁墨柔和声音:“阿莹,今日又没吃东西,这样可不好,我带你去用膳吧。” 不知为何,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同以往一样温柔,可听在她耳中,脊骨却被激起一阵寒意,连头皮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莫名涌来的恐惧让她点了点头,随即萧祁墨便以捂着她双眼的姿势,拥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似乎又有谁走了进去,接着便是两声极其明显的男子惨叫声破顶而出。 卜幼莹被吓得顿住了脚步。 “没事了。”身旁之人松开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事情。” 视野重获光明,她看见萧祁墨对自己弯唇笑着,黝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 他说:“该闭嘴的人,都已经闭上了嘴。” 烈阳之下,她竟打了个寒颤。 第44章 东宫厅堂。 卜幼莹浑身僵硬地坐在餐桌前。 明明正是阳光最炙热的晌午, 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即使不用踏进自己的殿门,她也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又会是怎样一副血淋淋的场景。 “阿莹。”萧祁墨坐在她身旁, 伸手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最近瘦了, 多吃点肉补补。”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不理解。 不理解他为何可以如此淡然, 似乎杀掉几个人于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她更不理解, 昨日还在与自己温情亲昵之人, 怎的今日就变脸如此之快?如同观世音神像一转,竟是一面恶鬼阿修罗。 “怎么了?”见她盯着自己,萧祁墨柔声问道。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从成婚那日起她就知道了, 昨夜的谈话更是早就了告诉她, 他就是如此阴暗的人, 且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对自己太好, 竟让自己一时忘了他的本性。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他握住她的手, “手也有点凉,是不舒服吗?” 卜幼莹低头,看着他覆在上面的手。 这只手依旧那样好看,干净整洁、白皙修长,好像只是一只拿笔下棋的手而已。 可就在刚刚, 这只手间接沾了血。 她昨夜还在想,他的手上会不会沾过别人的血, 没想到今日便成了真,可这只手昨夜还伸进过…… 一想到此,便觉胃里一阵翻滚。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以帕捂唇,干呕了两下。 萧祁墨蹙眉,担忧道:“胃又在不舒服了?”说着,便欲伸手去抚摸她的背帮忙顺气。 却被她抬手挡住,只听她说:“我没事,许是心里不适,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午膳我吃不下,你让人撤了吧。” “好,需要我陪你吗?” 她摇头。 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唤来别的侍女搀扶她回到她自己的寝殿,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这全程,他都不曾提起春雪死前说的事情,而卜幼莹不知是忘了还是没心情,竟也默契地没有提起,好像两人对此事心照不宣似的。 不过,他并不着急,毕竟眼下该胡思乱想的,不是他。 …… 回去路上,卜幼莹刻意避开了前往太子寝殿打扫的一干宫人。 她脸色苍白,走路都不怎么稳当。 虽说父亲便是时常在战场杀敌的人,可那到底离她太过遥远,而如今却是在她面前死了人。 虽然没看见,但血喷洒出来发出的滋滋声,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两名侍卫的惨叫声,更是音犹在耳。 他们两个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命不好,听见了春雪说出她与祁颂之事,便被萧祁墨灭了口。 思及此,身上的寒意便越发重了,即便头顶有烈焰照耀也无济于事。 回到寝殿,她便赶紧脱下那件裙摆沾了血的衣裳,将它远远丢了出去。 她不要看见它,那是春雪溅在她身上的血,她一看见便控制不住地幻想春雪临死之前的模样。 她会不会恨自己? 那双眼睛是不是睁得圆圆的盯着自己? 她是多久才断气的? 自己离开时她会不会还躺在地上抽搐着? 这一切想法皆如甩不掉的苍蝇般钻进自己的脑子,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为了赶走这些幻想的画面,她让人去煮了一碗安神汤喝下,可临到上榻,又怕自己睡得不够沉,梦见不好的场景,于是又喝了第二碗安神汤。 之后才放心睡下。 午后静谧,动物也不见了踪影。斑驳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一点一点燃起氧气。 睡梦中的卜幼莹并未梦见不好的事物,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子有些冷,无意识将被褥裹成了一团。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是安神汤喝得多,等她醒来时天色已暗,外面灯火通明。 想是才将暗下来不久。 她坐起身,感觉身子有些沉重,头也有点疼。 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竟全是冷汗。 难道自己也感染了风寒吗? 第57节 卜幼莹叹了声气,心道自己真倒霉。 累死累活办了个春日宴,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白日又发生那种事,吓得她一回想就害怕。偏偏现在又发现,自己似乎被那位可怜的贵女不小心过了病气,染了风寒。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邢遇。”她穿鞋起身,唤来邢遇。 对方很快便听见召唤,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安静等着她吩咐。 “你帮我去御医院开点治风寒的药吧,我好像被过了病气了。”她刚说完,喉间便涌上一许痒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邢遇见状并未立即行动,只问:“不用请御医吗?” 她摇头:“不用麻烦了,只是小病而已。” 以前她也不是没得过风寒,难受几日,再喝几日药便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见她坚持,他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殿内。 邢遇的动作很快,想是用轻功去的,不出片刻便提着药回来了,只不过. 身后还跟着萧祁墨。 他朝卜幼莹款款走来,柔声问道:“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说着便欲伸手去探她额头。 她下意识身子后倾。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在空中,连着萧祁墨的表情也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她侧眸道。 “那也得找御医来看看,万一呢?很多病表面上都与风寒相差无几,其实并不是,还是要找御医来看看比较稳妥。” 他说完,便转身欲唤人去叫御医。 “我说了不用了。”她突然提高声量。 像压抑了一整日的不快,终于在此刻泄露了一点儿。 她今日心情本就甚差,白日里春雪与自己作对,后来又发生了那种事,现下竟连自己找不找御医都不能决定了,这难免让她的心情更为糟糕。 萧祁墨自然也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好。 事实上,从用午膳时他就看出来了,只不过那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莹,我只是关心你。”他不紧不慢地解释,“有些病症与风寒无异,隐藏得极好,我只是害怕万一。” 卜幼莹站起身,并未回应他,只是对站在门口的邢遇吩咐道:“邢遇,你去把药煮了吧,不用你去叫御医。” 他嗯了声,随即离开。 今日的气候甚是多变,白日里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旦入夜,竟开始刮起不小的风。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晚风吹进来,卷起衣袂翻飞。 怕她受凉,萧祁墨起身去关上了殿门。 随后来到她身前,轻叹了声:“阿莹,你是在怪我擅自处置你的婢女吗?” 她偏头:“没有。” “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谎。”他语气依旧平淡,“若是生我的气,还是告诉我吧,憋在心里只会对你自己的身体不好。” 若是换做往常,他言语里的关心只会让她感觉温暖,温柔的态度也会让她的气消下去一半。 可眼下,他越是温柔越是关心,她便越是感觉脊背发寒。这种打心底里的恐惧,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抵消掉的。 卜幼莹蹙眉,将身子也侧了过去,回应他:“是,我是生你的气,可那又如何呢?你又不会改。按你的想法,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阴暗你都觉得正常,那何必还来问我生不生气?” 见她终于肯将怒气发泄出来,萧祁墨微微松了口气。 随后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解释道:“阿莹,春雪背叛了你,这种人是留不得的,即便你将她送回相府,也难保她今后不会背叛伯父伯母。可你一向最容易心软,当时那种情况,我无法与你分析其中利弊,便只能先替你做了抉择。你若实在怨我,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的这个!”她蓦地转身。 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呼出一口气,又移开了视线:“春雪背叛我我也很生气,我再是心软也不会善良到原谅她,可.” 她顿住。 提起此事,便不免幻想当时的画面,这让她无法顺畅的说下去。 “可我不该杀了她吗?”他问。 “不是。”卜幼莹垂眸,尽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你可以杀她,只是.只是不要在我面前.”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中不禁想起溅上裙摆的血迹。 当时她被萧祁墨捂着眼睛,虽没了视野,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裙摆微微摇动了一下。 还有极其明显的血腥气,铁锈一样的味道,嚣张地钻进她的嗅觉里,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想吐。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脚底下,兴许鲜红滚烫的血液还流进了鞋底板。 这种感觉跟平常听到哪哪哪死人了,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一个从小被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更何况死的还不只一个人,心里留下阴影也实属正常。 闻言,萧祁墨终于清楚了她在生气什么,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 他柔声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当时只想着不能让她踏出那扇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阿莹。” 说完,他上前去牵她的手,却再次被她躲开。 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没计较,只继续说:“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你想如何罚我都可以,阿莹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卜幼莹依旧偏着脸,并未回答他。 于她而言,这并非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经过这一遭后,她对他有了一股天然的恐惧。 可萧祁墨不知道。 他一贯是如此行事的,连他父亲也是如此行事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 见她不予回应,他便以为是自己导致她参与了这等血腥脏污之事,气得狠了,才不愿理他。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弯唇浅笑:“阿莹今日都不曾进食,想必饿了,我让厨房去做些阿莹喜欢吃的,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饿。”她终于开口。 “软酪也不吃吗?那碧螺虾仁呢?还是松鼠鳜鱼?” “.” 被人了解喜好就是这点不好,虽然她嘴硬说自己不饿,但到底一整日都没进食,怎么可能真的不饿? 他一提起这些菜名,食物的样貌香气自然而然便出现在她脑中,勾起了她的馋虫。 见她沉默,萧祁墨不禁扬唇展颜:“还是让厨房都做了吧,虽然夜里不宜多食,但总归比饿着好。” 说罢,便兀自抬脚,去门口唤来宫人吩咐下去。 等他转身回来时,邢遇也端着刚煎好的,热气腾腾的药回来了。 眼看着萧祁墨要伸手去接,卜幼莹旋即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径直端到桌前坐下,自己舀、自己吹、自己喝。 萧祁墨竟也不恼,反倒轻笑了声,坐到她身旁看着她喝。 “阿莹。”想起春雪一事,他提议道:“我给你重新安排一位贴身婢女,好不好?她只会忠于你一人。” 舀汤的手顿了一瞬,她几乎无需思考便拒绝了他:“不用了,我有邢遇。” “可他是男子,很多事情上多有不…… 她打断道:“不便的事情还有其他婢女,到时让她们做就是了。” 至于贴身的,还是算了吧。 谁知道他送来的是婢女还是眼线。 仿佛是看穿她所想,萧祁墨眸底逐渐浮上一层几不可察的阴影,张了张唇:“阿莹是在怕什么吗?” 话落,那只手再次顿在空中,不过这次却并非只有一瞬。 她垂眸沉默着。 少顷,汤匙叮当一声落入碗中,点滴汤药四溅,落在碗沿周边的桌面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转身直视对方,“难为你忍这么久了,从春雪告状的时候你就一直想问了吧?” 事到如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没必要再装作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不如摊开了来说。 于是她接着道:“是,我是不想用你送来的婢女,因为我不想一言一行都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不想我每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人原封不动地告诉你,这有错吗?”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点。 不同于之前,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毫不躲避地直视于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去面对他,并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气。 那一刻,他忽然很讨厌她这样的勇气。 为何偏偏是在祁颂的事情上,才能给予她这样的勇气?为何在她心中,自己扮演的是逼迫她到死路的角色? 他明明从未逼迫过她。 殿内明亮,可萧祁墨的眼里却晦暗无比。 他静静看着对面仿佛要“殊死一搏”的人,倏忽冷笑了声:“仅仅只是如此吗?” “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用我送你的婢女,其实是害怕从此不方便与祁颂见面吧?”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错,不过她也并不心虚,反正已经决定摊开说了,今夜便注定不会平静。 她面无表情,直接承认道:“是啊,如你所说,我就是害怕不方便与他见面。” 意料之外的大方承认让萧祁墨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总是心虚遮掩,谎话连篇的人,如今为了萧祁颂,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接承认。 指甲几乎嵌进了手心里,他眼神阴鸷得可怕,盯着她,咬牙吐出:“所以你之后,还打算继续与他见面?” 这回她没有立即回答他。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这个问题让她的理智短暂回笼。 无论如何,她和祁颂的约定不能让他知道。 第58节 思落,她声音稍微放软了些,回道:“我同你说过了,我一时无法忘记他,你自己也说过你不介意,我和他是见见面而已,什么也没做。” “我是不介意你心里有他,也不介意你与他见面,但我也同你说过,我介意的是你骗我瞒我。” 他起身走近,弯下腰俯视着她,那只她喜欢的手本欲抚上她的脸颊,可没想她下意识偏头躲过。 今日一整日,她已经躲过他数次。 这次离得近,二人面庞不过寸厘,因此他终于清晰地看见,被她刻意藏在瞳仁里的恐惧。 他怔怔看着,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怕我?” 原来她怕的不是死人、不是鲜血、也不是被卷进肮脏血污,而是他。 他竟然比这些还令她感到害怕!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洪水滔天,理智破堤。 他突然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狭长的眸底泛滥着无尽的偏执。 沉声开口:“我杀人是为了保住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保住你的名声,而你呢?你竟然怕我?到底谁才是害你的人,谁又是能保护你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从未伤害过你,你为何要怕我?” 卜幼莹脸颊被他掐得有点疼,细长的眉蹙在一起,艰难道:“你在我面前杀了三个人,春雪也就罢了,可那两个侍卫却是无辜,不过是听见皇家秘事,便被你像阿猫阿狗一样杀掉,你让我如何不怕你?” “呵。”他旋即哂笑一声,“这么说,还是我做错了?我就该让整个皇城都知道你和祁颂背着我见面,是吗?还是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想保密,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对吗?” “你放开我。”她试图掰开他的手。 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气大,不仅无法反抗,对视之间还看见他的眼底毫无理智可言。 萧祁墨似乎被她逼疯了。 发觉这一点后,卜幼莹对他的恐惧竟出奇地减少了许多,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站在上位者的…… 好像是她。 感情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看着强势疯狂,实则不过是卑微乞求的下位者;有些人看着弱势无力,实则是只需要可怜对方的上位者。 于是在萧祁墨无法察觉的地方,卜幼莹的心理悄然有了变化。 “萧祁墨。”她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对方仍旧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力道未松丝毫。 下一瞬,一道清脆地耳光声顿时响彻在殿内。 萧祁墨偏着头,眼里的疯狂与偏执似乎一下子被这巴掌打散了,只怔愣着毫无反应。 感受到他的力道松懈,卜幼莹立即拿开他掐着下颌的手,站起身看了他须臾,抿唇叹了声气。 “你能不能冷静点?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帮我隐瞒是错,我的意思是,可以有不伤人命的方法解决,例如给他们一些钱将他们送到偏远之地,再也不能回到皇城,不也是可以吗?” 理智似乎终于回到他的脑子,他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低闷许多:“皇城里的人或许不知,但偏远之地的人就不确定了,还是死人的嘴最牢靠。” “都说是偏远之地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传不进皇城里,兴许连那个乡镇都传不出去。” 话落,萧祁墨微微偏头,长长的鸦睫盖住了眼底情绪。 他半垂着眸,沉默斯须,低声说:“我不想让你成为任何人的谈资。” 吱吖一声,未关紧的窗户被晚风吹开。 风又大了些,呼啸而过,今夜看着是要下雨的趋势。 卜幼莹静静望着他,心情复杂如一团乱麻。 她或许可以接受他一部分的阴暗,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他全部的阴暗。 他们的观点总是不一致,而这些不一致不仅造成了方才的争执,今后还会造成许多争执,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可…… 难道就这么放弃他吗? 摸着自己的心说,她做不到。 她承认自己对他动心,承认自己享受他的爱,也承认她在尝试给予他他想要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再试一试。 卜幼莹走近他一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吵了,我们和好,好吗?”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唇角勉强翘起弧度。 许是被她躲怕了,萧祁墨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手,迟迟未动,生怕自己抬起手,她又躲开。 见状,她轻叹一声,提议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后杀人的事情,我不干涉你的做法,但你也别在我面前做,行吗?” 他沉默片刻,终是嗯了声。 却依旧不去牵她的手。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放下手朝他再走近一步,将他抱住,于耳畔轻声言语:“我们都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吧,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起,就当今日只是一场梦,我还是昨日的我,你也还是昨日的你……” 藕臂攀着他的双肩,徐徐分开。 她望着他,展颜一笑:“我们昨夜很快乐,不是吗?哥哥。” 第45章 刮了那么久的风, 在临近亥时末时,殿外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餐桌上摆好了数盘精致美味的佳肴,飘香四溢, 二人聆听着雨声坐在桌前, 用起这顿“架后餐”。 达成和解后, 卜幼莹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慢条斯理吃着吃着,一盘碧螺虾仁便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瓷盘。 不过她虽然心情好了, 一旁的萧祁墨却难以转换得这么快。 方才自己答应了她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但他心里也一万分的清楚, 她不过是想强行跳过祁颂一事,因为她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又或者说,是承诺。 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法去逃避。 其实他并不介意她逃避,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着她爱上自己。 他真正介意的是, 她对祁颂的与众不同。 换言之, 他宁愿她给自己一个虚假的承诺, 给他编织一个他想要的美梦, 而不是在涉及与祁颂的事情时, 连一个谎言搭成的美梦都不肯给他。 正想着, 唇边倏然凑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收回思绪垂眸一瞧, 是她递过来的软酪。 卜幼莹笑着抬了下眉,示意他吃一口。 “太晚了,吃了容易积食。”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 她又将软酪递了回来,撒着娇道:“昂, 尝一口嘛,很好吃的, 就尝一口。” 换往常,他定是会经不住去尝一口的。 但今日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他转换情绪的能力不如她,因此也只是微微偏头,淡声回了句不想吃。 卜幼莹眨了眨眼,被他两次拒绝竟也不恼。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提出忘记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不公平,双方都心知肚明她是在逃避。 于是将椅子挪过去一些,身子前倾,掰过他的脸在唇上亲了一口。 “不想吃的话,尝尝我嘴里的味道也行。”她笑眼如月,搂着他的脖子并不准备撒手。 哄人嘛,她很擅长。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在哄自己,垂眸望着那双红润的唇瓣,眼底深沉,不知心中思绪。 下一刻,他突然俯首,咬在了她的唇角上。 “啊!”她下意识推他,但男人的身躯宽大,岂是她轻易能推得动的。 此刻的她便恍如主动送进虎口的羊,身子被他揽着后腰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向来温柔的唇现下却仿佛抓住猎物的野兽,死咬着她不放开。 好疼…… 直到血腥气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他这才堪堪松了她。 卜幼莹拧着眉,指尖轻触唇角,再拿开一看。 果然,流血了。 她抬眸,有点恼,但仍耐心询问:“为何咬我?都流血了……” 似乎方才的发泄让他的情绪终于释放出一部分,萧祁墨的脸色好了许多。 他回视于她,语气平淡:“上次游湖你唇角不是也流血了吗?” “……” 拧紧的眉倏忽展开。 他不说,她都没想起来这茬,这下好了,恼也恼不起来了。 于是移开视线,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不提了…… “是你先问的。” “……” 雨珠滴答滴答打在屋顶上,洗刷着琉璃瓦上的污秽,有节奏的雨声听得人直犯困。 卜幼莹眸底浮上笑意,将沾血的指尖伸到他唇边,故意撅着唇道:“好腥,是你咬出来的,那你就要负责舔干净。” 血腥气近距离飘进他的鼻腔。 他原也是不喜这气味的,但不知为何,看着那葱白指尖上的一点红,竟觉得它像颗红豆一样勾引着自己品尝。 “……” 他败下了阵来。 无论自己有多生气,甚至半柱香前他都气得发了疯,可眼下只要她稍微哄一哄,他便想立即抱住她,吻上她。 第59节 真是没救了。 湿热包裹住她的指尖时,卜幼莹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待他舔净,她又贴上他的胸膛,扬了扬下颌:“这里还有呢。” 萧祁墨无奈,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怀里纤瘦的人儿顺势圈上他的脖颈,尽管他的吻并不如昨日专心,可对方却是破天荒热情地回应着他。 这也是她哄自己的手段吗? 正想着,她倏然分开,圆圆的眸子略幽怨地看着他:“你再不专心,我要赶你出去了。” “……”他抿了抿唇。 心中默叹,真是拿她没办法。 下一刻,卜幼莹的身子突然被抱起。 身后响起丁零当啷的碗碟声,她坐在桌上,双腿被猝不及防地分开,他强硬地站在之间,搂住她单薄的身躯与她深吻。 萧祁墨并非重欲之人,可她既然要用这种方式来哄自己,那他又有何不愿意的呢? 二人唇瓣厮磨,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没一会儿她便软了身子,情不自禁吐出哼吟。 “嘘。”他不忘提醒她:“别叫出声,邢遇还在外面。” 她一怔。 是哦,现在下雨,他没法去别处,肯定还在外面守着。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自然什么都能听见。 “那……们去里面?”她刻意压低声音,眉梢皆是刻意引诱他的风情。 萧祁墨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怔然斯须,沉声道:“不,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卜幼莹的唇便被再次堵住。 屋外雨声愈来愈大,邢遇握剑立于门外,抬首望着檐下的雨幕,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里面没什么声音,只半晌后,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响起。 那声音很小,绵延不断,像是桌子在抖动而引起的。 再然后,便是鞋子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邢遇是习武之人,听力是一等一的好,因此即使卜幼莹的喘息被刻意压制过,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仍旧像个木头人,只呆楞望着雨幕,脸不红心不跳,等着屋里的声音见小。 又是半晌。 卜幼莹攀着他的肩,上身无力地附在他怀里,看着他举起右手,故意向自己展示手指间黏.腻的战利品。 她嘟唇轻哼一声,将脸撇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哄人的方式很管用,萧祁墨心情大好,轻笑一声,取出帕子将手指擦净, “时辰不早了,你又生了病,还是早些歇息了吧。”他边说着,边帮她整理好裙摆。 她稍稍歪头:“你呢?” “我回去也歇息了。” “……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的手顿了顿,看向她:“你要我跟你一起睡吗?” 卜幼莹垂眸,烛光将她的两靥染上一抹薄红,轻声说:“外面雨大,你那里想必血腥气也还没散,今晚……我可以勉强将床借给你一半。” 对面倏忽低笑了声,配合着道:“那真是谢谢太子妃如此大度了。” 闻言,她也笑了出来。 腥甜的气息在二人周围弥漫,今夜的不愉快总算过去。 随着殿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一刻钟前还亮堂着的太子妃寝殿,现在一下子暗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卜幼莹今日没来得及换寝衣,只着一件小衣便钻入了他怀中。 第三次与萧祁墨同睡一张床,其感觉仍与前两次不一样。 第一次她紧张、第二次她直接睡了过去,只有这一次,她是意识清醒地抱住他的身躯,与他相拥而眠。 “祁墨哥哥。”她细声唤他。 “你叫我什么?” 她暗笑,却故作不解地问道:“祁墨哥哥啊,我不是一直这么叫的吗?” “不是。”搂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他低声说:“你方才示好时可不是这么叫的。” “那现在又不用示好了嘛,啊!嘶——”她蓦地捂住耳朵,在黑暗中瞪向他,“你欺负我。” 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连着耳朵一起包住,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摩挲。 他稍稍侧过身子,极佳的视力试图在黑暗中描绘出她的轮廓,而后轻声道:“不欺负你,那阿莹怜惜怜惜我,再叫一声。” 不得不说,卜幼莹很吃这一套。 她暗暗勾唇,撑起身子凑近他,呼吸如羽毛般轻轻扫过他的耳廓:“哥哥。” 叫完连她自己都害羞了,迅速钻进萧祁墨怀里,又将被褥拉上来些,盖住自己半张脸。 萧祁墨搂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悄然扬唇。 随后轻吻她的额心,低声道:“睡吧,做个好梦.” 顿了顿,又故意补充一句:“我的好妹妹。” “嘶——”主动挑起来的人受不了了,旋即轻拍了他一掌。 接着食指竖于他唇前,故作凶狠地命令他:“不准说话。” “嗯,好的。”他紧了紧手臂,一本正经,“好阿莹。” “.” 雨声渐大,夜色也在二人低小的笑声中,愈来愈深,泼墨一般盖住这片大地。 世间回归静寂,华丽的宫殿内也逐渐悄然无声. 翌日。 下了一整夜的雨,皇城都被洗刷了一遍,空气中四处都散发着花草的清香。 卜幼莹睡醒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应当是已经去上朝了。 她起身,感觉身子比昨日还沉,像是风寒加重了,喉咙也痒极,时不时便要咳嗽几声。 生病的滋味真难受啊,头也晕乎乎的。 本想起床去梳妆,可没想到人才将站起身,眼前突然一股天旋地转,差点倒了下去。 她坐下缓了会儿,等到适应了才坐到梳妆台前,唤来婢女服侍自己洗漱梳妆。 期间邢遇端来煎好的药给她喝,她尝了一口,竟是甜的。 “怎么是甜的?”她问。 明明昨日喝的时候都还是苦的。 邢遇端着那张木头脸,淡声回应:“御医说可以加蜂蜜。” “哦.你加了蜂蜜啊。”她又舀了两口,夸道:“是好喝多了,你特意去问的吗?” “萧祁墨嘱咐的。”他从不叫人头衔身份。 卜幼莹也习惯了,反正纠正他他也不改,便随他去了,只点点头说:“哦,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但邢遇不知怎的,一直站在身后不走。 她原以为是在等自己的空碗,可透过面前的铜镜,她看见他的视线,放在侍女给她梳发的手上。 于是又转身看向他:“你这样一直盯着姑娘家的手看,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被她这话提醒的婢女当即脸色一红,忙低下头。 可邢遇依旧面无表情,只伸手指了指她披在身后的头发。 “嗯?头发?”她撩起一缕到身前,“头发怎么了?” 不曾想对方直接走了过来,抬手撩起她的青丝,指尖点了下她的斜方肌。 道:“这里,有红点。” 方才还在打趣他的笑意,在听见这句话时不禁僵滞一瞬,她徐徐敛唇,耳旁似乎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卜幼莹回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侧身。 看清镜像的刹那,她顿时愣住,几乎停止了呼吸。 铜镜中,肩后接近脖颈的地方,有明显的血点聚集,呈长条状,像抓挠似的。 与那位贵女一模一样。 第46章 炙热的天, 卜幼莹寝殿里却莫名弥漫着一股冷意,悄无声息地钻进卜幼莹的毛孔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血点竟然是传染病。 这下可麻烦大了。 春日宴那日人数众多, 不知可还有其他人与那位贵女接触过, 也不知那位贵女是否也是被传染的。 最关键的是, 她不知此病的传播方式。 这两日她接触的人也甚多, 宫里的宫女太监,还有眼前的邢遇, 尤其是与自己近距离接触过的萧祁墨。 若他也被传染, 那可真是糟大糕了! 他平日里每日都要上朝, 接触的都是陛下和朝臣,若这个传染病一旦朝他们散播出去,那国家岂不是. 第60节 似有千斤坠猛地压在心头,她赶忙吩咐一旁的邢遇, 令他去太子下朝的路上等着, 待他出来便赶紧将他带过来。 邢遇领命离去。 随后她又令婢女将门窗关上, 脱下刚穿好不久的衣服, 检查自己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有这种血点。 万幸的是, 现在应当是才刚发作起来, 除了肩后, 再没其他地方出现血点。 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此事告知萧祁墨,让他令皇城上下早做防范,之后再找御医院商量应对之法。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气竟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本应是个适合出去散步的日子。 可即使听着庭院里的莺鸣雀和,卜幼莹的心也平静不下来, 一直焦灼的等到近午时,萧祁墨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门口。 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眉头深深蹙在一起,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阴云,久久不散。 直至见到卜幼莹,才将阴沉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 他抬眸,尽力克制着眉眼间的戾气,出声询问:“阿莹怎么这般急匆匆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罢,卜幼莹抬手,令殿内的婢女退了下去,顺便关紧了殿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随后她走到他面前,转身将肩膀的衣裳扯下一些,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好不诱人。 只是那香肩后面的血点很是碍眼。 萧祁墨再次蹙紧了眉,指尖轻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疼吗?” 她摇头:“你还记得春日宴那次,我见一位贵女脸色不好,便带她先行离席去看御医了吗?” 她将衣裳拉上来,整理好,转身面对着他。 对方点点头。 卜幼莹便接着说:“当时她的症状同风寒一样,只是手臂上也有这种密集的血点,像抓挠了似的。” 话落,萧祁墨微微睁眸,一股不详的预感逐渐攀上心头。 这几日阿莹也是得了风寒。 昨日他还在说有些疾病很是狡猾,看着症状与风寒无异,其实根本不是风寒。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 不过顷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眸倏然睁得更大,左手不自觉扶住身旁的桌面,喃喃了一句“糟了”。 卜幼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有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正在超脱他的控制,且似乎…… 根本无法挽回。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搀扶住他的手臂,“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祁墨闭唇未言,低垂的眸中尽是一副黑云压城的架势,眉间的沟壑几乎要拧成峡谷。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她急得不行:“是不是有其他人也被传染了?春日宴那么多人,肯定早有人被传染了对不对?” 对方坐了下来,闭眸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这两日,朝中陆陆续续有大臣请了病假,理由皆是风寒,未请病假的人里也有几个在咳嗽的,我还以为只是寻常的换季流感,并未在意,但你方才一说……” 这下不仅是他头顶一片阴霾了,卜幼莹也蓦地跌坐了下去,恍如被迎头痛击,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果然如她所料,传染病的速度极快,加之先前又举办了一场春日宴,人群聚集之地更利于它传播,这才两日,便已有部分朝臣被感染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现下还不确定是何传染病,便已然传染了这么多人,万一陛下也…… 她倏地转头,忙问道:“那陛下和皇后娘娘呢?他们可还好?” 闻言,萧祁墨叹了声气:“许是体质原因,父皇倒是依旧生龙活虎,只是母后近日也有些风寒之症,还不知是否也被传染了。” “你赶紧去派人问问,让母后查看自己身上有无血点。” “嗯,我这就去。” 他正要起身,卜幼莹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当时给那位贵女查看病情的是周御医,他上次说会去翻看医书,看看有无记载这些血点都是何疾病,你也派人去问问结果。” “嗯,好。”他应下,起身走到门口。 可手刚要抬起,忽听她又唤了声自己,于是转身:“怎么了?” 她起身走近,圆溜的杏眸里尽是对他的担忧:“要……日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我怕你也被传…… 话落,萧祁墨弯唇,沉重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 上前一步将她拥进怀中,手掌摩挲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道:“我每日都上朝,即使不来你这里也会被传染,你不要想那么多,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和父皇自会处理,你就好好待在东宫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怕。” 她默默听着,虽然知道只是安慰自己的话,可莫名就是安心了许多。 他一定会解决的吧? 从小到大,她和祁颂无论闯了什么祸,只要找他,他便都能解决。 因此在她心里,一直认为他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会不慌不乱,游刃有余的解决。 可卜幼莹不会想到,人总有例外的时候…… 午后,萧祁墨派去昭仁殿的人回禀消息,说是皇后的身上也发现了血点。 另外,周御医那边也回了话,整个御医院高度重视此事,正在顷全院之力,寻找此病的来源与相关资料。 在此之前,卜幼莹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这种生死难测的情况下,她难免格外思念祁颂。 自那日宫中一别,这几日他便再没了消息。 她知道,那边盯着他的人很多,他不能送信出去,可眼下这种紧急关头,她自然想与他见上一面,万一…… 万一以后就见不到了呢? …… 而与此同时的南方灾区,却是一副与皇城截然不同的天气。 天空中阴雨绵绵,今日又下起了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再这样下去,水位又会上涨,恐怕还会引发第二次洪涝。 萧祁颂的脸同这天气一样,阴郁沉闷,看完水位后眉头便没松过,心情沉重地回了临时住所。 “殿下。” 卫戎仿佛等了许久,见他回来便急忙上前,小声耳语道:“皇城那边出事了。” 他蓦地侧首,想问什么却又止住了。 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于是他与卫戎来到他们一贯谈话的地方——江水退去的堤坝之上。 自从发生洪灾后,这里便鲜有人来。 冰冷的堤坝下,是这次洪涝的罪魁祸首。现下江面平静,并无往日发怒时的模样。 不过绵绵雨丝落下,激起数不清的涟漪,自然也激着水位一日比一日高,不知它何时又将开始汹涌肆虐。 卫戎撑着油纸伞站在萧祁颂身旁,冷风呼啸着,卷起他们的衣袂翻飞。 即使周围空无一人,卫戎也依旧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眼线来报,说是皇城内突然出现一种状似风寒的传染病,目前还未统计出具体有多少人感染了此病,但能确定的是,卜小姐也被传染了。” “你说什么?”萧祁颂突地握住他臂膀,睁眼欲裂,“阿莹她如何了?” “殿下莫急,传染病一事还是卜小姐发现的,她发现得早,目前身体并无大碍,御医院也正在寻找解决办法,而且已知的被传染此病的人当中,并无人死亡,想来应当不会危及性命。” 事关卜幼莹,萧祁颂哪听得进去这些安抚和猜测,直接丢下一句“启程回上京城”,便转身要走。 卫戎急忙将他拦住:“殿下!此处情况不容乐观,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洪灾,我们怎可现在就回去?” “那你难道要我放着阿莹不管吗?!”他怒道。 “可是您回去了又有何用?” 此时此刻,卫戎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直白开口:“您又不是御医,去了也治不好卜小姐的病。再者,您没有陛下的诏令私自回京,若是让太子发现,定要发难于您,到时候您自身都难保,还要害得太子妃担心。” 虽说他的话不无道理,可萧祁颂实在做不到把生病的阿莹丢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来势汹汹的传染病,生死未知。 于是握拳思虑半晌,他转身,眸底一如往常地坚定:“卫戎,你替我留在这里,所有事情你全权处理。” “殿……卫戎张了张口,仍想劝他。 却被他打断道:“我知道我回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不能让阿莹一个人面对病痛。” 说罢,不再容属下挽留半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冷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走出伞下,逐渐消失在斜风细雨中,颀长的背影似乎一直以来都如此坚定。 他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即使会被萧祁墨发难,即使他去了也不能使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他知道,阿莹一定希望自己能在她身边。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的。 …… 夜里。 今晚依旧无月,好像连月亮都生怕被传染似的,接连躲了好几日。 卜幼莹正常地用膳、也正常地沐浴,除了头疼脑热外加咳嗽以外,身上并无任何疼痛,布有血点的地方也没什么感觉。 萧祁墨今日过来得迟,等她沐浴完出来,才看见他正坐在桌前,帮她吹着一碗热腾腾的风寒药。 “不是风寒也要继续喝药吗?”她撅了撅嘴,不大情愿地坐到他身旁。 他莞尔,将吹温的一勺递到她唇边,温声哄道:“御医说,虽然还不确定是何传染病,但这风寒药对人体有益,也无任何相冲,说不定喝了能缓解一下风寒症状。” 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只能乖乖喝下。 不过今晚这药,似乎没有加蜂蜜。 “对了。”萧祁墨忽然想到什么,说:“我下午同父皇商量了此事,目前能确定的是,只有上京城发现了这种传染病的病例,不过现在已经散播开来,这两日出城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人已被传染,因此为了避免此病扩散得更广,我们决定……” 他放下药碗,双眸直视着她,缓缓吐字:“今夜封城。” 第61节 第47章 封城? 卜幼莹心里咯噔了一下。 若是封了城, 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开放,那岂不是祁颂回京也得延期? 看出她表情不对,萧祁墨出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她回过神, “没, 只是觉得, 现在封城不会引起民众恐慌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 继续拿起桌面上的药碗,喂她喝药。 而后淡然回她:“是会引起恐慌, 不过总比传染面积越来越大要好。把病情及时控制在上京城内, 至少能大幅减少被传染人数。” 他说得没错, 眼下是关键时期,当然是民众的安危更重要。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十分思念祁颂的,也不知自己这次能不能安然度过病情, 若是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如此想着, 便在犹豫片刻后, 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哥哥, 你.你近日可有祁颂的消息?我没别的意思, 就是.有些担心他。” 原以为萧祁墨听了这话会不高兴, 但没想到他只是略为惊讶的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倏地笑了出来。 “你不用紧张。”他放下见底的药碗,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放心,我不会生气。相反,我很高兴你愿意直接问我。” “啊?”她有些懵。 萧祁墨弯唇,不疾不徐地解释:“先前我同你说过, 我介意的只是你瞒我欺我,但你现在选择直接问我, 而不是背着我去打探他的消息,所以我很高兴。” 听完,卜幼莹也终于放下提起的心,冲他笑了笑。 她大概懂了。 萧祁墨想要的是作为她未来夫君的知情权,或许这种行为,能让他感觉到被重视吧。 虽然懂了,但却不大能理解,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不生气就好。 想罢,她再次扬唇问道:“那.你有他消息吗?” “嗯。”他点点头,“午时我脸色不好便是因为他。” 卜幼莹微微一愣,立刻便想起来,白日里他过来时的确脸色阴沉,似乎心情不大好。 那时她急着说传染病一事,便忘了问他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祁颂。 于是赶忙问道:“他怎么了?是不是南边的事情不顺利?” 话音刚落,萧祁墨忽地哂笑了声:“若是不顺利,我的脸色便不会不好了。他不仅顺利,而且非常的顺利,连我都头疼的那些官员也全被他解决了,赈灾款也顺利拨了下去,无一人贪污。” 闻言,卜幼莹脸上无意识露出欣喜的笑容,但因眼前人的脸色,她又立即将笑容收了回去。 随后又问:“那.你为何心情不好呀?虽然这事是祁颂办成的,但灾民得到了安抚,暴.动也平息了下来,那些曾经贪污的官员也将得到惩罚,不是一件好事吗?” 相识十几载,她虽称不上完全了解萧祁墨,但她相信,他绝不会在这种事关民生的大事上与祁颂作对,更不可能因为祁颂差事办得好而心生不快。 他从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事实上,萧祁墨的不悦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些。 他捏了捏眉心,沉声回道:“是好事,只是.我先前派去负责赈灾的人被那些贪官收买,在章程上做了手脚,发现后被扭送回来。今日在朝堂上接受父皇问罪时,他竟罪责全都推到了我头上。” “什么?”卜幼莹蹭地起身,“他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背刺你还反咬一口吗?” 话落,他蓦地抬眸,深邃的眼中瞳光微动:“阿莹,你相信我?” “当然相信啊!你绝不是会拿民生社稷开玩笑的人!再说了,你一向不在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又怎会被人收买?这人真是张口就来。”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樱唇被气得撅起来,真心实意为他感到气愤。 萧祁墨看在眼里,垂首自嘲地笑了笑,神情甚是落寞:“连你都信,可父皇却不信我.” 她一怔。 总算明白他为何脸色如此阴沉了。 旋即走到他身前,缓缓蹲下,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是不是陛下罚你了?没关系的,他肯定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心里肯定还是信你的,陛下最偏疼你不是吗?” 闻言,他抬眸静静直视着她。 虽然很想告诉她,父皇偏爱的并非自己,但想一想,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会信。 就算信,也不会可怜自己。 她的心里只有祁颂,会心疼会可怜的也只有他。 思及此,萧祁墨骤然察觉,自己对阿莹的心理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他似乎不再满足于住进她心里,而是想要和祁颂一样的待遇,亦或是. 代替他。 “怎么不说话了?”卜幼莹歪头,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勾了勾唇,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温声回道:“嗯,我已经没有不高兴了,父皇也只治了我管束不严之罪,眼下还是病情的事情最为重要。” “你没有不高兴了就好。”她也笑起来。 得知祁颂的差事办得顺利后,她的心情便肉眼可见的好起来,现下只需要等病情过去,上京城重新开放,就可以见到他了。 夜深,喝完药后二人便上床准备歇息。 许是因为心里有了期待,身上的病症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躺在床上时,一直略堵的鼻子也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窝在萧祁墨怀里,感受着他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逐渐进入了睡梦中。 . 翌日早。 萧祁墨已去上朝,她身旁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 负责伺候卜幼莹洗漱的宫女,如往常般端着水盆进来,可却在看见刚坐起身的太子妃时,手上的水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清水四溅,蔓延在地板上,倒映出宫女那张惊恐的脸。 “怎么了?”卜幼莹不解,“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宫女捂唇,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她脖颈处:“卜小姐,您.您.”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沉下脸色,冷声命令道:“去拿铜镜过来。” “卜小姐,您还是.” “我让你去拿铜镜过来!” 谁都知道,太子妃是最好相与的主子,极少对宫人们发脾气。可这样的人一旦发起脾气,那便是极其执拗的。 因此那宫女也不敢再说什么,立刻转身去妆台前拿了铜镜过来,蹲在床边递给她。 卜幼莹接过来,这次不用侧身便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白皙的颈侧已经爬满了鲜红的血点。 密密麻麻的斑点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怵。 “咚”的一声,铜镜被她猛地扔了出去,滚到远处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安安静静躺在地板上。 宫女忙跪了下去。 她捂住脸止不住地哭泣。 好丑,太丑了。 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自己,像长满了麻子似的,恶心极了。 “卜小姐,您别难过,这只是病。既然是病那便是暂时的,等病好了就又恢复到原样了。”宫女安慰道。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那些恶心的血点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不敢以这样的形象去见任何人。 于是干脆将被子蒙住头,今日不打算离开这张床了。 宫女劝说无果,没办法,只能等萧祁墨下朝之后将此事告知于他。 午后,萧祁墨走近床边时,卜幼莹还在哭泣。 她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以方便呼吸,但脖颈处却仍是严严实实盖着。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时,她立即将被子一拉,再次盖住了头,扬声道:“别过来!” “阿莹。”他坐到床沿,柔声说:“让我看看,好不好?” 被褥里的人疯狂摇头。 “阿莹,我需要确认你的病情告诉御医,他们才更方便找到相关资料。否则只有这一点病症,他们很难确定到底是何传染病。” 话落,被褥里的人不再摇头,似乎正在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给他看。 良久,半颗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看着他,眨了眨,嘴唇仍捂在被子里,闷闷地道:“那.我只给你看一点点。” “嗯,好,阿莹真乖。”他盈盈一笑。 随即,被褥被她往下拉了一些,露出她的嘴唇。接着,又露出了她的下巴,以及蔓延至下颌角的血点。 萧祁墨俯身,凑近了仔细观察。 昨日那些血点还在她肩膀后面,今日竟然就蔓延到下颌角了,想必颈侧肯定也爬满了整整一片,也难怪她哭红了眼睛。 “阿莹。”他又问:“除了血点以外,身体如何?” 卜幼莹抽噎了两下,乖乖回道:“还是同之前一样,不过,感觉发烧好像退了些。” 闻言,他便再次俯身,额头与她紧紧相贴。 确实没昨日那么烫了,看来风寒的药还是管用的。 若是风寒的病症只是血点的并发症的话,那等这些病症褪去,说不定血点也能缓解一些。 想罢,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卜幼莹的脸上。 她刚哭过,睫毛上还沾有几颗小小的泪珠,眼尾和鼻头皆浮上了一抹红晕,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第62节 额头分开,萧祁墨却并未直起身。 他伸手,覆在她脖颈处的被褥上。 近在咫尺的脸庞漫上浅浅笑意,轻声开口:“阿莹,在我面前你不用躲藏,你知道的,我爱的并非是你的外貌。” 话虽这么说,可是. 她移开视线,仍旧将被褥捂得紧紧的:“可是真的很丑,又丑又恶心,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我比你自己,更能接受你,不是吗?”他倏忽道。 卜幼莹怔愣了一瞬。 仔细一想,也的确如此。她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违背道德的自己,但他却可以接受。 甚至,她不能接受的一切关于自己的事情,他都全盘接受。 萧祁墨似乎,真的比她自己还更要爱她。 “.” 沉默半晌,她终究还是妥协,将盖住脖颈的被褥缓慢地、一点一点拉了下去。 她闭上眼,不敢去看萧祁墨看见这些血点时的表情。 耳边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卜幼莹开始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也觉得恶心极了? 这副画面是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所以才不知道说什么? 呜,他肯定也觉得很丑. 泪意迅速涌上眼眶,她扁起嘴,正要忍不住哭出来时,一片柔软温热的触觉倏然贴上自己的脖颈。 他吻在了上面。 卜幼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眸,一动不敢动。 这么恶心,他竟然还能吻下去! 须臾,她见萧祁墨起身,冲自己浅浅一笑:“我们阿莹撒上小芝麻了,嗯,味道不错。” 第48章 卜幼莹顿时破涕为笑。 笑完, 她吸了吸鼻子,仍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涩声道:“万一这些血点消不下去了怎么办?” “会消下去的。”萧祁墨抬手, 将她的额前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它只是病而已, 病好了, 它自然也就好了。” “可万一有后遗症呢?”她还是很担心。 毕竟今日能蔓延到脖颈,明日便指不定蔓延到哪儿去, 说不定再过几日, 全身都是血点了。 她无法想象, 更无法接受那样的画面。 若是让她以那副模样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萧祁墨自然清楚她的担忧。 于是俯身,手掌置于她头顶,拇指在额头边缘缓缓摩挲着, 一腔深情毫不掩饰地自眸底溢出。 静默须臾, 他嗓音轻缓道:“阿莹, 你若是十分在意, 我便寻尽天下有能之士帮你祛除它。但我想告诉你的是,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你都是我爱的阿莹。我知道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很难, 我也知道,接受这样的自己很难,但我希望你不要躲避我,即使你厌恶你自己,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 一刹那, 刚退下去的眼泪犹如洪水般再次席卷重来。 卜幼莹与之对视,听着这番话, 泪水不知不觉便模糊了眼眶,眼尾红晕还未来得及消失,现下又加重了一层。 她倏然掀被起身,与他紧紧相拥。 “祁墨哥…… 眼泪夺眶而出,在他肩膀晕出一片湿迹,她哽咽着道:“对不……不起……” 萧祁墨轻轻拍着她的背,问:“为何要说对不起?” 她摇头,意思是不能告诉他。 接着便大哭特哭起来。 他越是这样爱自己,她心里便越是觉得愧疚,因为自己无法给予他同等的爱。 这段时日她已经很努力了,接受他、亲吻他、喜欢他,原以为这些已经够了,可今日她才发现,远远不够。 他的爱跨过了十几年光阴,实在太沉重太沉重了,她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及他万一。 可除了爱,她该拿什么回报他,才能弥补自己心里这份歉疚呢? 卜幼莹哭声渐小,她抽噎着与他分开,静静看了他半晌。 “怎么了?”他问。 她仍旧望着,并不答话。 片刻之后,细白的手指勾上了他的腰带,她垂着眸,一言不发地去解开它。 “阿莹。” 萧祁墨蓦地握住她的手,明知故问:“你想做什么?” “我……”她哪里是擅长主动的人,他一问,她便红了耳朵,小声支吾:“……想………… 见她实在说不出来,他也不为难她了,和声细语地安抚道:“阿莹,你现在生着病,不适宜行房。” 直白的“行房”二字让她顿感脸颊发烫,似刚烧好的茶壶一般,热得整张小脸滚烫沸腾起来。 “……胡说什么呢?”她旋即躺下,翻身背对着他。 萧祁墨知道她只是羞怯,微微勾唇,又嘱咐道:“阿莹,午后我得去勤政殿与父皇和几位御医商量病势,不能陪你了,你记得把午膳吃了再好好休息,等晚上我再来看你。” 卜幼莹将被褥盖住头,仍羞赧地不敢看他:“你赶紧去吧。” 说罢,便听身后轻笑一声,随即后脑勺落下一个吻。 接着,屋内便响起他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直至再没一点声音。 她这才探出头,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残留着泪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份笑容。 午后。 正是换季的月份,虽烈日当空,但时不时还有微风拂来,不冷不热,正是好时节。 卜幼莹听从他走之前的嘱咐,即使没有胃口,也乖乖用完了午膳才上床午睡。 因为生病的关系,她近日十分嗜睡,脑袋总是昏沉沉的,醒来要缓好一会儿,意识才会回到脑中,但到了午后和夜里,她又会犯困,因此十二时辰里她至少要睡六个时辰。 只是这一次,她一直睡到入夜也没醒。 傍晚时,萧祁墨曾来看过她,当时他的脸色很不好,坐在床边看了她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起身离去。 走出殿外,望着天边卷起的绚烂红霞,他的眼神从未那样悲伤过。 一向温文尔雅、仪态万方的太子殿下,竟靠着墙随便坐在了廊下,静谧半晌后,出声唤来了邢遇。 冷冽的少年从屋檐跃下,依然抱着剑立于他面前,垂眸看着毫无仪态可言的萧祁墨,安静等着他开口。 “从今日开始,你需无时无刻守在她的身边,有任何情况都要告诉我。”他仰首相望,嗓音里竟包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邢遇依旧冷颜,望着别处道:“我不是你的属下。” 意思是,他只听卜家父女的命令,其他任何人说话在他这儿都没用,哪怕皇帝来了也一样。 萧祁墨自是知道他的性子,便也不恼,只是一双眸子死气沉沉看着他。 片刻后,他沉声道:“那位贵女死了。” 心脏恍若从高空中猛地下坠,邢遇微微睁眸,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日春日宴,阿莹去带她看御医的时候你也在吧,没错,就是她死了。” 萧祁墨坐在地上,语气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可那双眼眸中却仿佛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地望着对方。 春风和煦的天气,却有一股莫名的寒冷萦绕在二人周围。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邢遇身上,纵使他平日里再是冷静漠然,此刻也难免心神动荡、忐忑不安。 喉结滚了滚,他哑声开口:“所以,这个病是会死人的是吗?” 萧祁墨嗯了声,旋即闭上眼,疲累地靠着身后的墙面,声音有气无力:“听说,那位贵女最终身上长满了血点,起初没什么感觉,但之后会越来越痒,越来越疼,最终溃烂不堪,根本无法愈合。” 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仿佛带有画面,无需想象力多丰富,也能想到那是怎样一副可怖的场景。 可仅仅只是想象,他便知道卜幼莹有多不愿意接受自己那般模样。 她会崩溃的。 会疯的。 兴许.她宁愿死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种样子。 邢遇吞了吞口水,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也皱起了眉。 “所以。”萧祁墨接着道:“从今日开始,你要无时无刻守在她身边,不能让她从别人嘴里听见一句关于病情的话,知道吗?” 虽然作为她的护卫,不该对她有所隐瞒,可若是告诉她实情,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有多崩溃。 况且她现在还生着病,情绪和身体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于是思虑片刻后,邢遇问道:“御医那边,真的会有办法吗?” 闻言,萧祁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轻叹一声:“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那位牺牲的贵女,但她是所有被感染者里,唯一一个具有完整病情变化的人,从被感染的初始阶段一直到死亡都有可查询的记录,这对宫里的御医们提供了很多帮助。” 他并未给予邢遇确切的答复,只能表示有希望研究出应对方法。 邢遇也明白,没有人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复。 这宫里上下所有人,在这场传染病面前不过都是渺小的虫蚁,包括至高无上的帝王皇后,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祈祷着御医们能早日找到破解之法。 第63节 思落,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吩咐。 萧祁墨离开了寝殿。 皇宫中除了卜幼莹之外,还有一些人也被传染,这其中就包括了皇后。因此他离开了这里后,又赶去了昭仁殿查看汤后的情况。 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汤后虽是在卜幼莹后面被传染的,但症状却比她严重得多。 头疼脑热到一大半时间都意识模糊,清醒的时候也很难进食,一整日只能吃下半碗粥,再多吃一点就要呕吐。 萧祁墨来看她时,她才刚喝过药睡下,睡梦间仍旧眉头紧皱,应是不太舒服。 看着母亲难受,他心里自然也很难受,对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生死未卜,这让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 正当他重叹一声心情阴郁时,门外跟随自己的小宦官忽然躬身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顿时眉心一皱,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去。 此时已经入夜,藏了几日的月亮今日终于露出了身影,朦胧的一层银白色照耀着皇城。 高耸巍峨的城墙上,身穿盔甲的士兵们各个面露难色,尤其是那领头的将领,更是眉间紧蹙,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见萧祁墨终于过来,他仿佛看见救星似的,赶忙迎了上去:“太子殿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已经劝说好一会儿了,但没用呀。” 萧祁墨来到城墙边,与所有士兵一同垂眸,望向同一处。 那里仅有一匹马,一个人。 男人的身姿挺拔,高坐于马背之上,亦向他投来如炬的目光。 萧祁墨沉下眉眼,夜色也难掩其中阴晦。 随即启唇:“父皇昨夜已下令封城,萧祁颂,你是想违抗圣旨,强闯进来吗?” 城墙下的人丝毫不惧,亦扬声道:“强闯又如何?我要见我想见的人,你若不让我见,我便只能强闯!” “嗬。”萧祁墨冷笑一声,旋即发出命令:“所有人听令.” 见势头不妙,一旁的将领连忙低声劝道:“殿下冷静!那好歹是二殿下,就算您敢下令,微臣和这些手下也不敢执行啊,陛下怪罪下来,微臣一干人等都是要掉脑袋的。” 话音刚落,萧祁墨一记眼刀立马让他闭了嘴。 不过即使他不敢再言,但萧祁墨心里也清楚,就算他真下了令射杀萧祁颂,他们也没一个人敢真的动手。 这一刻,他突然回想起昨夜。 阿莹对祁颂总是与众不同、如此偏爱。她心疼他、可怜他,总觉得他才是不被父母爱的那个。 那时他想,若是自己的待遇与祁颂一样就好了。 亦或是,能代替他就好了。 可这世上,一个人怎么能完全代替另一个人呢?除非. 其中一个死了。 一抹狠意悄无声息浮上萧祁墨的眸底,他望着远处渺小的人,朝身旁伸手,冷声命令:“拿弓箭来。” “太子殿下!不可啊!” “拿弓箭来!” 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一贯最是斯文,从未对谁展现过这般怒吼的模样,因此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将领,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可权势在上,作为臣子他不得不从,只好拿过自己的弓箭递给了他。 而后眼睁睁看着他拉开弓弦,将箭头对准了下面的萧祁颂。 “萧祁颂!孤最后警告你一次。”他高声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便是违抗圣命强行闯城,孤有资格将你就地射杀!” 许是没想到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哥哥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萧祁颂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尽管他们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尽管他料定对方即位后不会放过自己、尽管他也有无数个时刻想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可真当他亲眼看见萧祁墨举起要杀自己的刀刃时,他仍旧不敢相信。 少顷,他倏地嗤笑了声,冷冽的眸中不再有半分真情。 望着对方轻蔑道:“射杀我?你还没这个能力!” 说罢,缰绳一拉,马儿顿时前脚离地,在黑夜中发出一声嘶鸣,旋即朝城门快速冲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寒光一闪,箭矢骤然脱离弓弦! 冷硬的箭头划破长夜,毫不犹豫地射向了萧祁颂. 第49章 区区一支箭, 萧祁颂一扯缰绳掉转马头,上身微微一侧便轻松躲了过去。 想要他的命还没这么容易。 他抬眸望向城墙上的人,不发一言, 眼神中似乎在嘲笑讥讽, 也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萧祁墨自然不觉得一支箭矢便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并不恼怒, 反正城门已关,他就算有万般能耐, 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只要自己不下令, 城墙上这些士兵便没有一个敢去为他开门, 他就进不来皇城。 可他没想到,自己思绪才将落定,脚下沉重的城门竟然有了动静! 他猛地睁大眼眸,立即转头喝道:“谁去开的门?!” 众人面面相觑, 皆是一脸茫然。 那将领伸长了脖子将周围人都数了一遍, 回道:“殿下, 没少人, 不是属下的人开的城门。” 萧祁墨蹙眉, 旋即迈步走下城墙, 往城门口赶去。 而另一边的萧祁颂似是也没想到城门会开, 怔愣了一瞬后,怕是对方的陷阱,犹豫着不知该进不该进。 忽然,他在偌大的城门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儿等他。 当即唇角微扬, 缰绳一扯便迅速奔进了城门里。 “邢遇!”来人的声音是萧祁墨。 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邢遇的衣襟,质问道:“我让你守着阿莹, 你跑来这儿掺和什么?!” 一旁的萧祁颂刚翻身下马,本想上前挡开他,却听见邢遇不冷不淡地回应:“小姐想见他。” 轻飘飘五个字,让萧祁墨顿时松了力道。 修长的指节如同被解放的纸团,向四周微微扩延开来。夜色像幕布一般铺在他身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是那样的落寞。 果然,在阿莹心中,还是祁颂最重要。 哪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在身边的是自己,可她心里真正想见的人,却仍然是萧祁颂。 此时的他像一只落败的雄狮,只能紧握双拳,将指甲用力掐进手心中,才能尚且保住一丝不让自己发疯的理智。 一旁的萧祁颂无暇嘲讽他的失意,眼下赶去见阿莹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见邢遇不会被他为难,便再次翻身上马,即刻往东宫的方向奔去。 他走后,月下只剩他们二人。 邢遇的脸色略有几分严肃,向前靠近萧祁墨一步,低声道:“小姐今夜状态不好。” 话落,对方倏地抬头,急忙询问:“阿莹怎么了?是不是血点又开始蔓延了?” 他摇头:“是风寒之症又加重了,你自己回去看看吧。” 加重了? 可今早不还说烧退了些吗? 萧祁墨心里咯噔一下,也无暇再想其他,立即动身赶回了东宫。 皎洁的月色下,三道急切的身影穿梭在冗长的宫道中,恍如南归的燕儿,殷切盼望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卜幼莹寝殿前,三人是一前一后到的,最先到的自然是萧祁颂。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里面传来几声咳嗽。 他急匆匆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披着外袍的卜幼莹,此时正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掩唇咳嗽。 “阿莹!”他立即跨步上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眸光微动:“我回来了。” 卜幼莹凝视着他,有几分不可置信。 以为自己做梦似的,抬手朝他脸上捏了一把:“祁颂,真的是你.” 她顿时鼻尖一酸,声音哽咽:“我还以为邢遇是在骗我,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真的是你.祁颂,我好想你,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也.”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顺势滚落下来,晕出一片湿痕。 不巧,萧祁墨便是在此时披着月色回来了。 一踏进殿门便看见相视而泣的二人,他停住脚步,藏在宽大袖沿中的手紧紧握拳。 即使心中再是不悦,碍着卜幼莹的病情,他也只能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二人互诉衷肠。 看着心上人的萧祁颂并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他弯起柔情的眸子,温声安抚:“别怕,我真的回来了,真的是我。他没有骗你,阿莹。” 说罢,他抬手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痕,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随即问道:“阿莹,你现在身体如何了?我一听说你被传染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医他们怎么说?” 萧祁颂的一系列问题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感染此病时,她无意让祁颂知晓,毕竟那时他远在南边,自己不想因为此事耽误了他的正事。 可现在他既然人已经回来,瞒自然是瞒不住的了,只是. 连她自己都不知,感染此病到底会如何。 她虽然不知道,但站在门口的萧祁墨却清楚得很。不过为了不造成民众恐慌,他早已封锁了那位贵女死亡的消息。 于是上前替卜幼莹回道:“阿莹的病情目前很稳定,只是有些发烧头疼罢了,同风寒无甚区别。” 萧祁颂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便看向卜幼莹,再次确认:“阿莹,是这样吗?” 卜幼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 第64节 她明白萧祁墨为何隐瞒祁颂,因为他懂自己,他知晓自己不想让祁颂看见那些血点,所以才故意替她回答。 也正是因为他的出声,她才想起自己的脖颈上还有血点,不过还好有长发遮挡着,这才没让祁颂看出端倪。 于是她勉强牵起唇角,点了点头:“嗯,我的病情确实挺稳定的,你不用太担心。” 她刚说完,萧祁颂便拧紧了眉,问道:“阿莹,你的声音怎的如此嘶哑?” 方才她望着自己哭泣时声音哽咽,带有哭腔,他还以为嘶哑是哭泣所致,所以并未在意。 可现下情绪平缓,声音竟也如此嘶哑,这哪里像是病情稳定的样子? 卜幼莹显然是忘记了这个,愣了一愣,慌忙回道:“这,这病就是同风寒一样嘛,往日里受了风寒也是会声音嘶哑的,这很正常。” 床边站着的萧祁墨也蹙了下眉。 他记得白日里,她的声音明明一如往常,为何睡一觉起来竟恶化成了这般? 怪不得邢遇说她的风寒之症愈发严重,看来先前退烧只是暂时的,往后病情可能会愈来愈严峻。 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事情,他原就沉闷的心情此刻更加抑塞了。 可萧祁颂并不清楚这些,听完她的解释也只是半信半疑,毕竟事关阿莹的身体,还是应当再问仔细一些。 于是他张了张口,还想继续问什么。 却蓦地被身后的萧祁墨打断道:“说完了吧?说完就赶紧回去,这里是我东宫,不是你重明宫。” 他在帮她掩饰。 卜幼莹心里清楚,因此只眨了眨眼,并未言语。 而萧祁颂也不出所料,注意力迅速被对方转移。 他站起身,同样不客气地道:“照你所说,此处还是阿莹的寝殿,你又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兄长还想强行留宿不成?” 据他所知,阿莹并未与萧祁墨发生过什么。至少在自己离开皇城前,他们两个一直是分开居住的。 可他并不知道,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嗬。”萧祁墨当即哂笑一声。 正想出声讥讽,床上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二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卜幼莹身上,亲兄弟的默契倒是体现在这一刻—— 他们齐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问完,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这般尴尬的场景连卜幼莹也有些不自在。 她放下掩唇的帕子,干笑了声:“没事,喉咙痒罢了。” 说完,特地看了萧祁墨一眼。 方才那几声咳嗽,就是因为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所以才特地出声打断。 而现在这一眼,便是请求他不要说出口,她不想让祁颂知道自己与他睡在一起的事情。 萧祁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悄然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理智唤了回来。 见他冷静下来,卜幼莹也略松了口气。 随即又看向萧祁颂,微微扬唇,柔声细语道:“祁颂,你不用太担心我,我的病情并不严重,而且御医们已经快研究出应对的药了.” 她抬眸,目光与萧祁墨交汇,笑着问:“对吧?” “.”他瞳仁左移,避开视线,“嗯。” 他们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萧祁颂并未起疑。 不过生病的人到底是他最爱的阿莹,无论大病小病,他都不太放心。 于是目光看向她扬起唇角,好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尽量柔和些,随即安慰道:“阿莹,你别怕,直到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的。所以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知道吗?” 她闻言愣了瞬,下意识问:“你不回南边了吗?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原以为他只是回来看望一下自己,过两日便要离去,所以才瞒着他血点一事。 可若是他这段时日一直待在皇宫里的话,那他岂不是会看见自己身上疯长的、那些丑恶的血点? 不,不行,绝不能让他看见! 面前的萧祁颂并不知她所想,只温声回应:“皇城已经封闭,我今日进了皇城,之后便只能等到开放后才能离开。况且南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卫戎处理,只剩下一些收尾事务,他没问题的。” “哦,是这样啊.”她眉间深锁,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见她出神,他微微歪头,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希望我待在这里?” “当然没有。”她勉强笑了笑,“只是皇城里传染面积广,我怕你也被传染了。” “我身体好,不一定会被传染。再说了,你不是说那群御医已经快研究出药来了吗?” 话落,卜幼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嗯,是啊.” 一旁的萧祁墨怕这样下去她遮掩不住,只好再次出声替她解围:“阿莹,你忘记御医嘱咐过吗,这个时辰你该休息了。” 谈话再次被打断,这让萧祁颂更加不爽了,可又听到说是御医嘱咐的,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即使不知真假,也不能拿阿莹的身体来开玩笑。 于是他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萧祁墨道:“阿莹是该休息了,不过你也不能打扰她,我们两个一起出去,你先。” 说罢,他伸手示意,一副对方不走自己也不走的架势。 “.” 后者懒得理会他幼稚的行为,冷睨了他一眼,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远,萧祁颂回头,冲卜幼莹咧嘴笑道:“阿莹,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啦。” 她莞尔颔首,随后看着他也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以帕掩唇,压抑住声音咳嗽了好一会儿,喉间才稍微好受些。 半个时辰前,自己是被邢遇叫醒的。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症状加重了,脑中似有颗钉子般,无时无刻都在发疼,咳嗽也怎么都止不住,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似乎又起来了一些,热得她浑身发烫。 尤其是脖颈和肩后的血点,竟泛起几丝痒意。 她不敢挠,生怕挠一下自己便忍不住一直挠,到时候皮肤变得难看死了。 可这些她都不敢告诉祁颂,更不敢给他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让他接受自己这副模样,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于是兄弟二人走后,卜幼莹强忍着的不适终于暴露在脸上。 她躺了回去,在被褥中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眉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不断刺痛的脑袋让她额头上遍布了一层细汗。 殿内的烛灯不知被何人熄灭了,她没太注意,想是邢遇进来熄的,毕竟只有他会这样悄无声息。 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忽然很想哭。 强装坚强真的太累了,她头疼、喉咙疼、还烧得厉害,身子痒还不敢挠,这辈子也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真是委屈极了。 她正吸了下鼻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身旁的被褥被掀开,一副带着些微凉意的身躯钻了进来,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还好她的嗅觉没有生病,在闻到馥郁沉香的那一刻,她倏忽笑了出来。 带着鼻音小声道:“悄悄钻人被窝可不像你的风格。” 萧祁墨轻笑一声,手臂收紧:“那只怪阿莹,让我养成了与你同睡的习惯。” 哪有三四日便能养成的习惯? 卜幼莹暗笑,也不拆穿他,攥着他的衣襟往怀里缩了缩。 她现在太需要有人陪伴了。 可这里是东宫,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便注定了此时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不可能是萧祁颂。 不适的身体让她无法想那么多,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竟让她的不适稍微缓解了些许。 生病带来的困倦很快将她包裹,她感受着面前胸膛平稳的起伏,渐渐的,自己也慢慢闭上了双眸。 夜幕笼垂,万籁俱寂。 飘渺月色穿透窗纸,在屋内洒下一片霁清白霜。 床榻之上的二人一如前几日,互相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与爱意,逐渐与周公会晤。 这一夜卜幼莹睡得很安稳,病痛似乎暂时放过了她,让她无波无澜地一觉到天明。 清晨的阳光充斥殿中时,卜幼莹的意识清醒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仍旧迷糊,眼眸也依然紧闭着。 不过听觉倒是格外清晰。 因而即使睡意未退,她也清楚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冷静的女声—— “二殿下,奴婢不能放您进去。” 她翻了个身。 而后瞬间睁开双眸。 第50章 卜幼莹的睡意几乎是在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下意识转头往身旁看去—— 见床铺上空空如也, 她这才松了口气,忘了萧祁墨从来都是早起的。 此时门外再次传来声音。 “我说要进去就要进去,你敢拦我?” “二殿下恕罪, 此处是东宫, 奴婢只听从太子之令。” “呵, 行啊, 我可不介意强闯。” 第65节 她心里陡然一咯噔。 不行,不能让祁颂闯进来,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绝不能让他看见! 可她刚张了张嘴想说话, 却倏忽发现自己的嗓子更加严重了, 发出来的声量极小。 无法,她只能起身下床,去找件外袍披上再去开门。 而此时,门外的萧祁颂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上前一步, 意图用气势逼迫对方妥协。 毕竟真让他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武, 他还是下不去这个手的。 可奇怪的是, 若换作旁的女子, 晓说峮付费整理搜索八乙私吧已流九刘3即使不被吓得退后, 至少也会立刻跪在地上, 以自身的弱势请求他勿要为难。 但眼前这人却依旧站得挺拔,双脚不曾挪动分毫,视线更是直愣愣迎上他,无一丝惧怕之意。 他蹙了下眉,隐约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她身份的时候, 见自己无法吓到对方,他干脆直接绕过她, 伸手想去开门。 可还未触碰到门把,便被她纤瘦却有力的手猝然抓住手腕。 萧祁颂眉间一拧,登时便察觉这女子竟会武功。 呵,这下用不着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旋即反手,正要给她来个擒拿术时,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条缝。 卜幼莹从里面探出一双眼睛,眨了眨。 “阿莹。”他面色一喜,无视那位宫女往前跨了一步。 “别过来!”她突然道。 脚步倏地顿住,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我.我刚起,还没梳洗打扮呢。” “嗐,这有什么,我还在意这个不成?” 说罢,他抬脚欲再次往前。 卜幼莹连忙出声制止:“你别过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病容,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萧祁颂蓦地怔住。 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坚持,明明以前她每次生病自己都去探望过,她从来不躲避。 她的病容自己都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不过尽管心中疑惑,但他到底没再继续往前,只是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妥协道:“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你。” 终于将他暂且拦下,卜幼莹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宫女,唤她:“你进来帮我梳妆吧。” “是。”她颔首,跟了进去。 凤眸抬起瞥了萧祁颂一眼,而后将唯一一条缝隙,“啪”的一声紧紧关闭。 梳妆台前。 卜幼莹散发而坐,目光透过镜中望向身后的宫女,问道:“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宫女拿过木梳,梳齿从她绸缎般的墨发中穿插而过,一梳而下。 她垂眸回应:“奴婢一直在为太子殿下办事,是他派奴婢到您身边来看护您的。” “哦.”卜幼莹明白了,她是萧祁墨的人。 虽说之前拒绝了他指派贴身侍婢,不过眼下祁颂回来了,又不管不顾的来东宫探望自己,还是应当有个不会泄露此事的人来照顾自己为好。 想必祁墨哥哥也是想着这一点,才直接派了人过来。 既然情况特殊,她便不会因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位贴身婢女。 卜幼莹再次看向她。 这位女子的气质与其他宫女十分不同,即使身穿宫女服制,也让人难以忽视她身上那股冷若冰霜的气质。 尤其是那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格外有压迫感。 她莫名觉得,这个人像极了女版的邢遇。 想到这儿,便没忍住轻笑出声。 身后正帮她挽髻的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垂下去,同邢遇一样面无表情,并不关心她在笑什么。 卜幼莹收敛了唇角,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小姐,奴婢名唤未央。” “未央?你是八月出生的吗?” “不是。”她取过一支金簪插进发髻,梳发大功告成,“是太子殿下八月收留的奴婢,故而给奴婢取名未央。” 卜幼莹倏地回身,好奇地看向她:“收留?” 怎的自己从未听说过? 而且方才看祁颂的反应,他似乎也从未见过这位女子。 未央回了声是,没再说其他。 她原本想继续问下去,可又想起祁颂还在外面等着,便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吩咐道:“你帮我把脖颈处遮一遮吧,我不想让祁颂看见。” 对方再次回了声是,随后为她傅粉明眸,特意将脖颈处多傅了几遍。 确认那些血点被遮盖住以后,卜幼莹这才起身,再次去开门。 可没想到这门一开,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成了三个人。 她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祁墨和萧芸沐,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张了张唇:“你们怎么.” 萧祁颂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脸偏向一侧。 萧祁墨则站在中间浅笑,并未言语。 倒是萧芸沐,举起自己捧着的一碗汤药,笑道:“我来给姐姐送药,是御医新熬制出来的。” 她刚说完,萧祁墨便上前一步揽过卜幼莹的肩,一同往里走:“阿莹昨日才刚说完,他们今日便研制了新药出来,看来老天是站在阿莹这边的。” “说话就说话。”萧祁颂上前扒开他的手臂,不客气道:“别动手动脚的。” 对方嗤笑了声:“我揽我未来的妻子,与你有何关系?” “你.” “咳咳咳.”为避免二人吵起来,卜幼莹急忙咳嗽了几声。 “姐姐你赶紧把药喝了吧。”热气腾腾的汤药被萧芸沐端到她面前,“御医说这药能减轻风寒之症,你喝了喉咙能好受些,不过血.” 话音未落,萧芸沐的袖角倏忽被人扯了一下。 她不解地抬眸看向自家大哥。 后者仍旧眉眼含笑,接过她手中的汤药,开口道:“阿芸,你不是说要来找邢遇玩吗?他在屋顶上,让未央送你上去吧,小心着些,别摔了。” 说完,又偏首嘱咐未央:“看好公主,别让她摔下去。” “是。” 一听到要去找邢遇,萧芸沐立刻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喜笑颜开地转身欲走。 可方迈出一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扯了扯萧祁颂的衣摆,细声道:“二哥,你同我一起出去吧,别打扰大哥和姐姐了。” “啧。”萧祁颂立马瞪了她一眼,“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玩你的去。” “.”小公主撅起唇,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旋即转身走了。 未央也跟在后面离开了寝殿。 殿内现下只剩他们三人。 为防他们再因为喂药一事又争执起来,卜幼莹直接从萧祁墨手里把汤药接了过去,坐到桌前自己喝。 萧祁颂冷睨了对方一眼,坐在了她左边。 后者自然坐去了她右边。 一左一右坐着两尊冰冷僵硬的大佛,让她感到极不自在,可偏偏赶谁走都不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埋头喝药。 “阿莹,这药烫,你慢点喝。”说着,萧祁墨便伸手递去一方手帕,欲替她擦嘴。 可途中却被某人粗暴地夺了去。 萧祁颂展开帕子,视线落在上面的刺绣上。 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故意揶揄道:“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帕啊,兄长莫不是偷偷寻欢去了吧?” 闻言,卜幼莹抬眸瞄了一眼。 素白的手帕一角,的确绣有一束并蒂莲,且绣工了得,一看就不是出自于她手。 可怎么觉得.这绣法有点眼熟呢? 一旁的萧祁墨也弯唇含笑,幽深的瞳仁里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嘲弄,漫不经心道:“哦,的确是女子的手帕,不过.是伯母给我的。” 二人皆是一愣,她转头看向他:“我阿娘何时给你的?咳咳.我怎的不知?” 他解释道:“那日我去相府接邢遇,伯母说她很后悔回门那日与你争执,便给了我这方手帕,说等你消气了再给你,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便将此事忘了。抱歉,阿莹。” “哦,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只是一方帕子而已。”说完,便从萧祁颂手中将帕子拿过来,置于眼前仔细端详。 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并蒂莲,开口感叹:“我就说这绣工怎么如此眼熟呢,不愧是阿娘绣的,就是好看。” “是啊。”萧祁墨略微倾身,与她一同欣赏上面的刺绣,“伯母说,她绣这并蒂莲是希望我们将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像这并蒂莲一样,同福同生。” 说着,目光特意越过她,落在萧祁颂的脸上,欣赏着对方无法掩饰的妒意与愤怒。 他像个胜利者,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气势缓缓碾压,眼神中嘲讽之意尽显。 只等着对方再也忍不住,露出致命的破绽来。 可萧祁颂已经不是以前的萧祁颂,尽管他此刻牙都要咬碎了,但头脑中理智仍旧占据了上风。 他微微一笑,以拳撑颊,温声提醒道:“阿莹,再不喝药要冷了。” 第66节 正沉浸在对母亲思念中的卜幼莹蓦地回过神,哦了一声,随即拿起汤匙。 可下一瞬,纤细白净的手却突然顿了一顿,原本平淡的脸色,也莫名流露出几分紧张。 “怎么了?”萧祁墨问道。 她摇摇头,“没,没什么.” 说罢,喉间上下滚动一番,继续埋首喝药。 他并不知晓,精美的桌布之下,腿侧传来一瞬间的温度,穿透单薄的裙摆将她烫了一下。 萧祁颂的腿在恶意磨蹭着她。 第51章 喝药间隙, 卜幼莹抬眸瞪了萧祁颂一眼以示警告。 可后者毫不悔改,甚至倾身朝他靠近了些,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药苦吗?要不要吃蜜饯?” “.不用了。”她深感震惊。 他都是从哪学的这些?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怎么感觉与他哥越来越像了. “咳咳.”喉咙又开始不适。 她捂唇咳嗽起来, 声音刚迸出喉间, 脊背便同时覆上两只手掌, 温热成倍的透过衣衫传进身体里。 “……” 卜幼莹左右各瞄一眼, 感受到两人电光火石的视线后,她倏地起身, 仰首将最后一点药一饮而尽, 豪气得如同喝酒一般。 而后舔了舔唇, 道:“我喝完了,身子还有些不适,我想再歇息一会儿,就不留你们了。” 既然她已经下了逐客令, 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强留。 于是萧祁墨最先起身, 柔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你好好休息, 这药也许晚上才会见效, 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话落, 她还未回应, 一旁的萧祁颂先开口道:“阿莹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你老打扰她做什么?一天来一次也就够了。” 闻言,对方旋即发出一声哂笑:“那你又来做什么?若是我没记错,这里是我的东宫,阿莹是我未来的妻子吧?” “呵。”他也嗤笑一声, “你两又没结婚,她还不是你的妻子, 整日把未来二字挂在嘴边就以为她是了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再自欺欺人,还是你以为说这些话便能气到我?笑话,阿莹心里的人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 萧祁颂现在竟也学会杀人诛心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钻。 他抓住了自己唯一无法反驳的弱点。 萧祁墨紧握双拳,本就阴沉的眸中现下更是寒风肆虐,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不知不觉浸染了他的瞳光。 他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自己倒成了以前的萧祁颂,数次都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够了。”卜幼莹突然出声,蹙眉揉了揉太阳穴,“可以不要吵了吗?我头疼。” 闻言,方才还在得意的萧祁颂立即收敛了神情,低声道:“抱歉阿莹,……次注意。” 他说不出“下次不会了”这种话。 他很清楚,但凡有萧祁墨在的场合,自己便忍不住与他针锋相对。 哪怕今后阿莹会成为自己的妻,他眼里也再容不下自己这个哥哥。 思落,他听见阿莹叹了声气,随后转身对萧祁墨道:“祁墨哥哥,我想和他单独谈一会儿,可以吗?” 似是猜到她想说什么,萧祁墨并未拒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十分大度地离开了殿内。 随着殿门关闭,卜幼莹的目光直视着他。 须臾,再次轻叹一声,语气轻缓道:“祁颂,我知道你担心我,他也知道,所以你来东宫并没有人拦你不是吗?既如此,你又为何不能暂时与他和平共处一段时日呢?” 东宫是太子的地盘,萧祁墨若真不想让他进来,就是让禁军将东宫包个里三圈外三圈,那也是合理合规。 可昨日和今日,都没有一个人在东宫大门前拦住萧祁颂,只有一个未央拦在了寝殿外,这说明萧祁墨并不打算阻止他与阿莹见面。 当然,不是萧祁墨不想,而是考虑着阿莹的想法,才暂时选择退让一步。 可惜这些卜幼莹明白,萧祁颂却不领情。 她说此话本意只是劝解,可落在他耳中,却让他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阿莹,我是答应你不会再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为他说话。” 他直视着她,尽管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可字里行间却仍是透着一股气劲:“他允许我们相见你就感动了,可你怎么忘了,若不是他,我们何苦连见面都要如此艰难?” 卜幼莹张了张口,刚想解释一句,咳嗽却比言语抢先一步冒了出来。 “咳………”她撑着桌沿,躬身掩唇。 因咳得厉害,光洁的额头上凸起了几根青筋,脖颈亦是如此,两颊也难免晕出一层淡薄的绯红色。 看起来似乎分外难受。 萧祁颂连忙抚摸她的背帮忙顺气,温和下来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对不起,阿莹,我不该这样同你说话,你别生气,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闻言,她棕色的瞳眸移动了一下。 没想到生病还是有好处的,她心想。 自己都不用再多费口舌,便让他答应下来,还以为又要大费周章地解释,再多哄几句才行。 于是等胸口缓和下来后,她放软了语气乘胜追击道:“祁颂,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在你成功之前只做朋友。你方才故意说那番话去戳他心窝子,这样也让我很为难。” 萧祁颂一听这话便蹙起了眉头:“你总是这样,明知我不喜欢你为他说话,却偏偏要这样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若是顺着我一次,我也不至于会让你感到为难。” “你这是什么逻辑?”卜幼莹心底又升起两分气,“我如今该以何种身份顺着你?又为何要顺着你?我们之间必需有一方要顺着另一方的吗?” “怎么没有,那为何我总是顺着你?”他突地提高了声量。 许是担心外面的人听见,他瞥了一眼殿门,随即又道:“罢了,你是病人,我不想惹你生气,今日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他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卜幼莹已经没有力气再同他说更多。 自己这病本就让她体力大幅减弱,说不了几句话便得咳嗽,现下若是再吵一番,她确实也受不住。 于是她无奈地叹了声气,抱着先安抚他的想法,伸出手问他:“我上次给你的帕子呢?” 萧祁颂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拿出帕子。 但他没想到,自己刚将帕子放在她手中,自己便立即收到了另一条帕子。 “这是.”他垂眸仔细看了看。 正是伯母绣的那条! 卜幼莹移开眼神,轻声道:“你之后不是还要回去吗?就带这条吧。” “阿莹.” 他话未说完,她倏尔补充道:“还是老规矩。” 萧祁颂笑起来,仿佛一个给点糖就能哄好的孩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谢谢阿莹。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刚说完,他顿了下,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唇边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而后凑近她悄声道:“还是今日夜里来找你吧。” 他说的是夜里,不是晚些时候。 以他们之间的默契,她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这里是东宫,他每一次进出萧祁墨都知道,况且如今自己身边又被派了未央,若惊动她的话,那岂不是在萧祁墨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见面嘛。 就算与他坦白过也不能如此啊。 卜幼莹正想开口阻止,却见他已然转身,吐出一句:“那我先走啦。” 接着便打开了门。 “……” 透过门缝,她清楚的看见萧祁墨就在外面。 这下什么也说不了了。 啪的一声,殿门又再次关上。 她叹了声气,没办法,只能等晚上用膳时再与萧祁墨说一声,希望他不要生气才好。 想罢,药效逐渐上来,困意再次将她席卷,于是打了个哈欠后便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因喝了药的原因,卜幼莹这一觉睡得极沉,等未央到用膳时辰将她叫醒时,她脑中还迷迷糊糊着。 不过新研制出来的药似乎起了作用,一觉睡醒后头不疼了,喉咙也舒服了许多,虽然还是有点咳嗽,但比前几日已经好很多了。 萧祁墨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等着她一起用膳。 期间,得知御医新研制的药起了作用,他一贯沉静的眉眼难得跃上明显的喜色。 于是趁着他高兴,卜幼莹只犹豫了一瞬,便将祁颂打算夜里潜入东宫之事和盘托出,希望他不要对祁颂如何,她会尽快让祁颂回去。 其实潜台词,也是希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这对他来说很残忍。 原以为听了这话他会不高兴,可没想到他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 只伸手为她夹了一道菜,而后慢条斯理道:“不用等入夜,他等会儿就会来了。” 她倏忽一怔:“为何?” “父皇将他召去了勤政殿,无诏回京,加上强闯皇城,你可知是何罪?” 心脏猛然一跳。 她缓缓起身,似乎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眸看着他:“是你告的状?” 按理说,祁颂从昨夜闯皇城之时,陛下就该收到消息了。整个上京城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回宫。 可今早祁颂却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以为是陛下并未责怪于他。 现在想想,哪是陛下仁慈,恐怕是有人趁着上京城混乱之际,捂住了陛下的眼耳,特地延迟了消息。 好确保这件事情在正确的时刻,发挥正确的作用。 第67节 可是为何呢? 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告状?这个时刻难道很重要吗?又或许,他是为了报复? 思及此,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口质问道:“所以白日里你在门外都听见了是吗?所以你离开后,故意去御前告状报复他?” 萧祁墨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食指在茶杯边缘上徐徐打着圈,垂眸缓声,漫不经心:“生气了吗?” “什么?”她眉心一皱。 “我这么对祁颂,你生气了吗?” 他看过来,缓缓起身:“不知你今日可否想过,我会不会生气?” 卜幼莹知道,他说的是帕子的事情。 对于此事,她哑口无言。 “祁颂今日说了一句话,我本是不信的。”他朝她靠近一步,声音低冷:“他说你心里没我,我不信。我以为即使自己不如他重要,但你心里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我当然在意你。”她下意识肯定道。 可萧祁墨却挑眉反问:“你在意吗?若是在意,你今日又为何要如此?因为你觉得我大度?还是觉得,我不会计较?” “…… 他一步步逼近,她便一步步后退。 卜幼莹不喜欢这样压迫人的气势,于是站定,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闻言,他也站定下来,但却并未立即回答她,只是静静站在面前,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少焉,裹挟着怒意的脚步声倏然逼近。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门口,可一只修长的手却捏住她的下颌,自己的后腰也被按着贴上萧祁墨的胸膛。 随即一双温软的唇瓣覆了上来。 她猝然睁大双眸,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告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刺激萧祁颂提前找来东宫,提前到,他刚好在房里的时刻。 可惜,自己已经明白得太晚了。 “砰”的一声,殿门被萧祁颂猛地踹开。 第52章 春夏交替的季节, 夜里已有几分闷热。 许是被这份闷热浸染,被禁锢在怀中的卜幼莹脸色涨红,下意识去推面前的人。 可纤弱的双臂又怎能敌得过对方强大的身躯, 因而在殿门被踹开的那一刻, 她那双殷红的唇瓣仍旧被对方含在口中。 甚至恶意碾吸了一下。 此时的萧祁颂在来之前, 便已是怒火中烧的状态, 他没想到萧祁墨会刻意按下自己回京闯城一事,再找合适的机会捅出去, 因此被父皇召见过后便怒气冲冲地找来了东宫。 可他更没想到, 自己竟然会看见这一幕!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一齐冲上了头顶, 如火上浇油般,理智早已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分崩离析。 他目眦欲裂,身体只停顿了一瞬便犹如离弦的箭冲了过去! 萧祁墨的余光几乎只看见一个残影,下一刻自己便被他猛地推开, 力道之大哪怕是自己早已做好准备, 也不免捂着胸膛闷哼一声。 “祁颂, ……卜幼莹急忙想解释。 可此时的萧祁颂哪里听得进去, 推开对方后便立即追了过去, 像一头发狂的猛兽, 不发一言地抽出腰间匕首, 只知道向对方进攻。 他的攻势猛而快,殿内不断响起匕首的唰唰声,眸底阴晦得恍若被夺魂摄魄,紧盯着眼前人,不知疲倦地刺向对方。 萧祁墨从未见过他如此迅猛的攻击, 与先前圣旨那日发生争执时,完全判若两人! 这就是祁颂认真起来的样子吗? 他蹙紧了眉, 自认为自己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却仍旧无法避免地被划伤了手臂。 鲜红的血液随着他的躲避滴落了一路,从桌脚下一直延伸到窗前,看着触目惊心。 什么花瓶、摆件、桌上未收走的晚膳,全被撞到地上摔得粉碎,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寝殿里正在拆家呢。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卜幼莹在一旁更是着急,扯着自己嘶哑的嗓子用力唤了数遍。 可偏偏无论她如何呼唤萧祁颂,他都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地要置对方于死地。 连她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狂的模样,什么丧失理智,他哪里有理智?现在的他分明就是一个杀人机器! 她心道不妙,急忙去殿外唤来未央与邢遇,让他们二人暂且先压制住祁颂。 未央领命,却是挡在了萧祁墨面前,替他接下那些招式。 而邢遇则一边灵活躲避萧祁颂的攻势,一边趁机去锁住他的双手。可后者也不是吃素的,三两招之内根本无法压制他。 一旁的卜幼莹帮不上忙,又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只能尽力让这副破嗓子的声音再大些,企图唤回他一丝理智。 “祁颂你冷静些!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她往前走了两步。 可几人打得实在厉害,她身娇体弱的,强行插进去只会添乱,于是只能站在不远处,等待着邢遇将他按下来。 邢遇确实不负所托,十几招后终于勉强锁住他一只左臂,卜幼莹看准机会,立马从背后抱了上去。 萧祁颂身子一僵,眸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祁颂,求求你,不要这样……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用尽全力箍紧他的腰,哽咽道:“你冷静些好不好,这里是东宫,若是闹出动静你就完了!” 殿内终于静谧下来,只有几人的喘气声,和卜幼莹的哭泣声起伏在众人耳畔。 也萦绕在萧祁颂的耳畔。 不过半刻,他终于开口,吐出来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放开。” 哭泣声停顿一瞬,她抬眸望向他的侧脸,静视须臾,将腰间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不放。”她亦同样坚持。 她笃定祁颂不会伤害自己,哪怕再是理智全无,也总会顾及自己,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如此。 可她显然不知何为“今时不同往日”,今晚的萧祁颂,眼里只看得见他的兄长,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杀了他。 于是在他收回目光再次举起手时,邢遇瞬间便明了他接下来的动作,立即大喊一声:“小心!” 而后手臂迅速穿过卜幼莹腹前,用力一提,身子向后转了两圈,及时带她离开了萧祁颂的攻击范围内。 而萧祁颂的动作则不带丝毫犹豫,继续举起匕首向前方二人攻去。 卜幼莹双脚落地站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她不敢相信,祁颂竟然连自己也不顾及了!他知不知道,若是邢遇未将她及时拉开,自己便会被他拖到地上?甚至手臂挥动间还会伤到她? 祁颂怎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震惊与失望顿时涌上心头,包裹着她喘不过气来。 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又好像有什么液体从胃里反上喉间。 她捂着胸口作干呕模样,两下之后,“噗”的一声,鲜红的血液登时从口中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为一片扇形雾布,点点滴滴落了满地。 “小姐!”邢遇惊叫一声,立马接住她如纸片般飘落的身躯。 正在打斗中的三人也终于被转移注意力,齐齐望向这边。 “阿莹!”兄弟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亦是同时奔向她。 未央则不用主子吩咐便立即道:“奴婢去找御医!”说完便奔跑着离开了殿内。 未免两人又争执起来,在他们跨步而来的那一刻,邢遇便自己抱起昏迷过去的卜幼莹,将她轻放至床榻上。 萧祁墨过来擦去她下颌沾上的血珠,目光担忧地落在她脸上。 而萧祁颂则在看见她苍白脸色的刹那,倏地攥住他衣襟,质问道:“你不是告诉我她病情稳定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垂眸,冷眼睨着他:“母后那里,你难道没去看过吗?” 他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你若是去看过,便应当知道这传染病根本不可能病情稳定,不过是她为了不让你担心,才勉强装作一切都好罢了。” 话落,攥着他衣襟的手倏忽松了力道。 萧祁颂眸光微动,像是被戳中什么似的,一抹心虚与愧意悄无声息地浮上眸底。 他承认,赐婚圣旨是他的心结。 自那之后,他便对父母一直心存芥蒂,尤其是母亲。 在他过往的岁月中,只有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应该站在自己这边,所以那日圣旨一下,他最感到失望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从昨夜回宫到现在,他都不曾问过一句父亲母亲的近况。 重明宫里管事的小太监昨夜似乎是想对他说来着,不过他赶了太久的路,实在疲累,便打断他直接睡下了。 现下想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不孝子孙。 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对方,萧祁墨闭了闭眸。 他其实也冷静不到哪儿去,今日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妒意太强烈,才导致自己失去了部分理智。 不过现下经阿莹这一吐血,自己也冷静下来不少,深知他们此刻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应当先团结起来度过这次难关才是。 于是他再次睁眸,眼里已恢复往常的从容淡定,启了启唇:“此病来势汹汹,你若是真想阿莹好起来,还是暂时收收你的怒气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传染病,否则此病扩散至全境,后果你应该可想而知。” 萧祁颂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民众恐慌不说,还有极大可能百姓会将此病视为天罚,直指皇位之上的陛下。 届时就不是传染病的事了,恐怕各地都会揭竿而起,到时又是一个乱世。 想罢,他深吸一口气,原本晦暗的眸子里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第68节 随即沉声道:“我知道。为了大局,我会暂时与你和平共处,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做戏。萧祁墨,我与你从一个肚子里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把戏,再有下次,我会不顾一切直接带走阿莹。” 人总是冷静下来后脑子才能思考,萧祁颂亦是如此。 他应该相信阿莹的,她绝不会主动吻萧祁墨,定是这厮强吻阿莹,故意做戏给自己看,激怒自己犯错,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呵,真是卑鄙。 萧祁墨闻言,冷哼一声,正要张口说什么,未央刚好带着御医进来了。 几人立即给御医让出一条路,只见御医切完脉后,又伸手微微拉下卜幼莹的衣领,想查看一下她身上的血点。 但她今日傅了粉,于是未央赶忙取来沾水的帕子,将粉擦掉一些,露出里面通红密麻的血点来。 萧祁颂顿时一怔,旋即看向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没告诉我这个?” 萧祁墨依旧淡然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是阿莹不想让你看见,她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所以才让我一起瞒着你。这也…… 他顿了顿,抿唇呼出一口重气,接着补充:“这次传染病最严重的地方。” 话落,萧祁颂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御医已查看完毕,转身对二人拱手。 他年迈的面容上表情严肃,叹了声气:“二位殿下,卜小姐她……病情恶化了。” 两人具是一怔,急忙上前。 “御医这是何意?”萧祁墨先道。 “唉,微臣也觉得突然,卜小姐身上的血点理应先遍布全身,再发痒疼痛,最后才是溃烂。可微臣方才查看过,那些血点虽然仍在蔓延,但同时也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溃烂,微臣也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你就先治啊!”心情万分焦急之下,萧祁颂不禁扬声吐出一句。 说完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深吸一口气,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是来治病的不是来查案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药呢?!” 御医被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即躬身:“二殿下息怒,微臣与其他御医已经在研制新药了,不日便会有成果,还请二殿下耐心等待。” 所谓关心则乱,此时此刻他很难忍住不发火,毕竟躺在那儿生死未卜的是自己最爱的人,而眼前这人竟然跟他说什么,耐心等待?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碍于阿莹还躺在那儿,他即使再想发火,也只能强行按捺下去,咬着牙道:“你们最好今夜加快进程,明日便研制出来,否则,我让你们全都陪葬!”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吓得御医再次浑身哆嗦,连连道了几声“是”,而后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赶紧离开了此处。 萧祁墨在一旁默默看着,虽然瞧不上他的情绪化,却不得不承认,他方才说的话自己也想说。 他不知道萧祁颂只是恐吓他们还是如何,反正,若是阿莹有事,他是真的会让这群人给她陪葬。 不仅是御医,他还会杀了萧祁颂与他自己,一同给她陪葬,谁也别想在人间过好日子。 此时眉心紧锁的萧祁颂并不知他思绪,他坐到床边,握着卜幼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视线又转移至萧祁墨身上。 开口说道:“阿莹病情恶化,今夜我不可能离开东宫,你若是想强行赶我,我们出去一战,别打扰她休息。” 萧祁墨站在床头,无视他的视线,目光只落在卜幼莹一人身上,声音不冷不淡:“我不打算赶你。” 他微微一怔。 很快又听对方补充:“不过,恐怕你在东宫也待不了了。” 萧祁颂眉间一蹙,正要问他此话何意,还未开口,忽听一道道整齐划一,明显身穿重甲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接着,一双裹着黑甲的脚迈过门槛。 身躯魁梧,脸带黑虎面的玄虎队统领随之出现在殿内,而身后跟着的至少三十名队员则随他的抬手示意,黑压压一片皆停在了殿外。 寂黑的夜里,他们的出现无不给这间屋子,添上了一抹沉重的气氛。 “二殿下。”那位统领站在前方不远处,漆黑的眸子藏在同样漆黑的面具下,恍若一只盯上猎物的豺狼虎豹。 直勾勾凝视着对方。 萧祁颂从未感觉过这样的威压,他不自觉吞咽一口,右手缓缓捏紧腰间匕首的把柄。 须臾,便听见那虎豹冷沉的声音响起:“奉陛下口谕,请您回重明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另,陛下吩咐臣等,若二殿下执意违抗圣令,可将他就地打晕捆绑,再行带回。” 说完,那位统领将声音放软了些又补充一句,虽然听起来像是威胁:“二殿下,玄虎队下手没轻重,还是请您自己回去吧。” 可萧祁颂哪是能接受威胁的人,他旋即冷笑了声,“早听说前朝的玄虎队各个都堪比地狱阎罗,今日我倒是想见识一番。” 说罢,他将按着匕首的手转移至横刀上。 噌的一声,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映照在他冷峻的眉眼上,锋利的刀刃随之出鞘,被他紧握于手中。 “出去打吧,别打扰了病人休息。”他说完,便径直走向门口。 萧祁墨顺势坐在床沿边,朝他们投去看戏的目光。 可就在萧祁颂与那位统领插肩而过时,后者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 高于他一整个头的身高优势压制着他,被黑甲裹得严实的手更是恍如鹰爪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那统领微微弯腰,冰冷的玄虎面具触碰到他耳廓,依旧是那寒如冷铁的声音,一字一字敲击着他的耳膜—— “殿下,您当真……要让全宫上下都知道,今日东宫发生的事么?” 萧祁颂的心猛地一沉。 第53章 萧祁颂回头望向床上的人。 显然, 玄虎统领仅一句话便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 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唯独不会不顾及卜幼莹。 今夜若他强行违抗圣命, 与玄虎队打起来, 那么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那便是闹得人尽皆知。 这是卜幼莹最不愿看见的。 他们的感情说到底, 见不得光, 他深知阿莹无法接受自己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于是静默望了她片刻后,他收回视线, 沉声吐出一句:“我跟你们走, 但.我要去勤政殿。” 说罢, 抬脚迈过门槛,在黑压压一片人群中,径直离开了寝殿。 随后,玄虎统领也带着自己的一众队员撤了下去。 寝殿内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萧祁墨坐在床边, 目光落在同样安静的卜幼莹脸上。 四下无人, 他一贯沉着冷静的眼中, 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无力, 以及一抹悔意。 自己不该如此不理智, 故意激祁颂发怒的。 他明知阿莹不想让祁颂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心, 故意将他们之间的亲昵展现给祁颂看。 若不是如此,阿莹便不会吐血,病情也就不会恶化。 他双手握住卜幼莹的手,置于额前,低垂着头仿佛在对漫天神明祈祷一般。 轻轻出声:“阿莹, 求你,别丢下我.” 人都道权力之巅呼风唤雨, 要什么有什么,可如今他也只能紧紧握住爱人的手,对虚空中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们,乞求他们别带走自己的爱人。 如墨般浓稠的深夜,萧祁墨轻手轻脚侧躺在她身边,躬着身躯,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眼。 而黑夜的另一边,恢宏雄伟的勤政殿前,跪着一道渺小却挺拔的背影。 自从汤后生了病,为确保陛下不被传染,萧帝便只能每日都睡在勤政殿里。 但此时此刻,他却在龙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本是让玄虎队将那小子关起来,省得他继续待在东宫,把与太子妃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直接跪在了勤政殿外,这是做什么?逼迫他一个皇帝向自己儿子妥协不成? 萧帝又翻了个身,气得重重呼出一口气。 静默一息,他干脆坐起身不睡了,唤来身边总管,问道:“那小子还跪在外面吗?” 总管躬身答他:“回陛下,二殿下还跪着呢。” “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陛下,二殿下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奇怪了,这不符合这小子风格啊。 萧帝抚颌思考。 还以为他定会跟自己提条件呢。 一旁的总管抬眸瞄了他一眼,眸底浮上笑意,轻缓道:“陛下,您若是实在担心二殿下,不如亲自出去看看吧。” “谁担心他了?”萧帝突然提高声量,“这小子成天给朕闯祸,用得着朕来担心?朕不担心自己的身体都不错了!” 话落,总管眼底的笑意更重了:“陛下身体康健着,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自是不用担心的。只是二殿下他前些日子忙于南边赈灾一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必还未曾好好休息过,若是再这样跪下去,恐怕. ” 他适时停止了话头。 在这宫里生活的都是人精,更何况是经历两朝的总管,他一眼便瞧出萧帝不仅担心二殿下,而且早就忍耐不住,想出去看看了。 可皇帝嘛,总得要个台阶下,而且这个台阶不能是自己给,一定得是别人给自己才行。 于是经总管这一提醒,萧帝忽然想起来赈灾一事,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他嗯了一声,微微点头:“这件差事祁颂确实办得不错,不过他也不能如此居功自傲,都像他这样,那岂不是人人都敢朕作对了?” “二殿下哪是与您作对啊,这是向您撒娇来了。”那总管见他称呼都变了,便向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让他去拿陛下的外袍来。 “撒娇?”萧帝一愣。 “是啊,二殿下这是撒娇呢,想求陛下您疼疼他罢了。二殿下那性子您最是清楚的,不懂说软话,也不知如何婉转,因此想求您多关爱他一些,心疼他一些,便只能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想是这一番话是萧帝从未在旁人口中听过的,闻言竟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也知道,什么不懂说软话,不知如何婉转,实则是在夸他刚正耿直,不屑与人虚与委蛇。 虽然这些的确都是良好的品质,可在朝堂上若仍是如此,那便只有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份儿。 第69节 唉,看来自己这儿子还需要自己多加照拂啊。 想罢,萧帝徐徐起身,再叹一口气:“还真是与朕年轻时毫无二致,算了,出去看看吧,谁让这不争气的儿子是朕亲生的。” 总管笑起来,连忙取过小太监拿回来的外袍为他披上,而后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走向了殿外。 今夜是个旱夜,这般苦情的戏码既未下雨也未下雪,只有干燥的空气和微热的晚风。 热得萧祁颂额角的碎发都贴在了脸上。 他安安静静低垂着头,倏忽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旋即眼眸一亮,抬起头来。 “爹爹.” 萧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张了张嘴:“同你说了多少次,这里是皇宫,在外人面前不能再喊爹爹。” 萧祁颂抿了抿唇,既不答应改口,也不再出声叫爹爹。 真是从小就这么执拗。 萧帝叹了声气,再次肃声启唇:“你这般长跪不起是何意?难道,是想逼迫朕向你妥协吗?” 话落,他急忙摇头否认,用膝盖往前走了两步,扯着明黄的袍角道:“儿臣并非此意,只是阿莹她如今性命垂危,儿臣不能弃她于不顾,若父皇要罚儿臣,还请看在儿臣此次赈灾的功劳上,待阿莹痊愈后再让儿臣受罚。父皇,儿臣求您了。” 他终究还是改了口。 萧帝重重呼出一口气,这阵子因为处理传染病的事,身体本就疲乏劳累,现下还要来处理自己两个儿子的感情事,真是令人心烦。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里不知不觉裹了层躁意:“莹儿的身体自有太子看护,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御医,难道你在身边照顾她就会好起来吗?” 说完,他顿了一顿。 本意是想出来好好相劝于他,但没想到自己没说两句,心头便忍不住涌上一股烦闷。 于是为了父子之间能平静的说一次话,他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放软了语气:“颂儿,这个时候就不要给朕添乱了,待此事过去,朕一定好好嘉奖你此次赈灾,可好?” 闻言,拽着袍角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看来父亲这是不打算答应自己的请求了。 萧祁颂望向他,眸子里含着几乎偏执的执拗,再次乞求道:“父皇,儿臣不要奖赏,儿臣什么都不要,求您让儿臣陪在阿莹身边,她需要儿臣!此次之后,您无论要罚要贬,儿臣都心甘情愿。即便是您将儿臣贬为庶人,儿臣也愿意!” “你!”萧帝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逆子,真是逆子。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吧?行,既然你这么爱跪,那就继续跪着吧!” 说罢,旋即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望着眼前逐渐消失的明黄背影,萧祁颂的头徐徐低垂,像难得落败的常胜将军,原本挺拔的脊背也逐渐弯曲起来。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在膝盖前的地板上,晕出一片小小的深色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息之后,无数水滴开始接连不断地砸在地板上。 他抬头望天。 这旱夜,竟开始坠雨了。 . 天边破晓之时,卜幼莹仍旧未醒。 萧祁墨满怀期待地睁眼,却又不免布上一层失落,他的手仍握着她的,因而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愈来愈低。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真的会生死难料。 这一夜他其实没怎么睡,只是阖着眼眸休憩,但凡周围有一点动静便会让他睁眼。 可一夜过去他睁开数十次眸子,却无一次是她发出的动静。 浓重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打起精神,起身唤来未央,询问道:“御医那边如何了?可有进展?” 未央颔首:“回殿下,御医院那边彻夜研制,听说是有了些进展,但目前仍在试验当中,也许今日便能完成。” 说罢,见主子下地,便自觉取来衣袍玉带,为他一件件穿戴整齐。 萧祁墨自己整理好衣襟,又问:“二殿下那边呢?” “听勤政殿的人说,二殿下在殿门前跪了一夜,想必此刻还跪着呢吧。”她回道。 而此时此刻的勤政殿外,正如未央预料的那般,萧祁颂仍跪在原地,一步都不曾离开。 一夜过去,又淋了场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他亦是早已脸色苍白、嘴唇失血、强壮的身躯也在摇摇欲坠。 若不是还有一股意志撑着,恐怕连他也要倒下去。 到底是亲生父子,早上醒来的萧帝发现他还跪在殿外,心里是又疼又气。 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真是上辈子欠他的。”萧帝叹了口气,唤来身边总管吩咐了几句,后者便颔首走了出去。 半阖着眸的萧祁颂一见总管走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一双乌青的眸子期待地望着他。 “殿下,您起来吧。” 总管躬身,与他低声耳语:“陛下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刚落,他眼眸便如黑夜里燃烧的火把,唰的一下瞬间亮了起来。 “儿臣谢父皇恩典!”说完,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即朝殿内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他抬脚正欲起身。 身旁的总管却再次开口道:“殿下稍等,陛下还有话未说完。” 他微愣:“什么话?” “陛下说,凡事有得必有失,不能太娇惯了您,因此这次答应您的请求,那之后赈灾一事的嘉奖便作不得数了。您若是同意,便可起来,若是不同意,就回重明宫闭门思过。” 萧祁颂心下一怔,父亲这是要他拿自己的功劳来交换啊。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拳,他低眸,本就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在一起,更加泛白。 他这二十年来,没做过什么大事。 不曾如秦王那般助力父亲夺得天下,也不像兄长,能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如鱼得水。 决定争储以来,这是他做过的第一件,也是人生中第一件有所成就之事,他曾为此感到骄傲。 可父亲如今让他拿自己的勋章来交换,若真交出去,他便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当真……只有逼宫谋反才能抢回阿莹吗? 萧祁颂闭了闭眸。 须臾,缓缓睁开,声音轻如无枝无根:“麻烦总管转告父皇,我……同意。” 总管也是个明白他的人,得此答案不免长叹一声,说他可以走了,便转身又进入了殿内。 可方才还急着起身的他,此刻却迟迟未起。 仿佛失了神般,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慢抬起自己的左腿。 因双腿长时间弯曲,他试图站起来时,膝盖顿时爆发出剧烈的酸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 萧祁颂拧紧眉间,咬着牙,下颌绷出一块凸起的骨头,硬是强忍着酸痛站了起来,而后慢慢走了两步。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位小太监,是重明宫里管事的那个。 “殿下。” 小太监赶忙上前扶住他,眼里带着明显的喜色,禀道:“殿下,听说御医院终于将药研制出来了,现下正带着新药赶往东宫呢!” 未被搀扶的另一只手忽地握住他手腕,萧祁颂睁大眸子,惊喜到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没哄我?” “哎哟我的殿下,这有什么可哄您的,咱们去了东宫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松开搀扶对方的手,走到主子面前背过身道:“来,殿下,您走路不方便,奴婢背您。” 萧祁颂旋即轻笑一声,扒开了他:“就你这小身板还背我?你家殿下可没这么柔弱。赶紧走吧,我要亲眼看着阿莹醒过来。” “欸,好嘞。”小太监欲上前再次搀扶,却被他抬手拒绝。 随后便见自家殿下弯腰揉了揉膝盖,接着深吸一口气,如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下一瞬,一道残影霎时冲了出去。 “……” “殿下,您把奴婢忘了…… - 东宫。 未央来禀,说御医已带着药在正殿等候,萧祁墨便急匆匆从太子妃寝殿赶去了正殿,并让未央留下来看护。 他的脚步从来不曾这般急过,即使三步并作两步,短短的游廊在他眼里也犹如天梯那样长。 终于赶到正殿时,恰巧萧祁颂也从门口奔了进来,气喘吁吁。 他呼吸还未平复,便急着问道:“药呢?” 在厅堂等候的是周御医。 不知为何,他的面容十分严肃,丝毫没有研制出药的欣喜之情。 见他们二人齐齐到场,便起身拱手,缓声道:“二位殿下,有个情况微臣必须要向你们说明。此病来得又急又猛,微臣与各位同僚翻遍医书也不得解,最终决定以毒攻毒。” 萧祁墨猛地一沉:“你是说,你们研制出来的不是治愈的药,而是毒药?” 他常看书,自然知晓以毒攻毒这法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有无数医者都曾用过这种方法,可… 它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一旁的萧祁颂向来只看兵书,自然从未听说过此种医术,遂蹙眉问道:“为何要研制毒药?这不是要置阿莹于死地吗?” “二殿下有所不知。”周御医解释道:“以毒攻毒乃是一种医法,对于那些来得邪气的病极为有效,殿下可以理解为双拳相撞,力道便会互相抵消。” 他这样一说,萧祁颂便明白了,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还在顾及什么?赶紧治啊。” 话落,萧祁墨旋即冷睨了他一眼:“以毒攻毒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需要完全精准的剂量才可,否则稍有不慎,便……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萧祁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未开口,周御医又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所以这也是微臣先要见二位殿下的原因,微臣与同僚们对此病具不了解,因此对毒药的剂量也无法保证,只能依照行医经验,配置出这一碗药来。” 第70节 说罢,身后跟着的药童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上前。 血红色的液体静静躺在青白瓷碗内,一艳一浅两种颜色相撞,更加凸显它的鲜丽诡谲,简直如刚喷出来的鲜血一般,仅是看着便让人畏惧。 周御医望了一圈静静伫立在正殿里的宫人们,又收回视线看向萧祁墨,开口道:“太子殿下,此药需先找人试药才行。” 这句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能在宫里当差的人不会听不懂。 皇城就是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在达官贵人的眼里,奴仆的命不是命。 因而当他们听见要找人试药时,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发出一点响动引起太子殿下注意。 许是观察到周围动静,周御医又赶紧补充了几句:“不过殿下放心,此药虽是毒药,但臣等已配好了解药,只……损坏一点身体底子,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萧祁墨深邃的眼眸半垂,静静看着那鲜红似血的药。 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每个人都生怕他找上自己,甚至离他最近的几名宫人,额头上都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但凡是在这皇宫里生存的人,自然不会信周御医的话术。 说是损坏一点身子底子,恐怕普通人喝下去,半个身子底子都毁了,今后只怕是大病没有,却小病不断,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傻子才会愿意以身试药呢。 萧祁墨指骨微动,正要抬起,眼尾忽然瞥见一抹玄色身影。 只见萧祁颂大步一迈,二话不说便端过药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仰首将它一饮而尽,豪气得恍如饮酒一般。 一丝艳红从他嘴角淌下,滑落至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随即,药碗叮哐一声被放回了托盘上。 他抬手,掌心抹去唇角的药痕,直视着周御医:“如此便可以了吧?” 后者许是也没想到二殿下会亲自试药,与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眸望着他,张了张口:“可,可以了。” 谁能想到,原来当真有这样一个傻子。 第54章 接近正午的时辰, 本应是阳气最重的时刻,可东宫正殿的厅堂内,却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寒凉, 悄无声息爬上每一个人的脊梁骨。 大家纷纷望着正殿中央的人, 表情无不惊诧震撼, 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萧祁墨, 也不禁瞳孔紧缩,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 “…… 他喉结微动, 一股莫名的怒意顿时涌上心尖:“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药若是有什么差池, 父皇母后就再也看不见你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试药?!” 他从未这般气过, 自己这个弟弟再怎么冲动,也该有个度才是,怎么能不管不顾的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难道他忘了自己还有一对父母吗?! 可萧祁颂并未察觉他言语里的担忧,只是满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 语气淡然:“那又如何?没了我, 他们也不会伤心太久, 不是还有你么?” 反正, 大哥才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他心想。 藏在袖袍中的指骨缓缓收拢, 萧祁墨紧握成拳, 一番话在喉头滚了又滚, 最终只化为一道气体,从鼻腔里重重呼了出去。 显然,眼下并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 “罢了。”他偏过头去,嘴上仍旧强硬:“你若有什么闪失也正好,我会好好照顾阿莹的。” 原以为对方会如之前那般立刻讥讽回来, 但没想到他只是无奈轻笑一声,道:“那也…… 萧祁墨眉心一皱, 再次看向他。 只见他眼帘微垂,唇角上扬的弧度里莫名裹挟着一丝哀伤,轻声补充:“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正午的阳光从殿门照射进大堂,让阴影避无可避。 光斑覆在他桃花眸上,像映着一片澄澈的湖。 金色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未起,涟漪不扩,是湖水主人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旁的萧祁墨静静望着,心底不知不觉生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无法形容。 像是活了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的神奇之处,自己竟然…… 不想看到他有事。 不过这个发现很快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他移开视线,对一旁的周御医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去偏殿观察药性吧,周御医,麻烦你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保太子妃和二殿下平安。”说罢,便拱手作揖,而后由宫人带路准备去往偏殿。 萧祁颂跟在他身后正欲一起,偏巧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未央迈过门槛快步走来,福礼禀道:“殿下,小姐醒了。” 二人具是一怔,兄弟俩几乎是同时抬脚往前,可萧祁颂却在迈出一步后又倏地停住。 一旁的萧祁墨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他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药效马上就要发作了,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也别让她知晓此事,以免她的病情再次恶化。” 萧祁墨嗯了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可走了两步后,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他略微侧首,低声吐出:“周御医,照顾好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 如来时那般,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穿过弯弯绕绕的游廊,在踏进寝殿大门那一刻,一声“阿莹”便脱口而出。 萧祁墨急忙去往床边,将她的手握进掌心,目露担忧:“你感觉身体如何?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来了,正在实验,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卜幼莹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张了张唇,声音又轻又哑:“疼.” “疼?”他心下一惊,忙问:“哪里疼?” “身上.” 他忽然想起来,御医之前说过,那些血点最开始是发痒,之后便会转为疼痛,最后才是溃烂。 想来她说疼,便是身上那些血点在疼了。 于是回首,对未央吩咐道:“快去问问周御医,可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是。”未央立即离开。 他又重新看向床上之人,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你放心,若是顺利,约莫再过一个时辰你便能好起来。若是不顺,最迟明日也能痊愈。别担心,阿莹,有我在呢。” 说完,举起手中握着的瘦弱指节,俯首亲了亲。 可卜幼莹看起来. 似乎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 她张了张口,有气无力地问道:“祁颂呢,他如何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晕倒前,萧祁颂发疯似的要置萧祁墨于死地,哪怕自己用身体拦着,他也不管不顾。 可方才苏醒之后,过来的却只有萧祁墨。 依自己对祁颂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赶来自己身边,除非. 他被什么事绊住了。 萧祁墨闻言,唇角的笑容倏忽僵了一瞬,本因她苏醒而欣喜的眸光,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禁暗了下去。 沉默斯须,低声说:“你的身体都这种情况了,你不担心自己,却担心他吗?”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方才还在为她忧心忡忡,怕她害怕,说了那么多安抚她的话,结果她担心的,却根本不是她自己。 这让他不免觉得,自己那番担忧彻底成了笑话。 卜幼莹心思一向细腻,即使是在病中,也很快察觉他不悦的情绪。 遂抠了抠他的掌心,弯唇笑道:“你不是说,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吗?你才不会为了安慰我而撒谎呢,我相信你。” 听她这样说,萧祁墨阴郁的眉间才终于松散了些,但嘴唇仍旧紧紧抿着,并未言语。 她见状,还想说什么,未央却在此时刚好进来。 “回殿下,小姐,御医说有一种能缓解疼痛的药浴,只不过初泡时极疼,但泡足一炷香的时辰后,血点的疼痛便能缓解大半,还能延续三日。” 萧祁墨朝她投去视线:“那你快去准备吧。” 未央未动,再次颔首:“奴婢方才已经去净室准备好了,殿下此刻便可带小姐过去。” 没想到未央办事如此效率,卜幼莹稍稍惊讶了一下。 但坐在床边的人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说了一句“我扶你起来”,便动作轻柔地将她缓慢扶起。 而后一只手穿过她的腘窝,另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一同去往了净室。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萧祁颂与周御医一同来到偏殿,后者让他躺上床榻方便观察,可他刚躺上去,毒药便开始发作了。 先是腹部突然开始绞痛,仿佛肚子里有人拉扯着他的肠子,调皮地打上无数个死结。 他捂住腹部蜷缩着身体,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 但很快,四肢百骸恍如同时被千万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疼得厉害,感觉这些疼痛都是从毛孔里钻进去的。 一呼一吸之间,尽是难言的痛苦。 坐在一旁的周御医仔细观察着他的症状,左手拿着册子,右手提着毛笔,问道:“殿下,您现在是何感受,还请形容一下,微臣好记录下来。” 萧祁颂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还得开口回应他:“疼.腹部,绞痛.” “腹部绞痛。”他口中重复着,提笔记录下来,“还有呢?” “身体.像针扎。” “身体何处?” “.全、全身。” 第71节 “哦,全身针扎般疼痛。”他继续写着,又问:“殿下身上的骨头没有什么感觉吗?” 他话音刚落,萧祁颂突然猛地睁眼。 身上的骨头似被千万根凿刀对准,每根凿刀之上都配有一把锤子,不知谁一声令下,所有锤子一齐猛地锤了下去! “啊——”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浑身抖成了糠筛,看着着实可怜。 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穿山甲,可这只穿山甲不仅在瑟瑟发抖,裸露出的皮肤上还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殿下,是何感觉?”周御医倾身,追问道。 虽然现下这种情况他也不忍心继续询问,但没办法,只有知道他身上的具体症状,才能确定毒药的剂量是否准确。 可此时的萧祁颂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也无法回答他。 “殿下,为了卜小姐的性命,您必须得告诉微臣,现在到底是何感觉?”周御医催促着。 卜小姐三个字,仿佛一根牵扯着他神智的线。 极大的痛楚之下,卜幼莹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穿透生不如死的痛苦来到他耳畔—— “祁颂,我喜欢你。我不想知道你是否也喜欢我,反正,你以后都会喜欢我的。” 她说完便笑了,笑得那样明媚,仿佛表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而站在她对面的萧祁颂,一张俊俏的脸则红得与背后的夕阳完美融合。 他们之间,是卜幼莹先表明的心意。 可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开窍晚,其实胸腔里那颗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不然她表白的时候,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那样快呢? 阿莹,得好好活下去才行啊。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的他强打起精神,喘了两下粗气,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启,欲回答周御医的话。 可刚一开口,堵住喉咙的东西便随着他的启唇,骤然喷发出来! “噗——”一模一样的血雾在空中化成幕布,落了满地。 . 净室里药香浓重,一推门便萦绕在二人鼻尖,棕色的药浴无波无澜地沉在浴桶里。 萧祁墨将她放在一旁坐着,然后动作自然地脱去自己的外袍。 卜幼莹倏忽睁大双眸。 他……不会是要与自己一起泡吧? 对面显然正是如此打算的,褪去外袍后又脱了中衣,接着是长裤,最后只穿着一套素白的单薄里衣,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白皙的手指意料之中来到她腰间,她吞咽一口,却并未拒绝。 不是她不想,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现下的确无法做到自己脱衣自己入水。 身上那些血点极疼,哪怕手臂只是动一动,便会牵扯到肌肤上的血点,疼得她直掉眼泪。 方才仅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已经花费她极大力气了,眼下确实无法再做到自己沐浴。 细软的腰带很快被他解开,放在一边。 她身上除了心衣亵裤以外,便只穿了一套里衣,其实不脱也能泡,不过这毕竟是泡药浴,为了让药水充分浸泡身上血点,所以连这套里衣也被萧祁墨脱去。 卜幼莹偏过脸,两靥不可避免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的心衣是她最喜欢的鹦哥绿,上面绣有米白色的栀子花,还是她央求阿娘给她绣的,此时这些栀子花正争相开放在萧祁墨眼前。 不过他好像并无特别的反应,脸色如常地宽下她的衣物后,便再次将她抱起,缓慢没入浴桶中。 他靠坐在浴桶边,卜幼莹则坐在他怀里。棕色的药浴漫过她胸前,挡住了那一抹雪白的颜色。 但她仍能感觉到,除了药浴的热度外,还有一只温热的手臂,正紧紧贴于她裸.露的背部上。 她仰头,视野里是他紧绷的下颌,上面有青色的胡茬冒了头。 于是指尖从药浴里探出,碰了碰,声音轻细:“哥哥,胡子要长出来了。” 他滚了滚喉结:“别这么叫我。” 卜幼莹继续仰头,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不解:“为何?你不是喜……!” 话未说完,药效立即开始起了作用,被药浴浸泡的那部分溃烂的血点,仿佛被撒了层细盐一般刺痛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开始疼了?”萧祁墨将她抱紧了些,蹙眉垂眸,眼底尽是担忧。 她也拧紧了眉,本就苍白的小脸现下越发煞白了,呼出一口气道:“溃烂的地……,有些疼。” 何止是有些,简直是极疼,同伤口上倒酒消毒没有区别。 但她说了也没用,还徒增他忧心,便只能尽力忍着,希望这一柱香时间能尽快过去。 “好阿莹,再忍一忍。”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泡完一柱香就不疼了,到时我们乖乖喝药,你便能好起来,再也不会疼了。” 虽然她也很想继续忍下去,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半刻钟后,不仅是溃烂的地方刺痛,就连其他有血点的地方也全都在刺痛。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那些血点像爆竹一般,在肌肤上噼里啪啦的接连爆炸。 “疼,好…… 她实在忍不住,小手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在泛白,连苍白无色的下唇也被她咬出了血色。 萧祁墨握着她的手,垂眸看着怀里人疼痛难忍的模样,眼尾不禁晕出一片薄红,只觉自己的心似乎都在跟着疼。 “阿……他唤了声,却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此时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 于是他掐住她下颌掰开她的嘴,将自己右手的第一掌骨递入她口中,代替她的下唇被紧紧咬着。 卜幼莹已经疼得无法思考,口中被塞了东西便顺势咬住。 洁白的贝齿虽小巧,却也是人体最坚硬的武器,很快便将他的掌肉咬出带血的牙印来。 “吧嗒”一声,不知是血还是泪,滴入了药水中,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缓缓睁眼,不住地喘着粗气。 贝齿松开了他的掌肉,她看向抱着自己的人,眼中仍余几分清明。 “祁……她第一次这样唤他,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叫后面两个字。 随后,细白湿漉的手指缓慢抬起,拭去他眼下的泪痕。 她牵动嘴角,轻声说:“别哭,我没那么疼了。” 可话音刚落,萧祁墨却闭上眼再次掉下两滴眼泪,垂头埋在她脸颊旁,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窘态。 他身子微颤,似乎哭得厉害。 卜幼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从小到大,他不曾哭过一次,甚至连害怕的事物也没有。 小时候她与祁颂故意吓唬他,从来没有一次得逞,她还以为,祁墨哥哥是永远不会哭的。 可自从自己来到他身边,她看见他做噩梦哭过,看见他害怕得抱紧自己过,现下竟也看见了,他这般止不住痛哭的模样。 真是……心情复杂啊。 她抬手拥住他的脖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 完了,自己好像越陷越深。 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无法选择的地步。 卜幼莹今日才发觉,眼前这个抱着自己哭泣的男人,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祁墨哥哥。”她终于有力气喊出这四个字,“我真的没那么疼了,你抬头看看我吧,我想看你。” 萧祁墨仍埋在她脸旁,闻言,虽未抬头,胸口的起伏却平稳了许多。 静默半晌,他哑声道:“阿莹。” “嗯?” “……” 他又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样的渺小无力。 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生病、看着她吐血、看着她疼痛难忍还要来安慰自己,而他除了等待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替她疼也做不到。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了。 卜幼莹笑了出来,虽然身上仍在疼着,但心里却是开心的:“好,这次过后,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健健康康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说罢,她抱着的人,也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二人相拥片刻后,萧祁墨才终于抬起头来,露出通红的眼眶,以及与他风格毫不相符的,乱糟糟的一张脸。 药浴蒸腾的热气早已汗湿他额前的发,几丝贴在额头上。刚哭过的鼻头也是红的,渗出了一些汗珠,被卜幼莹抬手抹去。 随后,她忍着疼痛起身,分腿跨坐在他身上,捧着那张凌乱的脸便吻了上去。 这次竟是她主动的。 萧祁墨着实愣了下,但很快便配合着她张唇,感受着她生疏却急切的攻势。 那条粉嫩小舌莽莽撞撞地探进他口中,毫无技巧可言地勾着他的舌,反复吮吸。 忽然一下,吸到了他的舌根,逗着他笑了出来。 卜幼莹离开,撅着唇问他:“笑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你不疼了吗?” 其实还是疼的,只不过一下被情.欲迷了脑子,就算疼也想亲亲他、安慰他。 谁让亲吻是最好的安抚方式。 第72节 不过看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想是也不需要安慰了,于是弯曲身子,重新靠在他怀里,裸.露出来的双臂懒懒地圈着他脖颈。 “疼,不过好像没起初那么疼了。”她说着,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 萧祁墨拉下她的手臂,泡进药浴里,侧首在她额上吻了下,而后道:“那就好,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一柱香的时辰了。” 可这一会儿于卜幼莹而言,却极其漫长。 虽说没起初那么疼,但到底是疼的,她只能把手臂拿出来缓解一下,但又会被某人不发一言地重新按回去。 然后她又开始挺直身子,让肌肤更多的暴露在药浴外,可她是面对着萧祁墨坐着的,因而只要她一低头,便能看见有人的喉结不知滚动了几番。 可惜她并未低过头。 “阿莹,坐好。”他哑声道。 这回卜幼莹低头了。 她清楚地看见,萧祁墨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胸前米白色的栀子花。 脸颊倏忽一红,她赶紧坐了回去,躬着脊背让药浴漫过自己的胸口。 二人面对面相视,却是脸色如常的人先偏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一个震惊自己的事实—— 萧祁墨,似乎在害羞? 这可太令人惊奇了。 他们之间的接触,向来只有他主导的份儿,那日夜里一直等到她哭了半晌才愿意抚慰她,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把手指间的战利品给她看。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害羞? 卜幼莹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眸,身子前倾凑近他,甜软的声音荡在他耳边:“哥哥,我可是在泡药浴。” 对面的人淡定自若,只依然偏头望向一边,并不与她对视:“我当然知道你在泡药浴,怎么了?” “我的意思……她解释道:“我是病人,此刻正在治病。” 话落,萧祁墨终于转头看向她,视线交汇,目露不解:“阿莹想说什么?” 卜幼莹再次靠近一些,温热的呼吸与他交缠在一起。 她直勾勾看着他,眸底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狡黠笑意,声音轻缓:“我是想提醒哥哥,我是病人,泡的是药浴,不方便做别的事情,哥哥能不…… “让它别硌我了。” 第55章 熏香袅袅的偏殿里, 浓重的血腥味与沉香交织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难闻的气味,敲打着其中之人的嗅觉。 即便满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身为御医的周某也只能臀不离椅, 提笔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大量吐血.”狼毫笔尖在册子上快速写动, 他不时抬头看床上之人几眼, 不忘询问:“二殿下,就快了, 再稍微忍一忍, 您方才是何感觉?” 萧祁颂唇角还残留着血丝, 这一点鲜红大概是他惨白的脸上,唯一一点颜色了。 “骨头.”他喘着粗气,艰难吐字:“每一寸.都,都像斧凿, 嗯.” 周御医立即埋首记录下来。 疼痛仍在继续, 这次连脑子也开始疼起来, 像一只利爪在脑袋里疯狂搅动, 尖利的指甲划过他每一处脑髓, 连带着眼眶、鼻骨、耳膜均在刺痛。 简直生不如死。 萧祁颂抱着头, 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不住地喘着粗气,这样的毒药于他而言,几乎要了他的命。 难怪此前周御医说,即使服下解药,身体底子也会受损。这种程度恐怕不止受损, 怕是今后连继续习武都万分吃力了。 “二殿下.”周御医出声,唤回他的思绪。 他知道, 对方是想问他此刻的感受。 于是涩声开口:“头也疼,五官.都在疼。” “五官剧痛。”他写完,将册子上的内容从上往下浏览了一遍,突然一拍大腿,面色欣喜道:“成啦!二殿下,药成啦!” 周御医高兴起身,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对着掌心倒出一粒红色药丸,而后走上前,扶起萧祁颂给他喂了进去。 “二殿下,这是解药,不出一刻便会起效。您先在此缓一缓,微臣这就去让人再煎一碗药给太子妃送去。” 说完,他转身欲走,袍角却倏忽被人拽住。 他回头,“二殿下还有何吩咐?” 只见萧祁颂格外虚弱地张口,声音绵软无力:“阿莹……也会像我这般疼吗?……不住。” 闻言,周御医解释道:“二殿下请放心,您之所以如此疼痛,是因为您是身体康健之人,毒药对健康的身体自然是极痛的。但卜小姐是染病之人,身体本就疼痛,两相抵消也就没那么疼了。” 听罢,他这才放心。 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拽着衣袍的手指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坠了下去。 周御医见他再无疑问,便立即转身出去,找来药童去按照方才的剂量再煎一碗,令他端去卜小姐寝殿。 许是方才服下的解药开始起了作用,萧祁颂身上的痛楚正在缓慢退去。 他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望着头顶的帷帐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还真要以为床榻上躺了一具死尸。 不过经这一遭,与死尸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才疼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见到阎王爷了。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有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感觉。 不过疼痛还未完全退去时,他又撑着坐起了身。 吩咐完药童的周御医回来,神色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劝道:“二殿下,解药还未完全融入您的身体,这会儿且疼着呢,您还是再躺一会儿歇一歇吧。” 他摇头,执拗地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阿莹,她最怕疼了。你那药太能折腾人,她肯定要被疼哭。” 虽说以毒攻毒能两相抵消,但一点不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怎么着都会难受一会儿。 周御医所说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很清楚。 闻言,搀扶着他的人叹了声气,不再劝说,只道:“二殿下还是再等一等吧,方才给您试药途中,卜小姐身边的那名宫女来过,询问微臣缓解血点疼痛的法子。” 刚说完,萧祁颂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蹙眉问道:“那个叫未央的?是阿莹身上的血点开始疼痛了吗?” “那名宫女的名字微臣并不知晓,不过据她所言,卜小姐喊着身上疼,的确是那些血点正在发作,因而微臣给了她一个泡药浴的法子,需泡满一柱香的时辰才可,卜小姐现下应当还在净室中,二殿下还是再稍等一下吧。” 周御医将方才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本意是想让他再缓一缓,毕竟毒药的药性还未完全退去,现在走起路来太勉强了,那疼痛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但没想到他说完此事,萧祁颂便想到什么似的,咬紧牙关,强忍着四肢百骸里的痛楚,立即往太子妃寝殿赶去。 与此同时,寝殿净室之中。 室内的温度似乎正在上升,也可能是萧祁墨自己的错觉,耳尖近乎被炙烤般滚烫。 卜幼莹方才那句话,让从来淡定的他立即撇开了眼神,喉咙发紧,吞咽一口道:“……它不是我能控制的。” “…… 还以为能控制呢,她心道。 随后并未再说什么,躺接着回了他怀里。 已经接近一柱香的时辰,身上那些血点的疼痛感的确减轻了大半,动作起来也轻松不少。 于是她牵起萧祁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把玩,口中唤道:“祁墨哥哥。” 他嗯了一声。 可她却并未立刻说出后面的话。 只是沉默须臾,轻声吐出一句:“等我好起来,我们试着以夫妻身份相处一下吧。” 萧祁墨微愣,不大明白她具体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我不会把你放在照顾我的兄长位置了。”她轻松掰开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抬眸莞尔:“我想好了,这次之后,让钦天监尽快找个吉日吧,不是吉日也没关系,我们去官府登记,今后.” 她顿了顿,唇角笑意依然,声音里却含有一丝羞赧:“今后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祁墨。” 虽然婚礼那日,她就曾说过自己会与他相处试试。可后来她面对他时的一切行为,都在把他当做一个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亲昵,都是他在主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一百步中,是萧祁墨走了九十九步。虽然直到此次病重她才看清他的爱、看清自己的心,但一切都不迟。 剩下那一步,由她来走向他。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萧祁墨怔愣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卜幼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祁墨?” 忽的,手被紧紧握入了他的掌心。 他喉结滚动,眼圈外好不容易退下的绯红又再次漫了上来,嗓音沙哑:“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亦直视着他,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肯定道:“是真的。” 得到答案的他眸底氤氲着雾气,也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一贯冷静沉郁的面容,仿佛照射进阳光般明媚灿烂。 水波荡漾,二人紧紧相拥。 一柱香的时辰终于过去。 离开浴桶后,卜幼莹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于是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寝衣后,便被萧祁墨搀扶着一同离开了净室。 半刻之前,未央曾来过,禀了萧祁墨试药完成之事。 卜幼莹并不知晓试药一事,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刚好撞见未央离开的背影。 他同她说,是药已经试验完成了,现在正让人在煎新药,再过一会儿便能端过来。 她点点头,丝毫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随即与他一同回到卧房。 只是二人均未想到,萧祁颂会在卧房里等着她。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他站起身,视线落在卜幼莹略微惊诧的脸上,而后移至萧祁墨搀扶着她的手臂,最后—— 第73节 将二人身穿崭新寝衣,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滴着水的模样尽收眼底。 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你们……起泡的?” 第56章 人的大脑总能在一瞬不到的时间里, 走马灯似地闪过无数画面。 面对祁颂那双震惊、不可思议,却又夹杂着难以忽略的痛心的眼神,卜幼莹刹那间便想起昨日的一幕幕。 无法停止的攻击、快速又狠厉的匕首、以及祁颂那道毫不顾忌自己的背影。 脑子嗡的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 挡在了萧祁墨的面前, 紧张得嗓音发涩:“祁颂, 是我方才行动不便,只能如此, 并非你想象的那般, 你冷静些。” 被倏然挡住的萧祁墨愣了下, 些微诧异的目光落在自己眼前纤瘦的背影上。 她那么小小一只,自己一只手便能将她提起,可她竟护崽一般毫不犹豫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过往以来从未有过的。 但何止是他感到吃惊,对面的萧祁颂也不曾想到她会做出这般动作。 对于他来说, 此时的阿莹亦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阿莹, 你.”他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是质问她吗?可自己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况且泡都已经泡完了, 就算得到了答案, 又有何用?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他, 他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 仿佛下一瞬自己便要倒下去似的。 他闭了闭眸,抬手撑在身旁的桌面上,呼出一口气。 原本意气风发的面容此时憔悴疲乏,眼下挂了一圈乌青,半垂着眸, 声音虚弱:“阿莹,你不必紧张, 我没想做什么。你行动不便我知道,周御医都跟我说了。” 即使想做什么,此时也没有力气了。 况且,昨日阿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现下他即使想做什么也不敢了。 卜幼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上前轻握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萧祁颂抬眸,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萧祁墨。 对方毫不躲避地与之对视。 看来,他的确遵守了约定,并未将自己试药一事告知阿莹。 于是他牵动嘴角冲她笑了笑,温声回应:“无妨,只是昨日扰了东宫安宁,被父皇罚跪了一夜而已。” “一夜?”她惊道,“可我看今日阴云,草木犹湿,昨夜像是下过雨的样子,你竟淋了一夜的雨吗?” 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关心,像是被忽视的孩子终于重新获得了宠爱,萧祁颂的神情顿时委屈起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你怎么还是如此耿直啊,以前在濠州我都教过你了。”卜幼莹连忙按着他坐下,亲自提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以前在濠州时,他也时常被父亲罚跪,有时是暑日,有时是寒冬。 虽然罚跪不过两个时辰,但碰见这些天气也是极其不好受的。 那时卜幼莹便会教他,不要总是如此耿直。烈日就遮阳、下雪就打伞,反正萧伯伯只是让他跪着,只要不起来就可以了。 但她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后来父亲每次罚他,他仍旧是如此,总觉得钻空子减轻处罚非男子汉所为。 不过今后,他也只能烈日遮阳、下雪打伞了. 萧祁颂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不顾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直接拉着她一同坐下。 “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他浅浅笑道。 不远处的萧祁墨冷睨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卜幼莹又拉起来,柔声说:“未央去端药过来了,御医说喝完会有些难受,但很快就会好的,我先扶你去躺着吧。” “哦,好.”她点点头,随即被他搀扶着又躺回了床上。 兄弟二人皆守在她床边,竟难得的和平,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针锋相对。 卜幼莹看着他们,眼眸不自觉弯下弧度。 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时,未央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手中的白瓷药碗冒着丝丝热气。 “殿下,药好了。” 萧祁颂下意识伸手,却见她将药碗递给了萧祁墨。 也是,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递给自己。 他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随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祁墨温柔地吹温汤匙里的药,然后递至她唇边。 卜幼莹瞧了一眼,立即蹙起了眉头:“这药为何像血一样?不会是鲜血熬制的吧?” 萧祁墨还未开口,一旁的人便道:“不是鲜血,阿莹放心吧。” 她闻言看向萧祁颂:“你怎么知道?” “我.”他一时语塞。 他是从未对卜幼莹撒过谎的,她那双眼眸只要望过来,他便不敢隐瞒她任何,更别说编造谎言掩饰自己了。 作为他的亲兄长,萧祁墨自是了解他的性子,于是替他回道:“周御医试验时是他亲自看着的,他自然知晓。” “哦.”卜幼莹点点头,“难怪我醒来时没看见你。祁颂,谢谢你。”她唇边漫起笑意。 萧祁颂亦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鲜红的汤药终是喂进了她口中,的确没有血味,反倒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特又诡异的味道。 像是一颗清新甜润的梨,被放置了许久,有些腐烂,但又不失它本身的甜润,吞下去后口腔里凉丝丝的。 但等凉气消失后,腐烂的味道便争相恐后地进入味蕾中,直让人想吐。 卜幼莹拧紧了眉,强忍着反胃呕吐的生理反应,才将这碗药彻底喝完。 与萧祁颂试药时不同,许是体质原因,这次药效发作得极快。 萧祁墨才刚擦拭完她唇边的药渍,她便感觉到腹部突然一阵绞痛。 见她脸色瞬变,萧祁颂便知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是伸出手,想给她一些支撑。 可手方抬起,痛得蜷缩起来的卜幼莹,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萧祁墨的手。 “疼,我好疼.”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双眼紧闭,眉间细腻的肌肤皆被皱在一起。 她压根不知晓那只手僵在空中,最后只能失落收回。 “阿莹再忍一忍。”萧祁墨一手被她抓着,一手抚摸着她弓起的背部,安慰道:“再忍一忍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说一些无力的话,来给予她心理安慰。 虽然这次的无力感他依旧十分厌恶,但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将好起来。 今后,他不会再让她承受一丝一毫的苦痛。 一旁的萧祁颂见她如此痛苦,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也紧锁着眉,倾身提醒道:“阿莹,深呼吸,用嘴大口呼吸,这样会好受些。” 好在卜幼莹意识清醒,听见他的话,便张开檀口,往胸腔里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如此循环往复,腹部的绞痛竟真的减弱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开始疼起来。不过周御医说得没错,比起萧祁颂的疼痛,她身上的疼暂且还在能忍的范围内。 约莫过了半刻,头也开始发疼,与萧祁颂的流程一模一样。 卜幼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疼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帘中落了下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阿莹。”萧祁颂伸手,正要帮她拭泪,却被离得更近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盯了对方一眼,虽然生气,但这种关键时刻显然不能计较此事,于是只好再次收手,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来。 随后又过了半刻,卜幼莹紧蹙的眉间终于逐渐展开。 她喘着粗气,缓缓睁眼。 疼痛让神智出走大半,目光也不曾聚焦,迷蒙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 “阿莹,感觉如何?”萧祁墨先开口问道。 她再次闭上眼,缓了缓,声音有气无力:“好累.好困,想睡觉.” 萧祁墨并不清楚喝完药后应是何状态,遂看向萧祁颂,与他对视一眼。 见他面容如常,才放下心来,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给她掖好:“睡吧阿莹,好好休息。” 说完,他倾了倾身,习惯性想吻她额头。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一个一点就炸的人,便又直起身子,站起来冲他抬了抬手。 意思是,让他也起身与自己一同出去。 萧祁颂瞥了他一眼,不耐地呼出一口气,但仍是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同来到游廊上,萧祁颂冷颜抱臂,坐在廊下,等着对方说话。 因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凉风穿过廊间,吹动二人的发丝。 萧祁墨站在他身旁,望着不远处墙边的芭蕉叶,一滴即将落下的水滴挂在叶尖,要坠不坠。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莹痊愈之后,你不打算告知她试药一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祁颂抬眸,冷笑了声,“怎么,你怕我告诉她之后,显得你有多没用?” 幼稚的讥讽并不能让他生气,他依旧不冷不淡道:“你告不告诉她都与我无关。相反,你若是想说,今晚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告诉她,我不会阻拦你。” 话落,萧祁颂明显愣了下。 他的意思是,今晚自己仍旧可以来东宫,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第74节 他吃错药了吧?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感受到对方惊讶又警惕的眼神,他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解释道:“阿莹想要的是我们和平共处,虽然不可能,但只要你不太过分,我愿意让步。” 萧祁颂眉间皱得更深了。 他站起身,毫不领他的情:“什么叫你愿意让步,我们今日的局面不都拜你所赐吗?若不是你,我和阿莹之间、你与我之间、还有我与阿娘、阿莹和她父母,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难道还希望我感激你让步不成?” 许是早就料到他是如此态度,萧祁墨并不恼,只淡声道:“所以我才想寻求一个平衡。” 他转身,与萧祁颂对视:“这次病情,让我差点失去她,你不也是吗?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只希望她再无病痛,平安喜乐。只要你不对我步步紧逼,我可以.” 顿了顿,低声吐出:“当一个瞎子。” 他说的,甚至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是当一个瞎子? 萧祁颂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他像看一个怪人那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出声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你以为爱什么,是大度?是牺牲?是自我感动?嗬,那是你们那些没爱过的迂腐夫子自以为的。” 说完,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侃然正色,嗓音低沉:“我告诉你萧祁墨,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要,就要全部的爱,少一分也不行。她可以对你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而不是爱我的同时,也爱着你。” 对于他说的这些,萧祁墨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如此执拗,哪怕是阿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也依旧毫不退让。 为什么?难道完整的爱,比她开心幸福更重要吗? 他十分的不理解。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自小便是在母亲的偏爱中长大,又从小就拥有阿莹的爱慕,他自然是习惯了的。 而自己. 萧祁墨抿了抿唇,沉默须臾,轻叹一口气:“罢了,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总之,我不会再阻止阿莹见你,但我与阿莹既已订下婚约,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你若有改变观点的那一日,那很好,但.你若坚持你的想法,执意要将阿莹从我身边夺走,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不想再继续多费口舌,便转身离开了游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祁颂微微蹙眉,心中对他那番话的震惊犹在。 相处二十年,他竟不知自己的亲兄长是如此观点。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联想至近日阿莹对兄长的态度转变,难道.与萧祁墨特立独行的想法有关? 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形。 . 夜里。 今日没有太阳,天空不知是何时暗下来的。只知道夜幕刚降下来不久,卜幼莹便醒了。 但她没想到,这次守在她身边的是萧祁颂。 他的脸映照在烛光中,硬朗的线条上添了一层温暖柔光,使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卜幼莹微微愣了下,轻声唤他:“祁颂。” “你醒啦。”他小心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她莞尔,脸色明显比白日里红润了许多:“好多了,生病时身子每日都是沉重的,现在感觉松快许多。” 闻言,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叫御医,还是得确认一下才行。”说完,便欲起身离开。 手腕却蓦地被人拽住。 “怎么了?”他问。 卜幼莹拉着他坐回来,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从他眼下乌青扫至凹陷的面庞。 她轻声道:“祁颂,你瘦了。” 轻轻的一句话落至心间,萧祁颂顿时眼眶发涩,喉结滚动,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好,只.瘦了一点点。” “傻瓜。”她眉眼间有几分忧伤,语气又轻又柔,尽是关切:“下次别再如此冒险了,总是连夜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上次她成亲时也是如此,他总是不管不顾地奔赴自己身边,这次还因为她而受了陛下责罚,淋着雨跪了整整一夜。 她怎会看不见他做的这些? 也正因为她看得见,萧祁颂阴郁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见了天明。 他垂眸笑了笑,身上被毒药侵蚀过的地方依旧在隐隐作痛,可现下他心里,却觉得十分开心。 随后抬眸与她对视,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我知道你愿意,但你也要健健康康的才行啊。” 她稍微坐正些,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生了这一场病,我才知道健康有多么重要。祁颂,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下次再如此冒险,我可真就与你绝交了。” 闻言,他扬唇低笑一声,随即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好,我答应你,我保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才乖嘛。”卜幼莹杏眸稍弯,露出满意的笑容。 烛光温馨,一切都在慢慢好转。 呼吸交织下,萧祁颂身体缓慢凑近,本想拥抱她以缓解自己多日的思念。 但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这都是晚上了,你是如何进的东宫?” 据她了解,萧祁墨虽不介意自己与他见面,但也只是白日里不介意,入夜之后便不想让他再来东宫。 她怕祁颂是偷偷潜入进来,到时让祁墨发现,两人又会再次起冲突。 不过萧祁颂却并未立即回答她,似乎也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逐渐退去,眼帘微垂,静默不言。 须臾,他低低出声:“阿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嗯?什么问题?” 话落,他抬眸,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般,直直与她对视。 而后启唇:“你.对他动心了吗?” “他”,很明显指的是萧祁墨。 问她对萧祁墨可曾动心,无异于让她直接承认,自己变心了,爱上了旁人,可. 她又不是不爱他了。 既然还爱他,也并未减少,那这便不能叫变心。 直勾勾的视线下,她所有的神情都无处可逃,但萧祁颂显然低估了人被逼至绝境后的潜力。 连卜幼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第57章 卜幼莹第一次切身感觉到, 说谎是个技术活。 她此刻很难控制自己的心跳,那颗心脏像被某只大掌扼住一般,只能急切地鼓动自己的身躯, 向外界释放求救信号。 偏偏她面上还得装作一副镇定自如的表情, 肌肉不可以有任何抽动, 眼神也不可以有任何躲闪, 仿佛将自己完全展开在对方面前,任由他审查检阅。 萧祁颂观察了她半晌, 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容, 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但仍是半信半疑地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嗯。”她点头, “从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把他当作兄长吗?你忘记了,儿时我还总羡慕你有个哥哥能护着你呢,你那时还说,要把他送给我一半, 让他也做我的哥哥。” 她说的这些, 确实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只不过那时年幼, 若是知道长大后萧祁墨要跟自己抢阿莹, 他才不会说那些话呢。 想着, 他垂眸呼气,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后悔了, 早知他如此心思,当初你及笄时我就该去提亲的。” 闻言,卜幼莹眸底漫起笑意,捧着他的脸再次与之对视,柔声哄道:“好啦, 既然已经如此了,我们就过好现在吧。祁颂, 我有点饿了,想吃你以前给我做的鱼,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这几日生病导致她胃口不佳,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现下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自然也有了胃口。 可萧祁颂却没动,回她:“但御医说,在痊愈之前你需得清淡饮食,不可大鱼大肉。” 她一下子泄了气,双臂垂坠,撅着唇道:“可我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你看看,再清淡饮食下去我都要瘦成皮包骨了。” 说完便抬起手,隔着寝衣往自己胸口的胸骨摸去。 萧祁颂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掌下皮薄肉少,胸骨凸出,摸两把的确硌人。 但先前,那里可是骨肉匀称,胸骨的形状只略微可见,被细嫩饱满的皮肉包裹着,一呼一吸、一起一伏之间甚至能勾走对方的魂魄。 他抬眸,目光看向面前那双委屈撒娇的眼神,勾了勾唇:“是瘦了,那我看看这里瘦没。” 说着,正要抬手伸向她,倏忽被卜幼莹打了一下。 “走开走开,别乱摸。”她撅唇,瞪了他一眼。 萧祁颂被逗笑了,几分不豫的眸底终于漾起笑意,脸上因疑心而起的阴云也随之散去。 他喜欢阿莹这个样子,会对他撒娇、会闹小脾气、气急了还会凶他,他每次都乐此不疲的哄着。 此时也一样。 他坐近了一些,直勾勾望着那双眼眸,轻声细语地哄道:“那.我给你煮鱼汤如何?不吃鱼肉只喝汤应当可行,但是也不能喝多,我给你盛半碗,好吗?” “嗯.”她垂眸,沉吟斯须,虽然仍旧想吃鱼,但还是见好就收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给你做去,你稍等我片刻。”说罢,便站起身。 只是人还未走,一只手又被她拉住。 她出声:“等等。” “怎么了?” 卜幼莹招了招手,待他弯下腰后,唇边漫起一抹笑意,轻声道:“方才你想做的事还未做呢。” 第75节 话落,他正回想自己方才想做什么,肩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哦,想起来了。 自己方才想拥抱她来着。 掩不住的笑意在眼尾弥漫,他抚上她单薄的脊背,轻轻拍了拍。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倒像极了经历一番生死后,互相安慰的老友。 片刻之后,萧祁颂才离开她去往了小厨房。 他走后,卜幼莹的笑意短暂消失了须臾。 她并非存心欺骗他,只是方才一紧张,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 等她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早已许诺祁颂,自己只会爱他一人,可到头来还是违背了诺言。 一边享受着萧祁墨的爱,一边又欺骗着祁颂,不愿对他放手。真是卑劣的行为。 她无法不谴责自己、厌恶自己,可她又真的无法放弃其中一人。 今后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呢。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叹了声气,若是. 祁颂的想法也能改变,就好了。 不过一炷香后,卜幼莹便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因为萧祁颂端着香味四溢的鱼汤和米饭回来了。 鱼汤泡饭,虽然简陋,不过倒让她想起以前在濠州时的回忆。 有一次萧祁颂顶撞学堂老师,气得对方胡子直颤,差点背过气去,说什么也不愿再来上课。 萧伯伯得知此事,便罚他跪着顶了一个时辰的水缸,还让厨房上下都不准做他的饭,更不能给他留一点食物。 后来夜里他实在饿得不行,翻出院墙去了卜宅,又翻进卜幼莹所在的院子,敲了敲窗,把还在睡梦中的她给叫醒了。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结果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便是:“阿莹,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卜幼莹笑了出来。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便带他去了厨房,可惜厨房早被人收拾过,只剩未吃完的米饭和一锅鱼汤。 于是便只能盛了一碗鱼汤泡饭给他,两人坐在灶台下,萧祁颂捧着饭碗狼吞虎咽。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好吃吗?”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吃,因此他点点头:“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鱼汤泡饭。”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罩在屋内的少女身上。 她抱膝蹲在他面前,眸底漾起一丝羞意,抿唇道:“那.我以后做更好吃的鱼汤泡饭给你,好不好?” 可惜那时萧祁颂什么也不懂,只眨了眨眼:“你不是不会下厨吗?” “.那我不会可以学嘛。” 他埋头,将最后一口饭喂入口中:“还是算了吧,我怕我脆弱不堪的生命在你的试验当中夭折了。” “.”卜幼莹的脸立即跨了下去。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脚:“下次饿死也别来找我,再也不会给你饭吃了,哼!”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萧祁颂在原地一脸懵圈。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的卜幼莹笑了笑,吃了一口他喂来的鱼汤泡饭,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当初对我说那句话吗?” “我不是从惹你生气的第二日就后悔了吗?”他也笑了笑,“你怎么都不肯理我,我道歉了好久呢。” 她切了一声:“谁让你的嘴那么讨厌。” “我那不是还不懂情爱嘛,你也知道我开窍得晚。”说着,他倾身拿掉她唇边沾上的一粒米饭,继续舀了一勺递过去。 然后补充道:“不过,阿莹的手不应该下厨,今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去学了做给你吃,好不好?” 卜幼莹怔愣了一瞬,但很快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不是他提起,她竟然不知自己已经开始畏惧“今后”二字。一想到以后的事情,她就头疼,不愿面对。 人若是只看眼前,只过好当下该多好啊。 虽然如此想着,但她并不敢告诉祁颂,更不敢试图去说服他,改变他的想法。 她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谎言,更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卑劣,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失去他。 夜已渐深,吃完一碗鱼汤泡饭,卜幼莹也饱了许多。 于是萧祁颂将她扶上床榻,帮她熄了烛灯后便离开了东宫。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 许是因为白日里已经睡过,她此刻不大能睡得着,又或许. 是因为今日身边无人。 真是神奇,她忽然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还真有几日便能养成的习惯。 只不过现在去太子寝殿也不大可能了,她懒得起这个床,况且又这么晚了,他肯定早就歇下了。 卜幼莹又翻了个身,打算闭上眼静默一会儿,大概便能睡着了。 但没想到眼眸方阖,静悄悄的门外倏忽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若不是此刻四下无人,一切声音皆被放大,换作平时她还真听不见这脚步声。 刚要坐起身查看,房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愣了瞬,低低出声:“阿莹原来还醒着。”说完便走去衣桁前,脱下自己的外袍和中衣挂了上去。 她笑了笑,揶揄道:“太子殿下总是深夜溜进我的卧房,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话落,熟悉的沉香味逐渐充盈嗅觉。 他走过来,直接掀被上床:“我溜进我未来妻子的卧房,即使传出去,也是一段恩爱佳话。” “我果然是说不过你的。”她再次轻笑一声,随后被他揽进怀中,一同躺了下去。 萧祁墨将被褥掖好,一如既往地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哄她入睡。 可卜幼莹这会儿并无睡意,脑子里发散着思维,忽而不知想到什么,抬眸问道:“对了,是你允许祁颂守着我醒转的吗?” 他嗯了声。 她又问:“可你不是不愿意他夜里待在东宫吗?” 默了两息,他喉结微动:“从前是不愿意,因为有他在,夜里我便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但今后他不会半夜偷偷潜进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她仍下意识抬了一下头:“为何?” 揽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他调整姿势,侧躺着身体,与她在黑暗中面对面相视,而后将今日午后与祁颂的谈判内容,全部告知了她。 听完,卜幼莹对祁颂的反应倒是意料之中,不过.对祁墨所做下的决定,却感到有些诧异。 毕竟那日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他的嫉妒心才引起后来之事,她那时便意识到,祁墨的占有欲并不输给祁颂。 因此听完他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与祁颂和平共处的决定时,她还是有些吃惊的。 于是开口问道:“祁墨,你.真的不介意吗?” 萧祁墨极轻地笑了下,不疾不徐道:“最开始,的确不介意。但我后来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你说会尝试与我相处时,我便让想你多看看我。你说对我动心时,我便想让你眼里只有我。所以后来说的那些不介意的话,其实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多怜惜我一些。” “好啊你,竟敢骗我。”她伸手摸到他的耳垂,揉捏了一把,“你还总说介意我对你隐瞒呢,原来你也在骗我,亏我当时还觉得对你十分愧疚。” 那只小手被他拉下来,握进了手心,柔软的吻轻轻落在指背上。 他低声道:“但这次,我没有骗你,也没有骗祁颂。阿莹,你病重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向神明乞求过很多次,我每日每夜都在忏悔,若不是因为我的嫉妒心,你也不会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话及此处,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停顿须臾后,才接着说:“我对我自己发过誓,若是此次你能平安,我再也不会计较你心里还有没有祁颂,只要你好好的.” 他再次停顿一息,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在我身边好好的。” 卜幼莹忍不住轻笑了声。 大度了,但没完全大度。 她往前凑近了些,气息似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声音恍如耳语般,又细又软。 她说:“祁墨,谢谢你。” 萧祁墨抬手想将她再次揽入怀中,却被她挡下,只听她又道:“但是有些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一丝紧张,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随后卜幼莹接着说:“祁颂于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爱慕之人’,我们年少时相爱,度过了许多喜怒哀乐的时光。到如今,他更像是我的家人,而我的人生里,不能没有他,更不允许任何人想要伤害他。还有最重要的.” 她亦是停顿须臾,才缓缓吐出:“祁墨,我与他已经行过夫妻之实了。” 第58章 真心相待的人之间, 坦诚总能换来同样的坦诚。 因此当萧祁墨将自己的心剖开来谈时,卜幼莹也选择将此事坦白于他,不愿再对他有所隐瞒。 况且此事他早晚要知, 也就并无隐瞒的必要。 只是, 合朝虽民风开放, 但人们的观念历经千年, 早已根深蒂固。 因而卜幼莹的这次坦白,并不轻松。 在此话说出口的刹那, 她的心跳已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她担心他介意、担心他生气、更担心他嫉妒祁颂, 做出伤害祁颂的事情来。 可没想到, 话音落地不过须臾,平淡的声音便随之响起:“我知道。” 萧祁墨依旧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语气中并无任何不悦。 “你知道?”她愣了下, “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76节 先前她与祁颂每次见面都避开了人群, 极为小心, 按理说他不应该会知道。 难不成.他派人跟踪了自己? 许是料到她的猜想, 他极轻地笑了声, 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放心, 我没有派人跟踪你, 只不过是猜到了而已。成亲那日他将你带走整整一夜,你回来时身上又留有痕迹,这让我很难不往更深的方面想。 虽然他语气平淡,听起来似乎并未介怀此事,可听在卜幼莹的耳朵里, 却难免让她泛起一丝心虚愧疚。 “对不……她小声道。 “没关系。”他回她。 “那.”她接着又问:“你真的不介意此事吗?” 卜幼莹不大相信他表现出来的平静,毕竟他实在太会伪装。 可她心里, 其实又是希望他不介意的。 她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不介意此事很难,漫画小硕群搜索叭一死巴以六酒留三嫁入但若是他真的介意,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暗中,只听对面沉默几息,随即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脸庞。 拇指在她眼睑下轻轻抚过,而后整只手掌,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往下,抚摸至她颈侧。 那里有脉搏跳动着。 她听不见它跳动的声音,却听见萧祁墨沉声开口:“我原本,是介意的。但是方才我同你说过了,今后,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至于你的身体.” 他浅浅勾唇,凑近吻了吻她的额头:“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吧,毕竟,有人可是教过我要尊重她。” 倏地,卜幼莹心中微动,骤然淌过一阵暖流。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教过他的,并且一直实行着。 无法言说的感动驱使着她向他靠近,缩进他怀里,一双藕臂圈着劲腰,再次诚恳地向他道了声谢谢。 这声谢,并非谢他不介意此事,而是谢他对自己无止尽的爱意。 从前她以为,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人会爱你的,就算没有旁人,至少父母也会爱你。 但后来经历了赐婚一事,她才猛然发觉,原来父母也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爱她。 他们的爱,也是有条件的。 于是那时她便觉得,若是有旁人愿意真心实意的爱自己,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应该对这份爱意心存感激。 就像她对他们两个一样。 将心里最后一件事情坦白之后,卜幼莹心里轻松不少,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很快便有了睡意。 萧祁墨一如既往轻轻拍打着她,心下同她一样,活了二十余年,还是头一回感到如此轻松。 从前他以为,爱与其他东西一样,都需要算计得来,所以他在阿莹面前伪装、不择手段、费劲心机。 但今日他才知,自己想要的真心与坦诚,只需要付出同样的东西便可交换而来。 不过,还好不算明白得太迟,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他拥紧怀里的人,眼眸紧闭,与她一同进入梦乡。 惬意,且安详。 …… 之后几日,上京城阴霾的天气终见好转,骄阳似火、莺歌燕舞,笼罩在城中的病情也同这天气一样,日渐光明。 萧祁墨开始忙于组织六部开展治疗事宜,以及应对各种频发的状况,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里才能回来陪她歇息,有时甚至还要在书房熬夜。 而萧祁颂则是日日都来东宫探望她,一日两碗药,每一碗都是他亲自煎好、亲手端来、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起初,卜幼莹喝了药身上依旧会疼,他便在一旁紧紧抓着她的手,悉心照料、不停安抚。 后来身体好一些,疼痛便也随之减弱,不影响行动后,她的心情自然开朗起来。 只是,她注意到一件事情—— 祁颂的脸色比起前些日子来,似乎并未有所好转。 一开始她问过,但他只说是自己没休息好,又忙于一些政事,实在疲乏才会如此,让她不要担心。 但萧祁颂是最不擅长说谎的,尤其不擅长在她面前说谎,因此她一眼便瞧出他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至于是何事,她猜不到,也并不打算问他。 毕竟相识十多年,她最是清楚祁颂的性子。他向来执拗,若是有意隐瞒什么,就算自己佯装生气也问不出来任何。 罢了,还是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不急。 这日天气十分不错,卜幼莹想去外面锻炼锻炼自己的体魄,好让自己今后远离疾病,她实在是被折腾怕了。 只可惜皇城还未开放,她想锻炼身体也只能在皇宫里,于是今日便换上了骑装,与萧祁颂一同来了马场。 皇宫里的马场自然不如郊外的大,不过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方才出门前,御医嘱咐过她不可骑马狂奔,只能缓步慢行。虽然如此趣味便减少了一半,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早就想出来走走,现下呼吸到新鲜空气,连精神都清爽许多。 天空中艳阳高照,卜幼莹抬手横在眉前,微眯着眸,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唇边不禁翘起弧度。 “今日天气真好呀,对吧?”她转头,看向骑马行在身侧的萧祁颂。 对方笑着点了下头:“是啊,老天果真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生病时多阴天,病好了,便多晴天。” 这话她乐意听,笑得露出一排小巧白净的贝齿:“怎么,你嫉妒啦?” “我嫉妒什么?”他一扯缰绳,马匹便靠近了些。 一双桃花眼看向她的目光缱绻,沉声道:“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卜幼莹眸中蕴着笑意,本想说他油嘴滑舌,可视线却在看向他的鼻尖时,蓦地停住了。 她微微睁眸,指着他鼻下惊恐道:“祁颂,你流鼻血了!” 萧祁颂一愣,抬手碰了下,略深的红色静静躺在指腹上。 果然流鼻血了。 她慌忙取出怀中的帕子,一边帮他擦拭,一边蹙眉念叨:“我前日还问过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说没有,这叫没有吗?萧祁颂,你是不是生病了故意不告诉我?” “真没有。”他依旧坚持道,“许是刚入夏不久,我这段时日又太累,休息不足才导致的吧。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大事就晚了!”她语气里挟着几分怒意。 也难怪她生气,明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偏偏怎么问都不肯说,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嘛。 鼻血很快便不流了,卜幼莹气呼呼地将染脏的帕子丢进他怀里,而后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缰绳,牵着他的马往回走。 萧祁颂一怔,忙问道:“阿莹,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回去休息啊!”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可一转头,自己手中的缰绳又被他抽了回去,只听他说:“你今日难得出来走走,还是陪你多晒晒太阳吧,如此对身体也好。” 闻言,她抿了抿唇角,忍着怒意看了他一眼,又将缰绳拿了回来:“好好休息对身体更好!你哪也别想去,我现在就陪你回去休息,你再抽走缰绳我真的不理你了。” 说罢,便牵着他的马继续前行。 她都已经开始威胁自己了,萧祁颂自然不敢再拒绝,便只好任由她牵着马,强制自己打道回府。 不过,虽然惹了她生气,但他也知道阿莹这是在关心自己。 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暖意,眼波流转的桃花眸底,更是下了一场糖雨般,甜味四溢。 半炷香后,两人终于回到了重明宫。 殿内的宫人皆被屏退,卜幼莹扶着他躺上床塌,随后想去找本书来念给他听。 可刚一转身,手腕却蓦地被他握住。 “我不想听书。”他眨眨眼,唇边漫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休息吗?”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陪他一起睡觉。 卜幼莹有些为难,毕竟这里是重明宫,不是什么偏僻的小角落,就算屏退了外人,也仍是有些不放心的。 见她犹豫,他接着又扁起唇,放软语气故作委屈:“阿莹,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真是将他哥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实在无法狠心拒绝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头前,而后伸给他一只手。 某人不敢得寸进尺,连整只手都不敢握,只敢碰着她的指尖,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她的手指柔软,传来女子独有的清甜香,他轻轻嗅闻,精神很快便放松下来。 卜幼莹的手并不如男子宽大,但却足以容纳他疲累的灵魂。 不出片刻,手旁便传来沉稳的呼吸。 将他哄睡后,她坐在一旁实在无聊,便伸出另一只手,捻起一缕他的头发把玩。 可玩着玩着,她竟然从他乌黑的发丝中,发现了一根银发。 奇怪,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难道去南边一趟,已经劳累得早生华发了吗?这得是个多辛苦的差事啊。 如此想着,她便将银发在手指上缠绕两圈,然后用力一扯。 萧祁颂睡得熟,没什么反应。 扔掉被扯下的银发后,她抚平方才把玩的那撮头发,随后趴在床边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烈日在不知不觉中西坠,窗外悄然升起袅袅炊烟。 火红的夕阳点缀着五彩霞边,将绚烂的光晕映在殿宇檐角的铜铃上。 卜幼莹徐徐睁眼,垂眸看了一眼床上之人。 他依旧睡得沉稳。 再看一眼窗外,这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她得回东宫了。 于是动作轻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蹑手蹑脚离开了萧祁颂的卧房。 她踩着最后一缕阳光回到了东宫。 第77节 随后唤来未央,问她太子可曾回来。 未央说,太子方才派人来传话,说还有些政事要处理,让她先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卜幼莹没说什么。 这几日,自己已经习惯他的忙碌了,今日也是照样独自用膳。 只是,她原以为今日会像往常一样,等用完膳他才会回来,但没想到她正吃到一半,萧祁墨便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进了殿内。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他坐到她身旁,面带歉意,柔声解释道:“明日即将开城门,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并非故意忽略你,阿莹可别恼我。” 卜幼莹闻言一愣:“明日便开?不是说城里还有许多人未愈,暂时不能开城门吗?” 他点头:“嗯,原本的确是如此计划的,但封城太久更容易造成百姓恐慌,况且很多东西都不流通,对百姓的生活影响也非常巨大,因此我们商议了一整日,决定还是开启城门,届时检查好流动的人口即可。” 萧祁墨说了一大堆,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无法就此事与他谈论什么,便半垂着眸只字未言。 他知道她不懂这些,旋即换了个话题问道:“阿莹,你今日去马场玩得开心吗?怎么不让未央跟着你?” “皇宫里到处都是侍卫,有什么可跟的。”说完,她放下玉箸。 忽地又想起什么,侧过身来面对着他,张了张唇:“对了,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何事?”他疑惑。 卜幼莹并未立即开口。 她摆手屏退了殿内宫人,而后才问道:“祁墨,你可知祁颂有事情瞒着我?” 他不禁微愣:“什么?”话落,眼瞳下意识低垂。 但她并未注意到对面的异样,只自顾自说:“祁颂今日流鼻血了,他说是他休息不足加之换季才导致的,可他以前明明身体很好,别说流鼻血了,就是风寒我也不见他得过,这点你也清楚,对吧?” 说完,一双漂亮的杏眸忽然看向他。 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让萧祁墨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藏进了宽大的袖袍中。 他面色平静道:“嗯,他以前确实身体很好。” “所以啊,他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问过他吗?” “问了,但他不愿意说。”卜幼莹一手撑脸,眼眸半阖,微微嘟唇,“你说,他到底瞒了我何事呢?” 让萧祁墨说,他自然说不出什么。 毕竟自己当初答应过对方,会替他保守秘密,那这件事情就算阿莹早晚会知道,也不该由自己来说。 于是他牵过她的手握进掌心,浅浅笑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别想了。明日便要开城门,你也能出宫了,不如想想去何处游玩?” 一说起这个,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一半。 “我想去郊外的马场打马球!”她眼眸晶亮,立即出声。 可倏然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期待又顿时降下去大半,一颗小脑袋也垂了下去。 随即声音嗡嗡地道:“但是御医说我身子刚刚好转,不适宜太剧烈的运动,我今日去骑马也只能慢走,打不了马球了.” “没关系。”萧祁墨莞尔,柔声安慰道,“虽然不能亲自下场,但也可以看别人下场过过眼瘾。等你彻底痊愈后,我们再办一场马球赛,可好?” 话音刚落,卜幼莹立即点头如捣蒜,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好!”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贯温柔的眼神落在她的笑容上。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上扬的唇角缓缓敛了下去,温柔被犹豫取而代之。 她正与他对视着,自然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不置可否,但又欲言又止。 似乎此事让他十分为难,垂首握着她一双柔荑,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了片刻。 而后才低声道:“阿莹,是这样的。你这段时日病重在床的事情,伯父伯母他们都知道,所…… 一提到父母,她脸上的笑容霎时便暗了下去,声音冷淡:“所以什么?” 萧祁墨不敢抬眸直视于她,舔了舔唇:“所以,他们得知明日你能出宫的消息后,便派人来找过我,请我带你回家一趟。” 说到回家,她便难免想起上次回门一事。 那时闹得很不愉快,也是那次才让她知道,自己与父母的观念天差地别,无法沟通,更无法互相理解。 若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不喜欢,也无法忍受明知问题在那儿,大家却都默契的无视它。 最关键的是,她不想到时母亲又拿出一碗“药膳”来,用亲情绑架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于是她果断拒绝:“我不回去。” “阿……他抬眸。 还未说完,便被她打断:“若是你想劝我的话就不用了,我知道和他们见面会发生什么,你也清楚我的脾气,我不可能对他们的‘不尊重’视而不见。” 闻言,萧祁墨长叹一声,耐心劝慰道:“阿莹,换作以前,我是不会劝你的,但这一次,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他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起身将她拉起来,一同走到庭院前的廊下,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此才方便及时安抚她的情绪。 卜幼莹缩在他怀里,极不情愿地听他说服着自己:“你知道的,当时你病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这种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所以我想,伯父伯母想见你,并非是想趁此对你进行说教,亦或是催你繁衍子嗣。他们只是想见见你,想确认你平安罢了,经此一遭,谁都会感到后怕的,伯父伯母也一样。” “可……她仍是有些犹豫,“可是等他们确认完我的平安,见我已经好转,便不会再担忧了。届时说不定聊两句,又会吵起来。” “不会的。” 她抬眸:“为何不会?” 萧祁墨勾唇,手掌覆在她脸颊上,柔声回应:“因为这次,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野半步。” 闻言,乌黑的羽睫轻微颤动,她眸光流转,眼底的犹豫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 明明是偏执的话,可不知为何,在此时的情境下说出来,竟让她心中有几分悸动。 不离开他半步,好像……也不错。 于是思虑少顷后,她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五指中,紧紧扣住:“那,你可要抓紧了,不能让阿娘带走我。” 他笑起来,修长的指节弯曲,牢牢抓住她的手。 仿佛觉得不够,又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低声允诺:“嗯,我抓紧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放开你。” 浓情蜜意在他们对视的眼中,骤然化为春雨,坠入湖泊,漾起一片波澜。 她唇角含笑,因了他的话,终于不再对明日的见面抱有抵触和畏惧。 因为她知道,萧祁墨一定会说到做到。 这一次,他会挡在自己面前。 夏夜虫鸣,二人静静坐在廊下,互相依偎着度过许久,直至深夜才起身回房。 翌日。 天公作美,今日又是一片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卜幼莹用完午膳,便同萧祁墨一起出了宫门,坐上去相府的马车。 虽然昨夜已经被劝慰不少,也做好了与他们见面的心理准备,但真当她坐上马车时,心里仍旧止不住打鼓般跳跃。 身旁的萧祁墨握了握她的手。 她摊开,与他十指紧扣,深呼吸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已经决定要见,现在打道回府也已来不及,该来的总会来。 毕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他们。 正思绪着,相府到了。 同那日回门时一样,卜家夫妇皆立于门外,两道视线紧紧黏在停在门前的马车上。 门帘掀起,高氏双眼一亮,但旋即又略微暗了下去。 因为先下来的是萧祁墨。 他走下马凳,转身伸手。门帘安静了斯须,终于再被掀起。 卜幼莹将手放入他掌中,缓慢走了下来,立于他身旁。 “莹儿。”高氏立即上前,欲拉她的手。 可没想到自己才方走近一步,她便下意识后退,将半个身子藏在了萧祁墨身后。 高氏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与笑容一起登时僵滞在脸上。 不远处的卜世邕更是怔愣了一下,谁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就连卜幼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 明明这段时日身体难受之时,她也会思念母亲,想念她的怀抱与温暖。可真当自己见到了她,看着她伸出那双手,身体竟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难道,她潜意识里在抗拒母亲吗?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为了缓解气氛,萧祁墨对面前二人云淡风轻地笑道:“伯父,伯母,阿莹身子刚好,不宜在外暴晒,还是先进去说吧。” 闻言,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他们进府。 进入厅堂,高氏本要落座主位,却见卜幼莹与萧祁墨调换了位置,坐在离他们夫妇二人最远的位置。 夫妇俩对视一眼,高氏无奈地叹了声气,随后走到自己女儿面前,双腿屈膝。 卜幼莹猛地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她:“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莹儿,阿娘.”泪水旋即涌上眼眶,她哽咽道:“阿娘错了.我和你爹爹,都错了。” 一眨眼,泪珠便滴落下去。 高氏以帕掩唇,顾不得在女婿面前的失态,低低的哭泣声响彻在偌大的厅堂中。 不远处的卜世邕虽仍坐着,但也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许是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认错,这让卜幼莹着实受到不小的震撼,怔怔站在原地,一时未反应过来要去安慰对方。 第78节 还是萧祁墨上前,手掌扶在她腰后,食指敲了敲,面容平静道:“伯母,有话慢慢说,切勿哭坏了身子。” 被他提醒的卜幼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附和:“是啊,阿娘,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我又不会走。” 可说完,高氏只是抽噎了两下,并未转身坐回去。 倒是卜世邕起身上前,将妻子揽进怀中,叹了声气。 随即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正色道:“莹儿,你母亲是想为回门那日的事情,向你道歉。那日是她冲动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卜幼莹再次怔住。 恍若见到什么神奇的场景,双目圆睁地望着面前二人。 为何他们今日.像变了个人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人,虽然对她并不算严厉,但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 况且,谁家父母会对儿女说“望你不要见怪”? 因此听见这句话,她的大脑便停止了思考,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一时忘了回应。 “阿莹先前已经收到过岳母的歉意了。”萧祁墨微微笑道,“伯母,之前您让我转交给阿莹的手帕,我已经交给了她,她很喜欢。” 说完,转头看向卜幼莹:“对吗?” “哦,对。”她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母亲绣的帕子十分好看,我已经受到了,我.的确很喜欢。” 闻言,高氏终于破涕为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莹儿,阿娘与你爹爹这段时日都很担心你,但宫门关闭,皇城里又不许随意走动,我们无法去探望你,你可有怪我们?” “怎么会怪你们,皇城的情况祁墨都跟我说过了,我都知道的,你们也不必挂怀。” 说罢,她扶着高氏的手臂,走到主位前坐下,自己则坐了另一侧离母亲最近的位置。 随后高氏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接着道:“莹儿,你不知道,当初听说你被感染了传染病,我们急得好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你爹爹更是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请求祖宗们保佑你平安.” 话未说完,一旁的卜世邕许是觉得不好意思,立即打断她:“你同莹儿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的事情了。” “好好好,不说了。”高氏知道他脸皮薄,便停止了话头。 其实她不说,卜幼莹也能猜到,他们肯定是担心自己的。 人的感情总是如此复杂,没那么爱,不等于不爱。 就像自己对他们一样,即使失望、愤恨,也依然会担心他们的身体,希望他们平安康健。 想罢,她垂眸抿了抿唇:“爹爹,阿娘,你们对我的关切我都知道的。这些日子,我.我也很想你们。” 话音刚落,高氏方按下去的眼泪登时又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我的好莹儿,是我们对不起你。”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诉说:“这些时日,我与你爹爹日日反思。从前种种,的确是我们没能考虑你的意愿,强求你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情。但今后.” 高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她,真诚道:“我们只愿你能健康顺遂,再无病痛。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们不会再干涉你。至于其他事情,我们也一概不提了,好不好?” 到此刻,卜幼莹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今日请自己过来,是为了和解。 可不知为何,听见这番话她心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高兴,反倒. 五味杂陈。 虽说这世上愿意认错的父母没几个,但自己最想要他们理解的时候,他们并不理解自己。 不仅不理解,还逼迫自己向他们妥协。 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回不到过去,自己反而得到他们迟来的歉意。 这份歉意除了能弥补自己心中的执念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不过她想了想,也许能弥补,就是它最大的用处。 毕竟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父母的一句道歉。 比如永远不受父亲重视的祁颂,也比如,因年长而不被母亲偏爱的祁墨。 想罢,卜幼莹释怀般轻呼一口气。 随后莞尔,在父母小心又期待的目光中,轻声开口:“好,不提了。” 尾音落地,夫妇二人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回归原位,眼底一齐露出笑意。 坐在她身旁的萧祁墨望着她的侧脸,也不禁弯唇,伸手与她紧紧相握。 先前在相府门前尴尬的气氛,竟在这一刻迎来前所未有的和谐。 卜幼莹心中不免感慨,这场病痛带给自己的,似乎并非全是身体上的折磨。 因为这场病,她看清了祁墨的爱,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因为这场病,祁墨改变了自己的观念,使自己不用再在他们二人之间纠结抉择,更不用再一边享受着他的爱意,一边对自己进行道德上的谴责。 因为这场病,她从父母口中得到了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道歉,她唯一的执念也就此消失。 今后不会再有人逼迫自己,她也不会再让自己被亲情所捆绑,好不容易从病魔手中捡回一条命,以后的日子. 她想为自己而活。 傍晚,暮色苍茫。 卜幼莹与父母和解后,决定与萧祁墨一同留在相府,共用晚膳。 满桌佳肴仍是熟悉的味道,她吃着很开心。 仔细回想,成亲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都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吃到家里的饭菜了。 今日难得聚一次,她便不顾萧祁墨阻拦,任性地喝了一点点小酒。 真的只有一点点。 原本是想喝两杯,但由于卜世邕发话,她便只喝了才将盖住杯底的一点酒。 许久未曾尝到酒精,卜幼莹舒服得闭上双眼,细细回味了一番,感叹道:“真好喝呀,爹爹,你一贯不爱喝酒的人,怎的还有这种藏品?” 说及此处,不知为何,卜世邕与高氏脸上的笑容皆滞了一瞬,而后对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立即察觉到他们神情的不对劲,遂敛了笑意,出声询问:“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不是。”高氏面露犹豫,望向一旁的丈夫。 见对方点头,这才缓声说:“这壶酒是你陈伯伯送给你父亲.饯行的。” 卜幼莹登时一愣:“饯行?阿娘这是何意?” 高氏心情沉重,不知如何开口告知她,便只能叹气。 一旁的卜世邕接替妻子出声:“饯行还能是何意?为……要离开上京城了。” 这消息实在太突然,她不知所措,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又问:“爹爹,您同我说清楚,为何突然要离开上京城?您不是丞相当得好好的吗?” 见她语气焦急,未免他们再起冲突,萧祁墨也起身安抚道:“阿莹,你先冷静些,听我跟你说。” 她倏忽看向他:“你也知道?” “我是今早才知晓的。”他解释道,“今早我去勤政殿回禀公务时,发现了伯父的劄子,父皇说是伯父递上来的辞呈,要告老还乡。我初听时也很吃惊,不过父皇说他并不准备答允,所以我才未曾同你提起此事。” 听完,卜幼莹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 随后将目光转移至父亲身上,再次问道:“爹爹,您为何要告老还乡?就算您不愿意当官了,住在上京城不是很好吗?还能时常见见我。” 卜世邕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 一缕晚风在此时穿堂而过,烛火晃动,映着他挺拔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卜幼莹双眸微眯。 她忽然看见,父亲的两鬓不知何时已有了些许白发。 明明之前回门时还没有的。 母亲说她病重时,父亲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难道这些白发,是在这段时日里长出来的吗? 半晌,卜世邕轻叹一声,徐徐起身,望向女儿。 声音颇有几分无奈地道:“莹儿,爹爹老了,也是时候该退下去了。” 她突然鼻头一酸,眼里不自觉泛起泪光:“可是.爹爹就算要辞官,也可以继续住在上京城呀,为何非要回濠州呢?您和阿娘连我也不想见了吗?”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高氏也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我们今后自然是要来看望你的,走水路也不过是两三日的事情,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莹儿乖,别哭了。” 话落,她伸手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像儿时无数次为她擦拭眼泪那般。 可卜幼莹的泪水愈淌愈多,一想到今后只剩自己一人留在上京城,她的眼泪便如春日的暴雨,直逼决堤。 萧祁墨对她的眼泪是见识过的,怎么擦也擦不完,能做的只有不停抚摸着她的背,怕她哭岔了气。 她一边哭着,一边小孩似的扁着唇,裹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可你们也太突然了,我才刚刚好起来,爹爹至少等到我痊愈了之后再辞官嘛.” “也不突然。”卜世邕上前,揽住妻子的臂膀,“其实在陛下给你们二人订下婚约时,爹爹就已经准备辞官了。莹儿,我与你阿娘只要看见你成家,心里的石头便算是放下了。如今虽然还未成亲,但也事早晚的事,祁墨又是个成熟稳重的好孩子,今后无需爹爹在,他也能好好护住你,爹爹对你自然是放心的。” 闻言,萧祁墨微微颔首。 随后他接着说:“不过,之后上京城发生传染病,我们又听闻你染了病,爹爹便只好将辞官一事推迟,一直待到你好转,这才向陛下呈上去。” 听完,卜幼莹吸了吸鼻子,涩声问道:“可祁墨不是说,陛下不准备答允您吗?” “陛下一开始,的确不准备答允我。”卜世邕垂眸,眸底弥漫着几分不舍,“不过我意已决。我与陛下同生死共患难十余载,他是最清楚我的,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所以.” “所以陛下答允了?”她问。 卜世邕点了点头:“你们来之前,陛下方答允下来。” 话音刚落,女儿娇小的身躯顿时扑入他怀中,夺眶而出的泪水也染湿他宽厚的肩膀。 “爹爹.”她边哭边道,“我知道,你与阿娘都不喜欢上京城,我也不喜欢.你们一定要经常回来看我!别,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卜世邕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 自从女儿及笄,还从未同自己如此亲昵过。况且,自己又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因此面对女儿的拥抱,他也只能杵着身躯,沉默的当她依附的大树。 一旁的高氏看出他的不适应,于是轻轻拉开卜幼莹,用帕子再次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擦拭干净。 柔声安慰道:“好啦,今日化了如此精致的妆,都让你哭花了。傻孩子,我们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呢?等今年春节,我们便回来看你,好不好?” 她抽噎着点点头。 随即高氏向萧祁墨使了个眼神,后者便上前接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他也安慰着:“阿莹别伤心,今后只要有空,我便陪你一起回濠州看望伯父伯母,可好?” “那你若是没空怎么办?” 第79节 “若是没空,我便让未央陪你一起去,可以吗?”他温声回道。 卜幼莹回了句好吧,随后抽噎声渐弱,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好了好了,眼睛都要红成小兔子了。”高氏再次上前,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别哭了莹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要关宫门了,赶紧与祁墨回去歇息吧。” “是啊,宫门要关闭了,你们赶紧回吧。”卜世邕也在一旁说道。 她闻言,回头望了一眼外面,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万籁俱寂。 估摸着时辰,现下应当是戌时末,宫门亥时初便要关闭,的确该回去了。 于是她只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同父母拜别几句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相府,与萧祁墨一同坐上回去的马车。 因父母即将离开的事情,回去的一路上她无精打采,脑袋靠在他肩上,一言不发。 萧祁墨知道,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只依旧同来时一样,与她十指相扣。 半炷香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宫门到了。 但卜幼莹依旧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阿莹,我们该下去了。”他出声提醒。 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缓慢坐直身子,伸手掀起帷裳一角,朝那巍峨的朱红色宫门望去。 明明是极其艳丽的颜色,却在此时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须臾,她轻声开口:“祁墨,我不想回去了。” 第59章 夜幕笼垂, 正是宵禁的时辰,繁华的上京城此时一片沉寂。 西坪街的一座宅邸前,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绵长闷响, 向两旁缓慢展开。 卜幼莹拽着萧祁墨的袖角, 缩在他身后, 随他一同往前行去。 她神情紧张, 一双圆溜的眸子越过他肩膀,小心向四处张望。 浓黑夜色下月光清朗, 依稀能看清周围的景色, 地皮宽广, 景物错落有致,看似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邸,只不过. 四下空无一人。 “祁墨,咱们偷闯进人家里不好吧?”她莫名感觉凉飕飕的, 耸了耸肩, “这里气氛阴森森的, 我有点害怕。” 萧祁墨回首, 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拉出来, 紧紧牵住她的手, 温柔低语:“别怕, 此处是我的宅邸。” 她一愣:“你的宅邸?” “嗯,刚入上京城不久时置办的,一直空着无人居住。”他说着,领她进了一处院落,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本应是灰尘扑面的房间, 却意外的整洁干净,似乎每日都有人来打扫过。 不过想想也是了, 这么大一座宅邸,自然是要请人来定期清理维护的。萧祁墨又是个爱干净的人,依他的性子,想必每隔两三日便会有人来清扫尘秽。 “我们今日先在此处住一夜。”他牵着她来到桌前坐下,温声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说罢,见她点头嗯了声,便离开房间去往了净室。 他走之前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卜幼莹便举起它,起身点燃了屋内其他的烛灯。 火苗渐亮,屋子里的全貌逐渐被她纳入眼底。 这是间卧室,家具的摆放与京中其他大户宅邸并无太大区别,不过因常年无人居住,此处显得尤为冷清。 她没想到,萧祁墨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小半个时辰前,她说自己今日不想回宫,原以为他会开口劝慰自己,待她情绪平复些再回东宫。 但他没有。 他只说:“那便不回去了。” 说完便令马车掉头,去往了西坪街。 卜幼莹坐在床沿,双手抚摸着床榻上的丝织物,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没有一丁点的灰尘。 房间里也是,鎏金地板上干净得能在上面赤足行走,一点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她蓦地双臂伸展,躺了下去。 望着头顶帷帐,不禁感叹:真好啊。 虽说这里比不上东宫华丽,但西坪街远离主街,行人极少,偏安一隅也是十分安适闲静。 若它并非处于上京城,那这座宅邸便是极佳的养老之地。 萧祁墨能在上京城那么多宅邸中,选中这座的原因,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说曹操曹操到。 她正想着,男人便披着月色走了进来,声音淡淡:“热水已经备好了,去沐浴吧。” “嗯,好。”卜幼莹起身,朝门口走去。 可脚步还未迈过门槛,又倏忽转身,问道:“你不去吗?” 萧祁墨愣了瞬,以为她是不识路,便说:“净室出门左转,就在隔壁,里面该有的都有,你若需要什么再喊我,这里能听见。” “.” 听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她忽然撅唇,眉头略微蹙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面露疑惑。 随即卜幼莹走到他面前,仰首相望,启唇:“我是说,你不跟我一起沐浴吗?” 话落,他顿时眼眸微睁,一抹讶色浮上眸底。 许是怕他误会自己不矜持,她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觉得等我沐浴完,你还要再重新准备热水,等你沐浴完估计已经深夜了,太耽误你歇息时间。” 话音刚落,对方蓦地轻笑出声,故作可惜:“好吧,有一点失望呢。” “.”她旋即垂眸,眨了眨眼,一丝灼热悄然攀上耳尖。 虽说俩人夜夜同眠,也一同泡过药浴,但真要进行到那一步时,她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的。 所以此次邀请他共浴,真的是出于不想让他再劳累一次的想法,并非. 卜幼莹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一定是入夏的原因,空气中升起些许热度,热得她从房间出来到走进净室,耳尖一直是发烫的。 尤其是浴净室中,因放了热水的缘故,不小的室内烟雾缭绕,恍若置身仙境一般,只是. 这里比仙境热得人发慌。 因此处没有女使,于是替她宽衣、伺候她沐浴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在萧祁墨肩上。 他倒也是熟练,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三两下便将她剥了个干净。 连上次没有剥下的遮物,此刻也被放进了凌乱的衣物里。 卜幼莹全程不敢直视他,自己梗着脖子跨进了浴桶,以抱膝的姿势蹲在浴桶一边。 这次的浴桶里没有棕色的药水,也没有大家小姐爱用的花瓣,更没有宫里每次都要放的香药料。 有的,只是清澈而温暖的热水。 朦胧热气中,颀长身影款款走来。 她侧过身,双手抓住浴桶边缘,视线紧盯着前方的地板。 下一瞬,周围水流晃动,萧祁墨跨了进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她吞咽一口,视线丝毫不敢转移,“你怎么没放香药料?” 虽然放了热水也不会太浑浊,但至少能遮一点。 萧祁墨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微愣了下,回她:“这里没有,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再让人准备。” 是了,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这种偏个人喜好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卜幼莹也是紧张坏了,才问了这么一句。 不过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很快转念想了想。 自己紧张什么呀,萧祁墨与她是夫妻,她也说过要以夫妻身份和他相处,既然如此,那有什么不敢看的? 这番想法顿时给予了她勇气,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只是,她仍抱着膝盖。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萧祁墨觉得她甚是可爱,遂唇角微勾,向她伸手:“阿莹,过来。” 他的手沾了水更好看了。 水痕从他手臂蔓延至手背,细长的指尖蓄着一颗小水珠,在她眼前滴落,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顷刻间便扩至她胸前。 这一幕,让她不知不觉想起了自己坐在桌上的那晚。 那时他的手上,与此刻别无二致。 不知为何,脑子忽然有些混沌,想是被热迷糊了,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拉了过去。 热水顿时溢出些许,卜幼莹双手攀在他肩上,跪在他面前,脊背因为惯性而挺得笔直,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外面。 胭脂微颤,双目灼灼。 烈火一般的滚烫刹那间烧红了她的脸,然而正当她想转身坐下时,萧祁墨忽然扶住了她的腰。 楚腰纤细,一只手掌便能盖住大半,再往前一推。 别说躬身坐下,就连转身她也做不到。 “你.你让我坐下去。”她无措地垂眸望着面前的人,胸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 被热水浸泡过的身子上犹带水珠,顺着修长脖颈滑进锁骨,她微微一动,锁骨里的一小泊湖水便倾泻而下,继续顺着起伏的沟壑一路流淌。 突地,一条小舌拦住了它的去路,将它吞入腹中。 卜幼莹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又羞又惊:“祁墨,你.这是洗澡水!” 第80节 “没关系。”他仰首,深邃的眸中眼波流转,唇角微扬:“是你的洗澡水。” “.” 她吞咽一口,满脸通红的看着对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旋即拨开抵着自己后腰的手,转身坐进了他怀里。 萧祁墨笑而不言,略微坐直身体,胸膛与她的后背相贴,而后拿过一旁的巾帕,打湿了为她擦拭手臂。 伺候她清洗身体这种事情,他倒是做得认真,毫无方才逗弄她时的玩味,将她一双藕臂擦洗得干干净净。 但剩下的,却在卜幼莹的强烈要求下,将巾帕转交给了她自己。 他佯装失落地叹了声气,弯曲手臂,置于浴桶边缘撑着脸庞,眸含笑意地看着她清洗自己。 被一双灼热的视线盯着,她难免感觉不自在,于是要求道:“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那阿莹希望我看着哪儿?”他反问。 卜幼莹正在擦拭自己的大腿,想也不想便回道:“你看哪儿都行,就是别盯着我看。” “好吧。”他再次坐直身体,往后靠着桶身,视线从她单薄的脊背上,缓缓下移,看着自己。 正专心擦洗的某人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倏地挺直脊背,侧首蹙眉:“萧祁墨!” “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你.”她不知怎么说了。 思忖须臾,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泡药浴时,自己曾对他说的话,于是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你硌着我了!” 身后人极轻的笑了声,随即二话不说,双手穿过她的胳肢窝,以托举的姿势将她抱来自己身上坐着。 “如此,总不会硌着你了吧?” “.” 硌是不硌了,可是. 访客静立于门外,让她还怎么擦洗? 感受到怀中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萧祁墨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于是低低出声:“若你实在不自在,还是我出去吧,等你沐浴完我再来。” 说完,双手撑住浴桶边缘,正要起身离去,一只细嫩白净的柔荑,倏忽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没有不自在。”她细声道。 与其说是不自在,倒不如说自己只是羞赧。 她对他们的坦诚相待、亲密接触,并未感到丝毫抵触,只是. 有些没准备好。 于是她又接着说:“我只是,想一步一步慢慢来。” 闻言,萧祁墨重新坐好,被她按住的手翻转一下,将她握入手心,轻轻摩挲。 二人离得极近,卜幼莹依旧靠在他怀里,听他低哑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如何慢慢来?阿莹可否示范一下?” 话落,她不自觉喉间滚动,灼热的气息再次攀上她的两靥。 静默须臾,她扭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下颌微扬,一双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他。 萧祁墨俯首,配合着她交颈亲吻。 他十分喜欢吻她的唇,又软又甜,含住吮.吸时像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尤其是当她吻到后面略微缺氧时,明明想要大口呼吸,却又不得不继续配合着他,只能在间隙中寻找一丝氧气。 他最喜欢她这样。 比起顺从,他更喜欢她迫不得已。 或许自己身体里本就存在恶劣的一面吧。 然而他并未料到,卜幼莹比他更要恶劣。 示范并不止于此,接着,她握住他左手手腕,缓缓提起。 然后向山而去。 第60章 夏季多雨, 山峰之上总有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吹着那独立于山头的枝干都在发抖。 也兴许是人为所致, 有人被邀请后便放肆妄为, 恍若面临佳节时, 埋头在砧板上和面一般。 洁白的面团在掌心按揉碾压, 每一次按下去都能从手指间挤出白面来,再拿开手, 不深不浅的印痕便这般落下了。 此时的屋内不知怎的, 气温陡然升高。 檀口被堵住不过片刻, 卜幼莹便轻轻推开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缺氧的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也许是泡得太久了,也许是因为别的。 萧祁墨自始至终都将她圈在怀里, 自然能感觉到她身体越渐绵软, 几乎四肢均失去了力气, 只能将他当作支撑, 靠在他胸膛前。 “阿莹。”他唤了声。 见她迷糊着嗯了声, 便将右手虎口扣住她下颌, 擒着那张小脸抬起, 再次俯首吻了下去。 “嗯.”刚结束不久的吻此刻又卷土重来,让她略微蹙起了眉。 净室里本就炽热难耐,这会儿又被人堵住了呼吸,脑袋难免有些发晕。 可下一刻,晕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倏地清醒过来! 萧祁墨另一只手臂伸展, 拨开了她并拢的膝盖。 卜幼莹猛地一惊,登时睁开双眸, 可嘴里什么话也说不来,只能发出一声音调上扬的“嗯”。 极好看的那只手,不带丝毫停留地没入了水中。 “哈.”唇瓣分离间隙,她吐出一口气。 卷翘的羽睫湿漉漉的,眼里仿佛笼了一层薄雾,无助且迷茫的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 “阿莹。”他的气息喷洒在她唇边,与她的呼吸融为一体。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荡起:“喜欢吗?” 喜欢? 喜欢什么? 她无法思考。 但很快,萧祁墨给了她暗示。 修长的手指如那夜一般,给予她想要的抚慰。 “喜欢吗?”他再问。 卜幼莹咬着下唇,并未回答。脑中虽然无法思考,但并不妨碍一股薄弱的羞耻感充斥着心底。 她怎么能回答这种问题。 可萧祁墨显然是料到了她的闭嘴不言,唇角微勾,一丝玩味自眸底一闪而过。 随后,游鱼灵活地向深处游动。 “啊.”她眉间顿时拧得更紧了,手下意识放在他手臂上,意图阻止。 可惜于他而言,只是螳臂挡车罢了。 萧祁墨扣着她下颌,逼迫着她直视自己,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阿莹,回答我。” 卜幼莹算是知道了,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非要自己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为止。 虽然自己并不是轻易便妥协的性子,但此时的她,已将自己最脆弱之处暴露在他面前,更是被他抓住了让她不得不妥协的把柄。 于是她只能咬咬唇,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细声吐出:“喜欢.” 闻言,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旋即又封住了她的唇。 水面开始晃动得厉害,一圈接一圈的涟漪往外扩去,她的胸前也不断有水花溅起,恍如即将烧开的水面,水蒸气争先恐后地往外逃脱。 卜幼莹本就微弱的忍耐力瞬间消失,偏过脸去,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抽泣声里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两滴眼泪落进热水中,她抽搐了两下,哭声渐弱。 见她又软下来,无力地靠着自己,萧祁墨喉结滚动,吻了下她的额角以示安抚。 而后轻声问道:“要回房吗?” 她闭眸,点了点头。 随即身子被人抱了起来,一丝.不挂的躺在他怀中。 他跨出浴桶,并未在意放置一旁的衣物,径直往门外走去。 晚风轻拂,卜幼莹顿感一丝凉意,本在闭眸小憩的她慌忙睁眼。 漆黑夜色撞入眼中,她吓了一跳,急忙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赶紧回去!” 原本卧房就在隔壁,走路不过四五步便到了,但看着她脸红耳赤,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萧祁墨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恶劣。 他忽地顿住脚步,平静回她:“卧房就在隔壁,我以为不用穿,你要穿吗?” “你别停在这儿啊!”她整张脸埋入他胸膛前,耳尖红得要滴血。 可抱着她的人依旧未动,只再次问道:“那是去卧房还是回去穿衣?” “都行!你快一点,别在外面待着!”她急得锤了他两下。 “那回去吧。”说完,他抱着她转身,走了一步。 倏忽又停了下来:“不过里面都是热气,衣服应当已经湿了,还是明日给你买新的穿吧,好吗?” 第81节 “.”卜幼莹突然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萧祁墨你故意的。” 话音刚落,那张被薄薄一层烛光笼罩住的面容,骤然展颜,唇边漫起一抹清朗的笑意。 他开口,语调轻浮:“啊,被你发现了。” “你!”她气得涨红了脸。 竟从来不知,萧祁墨还有如此恶劣的一面,自己差点要被他这几日的温柔骗过去了。 不过仔细回想,他确实一直都爱逗弄自己,比如那夜,硬是磨到她缴械投降,不顾脸面地开始催促他,才肯认认真真给予自己想要的安抚。 因此对于他的逗弄,生气是无用的,只会助长他顽劣的心思,除非. 自己掌握主动权。 思绪落定,她一改方才的脸色,抿了抿唇,勾着他脖颈的一只手缓缓向下,指尖在他的锁骨上左右摩挲。 “你这样一直抱着我,不累吗?”她抬眸,语气轻柔:“我们回房吧。不是说好了,要慢慢来,在这里如何慢慢来?” 闻言,萧祁墨眼眸微暗,喉结滚动:“回房慢慢来?” “嗯。” 他勾唇:“好,你别后悔。” 说罢,再次转身。这次脚步未停,往前走了几步后便迈进了卧房。 卜幼莹还未来得及回味他最后那句话是何意,便被他轻放至床榻,接着他取下帷帐上挂着的烛灯,握着它俯身下来。 烛火就在两人脸庞跳跃。 她莫名有些紧张,吞咽一口,轻轻出声:“你,你拿这个做什么?” “看你。”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微微偏头,眸底有几分羞赧:“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日日都能见到?” 对方未言。 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浮上一抹笑意。 随后,她感觉到烛火在逐渐往下,而自己对面那道视线也在逐渐往下。 她瞬间意识到,原来方才二字指的是整个她,而不是她的脸。 脸颊霎时涌上一股燥热。 昏黄的烛光下,一切都无处可藏。 像是被放在香案上的展览品,任由旁人驻足欣赏,近距离注视着自己所有的变化。 只不过,她的观众只有萧祁墨一个人。 他一只手臂撑在她身旁,另一只手缓慢移动着烛台,跟随着自己的视线越过她凸出的锁骨、跳动的心脏,然后停了下来。 卜幼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只能始终侧着脸庞,不去与他对视方能缓解少许。 烛光笼在青山上,萧祁墨松开烛台,抬手,食指伸进红烛燃烧形成的凹陷里,沾了一点滚烫的蜡油。 这点程度的烫不至于让他蹙眉,待蜡油在指尖风干成膜后,他倏忽按在了上面。 “!”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她猛地一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下:“…… “烫吗?”他问。 她摇头,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烫自然是不烫的,最高的热度已经被他指尖尝试过了,轮到自己时,只剩一许温热。 但对于此时高度紧张的她来说,那片温热像突然落进平静湖中的石头,激得湖面水花四溅,一片涟漪。 红烛与其颜色相近,贴在一起,像极了她许久之前戴过的樱桃簪子。 那只簪子她也许不记得了,但是萧祁墨记得。 因为那是他年少时自己做的,送给她时,她以为是祁颂脸皮薄才让兄长帮忙送来,于是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未免扫她的兴,他便一直不曾对她说过,那只簪子是自己送给她的。 从回忆中醒来,萧祁墨微眯起眸,眼底弥漫着一丝危险气息。 仿佛为了报复似的,他张口咬了下去。 “……忍不住的惊呼从喉间迸出。 卜幼莹微微蹙眉,身体一片颤栗。 恶劣只有一瞬,他很快便以其他方式安抚,缓慢的、轻柔的…… 打着圈的。 片刻之后,水光粼粼。 他起身靠向另一边,绝不让任何一方受到冷落。 卜幼莹一直都知道,萧祁墨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超乎寻常,这一点她早就体验过。 因此即使自己的五指已将床单抓皱,她也依旧坚持着,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上次就是自己先投的降,这次可要争气点!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或者说,她还不够了解萧祁墨。 他的耐心仿若冰山,她所看见的只有一角,殊不知深海茫茫中,还有无法看见的巨大身躯隐藏在下。 少顷,当她不知不觉浸湿织物时,他终于再次起身。 飘忽久远的意识还未回笼,她感觉自己仍在云海里沉浮,于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被打开了。 先前,一直是烛台在哪里,他的视线便在哪里。可此刻,烛台早已不在身旁,她也并未注意烛台被移到了何处。 不过下一瞬,忽然靠近的温热便给了她答案。 她倏地睁大双眼,正要坐起身伸手阻止,却身子一僵,喉间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哼.吟。 她仰着头,脖颈绷成了一条直线,细长的罥烟眉紧紧蹙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以最大限度包裹着她… 驱使着她在这般情况下,仍旧挤出了一个字:“…… 第61章 卜幼莹从未有过这样的新奇体验。 仿佛置身于一个暖炉之中, 又像是被温暖的海水所包裹,好舒服,舒服得忍不住脚趾蜷缩, 五指几乎要将身下的织物抓烂。 微张的檀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尽管喉间已经被刻意压制过, 但依旧会有几声破碎的呻.吟婉转而出。 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响亮。 “不.不行, 够了,啊.”她实在受不住了, 挣扎着想起身去阻止。 可现在这副身体哪能受她控制, 腰身方抬一寸, 便又被按了下去。如同被人掌控了死穴一般,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拿捏。 而拿捏她的萧祁墨此时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眸子,点点烛光在瞳中闪烁,视线越过前方沟壑, 紧盯着她潮红的脸颊。 眸中暗了暗, 随后鼻尖往前稍许。 清脆莺歌陡然上扬, 他明显感觉到卜幼莹瞬间绷紧了身子, 恍如一根线被拉扯到了极致, 停顿几息后, 才彻底松垮下来。 软弱无力的四肢均砸了下去。 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像一株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小草, 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已经疲累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还能听见自己明显的喘息,她真觉得自己早已灵魂脱窍了。 “阿莹。”萧祁墨唤了她一声,但她实在无力回应他。 “累了吗?”他躺来她身边,将她绵软的身躯搂进怀里, 盖好衾被,抬手捋梳她汗湿的发。 卜幼莹嗯了声, 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一双薄唇在烛光下泛着明显水光,分外红润,看得她面红耳赤。 一刹那,她忽然生起要回报对方的想法。 于是即便脸颊火热,她也仍然强打起精神,撑着身子吻向他的唇,将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数卷入口中。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萧祁墨着实怔愣了下,随即闭上眼眸缓慢躺了下去。 主导位在此刻翻转了过来。 她俯首与他唇舌纠缠,进步极快地卷着他的红舌吮.吸,虽然技巧依旧不如对方,但比起前几次已是十分熟稔。 亲吻间隙,放置在他胸膛上的柔荑开始缓慢移动。 她扶上他颈侧,葱白指尖顺着脖颈的线条抚摸至锁骨。他的锁骨凸出,与她的并无区别,照样可以在凹陷处养一条小鱼。 但与她不同的是,比起自己的,她觉得他的更有诱惑力,让人想啃上一口。 不过现在还不着急。 再继续往下,便是那片曾经无数次给予她安慰的胸膛。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使她常常觉得,靠在他怀里让人分外安心,因此除了他的手以外,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怀抱。 如今他一丝.不挂,整片胸膛裸.露在她面前,她依旧觉得掌下十分宽厚温暖,且. 饱满。 气温莫名升高了些许,她感觉到自己耳尖在发烫。 怎的被摸时是她在害羞,现在摸人的是自己,还是她在害羞? 不行,要争气! 如此想着,她也两指揉.捻了一把。 “嗯.”萧祁墨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旋即抓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眸:“阿莹轻一点,我疼。”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尾音刻意上扬了稍许,像轻轻扫过心上的羽毛,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第82节 昏暗的光线下,卜幼莹的脸依旧通红得明显。 听他一说完,便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调戏良家夫男的纨绔女,故意使坏逗弄他。 但她明明只是想给自己壮壮胆罢了。 算了,就当是自己故意使坏吧,反正方才他也逗弄过自己,现在也该轮到她以牙还牙了。 想罢,她学着他的行为,再次封住了他的唇,好让他别再说话。 随后小手狠捏了一把大月匈,直接挪了下去。 被堵住出声口的萧祁墨再次闷哼一声,微微蹙眉。可他还未说什么,嘴唇上的那片柔软倏忽停下了动作。 他掀开眼皮,入目便是卜幼莹僵住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令她震惊的事。 而她此刻的确感到几分震惊,甚至不自觉吞咽了一口。 衾被里,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拇指无法触到中指,这让她不得不当即愣住。 她并不知晓这是否正常,因为她也不曾碰过祁颂的。可那掌心之下不停传来脉搏的跳动,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在警示着自己危险二字。 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为保自身安全,她决定到此为止。 于是她抿了抿唇,打算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可细长五指方松开不过一瞬,一只大掌猝然抓住她手腕,将她又按了回去 。 卜幼莹倏地睁大眼眸,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脖颈便攀上一只利爪,将她的头也按了下去。 “唔.” 她下意识想起身抵抗,但奈何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任由他席卷自己口中的氧气。 萧祁墨真是个可怕的人,方才与自己接吻时还柔情蜜意,配合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地来。 可现下意识到自己打算退缩时,便疯了一般啃噬自己的唇瓣,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偏偏那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修长指节将她扣得紧紧的,她都怀疑自己的肌肤上可能会留下一圈红痕。 待她彻底放弃反抗后,那只手的力道才松了一点,而后带着她的手缓缓移动。 卜幼莹浑身一滞,强烈的羞耻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竟然. 竟然是竖向移动! 啊—— 她简直想尖叫。 可萧祁墨带予她的羞耻感还远不止如此,双唇分开换气的间隙,他弓起身躯,按着她后脖颈的手覆上她的脊背,往自己脸上按。 然后同一炷香之前一样,俯身含住。 “哈.”她无法抑制地仰首,呼出一口气来。 自己才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身子还未痊愈,本就没什么力气,连着经历两场后更是疲累得想睡觉。 方才是抱着回报他的心理,才勉强撑着身子起来,但此时又来一次,她实在是遭不住,要不是还有他的手臂揽着自己,怕是她早就躺倒下去了。 此时她的手上是一点力气也无,全靠他在带着自己,恍如一个提线木偶似的,主人如何动,她就如何动。 “.祁墨。”她喘着粗气唤了声,“我累了.” 萧祁墨从她月匈前抬头,重新看向她的眼睛,声线沙哑得不成样子:“快了,就快了,我尽量。” 说完,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指抬了抬她的下颌,示意她继续与自己亲吻。 卜幼莹只想快点结束,便乖顺地抬头吻住他。 许是因为太热,亦或是不太方便,衾被早已被堆在了脚下,一切旖.旎皆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不出半刻,他的呼吸便愈发粗重,只能与她分开用口呼吸。 她眼睁睁看着他双目紧闭,眉间越拧越深,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渍,下颌情不自禁地抬起,将最脆弱的颈部暴露给她。 于是她想也没想,俯首一口咬了下去。 “哈.”萧祁墨登时喘出一口粗气。 屋内似乎安静了不少,除了他缓慢平稳的喘.息以外,并无其他任何声音,二人异常的静谧。 感觉到他气息的平复,卜幼莹松了嘴,抬首与他四目相对。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到他眸底的薄雾散去,瞳仁逐渐清明。 于是扁嘴撒娇,软声细语:“手好酸.” 他蓦地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下颌稍扬吻了吻她的额心。 随后起身,从桌上拿来一方帕子和一壶凉水,再返回来坐在床边,用凉水沾湿帕子后,将她的手细细擦拭干净。 卜幼莹本是羞于去看的,但抵不住心里好奇,还是抬眸瞄了几眼。 好像.跟上次她的不太一样。 除了颜色以外,质感也不太一样。 上次祁墨将他的手指间给她看时,她记得很清楚,是透明的,男女之间竟连这个也不一样吗? “在想什么?”他突然出声问道。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在想什么。 但他也没再继续追问,只举起手中的茶壶,问她:“要喝吗?” 她连忙点头。 这一晚下来从净室到卧房,她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多,再不喝水都要渴死了。 于是萧祁墨将茶壶举到她面前,她仰首张唇,一注水流便从壶嘴淌了下来,精准落入她口中。 不过她喝得慢,闭嘴吞咽时难免有水从嘴角流下去,萧祁墨也不着急给她擦拭。 待她喝完,他将手收回,茶壶却仍在手里端着。随后身子前倾,将她流淌至月匈前的水流舔舐干净。 湿滑的舌头让卜幼莹不禁瑟缩了一下,开口便是:“祁墨,我真的累了.” 她的警惕惹得对方轻笑出声。 他虽不至餍足,但也有几分饱饫,足够自己暂时放过她了 于是沉声回道:“我没想做什么,阿莹放心。” 说完,又将茶壶再次举至她面前,张了张唇:“再喝一口。” 她摇头:“我喝饱了。” “不是让你喝。”他唇角微勾,倾身靠近,在她耳旁低语:“是让你喂我喝。” 她微微一怔,不经逗的耳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攀上红晕。 但她并未拒绝,旋即将壶嘴对准自己,含了满满一大口水,然后俯首贴上他的唇,将此全部渡给了他。 又有丝丝水流从二人唇角淌了下来。 卜幼莹怕他再来那套,渡完水便赶紧用手背抹了一把,而后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那口水尽数吞下。 “不觉得脏吗?”她突然问。 萧祁墨笑了笑:“阿莹都喂完了才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已经晚了么?” 她张了张口,又一时语塞。 许是自己语噎的模样逗乐了他,只听他发出一声低笑,然后朝自己缓慢靠近。 烛光越渐昏暗,她感受到他轻柔的呼吸,与自己交织在一起。那双幽深的眸子,更是直勾勾缠着她的视线。 “我不觉得脏。” 说完,他浅浅勾唇,又轻声补充:“阿莹的水,都很甜。” 第62章 萧祁墨的一语双关成功让她红了脸, 旋即转身将衾被一盖,不再理会他。 他笑了笑,将帕子和茶壶放好后也上了床, 自身后拥着她入眠。 夜色浓重, 不知不觉已来到后半夜。 折腾了几次的卜幼莹早就累得四肢棉软无力, 眼皮闭上还没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身后拥着她的人倒是没那么困, 毕竟自己还没完全尽兴,可见她呼吸逐渐平稳, 便也不忍心再折腾她, 只好闭目片刻, 酝酿睡意与她一同入梦。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等她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之时。 屋外依旧阳光明媚,身旁也依旧空空如也。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股强烈的酸痛顿时从后腰传来, 疼得她当即嘶地一声, 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萧祁墨倏然出现在门外。 他端着一套叠好的新衣, 朝她走来, 坐在床沿:“这是给你买的新衣裳, 需要我帮你穿吗?” 眼前这张脸唇角含笑, 眉眼温柔,平静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可卜幼莹没法像他那般淡然。 她扯了扯身前的衾被,垂眸小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闻言, 他只回了声好,然后吻了下她的额心, 便起身走出房间,顺便将房门关好。 萧祁墨走后,她将那套新衣展开,提在自己身前比对了一番,刚好是她的尺寸。 看来这是对自己了如指掌啊。 她浅浅弯唇,眸里溢出几分蜜意。 可下一瞬,眼尾忽然瞥见一抹粉色,垂眸看去,竟是一件心衣。 他怎么连这个也买了?! 第83节 脸颊不可避免地迅速爬上一片红晕,她赶紧将这件心衣穿好,随后起身下床,又将其他几件衣物一一穿戴整齐,只是头发…… 她没办法给自己梳一个发髻。 于是只好打开房门,见萧祁墨就等在自己门前,便弯眸笑道:“祁墨,你会梳发髻吗?我不会自己…… 他看了一眼对方披散着的如墨青丝,喉结微动:“我可以试试。” 卜幼莹微怔了瞬。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说试试,那便是会。 可他为何会梳女子发髻? 虽然疑惑,但她并未问出口。随后两人走进屋内,她乖乖坐在妆台前,任由他捻起一缕缕自己的头发,在他白皙纤长的五指间穿梭缠绕。 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日常发髻便梳好了。 看着铜镜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她惊讶地双目圆睁,倾身靠近,左右摆头又仔细看了几眼,竟梳得与她平日里并无区别。 “你竟真的会!”她回过头来仰视着对方,问道:“可你怎么会梳女子发髻的?你该不会背着我有过其他女人吧?” 后一句是她说的玩笑话,但没想到话音刚落,萧祁墨却倏忽蹙了下眉。 而后严肃地看着她,张唇:“我不曾有过任何女人,以后也不会有。” “……哦,我,我只是开玩笑的。”她眨了眨眼,越说声音越小。 许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萧祁墨蹲下身,将她一只手握进手心里,换成自己仰视她。 随即柔声道:“从前,我总是幻想着自己能有为你梳发描眉的一日,所以偷偷练习了许久,不过也只会这种简单的。阿莹若是喜欢,今后我再多学几个样式,日日为你梳发好不好?” 说起描眉,卜幼莹忽然想起,刚成亲不久时,有一日他以玩笑的口吻说翌日给自己描眉。 她当时未作回答,他想必也是知晓自己的意思,因此第二日并未来给她描眉。 若不是他今日提起,她都要将此事忘了。 于是她转身,将妆台上的螺黛递给他,眸底露出笑意:“那今日就一起实现了吧。” 萧祁墨微怔,旋即也展颜笑了起来,接过螺黛回了一声“好”。 清寂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妆台上,金黄色的光线笼罩着正柔情蜜意的二人。 丈夫为妻子描眉,妻子双眸明亮,却又略含一分羞赧,像极了那些动人故事里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的恩爱夫妻。 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夫妻。 正在往恩爱发展的夫妻。 …… 回到东宫时,已是巳时中。 卜幼莹原是不想回来的,在外面待了一夜,她只觉得自由舒畅,恨不得一辈子都待在外面才好。 但萧祁墨今日已经为她告一次假了,不可能明日后日一直为她告假。虽然他说自己愿意,但她总不能真陷他于不好的境地。 毕竟,谁让他是太子,身上还肩负着责任呢。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正回到东宫门口时,未央急匆匆走来迎接,并小声提醒道:“殿下,小姐,二殿下正在小姐寝殿等候。” 她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萧祁墨。 后者自然懂她的意思,于是莞尔:“去吧,我去换身衣裳面见父皇,他应当下朝了。” 卜幼莹点点头,随即带着未央一起去往了寝殿。 如未央所说,萧祁颂果然在那儿等着。 此时正背靠着梁柱坐在檐下,一腿屈膝一腿平放,手里百无聊赖地颠着一个胡桃。 见她走过来,他只抬眸看了一眼,旋即又垂了下去,说话阴阳怪气:“阿莹好忙啊,也不知我的到来是否打扰了你?若是打扰了,阿莹可要直说,我走就是了。” 闻言,卜幼莹竟丝毫不恼,提起裙摆也就地坐了下去,耐心解释道:“我昨日早上,不是已经派邢遇跟你说了吗,我得回相府一趟,父亲母亲他们想见我。” “是说过了。”他蓦地坐起身,将平放的那条腿拿了下去,蹙眉开口:“可你也没说过你要跟他在外面过夜,我昨晚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 她一怔,回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未央。 见后者颔首,旋即咬了咬唇,面对着他扯嘴笑道:“父亲母亲已经许久不曾见我了,我这次又生了重病,他们自然十分担心,因此便在相府留宿了一夜,这不是一早就回来了嘛。” 话落,似乎捕捉到什么信息,萧祁颂顿时眉间平展,脸色缓和了些许:“在相府睡的?” 她连忙点头,毫不躲避地直视于他。 这下他脸色更加舒缓不少,随后坐正身子,朝她身边挪了挪,声音也清朗了几许:“好吧,那我就不计较了。” 说罢,他将方才被他把玩的胡桃递给她,又接着说:“我问过御医了,他说多吃胡桃对你痊愈有好处。宫里先前进贡的那些,被父皇赏的赏,吃的吃,都没有了,所以我去那些达官贵人家里把父皇赏赐的都买了回来。” 那颗小小的胡桃被放进卜幼莹手心,她捏了捏,表壳凹凸不平,却无一丝秽物。 他该不会,连胡桃都洗过了吧? 依自己对他的了解,肯定是的,这个傻瓜。 卜幼莹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心里一阵暖烘烘,同此时充斥着庭院的炽阳一样,温暖又明亮。 “谢谢。”她看向他,杏眼里眸光流动,朱唇微启:“祁颂,你真好。” 某人一向是最好哄的,不过一句话,便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切了一声:“有什么好谢的,买个胡桃而已,你能早些痊愈最好了。” 说完,他站起身偏了下头,阳光直射在他脸上,勾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他弯唇,眉梢微挑:“走吧,胡桃在屋里,我剥给你吃。” 卜幼莹想也没想,站起身,唇角弧度更甚,点了下头道:“好。” 进贡的胡桃卜幼莹还未曾吃过,不知道与普通胡桃有何区别。 原以为他买来不过一筐,可进了屋才看见,竟是整整一麻袋! 老天爷啊,这要吃到何时去?莫不是全上京城里能找到的进贡胡桃,都被他买下来了吧? 她愣在当场,但萧祁颂毫不在意,只说:“阿莹,这些胡桃你都留着,今后每日吃一点,痊愈了也可以继续吃。” 说完,为了让她多晒太阳,便搬着两把椅子去了檐下。 卜幼莹面露难色:“可是这么多,我何时吃得完呐?要不你带回去一些?” 搬完椅子,他又回来搬小几,边回道:“实在吃不完你可以分给你宫里的人嘛。” 话音刚落,他倏然停下脚步,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分给他!” “.”她撇撇嘴,无奈地叹了声气。 待一切物品都已准备妥当,他们便一人坐一边,萧祁颂躬身给她剥着胡桃壳,她便等着将胡桃肉喂入口中。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趁着他剥壳时开口问道:“对了,祁颂,昨日城门打开了,你之后还回南边吗?”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将胡桃肉摘出来,递给她:“不用回去了,那边本来也只剩下一些收尾的事。” 话落,他停顿一下,抬眸看向她:“不过说起这件事,阿莹,老天还真是站在你这边的。” “嗯?为何突然这么说?”卜幼莹眨眨眼,腮帮子咀嚼着胡桃肉,像只小松鼠似的可爱。 萧祁颂笑了笑,怕她噎住,又递给她一杯热茶。 随后解释道:“当初我回京之前,南边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若是再继续下下去,恐怕水位上涨,会再次引发洪涝。但没想到就在你好起来的当日,我收到卫戎来信,说是雨已经停了,水位也在下降。现在他那边已经都处理完了,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估计明日就要到了。” “哦.听你这么说,老天爷好像是挺照顾我的。”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出来。 她今日心情格外愉悦,连带着眉梢都攀着喜气,扬唇笑了会儿后,便将身子转过去,面对着他。 而后一手撑脸,一手把玩着其中一个胡桃,随口问道:“那.等卫戎回京之后,陛下是不是就该奖励你了呀?” 闻言,萧祁颂正在剥壳的手忽地顿住。 第63章 看着他停顿下来的手, 卜幼莹正在咀嚼的腮帮子也停了下来。即便他低垂着头,她也能精准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对劲。 “祁颂.” 她正要问什么,忽听他回道:“会的, 父皇会奖励我的。” 说完, 他抬眸露出笑意:“阿莹就别担心我的事了, 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身体, 不可再劳心劳神。” 她看出来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可他越是不想说, 她心里便越是担心。 祁颂从未心思这么重过, 若不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 他不会一直坚持隐瞒自己。 想罢,卜幼莹将手中还未吃完的核桃肉放下,严肃地看着他:“祁颂,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不想告诉我,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秘密, 但若是此事与我有关的话, 我便也有知情权, 你知道吗?” 胡桃壳啪啦裂成了两半, 萧祁颂将包裹在里面的果肉摘出来, 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沉默半晌, 他低声道:“阿莹,你当初血点遍布时,也同萧祁墨一起瞒着我,是为何呢?”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着实愣了一下。 难道他的意思是, 自己既然也瞒过他,便没有资格再要求他对自己坦白吗? 可是她那时的情况与他又不一样。 想罢, 卜幼莹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当时那副模样,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又如何给你看呢?况且,你又不是御医,我同你说了也只会让你干着急而已,你手头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未解决,我何必给你添这个堵?” “所以,你是为了不想让我担心才不告诉我的?”他又问。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也一样。”萧祁颂直视着她,那双向来恣意的眸子里,此刻荡漾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怕她担心?祁颂到底做了何事,竟会怕说出来令自己担心? 难道也是.身体上的? 不行,自己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情。 不过从祁颂嘴里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了,祁墨看着也像是不知情的模样,那还能问谁呢? 思考片刻,她将视线突然移至身后。 第84节 看了未央一眼,又即刻收回,而后对萧祁颂道:“好吧,既然你实在不想说,我便不问你了。”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阿莹真好。”说罢,继续埋头给她剥胡桃。 卜幼莹装作不再放在心上的模样,与他共度了一个午后。 待夕阳西下,萧祁颂回去了重明宫后,她进屋召来了未央。 未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心里明知卜幼莹有事想问她,竟也能面不改色地屈膝福礼,与先前跟在卜幼莹身边的春雪完全不同。 对于这样的人,卜幼莹很清楚,自己摆出太子妃的架子可不管用。 于是她沉默片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面,微微笑道:“未央,你过来坐。你来到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还没同你好好聊过呢。” “小姐是千金之躯,奴婢不敢与小姐同坐。”未央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卜幼莹抿唇吐气,也不为难她,干脆自己起身走过去,开门见山道:“未央,我只是想问问你,我昏迷那日发生了什么。你一直在我身边守着,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方颔首低眉,淡声回她:“太子与二殿下之事,岂能让奴婢知道?太子妃若实在疑惑,还是亲自去问太子与二殿下吧。” “……” 看来这是不肯说了? 她撇了撇嘴:“罢了,你被派来我身边我以为你就是我的人了,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看来不是这样,我还是去找祁墨再换一个贴身侍婢吧。” 说完,便要往外走去找萧祁墨。 未央见状身体一滞,忙道:“小姐留步!您现在身体还未完全好转,若是换的新侍婢不知您身体情况,可如何照顾您?” 卜幼莹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 对方的神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狭长的凤眸毫不躲避地直视着自己,眉间也不曾蹙一下,像是真心为她考虑的模样。 可她知道,未央只是怕祁墨觉得她办事不力罢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未央:“既然你不想让我去找祁墨,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若你不说,我是一定会去找他换掉你的。” 未央知道,她并不是在吓唬自己。 于是她旋即屈膝跪地,坚定回道:“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奴婢置喙,倘若奴婢今日告知了太子妃,便是泄漏之罪,不告诉太子妃,便是顶撞之罪。既然无论如何选择都是罪,那便请太子妃赐奴婢一死吧。” 话落,她俯身伏地,一副大义领死的作派。 “……” 卜幼莹无言以对。 撬开萧祁颂的嘴很难也就罢了,为何撬开自己婢女的罪也这么难? 每日太子妃太子妃的喊着,实际上在这座皇宫里,谁都能顶撞她,谁都能违背她的命令。 她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正在此时,萧祁墨迈进了屋内。 “发生什么了吗?”他垂眸瞧了一眼地上的未央,又看向卜幼莹,问道:“未央惹你不高兴了吗?” “算了,没什么。”她坐了回去。 上次已经就此事问过祁墨一次了,他既说他不知,那自己再问一遍便显得对他不信任。 她不想再闹出些不愉快,于是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明早我爹爹和阿娘就要坐船回濠州了,我得去送他们,你要同我一起吗?” 他点点头:“嗯,当然。” “可是你今日已经告过一次假了,明日再接着告假,陛下和朝臣不会说什么吗?” 闻言,萧祁墨低眸弯了弯唇,坐到她旁边:“岳父岳母要告老还乡,我作为女婿怎能不去送别,如此岂非太没礼数?况且若是可以,父皇肯定也想亲自相送。” 说到这件事,卜幼莹伸直双腿,眼眸低垂,很是失落:“若是我能随他们一起回去就好…… 伴随着这句话,屋内的气压也开始降低。 他使了个眼色,未央便起身离开了屋内。 随即他牵过她的手握进掌心,故作委屈地逗她:“听阿莹这意思,是想抛弃我了,真令人难过啊。”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她立马解释道,“我只是分别在即,有些伤感罢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未经历过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哪怕是以前爹爹打仗时,也有阿娘会留在家里照看我,而如今……” 她垂首陷入了沉默。 萧祁墨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安抚:“如今有我,阿莹,我会一直照顾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卜幼莹靠在他胸膛前,嗯了一声,并未再说其他。 夜色渐晚,两人洗漱过后便一起歇下。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听说船队在清晨出发是最好的,于是卜家夫妇便将启程的时辰定在了卯时末。 卜幼莹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便带着邢遇同萧祁墨一起去往了港口。 清晨气温偏凉,她身披一件雪白披风,下了马车便快步向父母奔去,身后飞扬的披风如同翅膀一般,在晨雾下展开羽翼。 “爹爹,阿娘!”她一把抱住高氏。 身后的萧祁墨与邢遇也走了上来,同卜世邕见礼。 “莹儿,阿娘知道你平日里孝顺懂事,便不嘱咐你什么了,唯有你的身体阿娘放心不下。纵然宫里有那么多宫人照顾着,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着些,知道吗?” 高氏拉着她的手,两人皆眼眶湿润。 卜幼莹点点头:“嗯,女儿都知道的,你和爹爹也是。你们年纪大了,更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完,她倏忽想到什么,看了一眼邢遇。 随后又将视线看向二老,提议道:“邢遇是爹爹救下的,此次回乡,不如爹爹将他也一同带回去吧,也好保护你们。” 卜世邕瞥了一眼邢遇,后者脸色没什么变化,他便回道:“有为父在,哪需要这毛头小子保护,还是将他留在你身边,你娘也好放心些。” 他说得也没错,邢遇虽然武功高强,但真动起手来,也就仗着年轻体力好能赢他几招。 到底是征战沙场,未曾输过一次的常胜将军,怎么可能需要他来保护。 想罢,她便点了点头,回了句“好吧”。 听父女二人提起邢遇,面前的高氏倒是想起一些事情,于是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她:“莹儿,阿娘此前听说芸沐那孩子,似乎对邢遇生了爱慕之意,可有此事?” 卜幼莹愣了一愣,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既然邢遇在你身边,那他的事自然是要你来做主的,阿娘是想,这门亲事咱们还是不要结了。”高氏言。 话落,她不禁再次怔愣一瞬,又问:“为何?芸沐也是您照料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您应当很清楚呀。” “就是因为清楚,才让你不要结这门亲事。”高氏叹了声气,“芸沐那孩子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如今又贵为公主,与邢遇之间天差地别。即使陛下并无门第之见,可芸沐日后呢?他们不合适,若草草结了亲,待到芸沐热度一退,那邢…… 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卜幼莹懂母亲的意思。 像是被点醒了般,她眉间紧蹙,点点头道:“阿娘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待回去之后我再问问邢遇的意思吧。” “嗯,如此最好。” 高氏与她谈完话,两人便回到了众人身边。 那边萧祁墨正在与卜世邕相谈,无非是卜世邕不放心女儿,嘱咐他几句罢了。 随后又看向邢遇,亦是嘱咐了几句。 等到他转身回来,本应直接上船,可却同高氏一样,说有话想对卜幼莹说,于是与她一同远离人群去了角落处。 “爹爹,何事呀?”她扑扇了两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对方。 卜世邕回头望了众人一眼,见他们正在与高氏拜别,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便做贼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明黄色的方布。 “爹爹,这……她睁大眼眸,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物什是自己猜想的那个。 卜世邕点点头:“嗯,这是陛下亲笔写下的手谕。” 卜幼莹倏地抬眸。 他接着道:“你病重那几日,爹爹……很后悔。故此次告老还乡之前,特地去了一趟勤政殿,以毕生功劳向陛下求了这封手谕。不知……可否弥补你一些。” 闻言,她将那封手谕展开,一字一句地心中默念。短短两行字,却犹如平地惊雷般让她震惊不已。 陛下竟然……允许自己拒绝成婚。 第64章 那封手谕一直被卜幼莹妥帖地收在袖袋里, 她并未告诉萧祁墨手谕一事,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怕他胡思乱想吧, 到时若做出什么伤害祁颂的事就不好了。 不过这封手谕她并不打算用, 至少此时此刻她心里是如此想的。 自己如今与祁墨也算是互通心意了, 她喜欢上一个人便很难再放弃, 就像自己对祁颂一样,到现在也依旧喜欢着他。 所以今后应当用不着这手谕了, 等回到东宫还是将它藏在箱底吧, 过几日可能连她自己也忘了。 如此想着, 她与萧祁墨便坐上了回东宫的马车。 今日母亲临别前交代的事情她一直放在心里,于是自己与邢遇回到寝殿后,她并未着急进门,只是屏退了守在门前的未央, 令她带着庭院里的一众宫人一同退下。 院子里突然空落落的, 只剩他们二人站在檐下。 邢遇立在她面前, 等着她发话。 而她只是提起裙摆, 顺势坐在了走廊边缘, 两只小腿晃晃悠悠。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呀。” 话落,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屈膝, 坐了下去,两只腿轻松踩在石板上。 很久以前在濠州时,他们也经常这样坐在檐下。 卜幼莹没什么大家小姐的架子,相反,她很随和, 随和到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时,她总是这样不顾仪态与礼数, 大大咧咧地行事。 只是自从入京以后,她便再未如此过了,因此方才看见她这般,他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正想着,卜幼莹果然开了口:“邢遇,上次我生病之时,公主不是来找你玩么,玩的如何呀?”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果断回道:“不如何。” 第85节 “不如何是如何?”她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那你对公主印象如何?芸沐是个天真的孩子,她很喜欢你,你感受得出来吧?” 邢遇略微偏过脸去,语气中有一分刻意压制过的不耐:“我不在意,也与我无关。” 他说话一直都是如此,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关心,卜幼莹已经习惯了。 于是抿抿唇,继续温声道:“这怎么能与你无关呢,芸沐若当真想要你做驸马的话,便会去求陛下下旨,难道你还能违抗圣旨吗?” 闻言,他果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卜幼莹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从认识他起,她便觉得他的性子有些过于冷漠,那双眼眸无论何时,都如同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泊,至今不曾起过任何风浪。 别说沉默时,就算是他偶尔说话时,她也很难辨认他说的话是否符合他心底真正的情绪。 不过后来认识的时间久了,她才慢慢知晓,邢遇对任何人都是从不说假话。 “为何不能违抗?” 他突然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立即道:“当然不能违抗啊!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违抗皇帝圣旨的人,我也是,不然我当初为何要与你一起回来?” 顺着她的话,邢遇不免想起了那日将她带回之事,她的确是因为无法违抗圣旨,担心父母遭受牵连才回来的。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与卜家并无亲属关系,即使杀头,也不会连累小姐的,小姐放心。” 卜幼莹一听这话便有些恼了:“什么叫我放心啊,你以为你今日同你说这些话,是想劝你接受芸沐,乖乖做她的驸马吗?你以为我是害怕你抗旨连累到我吗?邢遇,我们认识也有多年了,你当真要如此想我吗?” 话落,对方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淡声回道:“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连累小姐,我有这把剑,可以自刎谢罪。” 说着,便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剑。 这把剑是当年卜世邕送他的生辰之礼,用上好的材料请名匠锻造而成,连卜世邕自己的佩剑都不如这把好。 此后这把剑便被他毫不离身地带着,只要见到他的人,便能见到这把剑。 卜幼莹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自感叹,怎么自己身边一个两个都如此极端,动不动就要死要杀的。 她叹了声气,放缓了语气道:“邢遇,我们先不谈那么远。前些日公主去屋顶上找你玩,没同你说什么吗,我看你们好像还挺和平的。” 她之所以用到“和平”二字,是因为她知道以邢遇的性子,若是芸沐对他做出什么事,或者说出什么他不喜欢的话,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回击,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公主身份。 但那日没有,从萧芸沐上去一直到离开,两人都非常和平。 说罢,邢遇回想了一下,哦了声:“没说什么,她就坐在我旁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她惊讶道。 这可不符合芸沐的性子呀。 正想着,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倒是说了。” “你?”她再次惊讶道,“你说了什么?” “她刚上来的时候,是找我说了两句话,我嫌烦,便说‘别吵我,否则我送你下去’,然后她便没说过话了。” “……”卜幼莹扯了扯嘴角,干笑了声。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口中的“送”,恐怕是推吧。 不过还好芸沐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若是知道邢遇敢如此对她说话,那还不得闹起来。 幸好幸好。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又道:“她有这么烦吗?我觉得还好啊,芸沐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有时是任性了些,不过心眼不坏,你可以试着与她相处相处。” “不要。”他果断拒绝。 不过卜幼莹也料到了他会拒绝,于是叹了声气,边起身边道:“好吧,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若是今后芸沐再来找你,你便同她说清楚吧,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邢遇也站起身,却并未回应她。 她没多想,转身走进了屋内。 今日送别父母时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她正在好转的身体,这会儿需要好好歇息一会儿才是。 于是片刻后,她便躺上床进入了梦乡。 戌时初,夜幕将将落下。 夏季的夜晚来得比较迟,天色暗下来没多久,卜幼莹身旁突然传来一股暖意。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身,费力掀起眼皮。 借着满屋的烛光,她看见萧祁墨和衣侧躺在身旁,正撑着脑袋,唇角微展地看着她。 “醒了?”他嗓音低柔,“该起来用晚膳了,阿莹。” 卜幼莹抬手揉了揉眼睛,嗯了声,随即被他扶着坐起身,接着又拿来外袍帮她穿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 因着御医的嘱咐,今日的晚膳依旧清淡无比。自从身体开始好转,她便没尝过肉的味道,感觉自己都快出家做尼姑了。 望着面前的菜肴,她长长叹了口气。 萧祁墨知道她的心思,便轻声细语地安慰道:“阿莹再忍一忍,御医说身子完全恢复也就半个月,再过几日你便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到时我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虽然对这桌饭菜无法下筷,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经历过一次病痛的她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 于是乖乖点头:“好,我再忍忍。” 说完,便千不愿万不愿地拿起玉箸,又叹了声气,这才将手伸出去,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 只是没想到,那青菜还未喂进口中,未央倏然快步走进,福礼道:“殿下,小姐,公主来了。” 二人具是一怔。 她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屋外响起。 萧芸沐急匆匆跑进来,神色紧张,看见桌边的卜幼莹后便立即跑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问:“姐姐,邢遇呢?” “啊?”卜幼莹有点懵,“他不是在屋顶上吗?” 闻言,萧芸沐顿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今日得知卜伯父与伯母已经告老还乡,我还以为他们把邢遇一起带走了,急得我晚膳都没吃就跑来了这边。” 卜幼莹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与她说邢遇的事情,便转移了话头道:“那要不你与我们一同用膳吧?我们才刚刚坐下呢。” “那好呀!”一听到能留在东宫,萧芸沐旋即笑起来,却在转身见到一桌子清淡菜肴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们……就吃这个啊?”她指着那些菜,左右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萧祁墨解释道:“你姐姐身体才刚刚好转,还未痊愈,御医嘱咐这段时日需得清淡饮食,不可吃荤以及寒凉之物。” “……她静了一息,声音弱弱:“那我还是回自己宫里吃吧。” 说完,正要转身离去,倏忽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再次握住卜幼莹的手,笑道:“姐姐,我可以与你商量一件事吗?” 卜幼莹心里神奇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你看你如今有大哥保护着,又住在东宫,到处都是禁卫,想必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全了,所以……” 她低下头,舔了舔唇,期待地看向对方:“所以我能不能把邢遇要过去,做我的护卫啊?” 话落,卜幼莹顿时心里一咯噔。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没想到白日里才同邢遇聊完,晚上芸沐便给她出了这难题,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虽是邢遇的主子,可提出这个要求的到底是萧芸沐,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若是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免会影响她与芸沐之间的关系。 可若是不插手,以邢遇的性子又肯定不会同意,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吗? 唉,这该如何回答呢? 一旁的萧祁墨看出她为难,于是起身将萧芸沐拉过来,替她解围道:“阿芸,不可以任性。邢遇是卜伯父留在你姐姐身边保护她的,有邢遇在,远在濠州的卜伯父才能放心,这跟阿莹的人身安全是否受到威胁没有关系。” 听完,萧芸沐的嘴唇顿时撅了起来,目露不满:“可我只是想要他也做我的护卫而已,上次让他教我骑射你们就不同意,现在又不同意,哥哥,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啊?” “谁教你这样说话的?”他蹙眉,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从小你想要什么,我与父皇母后无一不满足,这次没满足你的要求,便可以让你这样与兄长说话了么?” 萧祁墨对她一贯是温柔平和,今日是难得一次生起气,因此只用蹙蹙眉便能将她吓住。 她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话……可是哥哥,我真的很想要他,哪怕只有几日也好,好不好嘛?” 萧芸沐小手攥着他的衣摆,左右摇晃,一双眸子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以前她只要这样撒娇,大哥便什么都会答应她,所以这次又故技重施。 可她没想到,萧祁墨只是绷紧了唇,眉间拧得越发深了些。 卜幼莹看出他的耐心在逐渐消失。 她知道,萧祁墨这个人虽然好说话,但若有他不同意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这个时候若还继续说下去,只能惹得他越发不耐。 于是她赶忙上前拉过萧芸沐的手,微微笑道:“芸沐,他到底是我父亲的人,我不好擅自做他的主,不如这样,你让未央带你上去问一问他,若他同意,我便让你今晚带回去,好吗?” 一听她松了口,萧芸沐开心得当即蹦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朝不远处的未央招了招手。 “快快快,未央,快带我上去。”她往门口小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向屋顶。 未央领命,抱着她的身躯几个借力便跃了上去。 看着门外的声音消失,卜幼莹不禁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双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 “阿芸性子被娇惯坏了,这件事你不应当顺着她的。”萧祁墨倏忽说道。 “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呀,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与她产生嫌隙吧?” 她重重吐了口气,接着说:“不过她也未必就能如意,我今日同邢遇说过了,让他自己与芸沐说清楚,以免她越陷越深。” 闻言,似乎是预料到什么,他深邃的眸子望了一眼门外,幽幽道:“或许,她已经陷得很深了。” “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哭嚎声。 两人一惊,立即起身走向门口,便见未央抱着正嚎啕大哭的萧芸沐落了地。 “这是怎么回事?”卜幼莹刚问完,屋顶上又跳下来一个邢遇,稳稳落地,靠在了梁柱上。 未央松开萧芸沐,上前禀道:“回小姐,方才公主问邢公子可愿意做她的护卫,邢公子说不愿意.” “然后就哭啦?” 未央摇摇头,将方才发生之事接着讲述—— 第86节 邢遇回完不愿意后,萧芸沐又说:“你不准不愿意,我是公主,你若是违抗我的命令,我可以罚你的。” 然而她的吓唬并不管用,对方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句:“随便。” 萧芸沐当即就恼了,站起身道:“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护卫,我便立即去求父皇,请他下旨让你直接做我的驸马,看你到时候还怎么拒绝!” 说完,她转过身,欲让未央带自己下去。 可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一柄露出半截的剑刃便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随即他冷声开口:“你若执意如此,我可以让你去地下找驸马。” 话落,萧芸沐那双惊恐的眼神便逐渐蓄起了泪。 她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几次三番被拒绝也就罢了,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还敢以剑威胁她。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她! 恐惧、愤怒、委屈以及不甘,轮番压在她心中,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声尖利的嚎哭。 听完整件事情经过,卜幼莹倏地看向一旁无事人一样的邢遇,蹙眉教训道:“邢遇,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公主?你这是大不敬你知道吗?” 虽然邢遇的确有些冲动,不过其实她心里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做,这小子可从不会跟人好好说话。 现下这一番教训,也只是为了全萧芸沐的面子,省得她一个气愤之下跑去陛下皇后面前告状,到那时邢遇才是真的要惨了。 被教训的人并不言语,依旧站得笔挺,偏头望向庭院。 萧祁墨明白卜幼莹的心思,便站出来帮忙打圆场:“好了,阿芸,你也是,兄长竟不知你如今还会拿权势压人了。” “哥哥,我.” 她正要反驳,便他打断道:“你也别怪他威胁你,毕竟是你先威胁的他,若是父皇母后问起来,我会如实说的,想必他们也不想看见你长成如今这模样。” 闻言,萧芸沐咬着下唇,微微垂首,两只眼睛虽蓄满了泪,却狠狠瞪着萧祁墨。 她不敢相信,连最疼爱自己的大哥,如今竟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难道就因为邢遇是幼莹姐姐的人吗? 就因为幼莹姐姐不同意吗?! 对,一定是因为她不同意,大哥才会如此。 说到底,邢遇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她说什么不能做他的主,都是哄骗自己的!分明是她不同意邢遇才会拒绝! 想罢,她倏地转头瞪向卜幼莹,眼泪滴落,高声喊道:“我讨厌你!明明就是你不愿意把邢遇给我,你说的话都是在骗我!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嫂嫂!” 卜幼莹也没想到她的愤恨会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怔了下,旋即上前一步想开口解释。 可脚步方迈出,啪的一声脆响,让她顿在了原地。 萧祁墨一脸阴沉,冷冷吐出两个字:“道歉。” 第65章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谁也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会动手, 还是对自己的妹妹。 萧芸沐更没想到。 要知道,从小到大父母与大哥别说打她了,就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可如今… “哥……她捂着脸颊, 震惊地看着眼前脸色阴沉的人。 萧祁墨似乎对方才的行为并无一丝悔意, 仍是直勾勾盯着她, 冷冷出声:“我让你道歉。” 见两人剑拔弩张, 卜幼莹赶忙上前安抚:“算了算了,芸沐只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 你动手做什么?” 话音刚落, 萧芸沐当即吼道:“我不道歉!我没有错!” 萧祁墨一听, 立马又要上前。 卜幼莹急忙拉住他的手臂:“祁墨,你冷静些!” 原本看哥哥要过来,萧芸沐还有点怵,现下见他被拉住, 她胆子便又大了起来。 一股脑将话全吐了出来:“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凭什么邢遇不可以?你口口声声说他是卜伯伯的人, 你不好做主, 可如今卜伯伯都已经回去了, 你还用得着顾虑他吗?你是太子, 想要什么不可以, 给我一个邢遇就那么难吗?!我看不是你愿意,明明就是她不愿意!” 她倏地抬起食指,指向一旁的卜幼莹。 说实话,卜幼莹也有些恼了。 自己与萧芸沐相识这么多年,就凭她叫自己一声姐姐, 自己便是什么都让着她。 儿时母亲常跟自己说,芸沐这孩子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便不在身边,让自己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有好吃的好玩的,她第一时间便想到芸沐。就连爹爹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只要她喜欢也都让她拿去。 可就是他们对萧芸沐的无限宠溺,才导致了她如今这般蛮横不讲理,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的性子。 若她只是个平头百姓,这性子也翻不起多大风浪,但偏偏她现在是公主,这性子若是不收敛,只怕日后会害苦不少人。 “萧芸沐,你够了。”卜幼莹松开拉着身旁人的手,面对着她严肃道:“对,是我不愿意,那又如何?邢遇他是人不是物品,你一口一个‘给我’,可曾对他有过一丝尊重?再说,你想要我就一定要给你吗,我小时候让你让得还不够多吗?我欠你的啊?” “你.”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萧芸沐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今日就把话挑明了吧。”她接着道,“邢遇他不愿意去做你的护卫,既然他不愿意,我便会尊重他的意见。你是找陛下也好,找皇后也罢,无论谁来我都不会答应。大不了大家闹翻了脸,这个婚以后也别结了。”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邢遇:“走吧。” 对方颔首,旋即几个跳跃离开了庭院。 卜幼莹冷冷瞥了萧芸沐一眼,懒得再与她多说一句话,旋即也转身回了屋内。 萧芸沐被这番话冲击得僵在原地,直到关门声响起,这才被怒意唤回了思绪。 指着那关紧的房门道:“哥哥你看她说的什么话,你还要护着她吗?” 萧祁墨眉间蹙起,也冷然瞥了她一眼:“今日是你过分了,也别想着去找母后诉苦,不然我会如实禀报母后的,你回宫好好反省吧。” 话落,便也转身走进了屋内。 萧芸沐气得咬牙切齿,狠狠跺了一脚。无人再理她,她便只好灰溜溜离开了东宫。 房间内。 卜幼莹眉头紧锁,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萧祁墨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柔声哄道:“别生气了,阿莹若是因他人之错而丢下我,那我可太冤枉了。” “我何时说要丢下你?”她刚说完,便想起来方才自己说的气话,“那都是我气头上说的话,你不必当真。” 闻言,他弯了弯唇角,凑近些道:“哦?那若是芸沐当真闹到父皇母后那里,他们强行要邢遇,你也不准备闹翻脸吗?” “.”卜幼莹撅着唇,略微低下了头,不知改如何回他。 自己说闹翻脸不结婚了,不过是吓唬芸沐的,毕竟她极有可能去找陛下和皇后告状。 说不定他们一心疼萧芸沐被打,就做主把邢遇给她了。 但吓唬归吓唬,若是萧芸沐依旧不怕,那她自然也会反抗到底,只是翻脸嘛. 两家的关系在这,那两位又是长辈,怕是翻不了这个脸。 想罢,她长叹了声气:“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邢遇不愿意,我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人逼迫他妥协,不然我与当初的爹娘有何区别。只是,若陛下皇后执意要将他送给芸沐,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话落,萧祁墨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捋至耳后,温声细语道:“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何事,应当是我站在你前面替你去面对。放心吧,在他们二老面前,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我不会让父皇下旨,更不为让你陷入为难的境地。” 有了这番话,卜幼莹便放心了。 自己在他们面前说话的分量,自然是比不过萧祁墨的,想必若真有那么一日,祁墨也一定会阻止。 她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道了声谢。 桌上的晚膳早已失去热度,于是萧祁墨便吩咐未央又拿去热了一遍,两人用过晚膳后便一同歇下了。 之后几日,萧芸沐似乎真的被吓唬住了,并未去找陛下皇后提及此事。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卜幼莹照常生活,照常与萧祁墨相处。 祁颂起初经常会来东宫,但也许是因为最近朝堂之事太忙了,他来的频率逐渐降低。 直至一日夜幕刚刚落下,她同未央一起散步消食,走到青凌池边时,停了下来。 池子里豢养着数十条锦鲤,她命未央去取来鱼食,一把洒下去,颜色鲜亮的鱼儿们便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抢夺食物。 “它们都那么胖了,也不知道少吃点。”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她回头,便见萧祁颂款步走来。 “吃胖点怎么了,它们是鱼又不是人。”她说。 萧祁颂笑了下,从装鱼食的碗里也抓了一把,丢了进去:“那就多吃点吧,吃胖了我把它们都蒸了。” 卜幼莹闻言也轻笑一声:“这是养来观赏的鱼,你吃了它们不怕陛下又罚你啊?” “那你想吃吗?” 她转过身去,将鱼食递给身后的未央,回他:“不想,我才不吃锦鲤呢。” 两人自然地沿着池边往前漫步。 夏季过半,晚风吹在身上有些温热,卜幼莹侧眸看了他一眼。 比如月初时他的瘦削,如今脸上终于长出些肉了,像一切还未开始之前那般,……了些许当初的意气风发。 “祁颂。”她忽然出声。 “嗯?” 卜幼莹脚步站定,望向他,眼底漾着一丝心疼:“你这段时日,很不容易吧?” 萧祁颂一怔,扯着唇角笑了笑:“没有,只不过忙了些,不过也是好事,等父皇认识到我已不是从前的自己,说不定会考虑一下我。” 她微微垂眸,默了须臾。 第87节 小声道:“其实……不考虑你也没有关系的。” 话落,他略微蹙了下眉:“阿莹这话是何意?” 当初争储,是他们之间说好的。 只有得到皇位,他才能将她抢回自己身边,可现在她又说这话,是想劝自己放弃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难不成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阿莹真的爱上了萧祁墨,打算跟他过日子了? 卜幼莹不知他所想,只微微侧身,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即使陛下不考虑你,也并不影响什么。你每日都能来东宫与我相见,也不会有人阻止你,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闻言,萧祁颂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自从卜幼莹的身体开始好转以后,萧祁墨的确履行了他的诺言,并未阻止自己与阿莹相见。 甚至他的关心,他的在意,他偶尔越线的话,萧祁墨也都不介意。 有时候他还会想,自己这个哥哥是怎么忍得住的,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把对方按在地板上揍一顿了。 不过……正如阿莹所说,这样的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好。 她身体康健,他与萧祁墨也不会再发生冲突,惹她担心,他也不会再被父皇惩罚,相反,父皇因赈灾一事对自己多了几分重视,与母后的关系也有所和解。 若不是自己无法接受她嫁给兄长,这样的日子他倒愿意自己过下去。 思落,他定定望着卜幼莹,沉声问道:“阿莹,若是我现在放弃目标的话,你将来便是别人的妻,你愿意吗?” “……她犹豫了。 少顷,她声音越发小了些:“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愿意?”萧祁颂眉间紧锁。 “不是愿意。”卜幼莹搅动着手中的丝帕,不知该如何回他。 纠结半晌,只道:“我不该如何跟你说,我愿意,也不愿意。但我的意愿跟我嫁给谁无关,是与婚姻这件事有关,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摇摇头:“不懂,但我不想你做他的妻子。”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她突然道,“不对,是我没准备成为一个人的妻子,我没准备好接受自己新的身份,更没准备好余生都住在这座皇宫里。” 萧祁颂略微怔住。 他自诩自己是最了解阿莹的人,可此时这番话,竟连他也不懂她是如何想的了。 若觉得皇宫无趣,也不是不能长时间住在别处行宫,只要寻个由头便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可没准备好成为一个人的妻子是何意?难道她谁也不想嫁了吗? 卜幼莹观他表情,便知他不会理解自己,遂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同你说这些你不会懂的,我们处境不同,你自然不会理解。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突然拉住她的手。 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倏忽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萧芸沐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正在离他们十步之远的地方,抬手掩唇,惊诧地看着他们。 萧祁颂立即松手,蹙眉扬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天都黑了还跑出来玩,母后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萧芸沐撅起唇,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说完这句话便立马跑开。 望着迅速远去的背影,他不耐地抿了抿唇,将目光重新看向卜幼莹。 接着方才未说出口的话,继续道:“阿莹,无论你如何想的,这条路我都会继续走下去。不仅是为我们,也是为我自己,所以,你不用太有心理负担。” “我不是有心理负担,我只是担心你。”她说完,再次叹了声气,“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先回去了。” 话落,便转身与未央一起离开了此处。 踏着夜色回到东宫后,卜幼莹原想着直接沐浴歇息,但没想到门一打开,便看见萧祁墨正坐在桌前等着自己。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萧祁墨等她这事并不奇怪,平日里他回来得早时都会在房间里等她,可奇怪的是,今日他旁边… 还坐着萧芸沐。 卜幼莹蹙了蹙眉,自从上次与她吵了一架,便再也没见过她来东宫,今日怎的过来了? 难道……是因为方才之事? 此时的萧芸沐脸上得意之情尽显,高扬着下颌看着她走进屋内。 随后萧祁墨起身:“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视线看向萧芸沐,透露着疑惑。 他解释道:“哦,芸沐说她有事想同我们说,我让她先跟我说她不肯,非得等你到场才行,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你。” 卜幼莹眉间皱得更深了,也不上前坐下,就这样站着问:“你有何事?” 萧芸沐也站起身,走到大哥身旁拽住他的袖角,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高傲地昵着对面。 抬手指道:“哥哥,她跟二哥有一腿!” 第66章 萧芸沐不理解, 自己方才信心满满地揭穿了卜幼莹与二哥之间的事,怎的大哥不去质问她,反倒回过头来蹙眉盯着自己? 难道是不相信自己, 觉得自己胡编乱造污蔑她吗? “哥哥, 你相信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立即抓住萧祁墨的袖角, 急切地证实自己,“我今日亲眼看见他们手牵手的, 就在青凌池边!” 卜幼莹一听, 当即怒上心头, 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他话未说完拉了我一把!” “你们若真的无事,他怎会下意识拉你的手?而不是拉你的袖袍或是上前一步拦住你?” “你!” 萧祁墨倏忽伸手,拦住上前一步的卜幼莹,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 一刻之前还春风和煦的面庞, 此刻仿佛阴云密布般, 看向她的眼神既凝重又阴晦。 萧芸沐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且还是正对着自己。 下一瞬, 便听他冷声道:“芸沐,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且不说编排他人谣言这种行为可耻至极, 阿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 高伯母也尽心尽力照顾着你,而你却因为一个男人不顾情分,编造出这种话来毁人清誉.” 他顿了下,声线越发沉了些:“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似有一颗巨石猛地砸入湖面,水花高溅、群鸟惊起, 萧芸沐一双眼眸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兄长。 这一句话, 比前些日那一巴掌来得更加沉重,让她疼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却依旧试图解释:“可我是真的看见了.” 萧祁墨脸上开始浮现明显的不耐,偏过脸去,又道:“今日你此等行为,若阿莹不予计较,我便当作从未听过,母后那边我自然也不会去说。但若是你依旧不知悔改,我便只能以宫规来罚你,届时就算母后替你说话也无用,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方才还在试图挣扎的萧芸沐,现下如同被堵住了最后一丝气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敢相信,自己大哥口中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 强烈的愤怒几乎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倏地转头看向门外的未央,想起什么似的,大跨几步抓住她的手腕,直往屋里拉。 “今日之事未央也看见了!” 她盯着未央,眼神要杀人似的狠戾,“未央,你最好将今日之事如实说来,否则我打死你一个下人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母后也不会因你的死而惩罚我。” 萧芸沐并不了解未央的背景。 她原以为,未央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人,这等渺小之人一向是贪生怕死的。 况且,自己公主的身份可比卜幼莹尊贵多了,她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可她显然料错了一切。 只见未央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微微颔首,淡声回道:“奴婢的确看见了,确实是二殿下话未说完,拉了小姐一把而已,并不存在任何私情。” “你!”萧芸沐指着她,气得一张小脸通红,“你这该死的下人,竟然当着本公主的面撒谎!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说罢,旋即抬手便要掌掴她。 卜幼莹蓦地握住她手腕,眉间紧锁,声量不自觉高扬:“萧芸沐你闹够了没有?!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话落,手上一个用力,便将她一把甩开。 萧芸沐踉跄了几步,站定之后顿时怒火中烧,甜美的小脸被气得扭曲起来,完全丧失了理智般朝她扑过去。 “你敢对我动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 萧祁墨及时拦住她,抱住她的身子禁锢了她的行动,可她依旧张牙舞爪,手脚并用地对卜幼莹挥舞着。 口中不停地骂道:“我是公主!你如今不过是个平民之女!还当你爹是丞相吗?!我们家愿意与你继续履行婚约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你却跑去勾搭我二哥,你要不要脸!” 这番话实在太难听,卜幼莹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难听的话,饶是再冷静,也忍不住被气得身子发抖。 若不是顾念着不能将此事闹大,她真恨不得抛下所有礼数仪态,疯子一样上去撕烂萧芸沐的嘴。 萧祁墨也被这番话刺得额头青筋直跳,盛怒之下,他直接抱起萧芸沐便往门外走。 厉声唤来东宫禁卫,吩咐道:“公主得了疯症,将公主先带回宫软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看望她!” 两名禁卫对视一眼,略有些为难地问:“那若是陛下和皇后.” “他们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的。” “是。” 看着两人一人架起自己一只胳膊,萧芸沐立马就慌了:“我没疯!你才得了疯症!哥,你不能软禁我!放开!我是你妹妹!” 两名禁卫充耳不闻,直接架着她迅速离开了东宫。 刺耳的声音终于消失,卜幼莹浑身脱力地跌坐下去,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着。但很快,一股酸涩立即涌上鼻尖。 她再也忍不住委屈,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萧芸沐为何要这般对自己,不就一个护卫嘛,为何连相识十几载的情分都不顾了,竟然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要脸。 第88节 从未有人这么骂过她。 她更是从未受过这般委屈。 屋外的萧祁墨刚送走妹妹,一转身便见卜幼莹哭了起来,旋即走进去,将她拉起来拥入怀里。 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亲吻她的发顶安抚道:“好啦,这次是芸沐做得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就算父皇母后阻拦,她也必须要受到惩戒。阿莹,别难过了,我也有不对,下次我绝不会再让她踏进东宫一步,好不好?” 卜幼莹正哭得厉害,没法回答他。 待到他胸口已经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哭声渐弱,抽噎了两下,抬起已经红肿的,湿漉漉的眸子看向他。 她张了张唇,鼻音浓重:“你相信我吗?” 闻言,萧祁墨低笑一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声音轻缓:“我当然信你,况且,你也没有隐瞒我的必要不是吗?” 这倒确实如此。 如今他们二人是和平共处的状态,她与祁颂见面也从未瞒过他,这次自然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可她还是很难过,就像萧芸沐不敢相信大哥会如此护她一样,她也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竟是从萧芸沐口中说出。 明明今年上元佳节时,她还那么喜欢自己,还让自己进宫做她的玩伴,怎么如今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变脸变成这般令人生厌的模样。 她真是想不到,也想不通。 萧祁墨见她仍耷拉着眼尾,便捧起她的脸道:“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你看你眼睛已经肿成什么样了。” 她抬手碰了碰。 摸不出来肿没肿,但眼睛酸涩却是真的。 随即他看向未央,吩咐她去将巾帕沾了凉水再送来。 未央走后,他牵着卜幼莹来到贵妃榻前,让她躺下枕在自己的腿上。 “我帮你把眼睛敷一敷再去沐浴歇息,否则明日你的眼睛就要肿成核桃了。” 她点点头,乖乖在他腿上躺好。 片刻后未央送来了巾帕,他将它盖在她的眼皮上,轻轻按了按,拇指在上面缓慢地打圈揉磨。 好舒服,像是给眼部做了一场按摩。 她的呼吸越渐平稳,被盖住双眸的面容只露出一点小巧的鼻尖,一张微启的朱唇。 少顷,她明显感觉到眼部的酸涩感少了许多,于是拍了拍他的手,嗡声道:“已经好了,应当不肿了。” 话落,他却并未拿开巾帕。 她觉察他弯下了上身,温热的气息轻扫在自己下半张脸上。 他碰了碰她的鼻尖,低声问:“舒服吗?” “嗯,舒服。”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萧祁墨轻笑了声,脸庞离得更近了,这回气息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刚好扫过她的朱唇。 他说:“那阿莹可否奖励奖励我?” 卜幼莹瞬间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于是下颌稍抬,吻上了他的唇。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吻,因此只碰了碰便离开了,但没想到他又追了上来,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虽说两人平日里也经常会亲一亲,但已经有段时日没有深吻了,现下突然来这一出,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为何。 他到底是吃醋的。 卜幼莹并不反感他吃醋,也不反感祁颂吃醋,她能理解他们二人这种情绪,但今日不一样。 萧芸沐刚刚之所以来闹这么一场,其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她与祁墨之间的关系,好看她笑话。 萧祁墨若是换做平日里吃醋,她只会觉得他在意自己,可此时他吃醋,不就证明萧芸沐的目的达到了,他确实心里动摇了几分吗? 她蹙了蹙眉,抬手将他推开,而后拿下脸上的巾帕,兀自起身。 “怎么了?”他问。 卜幼莹没看他,只说:“没什么,我要去沐浴了。” 说完,便唤来未央一同往净室走去,将萧祁墨独自留在了房间里。 他不大明白她为何突然不高兴了,不过想想,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她确实很难开心起来,也许只是暂时没有情绪与自己亲昵吧。 如此想着,他便也起身回了自己寝殿沐浴。 夜里。 萧祁墨照常回她的寝殿与她一同歇息,可当他伸手想抱着她睡时,她却将他的手拿了回去,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他微愣了下:“怎么了?阿莹还在不高兴吗?” 卜幼莹并未回答,只反问道:“你是不是根本不信他只是拉住我?” “我信。”他没有一丝犹豫。 “骗人,你明明就是信芸沐的话,你觉得我是真的与他牵手了,对吧?” 萧祁墨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坐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相谈:“阿莹,你为何觉得我不信?是我给你造成什么误会了吗?” 卜幼莹借着月色看他,听他这样问,不久前压下去的酸涩倏忽又涌了上来。 她撅起唇,声音里裹着细微的哭腔:“你吃醋了,我能感觉到你吃醋了,若你当真信我,又会吃他的醋?你分明就是因为芸沐说的话,心里有了些动摇。” 闻言,他怔了一下,旋即想起方才在贵妃榻上的吻。 原来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萧祁墨无奈地扬了扬唇,耐心解释道:“我是吃醋了,但不是因为怀疑你们牵手才吃醋的。阿莹,你不了解我吗?我还记得当初你教我要尊重你时,口口声声说过我这个人掌控欲太强,所以才不顾你的意愿。” “可是这跟今日之事有何关系?”她歪了歪头,不太理解。 “当然有关系。”他笑了笑,语气和缓:“我愿意与祁颂和平共处,是不想看见你纠结其中,也不想看见你不开心,但不代表我不会吃醋。” 说到这,他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鼻腔里呼出一口气:“事实上,你与他见面我会吃醋、与他说话我也会吃醋、无论是不是牵手,哪怕他只是站在你身边,我也还是会吃醋。所以,吃醋与信不信你,没有关系。” 话落,卜幼莹微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男人的占有欲,都这么强吗? 还是只有他们两个是如此? 这对兄弟,表面上看一静一动、大相径庭,实则相似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只不过萧祁墨更会隐藏罢了。 少焉,她心里的委屈褪去不少,低垂着眸轻轻出声:“那.我以后还能与祁颂见面吗?” “当然可以。”萧祁墨弯下眼眸,“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反悔。只要你不离开我,想与他见面还是牵手,都可以。” “我没与他牵手。”她倏忽反驳。 这一点很重要的,她想不想做是一码事,做没做过又是另一码事。 没做过的事情便不能说成做过。 萧祁墨明白她的坚持,遂轻笑一声:“好,你没与他牵手。” 心里的介怀被他这一解释,卜幼莹终于满意了,唇边也难得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 她躺回去,面对着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那我们歇息吧。” 他回了声好,旋即也躺下去,将她拥入怀中。 卜幼莹原想就这样歇息,可她突然想起贵妃榻上的那个吻,于是又抬头问道:“祁墨,那你吃醋的时候,我是不是都该像今日那样给你补偿啊?” 她问这句话,一是真心觉得应该安抚他,亦或是奖励他的让步。 二是两人近些日子除了亲几下外,确实不曾亲昵过,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深吻,还被她打断了,祁墨应当很不好受吧。 萧祁墨听罢,微微怔了一瞬,很快扬唇道:“若你愿意,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今日你想要何种补偿?” 他不答反问:“你愿意给我什么呢?” 卜幼莹沉吟斯须。 只是吻的话,应当不够了,毕竟今日已被打断过。 可除了吻之外,又该如何补偿他呢? 夏日的被窝里有些热,她想着想着,颈间不知不觉冒出一层细密的香汗。 萧祁墨嗅了嗅。 “你在闻什么?”她出声问道。 “闻你。你出汗了,好香。” 说着,他便干脆俯首凑近,鼻尖在那白皙的颈间嗅闻了两下,像一个迷恋她身上气味的痴.汉。 她原是抱着他的,但许是太热,他将她双手扣住举过头顶,继续埋在她颈间,嗅闻的鼻尖一路下移至胸口。 卜幼莹突然灵光一闪,细声问道:“祁墨,你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听说人在喜欢一个人时,能闻到对方身上某种独特的气味,而其他人却闻不到。她对这件事情一直很好奇。 萧祁墨闻言,头也不抬地回她:“嗯,喜欢。” “那.我也闻闻你吧。” 他怔住,抬眸投去疑惑的眼神。 卜幼莹将他推开,坐起身,随即将束着的青丝撩至身前,取下上面的发带。 “我扣不住你的手,便用这个绑着吧。”她拿在手里抻了抻。 而后一脸正经,无丝毫羞怯地道:“你把衣服脱了,我也闻闻你。” 萧祁墨:“.” 第89节 第67章 萧祁墨难得有难为情的时候, 他向来是掌控的那一方,如今要做被掌控的一方,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于是纠结两息后, 伸手将她手中的发带拿了过来, 替她重新将墨发绑好。 顺便婉言拒绝:“你若是想补偿我, 无需用这种方式, 再亲亲我也可以。” 束好发,他故意稍抬下颌, 等待着某人的亲吻。 只需要亲一下的话, 卜幼莹当然乐意。现下时辰已晚, 她也不愿再折腾别的,于是想也没想便吻上了他的唇。 萧祁墨顺势抱着她躺了下去,手掌抚在她后脑勺上,与她深吻亲昵了好一会儿。 直到两人气息逐渐凌乱,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她分开。而后将她抱在怀中, 一如既往轻拍着哄她入睡。 夏夜寂静, 白日里的知了都叫人打了下来, 夜里听不见烦躁的虫鸣。 哭过一场的卜幼莹很快便沉沉睡去。 日升月落, 阳光普照。 翌日一早, 她还未睁开眼, 便听见未央在床边唤自己。 以往无论她醒得多迟,未央都不会催促她,因此今日只唤了两声,她便睁开眼,立即坐了起来。 揉着眼询问:“怎么了?” 虽然未央平日里都是冷脸, 但今日脸色却是少有的严肃,回道:“昭仁殿那边派人传来话, 说是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话与您相谈。” “皇后?”她一怔,顿时睡意全无。 自己住进东宫这么久了,偶尔也会去陪汤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叭咦死8已流酒六三后说两句话唠几句家常,但汤后从未像今日这般,特别派人来传话。 有事相谈?能是什么事? 昨日太子将公主软禁这么大的事,陛下与皇后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今日找她过去,便只能是因为这件事了。 想罢,卜幼莹立即下床让未央服侍自己梳洗。 一炷香后,两人一同去往了昭仁殿。 汤后见她进来,依旧如往常般热络,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边往里走边笑道:“莹儿啊,伯母想与你说说话才让人去喊你,没打扰你吧?” 卜幼莹莞尔,与汤后一同落座:“伯母这是哪里的话,我住在东宫也无其他事可做,哪里称得上打扰。” “那就好,没事就来我昭仁殿转转,咱们两个说说体己话。”汤后朗笑两声。 随即给身旁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带着殿内一众人等齐齐退了下去。 卜幼莹心里清楚,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只见汤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但唇角仍不失友好的微微上扬,徐徐道:“是这样的,莹儿,伯母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想问你。昨日墨儿将芸沐软禁,给我吓坏了,墨儿那边给我们的说法是,芸沐得了风症,差点伤到你,未免她伤到其他人只好将她先软禁起来。可我觉得奇怪,芸沐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风症了呢?后来一问才知,原来她去东宫大闹了一场。” 说到此处,她特意看了卜幼莹一眼。 见对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便继续道:“莹儿,伯母问这个话也许有些冒昧,但……我不想看见他们兄妹失和,所以还请你如实告知伯母,你喜欢祁颂吗?” 许久之前,那时一切还未发生,萧祁颂来请求母亲帮自己去卜家提亲,大方承认自己爱慕卜幼莹。 可那时婚约刚刚敲定,汤后问他,卜幼莹是否也爱慕他。祁颂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便否认了此事。 汤后那时信了,但如今又从芸沐口中听见此事,便不得不怀疑那时祁颂撒了谎。 若是卜幼莹不曾爱慕他,他又怎会直接就要提亲,而不是先表明自己心意呢?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早有端倪,这才派人去将卜幼莹喊来问个清楚。 卜幼莹出发之前便已料到她是为了此事,因此听完这番话,脸上的神情倒还算镇定。 想着与其继续用其他谎言来圆谎,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算了,于是回道:“伯母,幼莹无意瞒您,我的确也爱慕祁颂。从我们还在濠州时,我与他便已经是两情相悦了。” 虽说心中早已怀疑,但亲耳听见此事,汤后仍然是震惊不已。 这两个孩子竟然两情相悦? 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与夫君却从不知晓?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这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们便已出去打仗,回来团聚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他长大了,仗也打完了。新朝初立是事务最繁忙的时候,他们一家忙着迁居上京城,萧元宗又忙着登基以及处理各种各样的朝政,自然腾不出空去关心他喜欢哪家的姑娘。 说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失职。 汤后长叹一声,无奈道:“我早该料到的,若是我再细心一些,便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了。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够称职。” 说着说着,她便眼眶略微泛红,忍不住哽咽起来。 卜幼莹立即安慰道:“伯母,这不是您的错,与您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不让祁颂告诉您的,我怕说了,会被传出去我们早有私情,祁颂是顾念我才对您撒了谎。” 说到私情,汤后的情绪倏忽止住,被眼帘遮盖住的眼神,悄然发生着细微变化。 对面的人丝毫不曾察觉,还以为她让自己过来只是为了询问此事。 她手指卷着方帕擦拭了两下,继而又问:“那.莹儿啊,如今这事儿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嗯?”卜幼莹不解,“何事?” “当然你爱慕祁颂一事。” 汤后干笑了声,坐直身子,娓娓说道:“你看,你如今已是要成婚的人了,这门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自然没有撤回的道理,你要嫁的人偏偏还是祁颂的亲哥哥,可你现在.伯母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该再对过去的感情还有所留念,你觉得呢?” 其实汤后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再直白一点就很难听了。 卜幼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她何尝不明白汤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该离祁颂远一些,不要再招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可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尤其还是从汤后的口中说出来,只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耻。 就像当初春雪当着萧祁墨的面,拆穿自己与祁颂的私情一样,强烈的羞耻感包裹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卜幼莹理了理情绪,尽力让自己不要失态,然后朝她浅浅一笑:“娘娘,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祁颂与我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我与他之间即便没有爱情,也还有其他情谊在。旁人若是对我们之间恶意揣测,那是旁人的不对,娘娘应该罚他们才是。幼莹相信,娘娘是公正严明之人,对吧?” 她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她在告诉汤后,是萧芸沐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应该去找萧芸沐,而不是来找自己这个受害者。 且她特意唤了称呼,意在提醒对方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母亲。作为皇后,她就应该公正严明,而不是偏袒自己的女儿。 这番话回得实在巧妙,毫无漏洞,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直接让汤后愣了两息。 随后不得不干笑两声,顺着她的话回道:“对,对。若是有人恶意揣测,我自当罚他。” 说完,她又继续摆出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替这场对话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尾:“伯母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就放心了,不如就留在昭仁殿与我公用午膳吧?” 卜幼莹垂首莞尔:“谢娘娘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今日胃口不大好,想晚些用膳。” “好吧,那你记得找御医看看,身体最重要。” “是,那幼莹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起身福礼,随即离开了昭仁殿。 回东宫的路上,卜幼莹的脸色难看至极,连未央这种永远面色冷淡的人,都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一股寒意。 萧祁墨此时还未下朝,她回到寝殿,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今日说那些话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再如何愤怒也无法发泄,只能独自坐在檐下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可刚坐下没多久,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她回头一看,不禁怔了下。 是萧祁颂。 “你怎么来了?”她问。 萧祁颂脸色严肃,一双剑眉紧锁,走到她面前回道:“芸沐被软禁的事情全宫皆知,我怎么可能不来?” 卜幼莹本就心情不佳,一提到罪魁祸首,她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收回视线,靠着椅背冷声开口:“你若是想知道为何,就去问她自己吧。” 话音刚落,她便被萧祁颂拉了起来:“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听说母后今日找你了,她肯定是因为这事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下她心情更加不悦了。 甩开他拽着的手,转身面对着庭院,回道:“还能说什么?想也想得到,无非就是让我离你远些,劝告我要专一,以免惹些闲言碎语出来。” 萧祁颂越听下去,眉头便皱得越紧:“母后怎会同你说这种话,她一向是最喜欢你的。” 见他不相信自己,卜幼莹压抑住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 仿佛找到发泄口似的,倏地看向他,语气激动道:“你觉得我在冤枉你母后是吗?对,她平日里是很喜欢我,但萧芸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们之间的事是她亲口告诉皇后的,她当然第一时间相信她的女儿!” “阿莹,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握住她一双臂膀,放软了语气。 但此时的卜幼莹压根听不进去,被叫过去的说了那样一番话,任谁都会感到屈辱和委屈。 她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不去看他,眼眶因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泛红,声音里带有轻微的哽咽:“无所谓你信不信我,你爱相信谁就相信谁吧,反正你们萧家的人只会欺负我一个。” 这话是气话,她刚说出口便觉得不妥,可现下她既委屈又生气,碍着面子又没法将它收回,只好梗着脖子望着前方。 “我没有欺负你呀,阿莹可莫要冤枉我。” “你怎么没欺负我,你不信我,难道不是欺负吗?” 萧祁颂轻叹一声,再次握住她臂膀,将她身子掰过来与自己对视,真诚地看着她:“阿莹,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在外面我会注意分寸的,你别生我气了。” 他语气柔软,态度端正,同以往每次哄她时一样,从不敷衍对待她的任何情绪。 可这下子,卜幼莹的委屈却如同找到闸口一般,泪水登时便涌了出来。 被强烈情绪侵袭的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立时扑进他怀里,小脸埋在他胸膛前嚎啕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如此对她? 好像父母走后一切都变了个模样,芸沐不再是那个可爱天真的妹妹,皇后也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伯母。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现在连受了委屈也无处可去,更没有父母会帮她讨回公道,只能继续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生活。 她讨厌这样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卜幼莹哭得更大声了,似乎要将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尽似的,泪水如源源不断的洪水般涌出来。 萧祁颂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哭,他也跟着心疼。 可现下只能将她抱得紧紧的,大掌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第90节 偏偏就在此时,房门唰的一声再次被人打开。 萧祁墨走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时,脚步明显愣住,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第68章 卜幼莹看见来人是萧祁墨时, 猛然一怔,立即松开了拥着祁颂的手臂。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张口解释:“祁墨, 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颂只是在安慰我, 我今日.” “你跟他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萧祁颂打断道, “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你跟他又不是必须要解释的关系。” 卜幼莹旋即瞪了他一眼, 示意他别说话。 萧祁墨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径直走过来, 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听说母后今早将你叫了过去,我一下朝便赶过来了,母后是不是找你说芸沐的事情了?” 她眼眸低垂,点了点头:“芸沐将我与祁颂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信了, 找我过去不是问我事情的原委, 而是委婉劝告我今后离祁颂远些。” “那你如何回答的?”他又问。 “我说我与祁颂之间只是旁人恶意揣测, 请她去惩戒那些胡乱揣测的人。”说完, 她抬眸问道:“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太得罪她了?” 萧祁墨浅浅扬唇, 还未说话, 一旁的萧祁颂先开口道:“有什么得罪的,本来就是母后不对,是她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偏信芸沐,更大的权力可不是这样用的。” 话落,萧祁墨蹙了蹙眉, 忍不住教育他:“祁颂,你不该这样说母后。” “我又没说错,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母后做得对?阿莹就该受这样的委屈?”他略微有些激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祁墨懒得同他说了。 于是看向卜幼莹,温声解释:“阿莹,你回答得没有问题,这件事情母后确实做得不对,她是皇后,不该偏听一面之词。不过我们做晚辈的,不能明着指责长辈过错,所以你的回答刚刚好,不用担心。” 话落,萧祁颂切了一声,偏过头去。 卜幼莹闻言,脸上的担忧少了许多,但仍旧不大开心:“祁墨,我能不能.去外面住几日呀?” 虽说目前只有皇后和萧芸沐知道此事,但皇后今日说的话,其实就是在变相的说她水性杨花,实在是让她无法释怀。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再装成没事人一样与她们相处,她觉得十分压抑。 可一向什么都答应她的萧祁墨,这次面对她的请求时却犹豫了。 他害怕,怕她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皇宫让她如此厌恶,她也不是没有不回来的可能,若她再也不回来,那他该怎么办? 不行,自己不能失去她。 萧祁墨沉思须臾,扯了扯嘴角:“阿莹,我会处理好芸沐的事情,不会再让她伤害你,更不会再让她乱说话了,你相信我,好吗?” 他说完,卜幼莹还未说话,一旁的萧祁颂先怒道:“她不过是想出去住几日,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罢了,也不需要你答应,我带她走。” 说罢,他直接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萧祁墨立即伸手拦下,平静的眸底也蓄起几分怒意:“我与阿莹有婚约在身,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带她走,是想陷她于更难堪的境地吗?” 这番话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卜幼莹瞬间清醒。 她立即收回被牵着的手,看向萧祁颂:“不,我不能跟你走。” “阿莹.”萧祁颂上前一步。 她便又后退一步:“祁颂,我即使要走也不能跟你走,皇后本就误会我们之间,若我今日跟你走了,这误会便解释不清了,那我今日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那你就甘心永远受这种气吗?!你以为他真的会保护你吗?!” 他倏地抬手,指向一旁的萧祁墨,“他是太子,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永远只偏向你,若当真有一日要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你这边,你觉得他舍弃得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吗?!” “我.”卜幼莹被这话问住了。 “萧祁颂,我允许你来东宫看望阿莹,不代表我允许你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伸手将卜幼莹拉至自己身后,冷眼睨着眼前人:“若是你还不走,我就要叫禁卫了。还是说,你打算再把事情闹大一次吗?” 不愧是萧祁墨,三言两语便抓住了他的弱点。 上次阿莹恶化吐血,让他至今都觉得后怕。这是他过不去的心结,也是他为何愿意与萧祁墨和平共处的原因。 萧祁墨这一提醒,他立即便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噌噌往外冒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不行,他不能再与萧祁墨起冲突了,阿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不能再让她感到为难。 思落,他只好收敛了怒气,压着声音道:“阿莹,若是你想通了,随时找我,我带你离开。”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他走后,萧祁墨牵着卜幼莹坐下。 许是怕她真有离开这儿的想法,便耐心安抚道:“阿莹,我知道这两日让你很是不快,你放心,明日我便同父皇母后商量一下,把芸沐送去南方几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好吗?” 卜幼莹一直低垂着的眸终于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她此刻的思绪全都在想着祁颂方才那番话,虽然那些话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 祁墨是太子,有他自己的责任,不可能任何事都不管不顾地站在她这边。 若有朝一日,她当真与群臣起了冲突,或是与陛下皇后起了冲突,又或是天下万民骂她魅惑太子,到那时,他还能护着自己吗? 他当真愿意放弃一切名与利,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吗? 她不敢确定。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也是最容易被牵绊的权力,百姓和群臣都可以牵制皇权,让皇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违背民意。 那.萧祁墨也会如此吗? 这件事情一直梗在她心中,直至夜里与他同睡,她也没敢问出口。 翌日。 萧祁墨履行昨日承诺,趁着陛下还未上朝,一大早便去了勤政殿商议芸沐的事情。 而卜幼莹醒后,则如往常般穿衣洗漱,接着看了几本无聊的书籍,然后坐在庭院里发呆。 她无事可做。 之前她只会觉得无聊,然后给自己找事做,可现下一切都已被揭开,她这才意识到她不是无聊,而是压抑。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鸟儿,笼子很漂亮、很昂贵,外人都很羡慕。 但无论它再怎么漂亮,再怎么昂贵,它也只是个关住她自由的笼子。 卜幼莹不敢想象,若是将来与祁墨成婚,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年都不一定能踏出这皇城一步。 就算出了宫,也是和一大堆人一起,比如狩猎、比赛、宴会什么的,自己还不能亲自下场,只能端坐在高位保持着自己的仪态。 除了这些,还有一大堆臣子管着自己的言行,一言不合便上书劝谏,实在头疼。 一想到今后的日子是这般模样,她心里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愿。 可与祁墨成婚,又是自己亲口答应的,总不能现在反悔吧。 唉,难办啊。 卜幼莹捧着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 站在她身后的未央见她情绪不好,便提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气不错。”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与她的心情简直是两个极端。 卜幼莹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再叹一声:“那好吧,我们去池边吹吹微风。” 说罢,便起身与未央一同离开了东宫。 上次因为在池边与祁颂说了几句话,便惹出萧芸沐那件事来,这让卜幼莹对那条路不禁有了阴影,因此这次特地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去往青凌池。 这条路几乎很少有人走动,即便有人也只是些做活的宫女,因此比其他路要幽静不少。 可正因为它的幽静,卜幼莹这才能将拐角处的谈论听得一清二楚。 “嗳,你们听说了没,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就是那位住在东宫的卜小姐.” “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听说她跟二殿下有一腿!” 几位宫女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卜幼莹气得浑身颤抖,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她们捂着嘴,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从哪儿听说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了?昨日公主被太子殿下软禁的事你们不知道吗?公主的贴身侍婢是我的手帕交,她亲口跟我说的,说公主之所以被软禁,就是因为亲眼撞见卜小姐和二殿下之事,太子殿下怕此事传出去不好听,这才将公主软禁。我手帕交是不可能骗我的。”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是说公主好好的怎么就被软禁起来了呢,况且他们还是亲兄妹。” “是啊是啊,我一开始也好奇呢,没想到卜小姐看着知书达理的,私下竟然是这种人啊。” “嗐,这有什么,历朝历代哪个皇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群宫女在那边谈论得热火朝天,卜幼莹在这边则捏紧了拳头,脸色惨白。 夏日的炽阳并未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寒,如坠冰窖,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本就是刚痊愈不久的身子,未央怕她气得倒下去,便伸手将她身子揽住,而后对着那边喝道:“什么人也敢在这里谈论太子的是非,还不快快出来!” 一群宫女心下一惊,连忙快步走出,跪伏于地。 “奴婢们知错,都是奴婢们没管好自己的嘴,奴婢们这就自罚!”说罢,几个人便立即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未央并未阻止她们,只是冷眼看着,待她们打到脸已经红肿后,这才松开卜幼莹,走到她们面前。 随即问道:“说公主贴身侍婢是她手帕交的那位,是谁?” 跪在最中间的宫女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是,是奴婢.”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倏忽被未央掐住抬起,然后手指用力,使她的嘴唇被迫张开,成一个圆形。 “你们看好了,下次再乱嚼舌根就是这种下场。” 说罢,被掐着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冰凉的东西塞进了自己口中。 一瞬之后,舌根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疼痛! “啊——”宫女们尖叫的着爬开,眼神惊恐地看着地上那红色的物什。 第91节 卜幼莹也被吓到了,她没想到未央惩戒起人来会如此干脆利落,还.如此血腥。 “唔——”被割掉舌头的宫女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一整个下颌的鲜血,一起滴落在地。 她的胸口和手上也全是鲜血,张张嘴,更是如同血盆大口一般,看着恐怖至极。 未央收好匕首,转身向卜幼莹走去:“小姐,今日出门晦气,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 卜幼莹被吓走的神魄还未回归,懵懵地点了点头,任她搀扶着往回走。 一路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神智。 但她并未怪罪未央,她知道,未央也只是帮她出气罢了,那些传谣的宫女的确需要惩戒。 因此神智回归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经此一事,一个决定在心里默默成型。 回到东宫时,萧祁墨已下了朝,正在屋内等她。 见她回来,便忙走上前迎接,关切道:“怎么脸色如此之差,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他看向未央,后者正想说明方才发生了何事,却听卜幼莹倏忽唤了一声祁墨。 “嗯?怎么了?” 她抬眸直视着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 第69章 卜幼莹的决定让萧祁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慌乱。 他开始意识到, 她想往外飞,想飞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无法与她一同飞翔。 “阿莹, 你要抛弃我吗?”他无助地看着她, 像往常一样, 乞求她的一丝怜悯。 他的阿莹最是心软了,只要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 她就一定会向自己妥协的。 可他显然料错了她此刻的决心。 卜幼莹抬眸直视于他, 坚定道:“祁墨, 我不是要跟祁颂一起走,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本就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去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与你成婚,所以还是先同你说一声, 希望你能理解我。” 萧祁墨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坚定, 张了张唇, 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阻止她吗?可如此只会令他们关系恶化, 他不希望阿莹待在自己身边是以仇恨他的态度。 可他又实在无法放她离开, 她怎么能离开呢?她走了, 自己怎么办?这个婚约还能履行吗? 一向善于言谈的萧祁墨, 却在这一刻感到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是看气氛不对劲,未央赶紧出来解释道:“殿下,小姐她是今日受了刺激才会如此。” 他眉间一蹙:“受了刺激?” “是的。”未央迅速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萧祁墨听完,心下竟暗暗松了口气。 还以为阿莹是因为祁颂昨日那番话, 才想离开自己,原来不是, 她只是受流言纷扰,才想离开这座皇城而已。 如此便好办了。 他浅浅扬唇,面上恢复往日一派沉稳温柔的模样,牵起她的手道:“阿莹,那些奴婢我会好好教训的,保证不让她们再往外传出一句,你且放心。” “那又如何?”卜幼莹倏然甩开他的手,眉眼间漾起一丝怒意,“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往不往外传有什么区别?将来她们看见我时,指不定心里如何想我呢。再说,她们关起门来私底下谈论,你也能知道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坐下,继续说:“流言就像之前的传染病一样,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悄无声息地传染了许多人,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彻底根除。你看现在,上京城里不还有一些人在生着那病吗?” 萧祁墨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她离开这里的意愿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烦躁的模样,平日里她连脾气都很少发,但今日. 他暗暗握拳,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后,走到她面前蹲下。 弯着眼眸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柔声提议道:“那不如这样,穆怀山有一座行宫,阿莹若是愿意可以先搬去那里居住,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已经平息后,我再接你回来,好吗?” 闻言,卜幼莹眼底的烦躁顿时消失许多。 他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不错,她原本是想着出宫,住回自己的相府,那间宅子一直被陛下保留着,并未赐给旁人居住。 但他既然提议搬去穆怀山的行宫,那自然比相府更好,因为那里离上京城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当然是要选择更远的那个。 离得越远越好。 况且,萧祁墨能答应自己,愿意退让一步已经不错,她若是直接表明自己不想再回去,恐怕他连这个提议也要收回了。 想罢,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好,那就搬去行宫吧。” 萧祁墨也笑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那座行宫离皇城较远,但到底是天家地盘,她既然愿意住在那里,便说明她厌恶的是流言,而不是皇家。 那也就是说,今后接她回来应当很顺利,与他成婚,想必应该也是顺利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达成了共识,明日一早便送她出宫。 这次出宫卜幼莹带上了邢遇和未央,萧祁墨本想亲自送她过去,但她说此次路程太远,加上休息时间,一来一回怎么着都要三四日。 他是太子,不好请假这么多日,更何况若只是为了送她这个原因而请假,恐怕朝臣们会有所不满。 她可不想担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于是便劝说萧祁墨留在了皇宫,由邢遇护送自己。 马车驶离宫门的那一刻,卜幼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身上所有枷锁都在那刻落了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自己。 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坐在马车里的她,回头看着愈来愈小的皇宫,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希望永远别回来啊。 虽然不清楚未来该如何,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自己已经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她过好眼下就可以了。 马车很快穿过了城门,彻底将整座上京城甩在了身后。 可刚驶离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萧祁颂骑马赶上了他们的马车,伸手敲了敲外部。 卜幼莹掀开帷裳,看见来人有些惊讶:“祁颂?你怎么过来了?” 他坐在马背上,与行驶的马车一同前行,笑着回道:“当然是来送你啊,我又不用像他那样日日上朝。” 这倒确实,他上不上朝,请不请假,根本没有大臣会关注。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并未拒绝:“那你骑马小心些,眼睛看路,别看我。” “知道啦。”他漾着笑意,将视线看向了前方。 马车继续行驶。 穆怀山在上京城的北方边界处,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因此前朝时期便在那里建造了一座行宫,皇族们偶尔会被那里度假。 听说那里的初雪都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早些,穆怀山下完雪的一周后,皇城里才会下雪。 卜幼莹对此很是期待,刚好她离开皇城时已是夏末,只要再等一个秋季,便能见到雪了。 这两日的路途不算颠簸,他们行驶得慢,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因此去掉休息时间,他们花了四十八个时辰才到达了穆怀山。 这座行宫里只有六位宫人,其中两位宦官,四位宫女。许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们将行宫上下打扫得非常干净。 卜幼莹一行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萧祁颂并不着急回皇城,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与卜幼莹单独相处,他决定在此处多留几日。 这座行宫与皇宫比起来自然算不上大,但也是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辰,卜幼莹才把它逛完。 之后几日他们又去了周围风景不错的地方,听说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于是这晚,卜幼莹便拉着未央一起来泡温泉。 自从住进这里,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相比之下,未央倒是时不时面露担忧。 她看着卜幼莹高高兴兴地哼着曲子,一边给她抹上皂角,一边出声问道:“小姐,您打算何时回去啊?” 曲子停了下来,卜幼莹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下已快秋季,奴婢只是担心若是住得久了,便只能冬日里与太子殿下成亲,那时婚礼不好举办。” 未央旁敲侧击的话让她有些不悦,撇了撇嘴,模棱两可地说:“看心情吧,此处风景甚好,我们想去哪就去哪,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回道。 卜幼莹倏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浅浅笑着:“但你在此处可以不用把自己当作一个下人,没人会管你,更没有人会说你不守规矩。” 未央愣了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对了,你知道我以前有个贴身婢女叫春雪吗?”卜幼莹忽然问道。 她摇了摇头:“当初殿下只是派奴婢来您身边伺候,并未同奴婢说其他的事情。” “说不说也无所谓了,春雪是小时候阿娘买来陪在我身边的,与我一同长大,我一直当她是姐妹,从未把她当过下人,你也可以这样与我相处啊。” “……未央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太子知…… “他不会知道的。”卜幼莹打断道。 她拿走未央手里的皂角,将她身子转过去,也给她的背抹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况且,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他罚你,只要你不背叛我。” 未央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身子略微有些僵硬。可她清楚,自己心里对这番话是有些期待的。 她从未有过朋友,更别说什么姐妹,她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完成殿下给她的任务。 殿下让她伺候保护卜幼莹,自己便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她,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至于做不做朋友,她从未想过,不过既然殿下没有说过不可以,那便是可以吧。 想罢,她并未拒绝卜幼莹方才那番话,两人像寻常姐妹那般一起沐浴,互相清洗。 直到夜色渐深,她们这才穿好衣服离开了温泉。 自从住进这座行宫后,卜幼莹便不用邢遇和未央守在自己门外了,她赐予了他们房间,让他们每晚都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此刻卜幼莹正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歇下,却不想她刚迈进房门,便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回来得这么慢,我都以为你要被山林野怪吃了。”萧祁颂不满地在她耳旁嘟囔。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吓我的理由吗?” “谁吓你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吐出:“我只是想你了才过来的。” 第92节 卜幼莹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回他:“可我们这几日不是日日都见面吗?” 他跟在后面:“那也不妨碍我想你啊,还是说……你不喜欢?” 不等她回答,他立马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走。”说罢,直接转身便往外走,一句废话都不带说的。 “诶。”他赶忙上前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好端端的为何又生气了?我这回可没惹你。” 萧祁颂蹙着眉,嘴唇紧闭并不搭话。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些生气,只是见她对自己的想念并无任何特殊反应,心里一下子就窜上了一股火气。 “我不喜欢那句话。”他说。 “哪句话?” “就是你反问我,我们不是日日都见面吗那句话。” 卜幼莹不解:“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们的确日日都见面,不是吗?” 他蓦地转身看向她,因她这句话,刚按下去的情绪倏然又窜了上来。 不由得语气激动道:“每日都见面便不能想念吗?阿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我说我想你,你便会回复我同样的话,还会安抚我的情绪。可为何自从你生了一次病之后,就变了这么多?” 卜幼莹垂下眼眸,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低声回道:“祁颂,不是我变了,是我想通了。” “何意?” 她叹了声气:“我现在只想让自己快乐,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萧祁颂微微愣住,张了张唇:“我也不重要吗?” “不是你不重要,你对我当然很重要,但现在我不想考虑那么多的事情,我觉得很累。我只想让自己每天过得快乐一点,这段时日我们住在这里很开心不是吗?祁颂,你不想看到我开心吗?” “当然不是!”他立即反驳,“你开心我自然也会开心,可以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得面对吧?” 卜幼莹有些烦躁了:“一定要面对吗?你一定要在此时此刻跟我谈论这些吗?我从那座牢笼里出来,不是为了走进另一座牢笼的,我为何就不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享受当下呢?” 萧祁颂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冷言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想一个人待着。” “阿莹,我不…… “萧祁颂,我说了我今日不想谈论这些,为何现在连你也不尊重我了?” 她喊了他大名。 萧祁颂不是木头,自然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异常烦躁,但他却无法理解,为何不能谈论这些事,为何一提到这些事她就烦躁? 若她心里只有自己,又怎会因为自己想寻求她的承诺而烦躁呢? 除非……她是陷入了令她十分纠结的关系当中,因为无法选择而感到烦躁。 此刻他很想张嘴问问卜幼莹,问她是否欺骗了自己,问她是否对萧祁墨动了真心,又或者是已经爱上了他。 可他站在原地静默半晌,终究是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打心底里,不敢得知答案。 …… 翌日。 卜幼莹醒来时,萧祁颂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如往常端着水盆进来服侍她洗漱。 自从住进这里,未央的活便被他全包了,甚至他服侍卜幼莹时比未央还要细致。 今日他依旧伺候着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悄然瞧了一眼他的脸色,很正常,不像是生了隔夜气的样子。 看着他这般模样,她心里不免漫起几分愧疚,于是冲他笑道:“祁颂,我听说果园里的果子熟了,我们等会儿去摘果子好不好?” 他牵了牵嘴角,回了声好。 洗漱完毕后,趁着日头不高,二人便挎着果篮去了行宫里的一处果园。 她特地没带邢遇和未央,为的就是让萧祁颂心里舒服些,好好哄哄他。 昨日她的情绪确实有些过分了,现在想想,其实他也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自己不应该对他那么烦躁不耐,应当好好同他说话的。 于是趁着摘果子的间隙,她便出声说道:“祁颂,昨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他看着正在采摘的那颗果子,声音不冷不淡:“阿莹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以后什么都不提了。” “什么事情?” 萧祁颂将摘下来的果子放进她的果篮里,直视着她道:“答应我,无论何种境况,我都不是你会抛弃的那一个。” 卜幼莹怔住,心脏止不住砰砰加速。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经知道自己对祁墨…… 还是说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心里怀疑,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套自己的话? 不行,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能轻易回答他。 “……卜幼莹移开视线,神情明显有些慌乱,“我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我自然不会与你断绝关系。” “阿莹听不明白吗?”他高大的身躯靠近一步。 她感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这让她喉间发涩,不自觉吞咽一口。 但没想到,他只是轻飘飘吐出一句:“听不明白就算了。” 第70章 他们初到行宫时已经是夏末, 在行宫住了十日之久便迎来了秋季。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那日萧祁颂说听不明白就算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 卜幼莹回到了最初那段开心的日子, 每日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出去就出去, 想去街上逛就去街上逛。 没有人再去管她, 也没有人再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更没有人去传播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她觉得这段日子, 是赐婚圣旨送到他家以来, 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日。有时甚至会想,要是永远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可有些事情她总归是要面对的,有些人,她也是必须要见的, 比如萧祁墨。 秋季过了一月时, 这座行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时卜幼莹正在与萧祁颂打闹, 正玩得开心时,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事让阿莹如此开心?” 二人齐齐望去, 卜幼莹在看见来人的刹那, 笑容顿时僵住了脸上。 她连忙收回放在对方膝盖上的腿, 站起身道:“祁墨,你怎么来了?” “一月多不曾见你,我当然要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了。”萧祁墨走过去,看也不看一旁的男人一眼。 只弯眸望着她:“你在这里过得可好?怎么都不写信给我?我在皇城忙了一月,才敢请几日假过来看望你, 阿莹不会怪我吧?” 一旁的萧祁颂切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就不劳烦太子殿下担心了。” 卜幼莹瞪了他一眼, 随即望着萧祁墨笑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你不用担心。离开之前你并未嘱咐过我要写信给你,所以我以为不用,要不……你回去之后我给你写?” “我回去之后?”萧祁墨愣了一下,“阿莹这意思,是不打算此次与我一同回去了?” 她干笑了两声:“我这才住了一个月,还没玩够呢,你让我再多玩一段时间嘛。况且,流言哪是一个月便能被忘却的,待到下初雪了再回去也不迟。” 虽然这里地处北方,下雪下得早,但等到下初雪至少还得两月。 也就是说,她还要在这里再待两个月。 萧祁墨的脸色有些微难看。 他本以为将卜幼莹接回来一事会很顺利,最多会拖个几日,但没想到她一拖就是两个月。 若是两个月之后,她仍然不愿意回来呢?那岂不是还要再拖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 若早知她存了永不回来的心思,当初自己就不该放她搬来行宫。 一旁的萧祁颂看出他脸色不对,怕他迁怒于卜幼莹,便出声说道:“芸沐被送去南边还没多久呢,谁知道她有没有将此事传给身边其他宫人,这几个月内我不会让你带她回去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这跟你有何关系?”萧祁墨本就心情不悦,偏偏他此时还要来惹怒自己,便难得说话冲了一次。 卜幼莹见情况不对,连忙中断道:“好了好了。祁墨,这几个月内我的确不会回去,我在这里很开心,我想再住久一点,好吗?”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虽然意思很坚定,但却是在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说话,在祁颂面前给足了他面子。 萧祁墨也不是软硬不吃的人,既然她给了自己面子,他自然也会回报给她,她想要的。 于是扯了扯嘴角,浅浅笑道:“好。” 事情定好后,萧祁墨便也在行宫住了下来,不过他住不了太久,最多住两日便要离开。 当晚,他直接住进了卜幼莹的房间。 虽说怕她为难,他依旧是避开萧祁颂才进入房间的,但他没想到,自己走进她房间后并未看见她的人,反而看见了他以为已经睡着的萧祁颂。 他蹙了蹙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祁颂本在桌边坐着,听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也蹙眉道:“我还想问你呢,都这个时辰了你过来做什么?” “我来自是有事有说,阿莹去了何处?” 萧祁颂白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喝着茶:“阿莹每三日便要与未央一起去山顶泡温泉,很晚才会回来。” “那你在这干什么?”萧祁墨问道。 对方嗤笑了一声,故意反问:“你觉得深更半夜,我在两情相悦的心上人房里能干什么?” 他十分清楚说什么能激怒萧祁墨,而对方也正中他下怀,火气一下子便窜了上来。 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怒道:“萧祁颂,你别太得寸进尺!” 他嗤笑一声:“这就叫得寸进尺了吗?你深更半夜潜入她的卧房,这种行为又是什么?这就是你说的和平共处?别太可笑了!” 萧祁墨一时无法反驳。 当初他提出和平共处时,是为了阿莹的情绪和健康着想。阿莹既然不想让祁颂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他自然也会尊重她,不会将此事告知祁颂。 第93节 所以之前那段时日,他都是等到祁颂离开东宫后才去她的房里,与她同睡。 但在祁颂的眼里,和平共处就是不会再斗来斗去、争风吃醋,也不会再让阿莹感到为难,所以萧祁墨理应跟阿莹保持距离。 可现在他深更半夜潜入她房里算怎么回事? 萧祁颂扒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理了理衣襟,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是你先打破的协议,那便没资格问我为何在这儿。” 萧祁墨理亏,但又不能将自己与阿莹之间的事情告知于他,只能说一句随便你,便坐到另一边等待卜幼莹回来。 二人谁也不理谁,幸好卜幼莹回来得很快,她和未央一起走进屋内时,不禁愣住。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她问。 可二人谁也不先答话,脸色都难看得很。 卜幼莹眼珠子一转,立刻便猜到发生了何事,旋即干笑了两声,道:“看来你们似乎都找我有事啊,那不如明日再谈吧。今日已经太晚,我想先歇下了,如何?” 这次倒是萧祁颂先站了起来,朝身旁人丢去一个不屑的眼神,随后望向卜幼莹笑道:“那阿莹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抬脚离开了房间。 萧祁墨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见对方走了,他便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没想到卜幼莹疑惑的视线却看向了他。 仿佛在问他,他怎么不走? 他微怔了一下:“阿莹也要我离开吗?” 对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自然。我说了我想歇息了,你若有事明日再找我说吧。” 萧祁墨略微有些惊讶。 要知道自从两人同床共枕后,她便再也没有拒绝过自己进入她房间,与他同眠,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赶他出去了。 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感逐渐放大。 为何来了一趟行宫,住了一段日子,她便有了这般变化? 难道是与萧祁颂有关吗? 可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于是他只好也站起身,说了一句好好歇息,便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他看见萧祁颂就等在不远处。 对方看见他出来,向他投去嘲讽的眼神,嗤笑了声,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他握紧了双拳,自己与祁颂相争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落了下风。即便以前卜幼莹还不喜欢自己时,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为何现在却变了个模样?这段时间,他们在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也离开了卜幼莹的房门前。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都走远后,卜幼莹拉着未央的手嘱咐道:“未央,今日我得麻烦你帮我守门了。我想一个人睡,千万别让任何一个人潜入我的房间里,尤其是太子。” 她之所以加最后那句话,是因为未央是萧祁墨的人,她怕萧祁墨像往常那样,在深夜里进入她房间时未央不会拦他,所以才特地嘱咐了这么一句。 未央果然愣了一下:“太子殿下也要拦吗?” “当然,他们两个都不是老实的。这次让祁颂撞见祁墨来我房里,他肯定会留个心眼注意着我房间这边的动静,若是祁墨再像以前那样,那我届时该如何解释?” “……未央点点头。 但很快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同卜幼莹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或是有些僭越,便不大敢说。 卜幼莹注意到她的表情,出声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不会怪罪你的。” 未央抿了抿唇,问道:“小姐,您这样一直纠结在两段关系里,不会觉得累吗?比如今日睡个觉,还得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进您房间,又会不会被二殿下发现。” “累啊。”她没有逃避对方的问题,大大方方的回答她:“我早就累了,尤其是在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忽然对这样的关系生出了一种厌烦感。” “那既然您已经厌烦,又为何不做出一个选择呢?”未央又问。 卜幼莹叹了口气:“人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出选择的,他们两个都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选择其中一个,那便必然会伤害另一个,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宁愿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您早晚得做出选择的,不是吗?这样的生活虽然快乐,但却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待到您与太子殿下成婚时,不就要做出选择了吗?” 卜幼莹这回沉默了。 说实话,当初自己病重时,祁墨对自己的爱意的确让她非常感动,所以才说出了那番话 可病好之后又经历了太多事,尤其是父母回乡以及芸沐的事情,即便有他们二人陪伴在身边,她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孤独感。 以前她觉得祁墨能理解自己,祁颂会尊重自己,可如今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最能理解自己,旁人不会明白她的处境。 他们两个从始至终,都只想要把她捆在他们身边而已。 认清了这一点后,卜幼莹便不再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了,这也是她为何坚持要离开皇宫的原因。 她不想被捆在任何人的身边,她只想做她自己,拥有她自己的生活。 而他们,可以陪伴在她身边,也可以与她一起快乐,但绝不能用一种关系来束缚她的自由。 绝不能。 …… 翌日。 萧祁墨一夜未眠,今早起来时明显精神萎靡。 可当卜幼莹关心他时,他思考了一夜的疑问,忽然问不出口了。 他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不打算与自己成婚了,也不打算回皇宫了,可真当话要问出嘴边时,他又有些害怕。 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如往常那般在行宫与她度过了两日,之后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离开了穆怀山。 萧祁墨走后,卜幼莹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她很喜欢这样的平淡,每日都与祁颂待在一起打闹,时不时跟未央说说姐妹之间的体己话,偶尔还会看邢遇与祁颂比试切磋,好不快哉。 而且自从萧祁墨走后,祁颂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两人都非常享受当下,每日夜里都会一起玩耍。 她快乐,他便也快乐,甚至变着法的让她更快乐。 日子就在这样的快乐中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立冬,天气越发寒冷。 “祁颂,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下雪了呀?”卜幼莹望着满是阴云的天空,问道。 寒风将她的裙摆与发丝吹起,萧祁颂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 “应该是吧,听说穆怀山下雪一向是比皇城要早的。”他回道。 “那太好了。”她高兴道:“下了雪我们便有新的东西可以玩了,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吃雪酒。” 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就知道吃酒。” 卜幼莹嘿嘿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不喜欢吗?小时候每次两家聚在一起,你总要偷萧伯伯的酒喝,有一次你还醉倒在书房呢,你忘啦?” “怎么可能会忘,那次可是被我爹狠狠打了一顿,不过后来我便不怎么喝了。倒是你,跟个小酒鬼一样。” “嘿嘿,我也喝得不多,我酒量又不好,喝个一壶便能醉了。” “那你这次吃雪酒是要醉还是不醉?” 她扬起笑脸,眼眸晶亮:“当然是要醉啦!” 两人的笑声顿时响彻周围,像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又像是成婚较早的少年夫妻,言语间充斥着天真烂漫。 可就在这样的笑声中,萧祁墨一身银色大氅,拾级而上,对上他们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第71章 这几个月内, 萧祁墨每个月都会来探望她一次,待上两日,最多三日便得回宫。 只是往常都是在月末才过来, 这次却是在月初便过来了。 卜幼莹略微有些吃惊, 但仍是领他进了屋内, 将自己的汤婆子递给他。 随后问道:“你前些日才刚过来一次, 我还以为要等一个月才能再见到你,怎么这次月初便来了?” 萧祁墨浅浅笑道:“听说穆怀山的雪下得比上京城早, 我想和你一起看初雪, 便同父皇提早请了假。” “嗐, 初雪而已,这有什么好看的。”她说着,双手抱住他拿汤婆子的手,关心道:“我记得你最怕冷了, 一到冬日手便冻得像冰块一样, 这么冷的天你应当在宫里好好待着的, 皇宫里有地龙呢。” 行宫除了几个下人外, 常年无人居住, 自是没有地龙可烧的。 卜幼莹不是个特别怕冷的人, 所以有没有地龙也无所谓, 只是萧祁墨自小体温偏低,到了冬日便比旁人要怕冷些,想必这一趟过来他的手早已成了冰块。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刚握上去,便被冷冰的温度刺了一下, 忍不住开口:“你看吧,我就说你的手肯定冻死了, 冬季就不要过来了嘛。” 看着关心自己的卜幼莹,萧祁墨唇角不自觉漫上弧度,声音轻柔:“可是不过来的话,我会想你。” “那想我还能比自己的身体重要吗?”她抬眸看着他,眨了眨眼。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嗯,见你很重要,非常重要,是最重要的事。” 卜幼莹蓦地笑了:“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你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阿莹不喜欢吗?” 她摇摇头:“喜欢啊,我是个俗人,就喜欢听好听的话。” 说完,她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这几个月卜幼莹的心情调理得不错,萧祁墨自第一次过来后,之后每次来看望她都不会提起让她回去一事。 而陪在她身边的萧祁颂则更加懂事了,再也没说过以后如何如何,更是再也没问过她是否喜欢祁墨。 总之,这几个月的时光是她迁居上京城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天气越发寒冷了,萧祁墨这次为了陪她看雪,特地多请了几日假。也算是天公作美,他住到第三日时,夜里终于下起了雪。 彼时他们五个人正在屋里推牌九,邢遇不会,只能靠在窗边看着他们打。 突然,他发现窗外似乎落下一枚小雪花,伸手接了须臾,果然又有一枚雪花落在他袖口上。 “小姐,下雪了。”他淡声道。 卜幼莹正自摸呢,一听这话,连牌也顾不得了,连忙跑上前:“啊?哪里哪里?” 邢遇袖口的雪花化得很快,她没看着,于是干脆走出门去,举起两只手臂去接。 第94节 初雪愈来愈大,她的毛绒大氅上接了好多枚洁净的雪花。 “真的下雪了!”她惊喜地睁大眼眸,唇角漾起满满的笑意,回头看向他们。 除了邢遇外,萧家兄弟和未央也一起走出来,抬头望着天空中纷纷下落的雪花。 “未央,快去找酒瓶来接一些,咱们做雪花酒吃。”她激动地吩咐道。 “是。”未央福礼离去。 萧氏二人一起站在她身边,萧祁颂先开口说道:“这雪今夜应当是积不起来了,不过雪势很大,这么下下去明后日便能积起厚厚一层雪。” “是呀。”她噙着笑,“到时我们便能打雪球了。” 他也跟着笑:“那我到时肯定不让你,一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好啊,你以为我怕你啊。”她挺起胸膛扬了扬下颌。 萧祁墨瞥了一眼正说笑的二人,很神奇的,心里竟然没有以往的不悦和嫉妒。 这几个月他每次过来,都能见到阿莹脸上高兴的笑容,他看着心里也很开心,与祁颂之间便也默契地再无争斗。 可就是如此,他竟然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他们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好像没什么不好。 况且阿莹开心的时候,是不会忽略自己的。 比如此刻,她倏然转头看向他,啊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不能在外面待这么久,小心着凉了。快进去快进去,我们牌还没打完呢。” 说完,提起裙摆便往屋里跑,还不忘喊道:“我马上就要自摸了,可不能把这个忘了。” 她坐回位置,将方才摸起来的牌再次放入手中,兴高采烈地喊出自摸二字,随后一把推倒自己面前的牌,笑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萧氏二人被这份开心所感染,也不禁露出笑容,纷纷推倒面前的牌。 未央这时将酒瓶子拿来了,卜幼莹让她交给了祁颂去接,反正他此时无事可做,而后未央又坐回了牌桌上,几人继续推起牌九。 屋外白雪簌簌,一位少年静默接雪。屋内则欢声笑语,一群人笑逐颜开。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过下去便好了. 打完了牌,卜幼莹便同未央一起去做了雪花酒,不过这酒当日不能喝,得放个两日才行。 这两日白雪已经积起来了,萧祁墨怕冷,便没有参与他们的打雪仗,只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四人玩得欢腾。 萧祁颂这个人打起雪仗来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的,巴掌大的雪球直接往卜幼莹脖子里塞,气得她让邢遇按住他,往他胸口里塞了整整三个雪球。 “嘶——”他冻得倒吸一口冷气,抖了好几下才把那些雪抖干净。 卜幼莹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突然又一个雪球朝自己丢来。 她双目圆睁,惊讶看向雪球丢来的方向:“好啊你,未央,看我怎么对付你!” 她蹲下身又捏了几个雪球,笑着朝未央丢了过去,却都被她灵活地一一躲过。 “不许用武功!” “这不是武功。”萧祁颂一脸得意地插嘴道,“这是我们习武之人的反应能力。” “切,我也有习武之人。邢遇!给我丢死他们!丢到他们求饶为止!” “是。” 几人再次打得热火朝天,难分伯仲,看得站在门口的萧祁墨也蠢蠢欲动。 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了,他一到冬日就不怎么爱动弹,就这样看着他们玩,自己心里也挺开心的。 白日里的雪仗结束,到了夜里,他们便围坐在炭火边,喝着前两日酿好的雪花酒。 卜幼莹特地让邢遇接了五壶,他们一人一壶,并说好了,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为了能让喝酒喝得更有意思一些,他们每人轮流讲起了鬼故事。 祁墨不会说这个,也没听过,所以只能当听众。 邢遇也是。 因此讲鬼故事的只有卜幼莹、祁颂、和未央三个。 尤其是祁颂,以前在濠州时同那帮狐朋狗友滚混,可没少听到一些鬼怪志异的故事,这会儿全派上用场了。 凭着他生动的讲述,把卜幼莹吓得一愣一愣的,连酒都忘了喝。 与他比起来,她和未央听来的故事便没那么吓人了,所以这场鬼故事比赛讲到后面,都是萧祁颂一个人在讲。 他讲得口干舌燥,一瓶雪花酒早已被他喝完,萧祁墨便将自己的那瓶给了他。 他顿了下,却并未拒绝,喝了一口握在手里,继续给他们讲起鬼故事来。 一直讲到深夜丑时,也是时候该散场了,于是大家一起饮尽最后一点酒,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卜幼莹喝了整整一壶,回房没多久酒劲便上来了,虽然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但脑子的确晕乎乎的。 躺了没一会儿,她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人钻自己的被窝,便掀起眼皮借着月色瞧了一眼。 “祁墨?” “嗯,是我。” 她的脑子此刻不大能思考,不过确实已经好久没有同他一起睡觉了,熟悉的身体一靠过来,她便自然而然地钻进了他的怀中。 这股久违的沉香味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萧祁墨拥着她,轻声唤她的名字:“阿莹。” 她迷迷糊糊嗯了声。 接着又听他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想我。” 卜幼莹手臂圈着他的腰,闭着眼眸,想也不想便回道:“想啊,你不在的每一日,我都有想你。” 闻言,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抬起她下颌轻轻吻上她的唇。 本想只蜻蜓点水地亲吻一下,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几个月不曾同她亲昵,这会儿嘴唇刚碰上,他便忍不住含着它与之深吻。 醉酒的某人正是身体发热的时候,才亲了一会儿便浑身软绵绵的。 两人的亲密接触就像一个火把,瞬间点燃她躁动的心火,双腿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这是酒精赐予她的火热。 不受她控制,更不受理智压制。 萧祁墨感觉到了她的渴望,他也是血气方刚的人,也与她几月不曾亲密,因此这次不打算进行太多预热。 其实根本不需要预热,酒精的挥发早已让她干涸如沙漠,只等待着一场甘霖滋润自己。 两人翻转了位置,卜幼莹平躺在榻上,双手搂抱着他的肩颈,吻得难舍难分。 他的吻依旧如往常温柔、不紧不慢,他的手也一如既往的温热,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远远不够。 许是这段时日,自己的胃口被养得太刁了吧,于是她暗示性地碰了碰他。 萧祁墨浑身一滞,与她稍稍分开,眼神中略带一丝不确定,询问道:“阿莹,可以吗?” 这点酒精还不至于让她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她目光清醒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起,一件又一件衣服被仍在床上、地上、鞋上。 他们不是第一次坦诚相对,但这一次却比第一次更加紧张羞怯。 不过羞怯的不是卜幼莹,而是萧祁墨。 她很难想象,之前在那座府邸里,萧祁墨还是个恶劣的,喜欢看自己失控的人。 他在面对自己时无一丝一毫的羞意,反倒坦坦荡荡地引导她给予他快乐,她至今都记得那个场面。 可今夜,萧祁墨跪在她腿间,她亲眼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 她突然笑出了声,随后握住他的手:“笨蛋,是这里。” 在她的指引下,他顺利发出一声难以控制的低.喘,头埋在她颈间,呼吸愈来愈重。 卜幼莹也不好受,早在那日在西坪街,她便已经用手感受过,那不是她能轻易容纳的。 因此这会儿她也头顶冒汗,两条细眉紧紧蹙在一起,完全不输萧祁墨。 “阿莹,我难受.”他沉沉吐出一句,嗓音沙哑。 他哪里知道这种事情会如此难受,他了解的还没卜幼莹多,这会儿额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卜幼莹不知该如何跟他说,萧祁颂当初难受的确跟自己有关,但他难受可跟自己没关系。 纯粹是他自己的问题,还连累她一起难受。 “呼——”她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适应一会儿,等会儿就好了。” 欸,不对啊,这话不应该他来跟自己说吗? 唉,算了,不管了。 她又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放松,她得到了放松,想必他也会好受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自己放松没一会儿,萧祁墨的呼吸便沉稳了许多。 他直起身,脸上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一双深邃的眸子居高临下睨着她,然后. “啊!”卜幼莹情不自禁叫出声。 她以手臂遮眸,不敢与他此时的眼神对视,她知道他正直勾勾看着自己,那种俯视着欣赏她的模样,想想便难为情。 而跪在榻上的男人也正如她所料,灼热的视线将她看了个遍,与那日不一样,此刻的阿莹是动态的、鲜活的。 像一缸置于他眼前的清水,他伸手搅动,水面便会荡起一圈圈涟漪。 这些涟漪都是因为他。 萧祁墨极其喜欢这样的阿莹,更喜欢看着她的肌肤因自己而逐渐泛红,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可此时的屋内却仿佛烧了地龙一般,热得两人大汗淋漓。 就在卜幼莹想出声喊停时,他忽然俯身将她抱起,接着一个翻转,她便坐在了他的身上。 卜幼莹顿时眉头紧皱,闷哼一声。 有点挑战她的极限了。 “阿莹不想自己试试吗?”他微微扬唇,故意问道。 原以为会看见她羞涩的面容,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卜幼莹,这几个月她被滋养得极好,早已爱上其中滋味,如此式样她也不是没经历过。 第95节 因此她并未犹豫,熟练地开始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萧祁墨诧异了一瞬,但不介意她的熟练,反倒配合着借力给她,好让她能坚持得久一些。 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们沉浸在彼此给予的欢愉里,丝毫不曾注意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突然,一声巨大的砸门声猛地响起! 卜幼莹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便听见一道脚步声正在离去,行走得很快,一副饱含着怒气的样子。 被酒精吞噬的理智在这一刻瞬间回笼,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眼眸睁大,愣了一息后立即起身穿衣。 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便朝门外赶去,嘴里喊道:“祁颂!” 第72章 等卜幼莹追出门外时, 早已不见萧祁颂的身影。 这时萧祁墨也追了出来,蹲下身为她穿鞋,安抚道:“你别着急, 这深更半夜的又下着大雪, 他跑不了太远, 我们明日再找他也来得及。” “不, 你不知道他,这次不一样。” 穿好鞋, 她便着急赶往宫门, 去询问那里值守着的两名宦官。他们都说方才看见二殿下冲了出去, 看方向应该是去了马厩。 于是她又赶往马厩,可那里空无一人,而萧祁颂当初骑来的骏马也不见了。 他一定是走了! 卜幼莹意识到不妙,立即赶回宫中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常服, 而后套上一件大氅, 便又准备去往马厩。 萧祁墨急忙拉住她:“此时是深夜, 你如此贸然骑马而行容易有危险, 明日我再陪你一起去找他, 好不好?” “祁墨, 这次不一样。”她坚定地看着对方, “祁颂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无论我还爱不爱他,他都容忍不了我爱上另一个人,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我必须得去找他!” 可他依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 眸底流露出几分落幕:“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她怔在原地,张了张唇, 却不知如何回答他。 一直以来她都逃避做出选择,可如今他们之间的事已被祁颂撞破,这便意味着她无法再逃避,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必须马上找到祁颂。 于是她只能吐出一句:“对不起。” 话落,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此处,直接赶往了马厩。 卜幼莹骑马离开行宫后,萧祁墨怕她出事,来不及伤心,立即把邢遇叫来,两人一同骑马跟了上去。 月黑风高的夜里,三匹马一前一后奔跑在路上。 这是回京的路,她觉得萧祁颂不会去别的地方,只有可能回京,加快速度说不定就能追上他。 可夜里实在太黑,卜幼莹虽然出来前提了一盏灯笼,但这点光亮根本不够照亮前方的路,她只能依靠自己最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来做方向上的判断。 偏偏老天还要雪上加霜,就在她要拐弯时,右侧的山坡上突然滚落下几块碎石。 虽然只是碎石,但卜幼莹的马却被突如其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受惊后立刻前脚离地,马背几乎形成一条笔直的竖线,这便导致她直接摔了下去。 卜幼莹一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滚下了左侧的山崖。 “阿莹!”迟来的萧祁墨与邢遇二人立即下马。 萧祁墨趴在崖边看了一眼,下面乌漆墨黑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他顿时便要跟着跳下去。 邢遇却及时拉住了他,喝道:“你不能跳!” “放开我,阿莹现在生死未卜,我必须要下去救她!” “你能怎么救她?”邢遇也忍不住吼道,“这崖还不知高低,你跳下去便能救她了吗?你是御医还是武功盖世啊?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你回宫去通知更多人过来搜救,还得带上御医。这下面是一片森林,有树枝作为缓冲,小姐掉下去应当不会伤及性命,但是我们得尽快行动,不能再耽搁了。” 邢遇的冷静感染了他,让他暂时失去的理智又回来了些。 他说的没错,现在的紧要任务便是回去找人来搜救,一丁点时间也不能耽搁。 于是他立即骑上马,以最快速度往上京城的方向赶去。 眼看着萧祁墨的身影在前方消失,邢遇走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面容易如既往的冷静,但行动上却并非如此。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 卜幼莹醒来时浑身剧痛,四周漆黑一片,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过幸好她怀里带了火折子,于是拿起点燃,观察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状况。 她此刻似乎正坐在一片森林里,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刮烂,大氅早已不知所踪,应当是掉下来的时候挂在了某棵树上。 确认好自己身处的环境后,她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 两只手臂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右脚踝好像扭了,腿上也有多处刮伤,走起路来很困难,只能单腿拖着它行动。 眼下这种情况肯定是找不了救兵了,只能保存体力,等明日白天再说。 她在地上随手捡了一根木棍,撕下裙摆上的一片布料缠绕在上面,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做成了一个火把。 随后举着火把前行,想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许是老天可怜她,她运气还算不错,拖着伤腿走了一刻多钟,便顺利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 为了防止野兽,她又捡了一堆木棍架起一片篝火,然后坐在篝火旁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雪比昨日更大了,她这才将这片森林看了个清清楚楚。 除了四季常青的树木之外,视野所见之处全是一片白雪茫茫,而这些树又都长得一样,这让她根本分不清方向。 卜幼莹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待在原地等待救援,毕竟萧祁墨和邢遇都跟在她身后,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的。 二是给树干上做记号,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虽然原地等待让她极没安全感,会加重她的焦虑,但是现在也只有这种办法最稳妥了。 况且现在天气严寒,她又失去了可以保暖的大氅,现在身上就穿了三件薄薄的衣服,根本不足以让她御寒,恐怕自己还没走出去就要被冻死在路上,所以还是原地等待更为可靠。 想罢,她便又转身回到了山洞中。 昨日的火堆早已熄灭,她受不住这极寒的天气,便只好又出去找树枝,但由于今日积雪太厚,这回出去半天也找不到一根可以用的干树枝。 这样下去,她最多只再能撑两日,否则就要被冻死在这里。 因为下大雪的原因,萧祁墨那边找来的救援队也很难开展工作,积雪太厚了,人在里面行动都困难,何况还要满森林的找人。 因此一整日下来,他们也没有什么收获。 萧祁墨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等得焦急难耐,恨不能自己进入森林寻找。 但他回宫搬救兵时,萧帝听说此事后便特地嘱咐了将领,让他看住太子,千万不能让太子亲自进去里面找人。 将领领命,于是便派了几个亲信看守住他的帐篷,不让他走出外面一步。 无法,他只好坐在里面等待。 另一边,邢遇在跳下山崖后也受了不小的伤,但好在他“武功盖世”,随便处理了一下便开始找人。 卜幼莹摔下来后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因此他也只能茫然寻找。 积雪阻挠了他的速度,直到第二日夜里,他也没能找到小姐的踪迹 此时的卜幼莹正坐在山洞里抱着自己取暖,外面的雪势丝毫不见小,若是再这么下下去,明日只会积雪更厚,届时她就算选择第二种方法,自己走出去也不大可能了。 况且她现在还拖着一条伤腿,身边也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现在别说两日了,恐怕连明晚自己也撑不过去。 卜幼莹长叹了声,就在她万念俱灰时,山洞洞口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谁?”她立刻抓起身边一颗石头,站起身,警惕地朝洞口望去。 若是这时有不用冬眠的野兽闯进来,那可就遭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只见一双玄色的靴子最先出现在视野里,而后一张苍白憔悴的,气喘吁吁的面容撞入她眼中。 “祁颂.”她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后,顿时冲过去将他抱住,眼泪止不住地淌了整张小脸。 “你混蛋!你个混蛋!”她的拳头在他背后挥舞着,边哭边骂:“都怪你!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呜呜呜,都是因为找你我才掉下来的,我疼死了!我又冷又疼你知不知道!呜呜呜.” 萧祁颂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抱她,只是在她发泄完后,将自己的大氅裹在了她身上。 卜幼莹的哭声渐小,松开他后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的?你不是走了吗?” 他嗯了声:“本来是走了,萧祁墨回了京找人来此搜救,我便知道了你坠落山崖的消息。” 提到萧祁墨三个字,她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心虚,垂着眸小声说:“那你走了.干嘛还回来?” 若换做以往,他肯定会直言因为担心她,然后两人再顺势和好,但这次却不如她所料。 只听他冷声回了一句:“那我走了。”随后二话不说便越过她往洞口走去。 “欸!”卜幼莹连忙拉住他,有些生气,“萧祁颂,你什么意思啊?你要把我丢在这里不管吗?就因为我.”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虽然她和祁墨才是即将要成婚的关系,但她总有一种被捉女干在床的感觉,因此此时面对他也没了几分底气,矮了一截。 “怎么不继续说完了?”萧祁颂倏忽反问。 他转过身,冷眼俯视着她:“对,就因为你和他交欢,所以我要把你丢在这儿不管,满意了吗?” 卜幼莹蹙了下眉:“萧祁颂你过分了。” “过分?”他冷笑一声,“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啊,你之前如何跟我说的,你是半个字都不记得了是吗?行,那我复述给你听,你说你不曾对他动心,你一直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这就是兄长?谁家妹妹会跟兄长玩到床上去!”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洪亮的怒声在山洞里四处回荡。 卜幼莹被吓了一跳,怔愣地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祁颂如此愤怒,一双瞪着她的眸子仿佛要冒出火来,恨不能将她焚烧殆尽。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咽了咽口水,避开了他的视线:“祁颂,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就不要我了。” 说到此处,她立即抓住他的下摆,杏眼真诚地看着对方,又道:“祁颂,我没有变心,你相信我。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你,不然我也不会允许你留在行宫陪我,对不对?” 卜幼莹相信,只要自己说出还爱他,他就一定会软和下来,到时只要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哄哄他,他们便又能像以前一样。 毕竟祁颂一向是最好哄的,一直都是如此。 萧祁颂逐渐平复了怒气,依旧冷眼俯视着,而后将她拽着自己下摆的手,缓缓拿开。 第96节 他启了启唇,语气冷淡:“可我已经不爱你了。” 第73章 卜幼莹登时僵在原地, 好似当头劈下一记惊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被汽化,喉间干涩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她艰难吐出一个字, 却仍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说你不能不爱我吗?可她有什么资格? 欺骗他的是自己, 背着他悄悄爱上别人的也是自己, 如今被他撞破谎言是必然的结果, 她有什么脸来要求他继续爱自己? 卜幼莹低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一颗接着一颗掉出眼眶。 可是. 可是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他们相爱了那么多年, 从青涩懵懂的时期一直走到现在, 他们将自己最纯粹的爱都给了对方。 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卜幼莹蹲下身,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痛楚,抱着膝盖放声大哭起来。 萧祁颂仍旧站在她面前,虽然方才说那番话时脸色冷淡, 可此时见她无助地蹲在地上, 哭成一个泪人, 要说没有心疼那自然不可能的。 他紧握双拳, 内心天人交战般既痛苦又纠结。 昨晚的一幕幕还牢牢印在他脑海中, 隔着一扇木门, 他们的喘息精准又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尤其是卜幼莹的声音。 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对她的细节再清楚不过,什么举动会让她的呼吸凌乱,什么姿势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这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此根本无需思考, 他便知道她在做什么了,甚至连一个借口也无法找给她。 这世上,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这种事情,更何况还是她还欺骗了自己,他宁愿她坦坦荡荡告诉他实话,告诉他她就是爱上萧祁墨了。即使是这样,也比让他自己发现要好。 卜幼莹根本不会知道,她做的事比世上任何一把刀刃都要锋利,专找他最脆弱的地方插上一刀。 疼,很疼,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也止不住。 萧祁颂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中跳出的画面一一赶走,然后沉声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放心,我会把你安全带出去的,至于出去以后.” 他顿了顿。 卜幼莹亦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像在等待宣判的囚犯一样。 须臾,他开口,声音极低:“我们还是做回陌生人吧。” 话音落地的一瞬,卜幼莹忽然相信这个世上有轮回了。 当初她提分手时,便是如此对他说的,做一个陌生人,即使见到了也不能打招呼、不能说话、更不能有任何接触。 如今却是换成他对自己说这句话了。 卜幼莹站起身,泪光微动,又有两滴眼泪落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断绝所有关系,是吗?” “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偏过脸。 她被气得笑了一声:“好啊,既然你说没什么关系,那就是没关系,随便你好了。” 她赌着气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抬手将眼泪擦干,不再看他。 萧祁颂瞥了她一眼,在她对面也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接着又说:“这雪不会下一整日,再过两个时辰应当便停了,到时我带你出去。” 卜幼莹没理他。 他便也没再说话,不过一刻之后,他又忍不住看向她。 目光将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看见她衣服到处都是破洞,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掉下来,受伤了吗?”他问道。 “不用你管,陌生人受没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祁颂叹了声气,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我说的是出去后再做陌生人,不是现在。” 说罢,便自顾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子翻起来查看。 卜幼莹没拒绝,反而因他这举动,心里泛起了点点涟漪。 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手臂上只是些皮外伤,不严重,你其他地方伤到了吗?”他将她袖子整理好,接着又问。 为了验证自己方才的猜想,她收起赌气,眼神故意软了几分,然后将自己的腿伸了伸。 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道:“脚好像扭了,腿也疼,我昨日是一只腿走路的。” 话音刚落,萧祁颂眉间拧得更紧了,连忙卷起她的裙摆,又脱了她的鞋袜查看伤势。 脚踝处果然肿了,应该是滚落下来时绊到了石头。腿上的擦伤也比手臂上更严重,尤其是膝盖处,两寸大小的皮都磨没了,难怪无法走路。 他一贯是个不太会隐藏自己的人,此时看着卜幼莹满腿的伤口,眸底不自觉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心疼。 某人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暗暗勾唇。 看来自己的猜想没有错,他果真还是在意自己的,方才说什么要与她做陌生人相比都是气话,说不定只要自己再坚持哄一哄,他便没那么生气了。 如此想着,她调整情绪又挤出一层泪光,我见犹怜地看着他,细声问道:“祁颂,我腿上的这些伤是不是会留疤啊?我不想留疤.” “不会的,御医院去专门祛疤的药膏,听说很有效果,你可以试试看。” 他说完,便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她的膝盖包裹住,以免伤口接触其他秽物导致感染。 卜幼莹故意嘶了一声,他便立马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布条缠好。 “那若是御医院的药膏也不管用呢?”她接着又问。 “那.我替你去民间搜罗搜罗吧。” 闻言,她扬起笑,故意说出一句:“祁颂,你真好。” 萧祁颂身体一顿,抿了抿唇,站起身又坐回了原位,并未回应她这句话。 虽然如此,但卜幼莹却没有放弃,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他那边走。 “你干什么?”他连忙起身去扶她,“刚给你包好,现在不要乱动,伤口若是感染就糟了。” 说着,他便要将她往回扶。 可却被她顺势按住了手,委屈巴巴地说:“就一件大氅,你给了我,我怕你也冷,想过去跟你一起裹着。” 萧祁颂一怔,心情霎时间难以言喻。 “欸?”不待他说话,卜幼莹倏忽察觉到一丝异样,仔细摸了摸他的手,“祁颂,为何你的手比我还冰?这不应该啊。” 以前祁颂就是个小火炉,一到冬日就属他身上最暖和,与他哥完全是两个极端,所以每年冬日她最喜欢与他待在一起。 可今日却是怎么了,往年雪下得比这大的有的是,他出去打一个时辰的雪仗都不至于手这么冰凉。 简直像个冻了许久的冰块一样。 萧祁颂愣了愣,当即将手收了回来,丢下一句没什么。 可他这种回答哪能敷衍得了卜幼莹,从上次她身体好转时她便开始怀疑了,祁颂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现在看这情况,她不得不怀疑他瞒着自己的事情与他身体有关。 于是将他偏过去的脸又掰了回来,蹙着眉头认真道:“祁颂,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今日若是不说,我现在就跑出去让自己冻死!” 她铁了心一定要逼他说出口,上次便是因为尊重他才没继续问下去,可若是与他身体有关,她怎么着都必须问出来! 萧祁颂仍是逃避的状态,抿着唇死活不说。 “好,你以为我吓唬你是吧?”她无一丝迟疑,直接脱了大氅便往外冲。 “阿莹!”他一惊,立即将她拉住,“你疯了?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冷!” 说完,又赶紧将大氅捡起来,抖一抖再次将她裹好。 卜幼莹目光似鹰爪似的,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又一次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方才的行为的确吓到了他,萧祁颂不敢去赌她是不是真的打算冻死自己,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视她的安危于不顾。 于是纠结半晌,只好向她妥协,闭了闭眼道:“你病重时,御医研制出来的药需要找人试药,我.” 不用他说完,她便已经猜到他做了什么。 当初她每日都要喝那个药,自然知道它是毒药,也自然知道御医在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喝的药竟然拿他当实验品的! 卜幼莹缓缓睁大眼眸,心头跳得厉害,震惊不已地看着他:“所以,你去以身试药了?” 他低垂着眸,点了点头。 “萧祁颂我看你才是疯了!”她忍不住喊道,“那可是毒药!你又没病你去以身试药做什么?!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没有。”他回答地毫不犹豫。 卜幼莹似乎被这两个字堵住了喉头,张了张唇,话没说出一句,倒是眼泪先掉了下来。 她再次拥住他,眼泪一滴又一滴砸在他胸膛前:“为什么?我有什么可值得你这么做的?万一你死了怎么办?你就算没有想过你的父母,难道也没有想过我吗?我若是知道你以命换命,我往后该有多痛苦?萧祁颂你在装什么伟大啊!” 回忆一幕接一幕涌入她的脑海中,让她哭得不能自已。 她总算知道,为何那段时日他总是状态不佳、为何他看着没了往日的活力、为何他骑马时会流鼻血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那可是萧祁颂啊,那可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萧祁颂啊! 他的身体底子被毁了,一个如此热爱习武、如此要强不服输的人,身体底子却因为她被毁了! “啊—”她攥着他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你往后该怎么办?!往后该怎么办啊?!” 听着她痛苦的悲恸,此时的萧祁颂再也忍不住,终于抬手回抱于她。 第74章 山洞外的风雪渐小, 正如萧祁颂所料,不过此时还未到可以出门行走的地步。 第97节 卜幼莹哭了许久,哭到眼睛已经红肿, 泪水这才减少了些, 正抱着他不停抽噎。 他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说什么安慰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只一个劲地在哭。即便隔着两层衣裳,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胸口湿了一大片。 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带手帕, 他便只能用衣服给她擦眼泪鼻涕。 她倒也不顾忌自己形象了, 红肿着一双杏眸, 任由他对待小孩似的给自己擤鼻涕。 她的鼻头也红肿了好些,堵得厉害,只能张着嘴呼吸,哪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荒郊野岭的, 注意那形象干什么。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 想是能听得进去话了, 萧祁颂便又开始解释:“御医当时给我配了解药, 只要及时解毒便于性命无碍, 只是对身体底子有损而已, 又不是永远不会恢复了,最多将来生些小病,你怎么哭得像我死了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刚冷静下去的卜幼莹又被他说得激动起来,猛地给了他一拳,“什么叫最多生些小病?你以前可是什么病都不曾生过的, 你连风寒都不曾得过!” 那一拳对他不痛不痒,但却让他仿佛被扎了一刀的心里, 奇迹般愈合了些微。 他抿了抿唇角,接着安抚:“好了,我真的没什么事了,自那之后我身体养得不错,你看这么冷的天,我不也没得风寒嘛。” 这倒确实。 她回忆了一下,自从入冬以来,他每日都陪着自己在外面玩耍,确实不曾染过风寒,连一声咳嗽也无,脸色也瞧不出任何的不对劲。 难道真的可以养好?她半信半疑地扫视了一遍他的脸。 祁颂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这点她很清楚,见眼前之人视线毫不躲避,坦坦荡荡接受着她的审视,她便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好吧,我信你一次。”她抽了下鼻子,没再说什么。 闹了这么一出,卜幼莹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要哄他一事,现在倒反过来是他来哄自己了。 哄完她,萧祁颂望了一眼外面即将平静下来的风雪,提醒道:“阿莹,风雪要停了,我们该出发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的确比先前小了很多,于是嗯了一声,抬脚便要往前走。 可身旁人却忽然背对着她,蹲在了自己面前。 “你干嘛?”她问。 “你腿不方便,还是我背你吧。” 她蹙了下眉,伸手便要将他推开:“不用,我一只腿也能走路,哪用得着你背。” 萧祁颂知道,她只是她担心拖垮自己的身体,便强硬地道:“说我背就我背,你腿受伤走路不方便,容易耽误我们进程。” “.” 虽然她听得出来他只是找了个借口,但仍是不满地哦了声,随即妥协弯腰,上了他的背。 两人离开了山洞,萧祁颂用自己的双腿,在厚厚的积雪里劈开一条路。 走到外面卜幼莹才看清积雪有多厚,望着漫过他小腿的积雪,惊讶地睁大眼眸,不禁回想起他刚找来山洞的样子。 那时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额头上明显有着汉渍,小腿以下一片湿漉漉,原来他便是踩着这样的积雪找到自己的吗? 她忽然鼻头有些酸。 “祁……她俯首与他贴近,声音有点哽咽:“对不起……” 萧祁颂的脚步蓦地停下。 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没关系,不过以后……我想我会忘掉的,一切都会忘掉的。”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忘掉她这个人,以及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美好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忘掉。 萧祁颂继续往前走着,卜幼莹却在他背上控制不住的难过。 她不能接受他们之间走向那样的结局,尽管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曾经她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足够快乐,祁颂对她和祁墨的态度便会软和一些,说不定也能像祁墨一样,接受三个人一起生活。 可她显然还不够了解祁颂,亦或是她对祁颂的态度抱有一丝侥幸。 她早该知道,祁颂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定要做出选择吗?” 思忖半晌,她突然带着哭腔问出这句话。 脚步再次停下,他并未立刻回答,似乎正陷入一丝纠结之中。 其实他的答案,早就已经说给过萧祁墨听。那时他告诉对方,他可以接受阿莹对萧祁墨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 也就是说,若是她愿意做出选择,他便可以当作阿莹只是短暂的对萧祁墨动过心。 于是他沉声回了一句“是”。 可惜他的回答,却并未等来卜幼莹接下去的回应,背上的女孩陷入了一番沉默。 萧祁颂提起来的心再次落入谷底,眼里弥漫着无尽的失落,随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着。 不是卜幼莹不愿意回答他,只是她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的选择。 虽说她与祁颂年少时爱慕至今,一直不曾变过,但萧祁墨对她的爱也让她难以放下,那是一份与祁颂势均力敌,完全不输于他的爱。 这让她如何选择? “祁颂。”她终于再次出声:“这段时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开心吗?我以为你已经不介意了。” 背对着她的人蹙了蹙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愤怒地反问道:“三个人?嗬,你竟然会觉得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很开心?卜幼莹,你是不是被他那些有违人伦的想法给洗脑了?” 虽然他说话很难听,但这个观点确实听起来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至少正常人都会觉得她疯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所以她也并不恼,只是继续说:“可是人伦是人定义的,道德也只是人为定义的,为何一件事情人可以将它定义为坏,但另一个人却不能将它定义为好呢?而且我也并未违反任何律法呀。” 萧祁颂听了她这番话简直大为震惊,路也不走了,小心将她放下来。 随后直视着她反驳道:“人们定义道德和律法就是用来约束人性的,你既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应该遵循这里的规则。当然,你若实在不想遵循那也可以,但至少别伤害他人。” “可是我没有伤害别人啊。” “你伤害我了!” 他无法控制地提高声量,话一落地,便堵得卜幼莹无话可说。 两人对视斯须,卜幼莹先低下了头,小声喃喃:“好吧,你觉得三个人一起生活对你是伤害,那我就不提了嘛,别凶我。” “我不是凶……他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于是只道:“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说完,又将她重新背到背上,继续往前行进。 方才的一番对话让两人此时都不大愉快,因此谁也没说话,只沉默地往前走着。 但一炷香后,卜幼莹便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流了许多汗,不禁紧张起来:“祁颂,你是不是身体开始不舒服了?快放我下来。” 她凑近到他脸庞,果然看见他的额头已布满密汗,正顺着脸颊淌下来。 “我没事。”他依旧往前走着,“再坚持一会便能走出这片森林了,我来时记了路。” “都什么时候了?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焦急地锤了两拳他的肩膀。 这么冷的天,他将自己唯一的大氅给了她,身体底子又有所损伤,最关键的是,他寻找自己想必花了不少时间,一直到此时此刻他都不曾休息过,这会儿肯定是又冷又累,只怕已经是精疲力竭。 可他依旧沉默着不放手,卜幼莹急得不行,又不敢真下重手弄疼他,只能在他背上大幅度地扭动,边扭边喊着让他放自己下来。 萧祁颂这个人比她还执拗,任她如何乱动,他也绝不放手,往上颠了一下便继续背着她前行。 意识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时,她登时便哭了出来,还没消肿的眼睛再次落下眼泪。: “为什么?你不是要忘了我吗?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祁颂,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放我下来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得活。”他终于开口,“你得好好活着,无论你选择谁,都要好好活着。” 卜幼莹哭得更厉害了,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与他脸颊贴着脸颊,声音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直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没关系。”他张了张唇,声音有气无力,“我很快……便能忘记了。” 话音刚落,颀长的身躯顿时倒在了雪地里。 “祁颂!” 她瞳孔震颤,急忙爬起来跪在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抱进怀里,“祁颂,你不能睡!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没入织物里。 怀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无一丝血色,裸露出来的肌肤哪哪儿都是冰凉的,连吐出来的气息也无半分温度。 他看着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的卜幼莹,费力抬起手抹去她的眼泪,扯了扯唇:“别哭,我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让我休息一会儿吧,阿莹,我一定带你走出这里。” 她哭着摇头:“不,我要和你一起留在这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萧祁颂怔愣了好久,半阖的眸子里有点点星光在流动,随即扯了扯唇,用极轻的声音回她—— “好。” 尾音坠地,远处几束火光亮起,在她看见希望后激动的声音里。 萧祁颂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75章 不知过了多久。 卜幼莹睁开双眼时, 意识还未完全回归,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 只依稀记得,当时她抱着晕倒的祁颂, 向远处的火光大声呼救, 喊得声嘶力竭。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再然后, 她便失去了意识。 卜幼莹坐起身,还未来得及察看周围的环境, 便听见有人推开了门。 是未央。 “小姐, 你醒了。”未央坐在床沿, 端了一杯热水给她。 她有些讶异:“未央?是你。” “是我,小姐。” “我不是在做梦吧?” 未央笑了笑,拿起她的手捏了自己一把:“小姐,你不是在做梦, 太子殿下派人找到了您, 将您带了回来, 您现在正在东宫呢。” 第98节 “东宫?”卜幼莹愣了一愣, 视线从她脸上移至屋内。 这熟悉的陈设, 的确是东宫没错。 可是她怎么会回到东宫呢? 她突然想到什么, 倏地睁大眼眸, 一把抓住未央的手臂,急切询问:“祁颂呢?只有我回来吗?祁颂呢?” “小姐您别担心。”未央连忙安抚道:“二殿下也在东宫呢,太子殿下怕您醒来要去找他,便令人将他安置在了东宫,只不过他此时还未醒来.欸, 小姐!” 卜幼莹无心继续听下去,她立即下床穿鞋, 连外袍都没穿便往外跑。 未央赶忙拿了件厚厚的狐裘跟上去。 她来之前,没想过萧祁颂的屋子里会有这么多人,毕竟她的屋子里只有她和未央。 但祁颂的屋子里却站了两位御医、几名侍奉的宫人、以及皇后、和面色沉重的萧祁墨。 萧祁墨在这里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看着屋内一众严肃的面庞,卜幼莹的心悄然提了上去,怔怔望着床上昏睡的人。 “阿莹,你醒啦。”萧祁墨立即上前,接过未央手里的狐裘给她披上。 卜幼莹并未回应他,视线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祁颂,缓步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面容也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可依旧稍显憔悴,一双手在如此温暖的屋子里,也仍然冰凉凉的。 她坐在床沿,问道:“周御医,祁颂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他身子出什么问题了?” “回卜小姐,二殿下.” “咳咳。”一旁的汤后突然打断周御医。 接着使了个眼色,除了太子之外,周围人便接连退了出去。 汤后原本也想让萧祁墨离开,但他不为所动,似乎是上次的事情让他长了记性,怕自己的母亲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便坚持留在屋内。 他一直是个有主见的,汤后命令不动他,只好作罢。 随后看向卜幼莹,叹了声气:“莹儿,祁颂为你试药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他身体底子本就有损,这次又为了寻你,冒着风雪满森林地跑,近二十个时辰没合眼。御医说,他本来已经养好了些,只要日后再继续养着,不出一年身体便能恢复至以前的状态,可现在.” 汤后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卜幼莹自始至终握着他的手,仅是从那双冰凉的手心便能感觉到,他的健康状况一定更严重了。 内疚如海水一般包裹着她,她很想哭,但此时的双眼已经干涩得挤不出泪来,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浮在眼中。 她张了张唇:“娘娘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吧。” 既然她如此说了,汤后便也不再顾忌,当着萧祁墨的面直言道:“莹儿,上次是伯母不对,不该偏听一面之词冤枉你。但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便不要再以任何名义与祁颂有所联系了吧,这样无论是对祁颂,还是对祁墨,都不公平,不是吗?” 卜幼莹还未回应,她接着又说:“我知道我家这个小的爱你爱到愿意付出生命,但我是个做母亲的,我愿意看见我儿子为了你去死吗?请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莹儿,你大发慈悲让祁颂彻底死心吧,不要再给他希望了,算伯母求你了。” 她说完便起身要给卜幼莹跪下。 萧祁墨立即扶住母亲,不禁眉间紧蹙:“母后,你这是做什么?” “儿啊。”汤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老泪纵横,“你难道也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心里一直有旁人吗?他是你的亲弟弟,就当怜惜你弟弟性命,帮母亲劝劝莹儿吧,好吗?” “母后,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便喊来了外面待命的宫女,命她扶皇后回昭仁殿。 宫女领命,正要上前搀扶,忽听卜幼莹开了口:“等等。” 她起身,缓步行至汤后面前。 神色冷静,却又决然。 随后屈膝福礼,淡声吐出:“伯母,您说的没错,我对谁都不公平,既连累了祁颂,也让祁墨心中不悦。但有一点,您搞错了。” 卜幼莹转移目光,看向了萧祁墨。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自认为自己十分了解阿莹,但此刻,他却看不懂她这道眼神。 须臾,她看回汤后,接着道:“那时我只是说,希望您惩戒恶意揣测之人,却并未回复您我做了选择。事实上,我从来不曾做过任何选择。” “你这是何意?”汤后不解。 可一旁的萧祁墨却猛地一震,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上前阻止道:“阿莹,母后今日累了,还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你刚从雪地里出来,也需要好好休息,未央——” “祁墨。”卜幼莹打断他,“我必须要说。” “我不许!”一向从容的萧祁墨在此时彻底失去了理智。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他又换回之前的模样,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柔声道:“阿莹,听话,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汤后看着眼前奇怪的二人,面露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墨儿,你为何要阻止她,有什么不能告诉母后的?” “不是不能告诉您。”卜幼莹看向她,“是祁墨自己不想听。我想说的是,之前我不曾做过选择,但现在.” “够了!”萧祁墨突然吼出一声。 汤后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惯常温文尔雅的儿子,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但她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被萧祁墨唤来几位宫女,强行将她送出了东宫。 卜幼莹似是已经料到自己不可能完整说完,因此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火气,也并未感到吃惊。 汤后离开后,萧祁墨一言不发地带她走出萧祁颂的房间,一路屏退了东宫所有的下人,直到将她带回寝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她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萧祁墨面对着房门,沉默片刻,徐徐转身。 一双眸子似死水一般看着她,沉声问道:“就因为他为你试药吗?” 她没说话。 “那碗药我也想试的,是他抢了先!”他几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阿莹,我也可以为你试药的,我什么都愿意的,我求求你,不要说,不要说好不好?” 卜幼莹眸底漫着几许怜惜,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我嘴上不说,心里也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不想听!”他倏然吼了出来,然后又立马将她拥入怀中,“阿莹,我求你,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别丢下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怀中人叹了声气,并未拒绝他的拥抱,只道:“祁墨,我不是因为他为我试药才选择他,我早该做出一个选择了,否则,如今也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你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能接受了。祁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也该由我来终止了。” “那你为何不能选择我呢?” 萧祁墨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弯腰直视:“我也爱你啊,我对你的爱不输给任何人,你为何不能选择我?” 卜幼莹沉默了。 她低垂着眸,一言不发。 正当他以为她有所动摇时,她忽然轻声开口:“我没办法选择你。” 他登时心中一紧:“为什么?” “祁墨,我曾经与你说过,祁颂于我而言不仅是年少时的恋人,他更是我的亲人,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无论放弃谁,都不会放弃他的,你能割去你身体的一部分吗?” “我能!” “但我不能!” 她坚定地看着对方:“我不能割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做不到,我怕疼,也不想割去。” “那我呢?你就忍心割去我吗?!放弃我你的心里难道就不疼了吗?!”萧祁墨越说越激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疼,但是没那么疼。”卜幼莹顿了顿,似乎很不想说出下面这句话,但却又不得不说。 于是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祁墨,说白了,我爱你,但.我更爱祁颂。” 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如坠深渊,砸得粉身碎骨。 哪哪都疼,可. 又哪哪都感觉不到疼。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此时此刻仿佛正在滴血的心脏,不疼,却让他喘不过气,似乎下一刻便要闷死过去。 他直起身,张嘴深呼吸了几口,可依然觉得窒息。 好像那句话不止是一句话,而是一双狠狠掐住他脖颈的手,几乎要让他溺毙在这儿空气里。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开始充血,红得像头野兽。 卜幼莹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想去关心,却被他陡然抓住手臂,一把扯到自己跟前。 他张了张唇,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咬着牙低声吐字:“从今日起,你哪儿也别想去。” 第76章 自从那日与萧祁墨摊牌后, 他便将卜幼莹关在了房间里,无论她打开门还是窗,永远都有两名禁卫守在外面。 除了未央每日给她送来吃食外, 她见不到任何人, 甚至白日里也不见负责洒扫的宫人过来。 想必这间寝殿已经被围成了铁桶一般。 卜幼莹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行径, 自二人互通心意后, 他对她无不是温柔尊重,甚至还能容忍祁颂与自己的关系。 可一夕之间, 他却完全变了个人, 竟想出囚禁的方式将自己捆在他身边。 这下别说离开皇宫了, 她连走出这扇门都做不到。 卜幼莹已经一夜未眠,心里十分担忧祁颂的状态,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是否醒了、又是否知晓她已被囚禁起来? 若是知道了,怕是要不管不顾地闯来救她,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祁颂如今身子不好, 若是就这么闯进来, 难免会受伤。更何况祁墨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她真怕他做出伤害祁颂的事情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 坐在床沿呈大字型躺在塌上。 此时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祁墨把她关起来后便没再来看过她, 她连谈判都找不到人。 不过……她倒是觉得可以从未央身上想办法。 虽然这两日她每次进来送吃食时都一言不发,自己问她她也不回答,不过倒是用眼神示意了自己一下,摇了摇头。 意思是,外面有人偷听, 未央无法与她言语。 第99节 卜幼莹了然,这确实是祁墨的做事风格。于是她便打算等未央下次送吃食来时, 用文字与她沟通,还好屋里的笔墨并未被收走。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被人叩响两声,随即未央端着食盘走进来。 房门又被禁卫关上。 正当未央将食盘放下,卜幼莹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将自己早已写好的文字摊开在她面前,然后又去拿来笔墨给她。 未央看见字条时愣了一下,上面写着:“祁颂如何了?” 她看了一眼卜幼莹,抿了抿唇,接过她递来的毛笔在上面回道:“醒了。” 卜幼莹露出喜色,连忙又写:“他可知我被关在这里?” 未央回:“奴婢不知二殿下是否知晓。” “那邢遇呢?” “不见了。” 她蓦地跌坐下去,这下事情便困难了,若是有邢遇在,兴许还能有一丝希望闯出去,但邢遇如今不知去了何处,这下她该如何离开东宫? 真是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 未央见她苦恼,便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她:“太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想是记挂着您,不如您找他谈一谈,或许能缓和一些。” 卜幼莹叹了声气,写道:“我也想找他谈一谈,但他并未来看我,我无法见到他。” “奴婢去帮您说一说。”未央又写。 见此,她紧皱的眉终于舒展些微,回了未央一句谢谢。 未央办事很快,才将将入夜,门外走廊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卜幼莹起身望着房门,眼看着它被打开,两日不见的萧祁墨缓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这是他平日里从未穿过的颜色。俊俏的面庞瘦削了几分,眼下明显挂着两圈乌青,正平静却又死气沉沉的看着她。 “未央说,你想与我谈一谈。”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像塞了一团砂纸在里面,“谈什么?” 卜幼莹垂了垂眸。 萧祁墨来之前她已然思虑过,与他硬碰硬是没有用的,他不吃这一套,兴许还会更加惹怒他。 所以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向他服软,然后再找机会逃出去。 于是她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担忧道:“你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哑?” 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萧祁墨微微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随后半垂着的眸子移向左侧,语气略柔软了一些:“没什么,有些上火罢了。” “喝过药了吗?” “没有。” “不喝药怎么成?找人去御医院抓点药吧。” 言罢,她便要上前打开房门。 可手还未触碰到门把手,身子忽然被人拥进怀里,不得不站定在原地。 “你是在关心我吗?”他问。 卜幼莹扯了扯嘴角:“当然,我们之间又不是仇人,我怎会不关心你?” 她这话显然让萧祁墨十分满意,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脸庞埋在她颈窝,深深嗅了一口。 虽然只有两日未见,但于他却是千年万年。 他想念她身上的气味、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与自己说话时明媚的笑容、更想念她对自己的关切与担忧。 “阿莹。”他开口唤她。 接着,毫不留情戳穿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即使你服软,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莹,想让我放你出去只有一个办…… 萧祁墨松开手,乌黑的眸子直视着她,沉声道:“那便是与我成婚。” 尾音坠地,卜幼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挣脱开萧祁墨握住自己双肩的手,忍了两日的怒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萧祁墨,你为何非要如此执拗呢?就算我今日与你成了婚,我今后就会快乐吗?还是你觉得我快不快乐不重要,爱不爱你也不重要,你只要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待在你身边就够了,是吗?” 萧祁墨明显不想同她争论这些,侧过身去,语气又恢复了来时的冷淡:“我过来不是来与你争辩的,我只要答案。只要你愿意与我立刻成婚,这些禁卫便不会再出现,你想与祁颂继续像以前那样,我也可以接受。” 她闻言冷笑了声:“那若是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也得愿意,你我的婚事是圣旨所定,现在不愿意,日后也只能妥协与我成婚。还是你以为,伯父伯母回到故乡便不会再受到牵连了?” 他话音刚落,卜幼莹倏忽猛推了他一把,怒不可遏:“萧祁墨你卑鄙无耻!你怎么能用我爹娘来威胁我?!” 她睁大双眼看着对方,不敢相信威胁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他怎么能拿她父母的性命来威胁她?他怎么能用这种方式逼她妥协?! 萧祁墨偏首,不知是心虚与她对视,还是不想与她对视,只回道:“我也不想,所以你最好选择前者。”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此时脑中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一变,立马转身跑去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锦盒走过来递给他。 他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十分确定的是,这里面不可能是暗器,阿莹再怎么样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伤害他。 于是他照她说的打开了锦盒,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片明黄色的方布。 他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但仍是将那块方布取了出来,摊开在眼前。 上面只写了简简单单两句话,因此他只用了两息便读完了上面的内容,随后目光在看到落款与印章的那一刻,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这不可能是父皇写的,你与我的婚事是他亲自所定,赐婚圣旨更是他亲手所写,他怎么可能写出这一封手谕来打他自己的脸?” 卜幼莹冷静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我伪造陛下手谕吗?” 他张了张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份手谕不可能是伪造的,毕竟那上面的印章的确是玉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伪造玉玺? 更何况两人此时都在宫中,是不是伪造的他只要去父皇面前一问便知,因此她不可能拿一份假的手谕来欺骗自己。 可是为什么? 这场婚事明明已经昭告天下,父皇写下这一封手谕,岂不是让之前的圣旨成了儿戏? 他想不明白,不过明不明白也不重要了,有这封手谕在此,卜幼莹便可以拒绝与他成婚,而他再也威胁不到她了。 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定在原地,卜幼莹心里并无半分痛快,毕竟自己从未想过会用到这份手谕,她当初…… 是真的打算与他成婚,做他妻子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闭了闭眼,出声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她便又补充一句:“我已不是你的未婚妻,你再将我囚禁在此便是有违律法,你可是太…… “太子又如何?!”他突然吼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是不做这个太子,被贬为庶人又有何惧?嗬,有违律法?阿莹,别说律法了,就是这皇命我也不打算遵守!” 话音刚落,便大跨一步至桌前,将那明黄手谕悬于烛火之上。 卜幼莹猛地睁大双眼,立马上前阻拦:“萧祁墨你疯了吗?!还给我!” 可她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气?萧祁墨身材高大,只伸出一只手臂便轻轻松松将她拦住,任由她如何扑腾,也碰不到那手谕一丁点。 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点燃它一角,然后火势瞬间增大,像一头饥饿已久的怪兽,不出须臾便将那手谕吞噬殆尽。 最后一点残黄被他丢至地上,卜幼莹目眦欲裂,仿佛被烧尽的不是手谕,而是她所有的希望。 “……怎么能……”她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瞳光震颤,“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几乎是嘶吼出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啊——”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眼眶,她浑身无力地滑了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为何事情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祁颂因她而损坏了身体,祁墨更是因她而完全变了一个人。萧芸沐也与自己彻底闹翻了脸,皇后更是将她视作迷惑他儿子的祸水。 一切的一切全都变了个模样。 所有的痛苦、愤恨、委屈,都在这一刻化作碗里的水,而那封被烧毁的手谕则是丢进里面的一颗石子,水顿时哗啦啦地从碗沿涌了出来。 她恨,却又不知该恨谁。 她恨那封赐婚的圣旨、也恨当初执意定下婚约的爹娘、恨萧祁墨的推波助澜、也恨自己无法割舍亲情与祁颂私奔。 她更恨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巍巍皇权、恨这个女子无法反抗,只能听从父母之命的时代、恨她身上所有的束缚与枷锁。 更恨自己为何抵抗不住内心的欲望,竟爱上了两个人。 而这些滔天的恨意,在此时却只能化作她眼里的泪水,抒发几分微不足道的痛楚。 萧祁墨始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心里又何尝不痛呢? 可比起这些痛,他更不能接受卜幼莹离开他。 若是换做以前,他从来不曾拥有过她也就罢了,可他已经拥有过了,他拥有过她的爱、她的关心、她的笑容,这让他如何甘心将她拱手让于旁人? 他做不到。 其实从决定将她囚禁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以后她恨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或是再也不爱自己,他都没关系。 他只要阿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一具行尸走肉。 是了,他从来都是如此偏执的人,怪只怪她没有看清自己,相信了他平日里的伪装。 萧祁墨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哑声道:“阿莹,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若是可以,我愿意拿我的后半辈子去承受你所有的恨意与怒火,日日祈求你的原谅。阿莹,留在我身边吧,好吗?” 卜幼莹通红着一双杏眸与他对视,眼底充血一般红得吓人。 她就那样盯着他,盯了好一会才冷声启唇:“你做梦。” 话落,他轻抚她脸庞的手指一僵。 原本温柔几分的脸色缓慢冷了下去,周身的寒意仿佛具象化一般,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他此刻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萧祁墨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默了须臾,回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便怪不了我了。” 卜幼莹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便见房门被人打开。 未央从外面走了进来,凑近他耳边,同他耳语了几句。 第100节 她听不见未央在说什么,不过很快,萧祁墨的目光便落在了自己身上,接着唇边勾起一抹她看不懂的笑意。 “好戏开场了,阿莹,我这就带你去看看。”他说完,便令未央将她扶起。 说是扶,其实是桎梏。 未央牢牢握住她的手臂,跟在萧祁墨身后一同离开了东宫。 一路上,卜幼莹疑惑地看了未央数次,妄图得到解答,可对方却对自己的眼神始终视而不见,依旧牢牢抓着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逃脱。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但很快她便发现,他们正在往毓琇门的方向行去。 那是皇宫最冷僻的宫门,亦是军队回宫的宫门。 他们带着自己去那里做什么? 卜幼莹不解。 直到半刻之后,他们到达了城楼上,她一眼便看见下面站着一片乌压压的人群,而领头的那三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则是萧祁颂、邢遇,以及卫戎。 她猛然一怔,顿时便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难怪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邢遇在关键时刻失踪,原来是知晓她被囚禁在东宫后,便找到祁颂通知了此事,接着祁颂利用之前拉拢的武将人脉,凑齐了这一队兵马列于毓琇门前,打算强行闯进东宫救她出来。 而这一切早就被萧祁墨了然于胸,就等着他们往陷阱里跳呢! 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阴谋后,卜幼莹立即趴在城墙上对下面大喊:“祁颂,快走——” 第77章 浓墨般的夜里, 冷风戚戚。 站在高处望去,能清楚看见周边积雪还未融化,正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些微冷光。 方才卜幼莹的“提醒”并未让宫门前的兵马撤退半分, 萧祁颂在见到她的那一刻, 沉重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阿莹!”他仰首望去, 视线在她身上迅速逡巡。 见她完好无恙, 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了些,随即又蹙眉瞪向一旁的萧祁墨, 扬声斥道:“萧祁墨你放开她!堂堂太子殿下囚禁一位小女子, 也不怕遭人笑话吗?!” 居高临下的萧祁墨冷笑了声:“我们彼此彼此, 你深夜带兵闯宫,难道就令人敬佩了么?恐怕世人只会笑话你不自量力吧。” “嗬,是不是不自量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话音刚落, 身后所有士兵便立即作出备战姿势。 卜幼莹心下一惊, 看来祁颂这次是闯定了, 她再怎么说也无用。 于是她又看向萧祁墨, 只见对方看着城墙下一大片兵马, 眉头皱也没皱一下, 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随即他抬手一挥, 四周突然不知从何处涌来不计其数的士兵,将祁颂那队人马齐齐包围。 紧接着,城墙上也立即跑上来一队士兵,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弓箭,把守住城墙的每个垛口, 冒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下面所有人。 这是要将他们围剿射杀的架势啊! 卜幼莹睁大双眸,上前抓住萧祁墨的衣摆, 声线微微颤抖着:“你要做什么?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疯了吗?” 他转过头,漠然看着她:“带兵闯宫,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萧祁墨稍稍弯腰,凑近她耳畔,低声道:“这是谋反。” 她浑身一震,抓着他衣摆的手竟不自觉微微发颤。 面前人直起身,微垂的眸底满是平静的疯狂:“这事儿若是禀报上去,我就是将他就地诛杀也合情合理,天下人不会说我半个字,父皇更不会因此而贬黜我。不过.今夜此处都是我的人,若我令他们闭嘴,我保证父皇绝不会知晓此事。阿莹,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让他生,还是选择让他死呢?” 他们谈话声很小,底下的萧祁颂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阿莹僵滞着姿势,一双杏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祁墨,震惊之下却又有几分痛苦纠结,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听不见,他心里万分焦急,唯恐萧祁墨说了什么挑拨的话离间他们,便立即抬手,令身后士兵准备发起进攻,突破包围。 察觉到下面的动静,卜幼莹当即转身,冲下面大喊一声:“不要!” 她叫停了祁颂,然后再次抓住萧祁墨的衣摆,慌忙哀求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你答应过的!不要这样好吗?求你了。” 萧祁墨握住她颤抖的手,冷静依旧:“我是答应过你,但我也说过了,你要在我身边好好的。当初我与他和平共处的条件便是,他不会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但现在,是你和他先食言了,不是吗?” 话落,他将她拽着衣摆的手,缓缓拔开。 随后向身旁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颔首,立即举起右臂。 卜幼莹知道这个手势,一旦往前摆动,城墙上便会顿时万箭齐发,包围的那些士兵也会立刻发起进攻。 “不!”她下意识大喊,而后想也没想便爬上了城墙。 周围人骤然一惊,萧祁墨和未央连忙上前欲行阻拦。 “别过来!”卜幼莹已走投无路,此刻脑袋根本无法思考,是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站在了城墙上。 她盯着萧祁墨,眼里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几近决然道:“萧祁墨,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逼迫我妥协,你如今的行为,和当初的我爹娘没有任何区别。但是.” 她顿了顿,勾唇冷笑了声:“当初我正是因为选择了妥协,才导致我们三人如今的局面,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妥协了。” “你要做什么?”萧祁墨明显紧张起来。 他伸着一只手臂以示安抚,同时脚步往她那边悄悄挪动:“阿莹,你先下来,上面很危险,你下来了我们再谈。” “不必谈了。”卜幼莹站起身,像他俯视自己那样,也俯视着他,“我们什么都不必谈了,萧祁墨,我想通了。” 他又挪近了一点,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脚,接着动了动干涩的嗓子:“你想通了什么?阿莹,你别胡思乱想,我答应你我不伤害他,好吗?” 她双脚往后挪了一点,半掌悬空,神色木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唇:“我想通了,既然一切错误因我而开始,那便因我而结束,我再也.”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她缓缓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闭上了双眼。 “我再也不想深陷其中了。” 话音落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如蝴蝶般鲜亮的颜色顿时从城墙上飘落下来。 “阿莹!”他们齐声喊出。 萧祁颂与邢遇立刻飞身下马,拨开层层包围的士兵,往城墙边奔去。 而城墙上的萧祁墨根本来不及抓住她,但身体却下意识地一同扑了下去,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殿下!”未央惊叫一声,也立马扑了下去。 周身空气在飞速流动,卜幼莹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震惊不已地看着他。 都说人在死前脑海中会浮现人生的走马灯,可她却没有,在身体飞快下坠的途中,她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一种灵魂上的自由。 让她连带着看萧祁墨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竟在这般生死之际笑了出来。 萧祁墨也笑了出来。 死亡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轻松呢?他背负着父母的期待活了二十多载,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能被迫做着他们眼中“出息”的儿子。 他实在已经厌倦疲累,若是能与自己最爱的人一同长眠,也算是实现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他与阿莹,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分开他们。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当初的萧祁颂。 殉情,是爱情最佳的证明。 白雪簌簌中,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迅速下坠,上面还有第三道身影紧随其后。 未央努力伸直双臂,终于够到他们二人的衣袍,接着用尽全力一扯,顺利将他们拉至自己身前,而后将内力运入掌中,猛地一推! 三个人旋即调换了位置,卜幼莹在最上面,被萧祁墨护在怀中,而萧祁墨的背后则是未央。 萧祁墨猛然睁大双眸,喝道:“未央!谁允许你如此做的!” 可惜未央已经来不及回答他,三人砰的一声砸在不远处的萧祁颂与邢遇面前。 垫在最下面的未央猛吐一口鲜血,无法说出半个字,甚至连双眼也依旧睁着,便直接当场死亡。 而中间的萧祁墨虽然有人在身后垫着,但到底只是身子骨瘦弱的女子,更何况坠落的高度已经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因此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怕是体内骨头断了不少,当场晕了过去。 最上面的卜幼莹被他牢牢护在怀中,有两具□□作为垫背,她受到的冲击自然最小,但也晕了过去。 这一幕彻底吓坏了周围的士兵,还是萧祁颂二人先反应过来,赶紧叫人分开他们三人,一队人抬走死去的未央,一队人则将晕过去的萧祁墨送往东宫。 随后他也抱着卜幼莹赶回了东宫。 御医来得很快,诊断卜幼莹并无大碍,只是头部受到一些冲击暂时晕了过去。 萧祁颂松了口气,本想在她房里守着,可邢遇倏然来报,说是太子那边的情况有些危险。 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看一眼。 太子寝殿里围满了人,这其中包括了半夜被叫醒的萧帝和汤后。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手下的人谁还敢继续瞒着皇帝? 萧祁颂走进去的刹那,萧帝立刻上前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鲜红的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汤后立马扑上来将他护在身后,眼泪止不住外涌:“你打颂儿干什么?!这又不是颂儿的错!要怪就只能怪我们,是我们非要定下这门婚事的,你要打就打我!” 萧帝咬紧后槽牙,瞪着眼睛指了指萧祁颂,随即对殿内大吼一声:“都出去!” 殿内一众人等立即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此处,生怕被牵连似的。 安静下来后,萧帝亲自将内室的门关紧,以免吵到萧祁墨。随后坐在厅堂的主位上,冷静了会儿。 才沉声道:“御医说,你哥他伤到了脊柱,今后能不能站起来还得看之后的治疗情况。” 萧祁颂心底猛地一沉,睁大眼眸:“怎会如此?” “你问我?”萧帝倏地瞪向他,压抑着声量低吼:“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带兵闯宫是想干什么?嗯?你难道要谋反不成?!” 汤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立马上前替儿子辩解:“颂儿不可能会谋反!元宗,你再怎么也不能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 “是我想怀疑吗?是这小子实在太无法无天了!”萧帝忍不住站起来,“墨儿是你亲哥!是你的亲兄长!你可有将他放在眼里半分?!今日敢带兵闯宫,明日你是不是就敢带兵逼宫了?!” 谋反这罪名太大,一直沉默着的萧祁颂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是他先将阿莹囚禁起来的。” “囚禁?”萧帝眉头一皱。 思绪转了转,便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 于是又坐了回去,强行让情绪平复了些,接着道:“今日这件事.我会按下,不会有人知道你带兵闯宫的事情。至于墨儿.便说是他得了急病,御医那边我已经嘱咐好了,你对外也注意好你的说辞。” 到底是亲生儿子,若是让那些大臣知道祁颂带兵闯宫,一定又是数不清的劄子上来弹劾。 第101节 就算他知道祁颂并非谋反,可那些大臣却不一定信,尤其是那些迂腐古板,动不动用辞官撞柱来威胁的谏臣,一定会吵着闹着非让自己处罚他。 届时要么是赐死,要么便是贬为庶人流放,总之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已经有一个儿子重伤,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所以他不得不做此决定来维护祁颂。 萧祁颂听见这番话,心里着实惊讶不小。 他带兵闯宫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结果,这不是个小罪名,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维护自己。 瞠目结舌须臾后,在母亲的提醒下,他赶忙应了下来:“是,我知道了。” “还有,你哥不知何时会醒,醒了之后也不知能不能站起来,若是.”萧帝顿了下,闭了闭眼,遮掩住眸底的悲痛。 缓了会儿后才继续道:“若是无法再站起来,朝臣们恐怕也不会允许一个残疾人成为国之根本,总之,你这段时日先学着如何处理政事吧。” 他这番话的意思虽未明说,但让萧祁颂接手太子之位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可萧祁颂脸上却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喜色,只蹙了蹙眉,说:“我不做太子。” “什么?”萧帝一时未反应过来。 “我说,我可以光明正大与他比拼政绩,但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捡他的太子之位。” 话落,萧帝顿时又怒气丛生,恨不得操起一旁的茶杯朝他扔过去。 “我告诉你萧祁颂,你愿不愿意没有用,别以为你的意愿有多重要,若不是你将你哥害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太子之位轮得到你坐?他如今躺在榻上病情难测,而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承担他的未来是你应尽的责任!” 言罢,他倏地起身,狠狠瞪了萧祁颂一眼:“明日起开始上朝!” 说完,宽袖一甩便气冲冲地离开了此处。 萧帝走后,汤后也不便久留,说了几句安慰儿子的软话,便也跟着离开了东宫。 太子寝殿中此时只剩下他一人。 萧祁颂站定片刻,鬼使神差地走到内室门口,打开了房门。 萧祁墨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只是与睡着不同的是,他的眼睫一动不动,明显是陷入了昏迷。 方才父亲与他说萧祁墨今后可能无法再站起来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痛快,而是. 有一种莫名的沉重,与一分悔意。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与萧祁墨反目成仇到现在,彼此斗得你死我活过、互相想置对方于死地过、甚至为了杀死对方而付诸行动过。 可如今看他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萧祁颂心底竟有一丝悲哀,也有一抹希望。 希望他醒过来、希望他不要死、希望. 他依然可以站起来。 - 卜幼莹在翌日清晨醒来。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但脑袋却受到不小的冲击,毕竟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因此醒来时脑袋难免会有些眩晕。 房里无人,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下床,去打开房门。 守在门外的宫女见她醒了,连忙上前搀扶,另一名宫女则立刻离开,去禀报二殿下。 “你是谁?”她瞧见宫女是陌生面孔,便急忙问道:“未央呢?” 昨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清楚楚,未央将他们二人翻转了位置,她自己垫在最下面坠了下去。 那宫女愣了愣,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着:“未,未央.她.” 御医昨日嘱咐过她们,说卜幼莹脑部受了冲击,需得三两日才能完全恢复,在此之前不能受到强烈刺激,因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卜幼莹一见她这样子,便知未央的情况一定不好,于是立即抓住她的手,命令道:“未央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小姐,这.” “你听不懂人话吗?带我去见她!” 宫女正为难着,卜幼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莹,你醒了。” 她转过身,便见萧祁颂身着朝服朝自己款款走来。 “祁颂。”她愣了愣,“你没事吧?祁墨可有为难你?” 她以为有未央垫在下面,萧祁墨便同她一样,身体并无大碍,因此并不知道他此时真正的情况。 萧祁颂不易察觉地怔了一瞬,旋即莞尔回道:“我没事。阿莹,你的身体还未恢复,外面冷,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有了他在,卜幼莹心下安心不少,便也没有拒绝,被他搀扶着一起回到房中。 房门关上后,她再次问道:“祁颂,未央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我知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肯定会伤得很严重,你带我去见见她好不好?” “阿莹.”他握着她双手,低垂着头,犹豫半晌终是开了口:“御医让我们不要告诉你,说是怕你受到刺激,但我不想再瞒你任何事,你若是迟些知晓,恐怕只会更痛苦。” 人总是有一种比动物还要敏感的直觉,卜幼莹一听到这番话,心里便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她张了张唇:“未央她.是不是死了?” 萧祁颂一愣,斯须,沉重地点了下头。 卜幼莹倏地捂住自己胸口,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阿莹,你还好吗?”他立即上前将她搂住。 她吞咽一口,点了点头:“没事,我没事。她的遗体呢?你可有处理?” “我给她准备一口棺材,之后去查过她的身世,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因此遗体一直被放置在棺材里。冬季天冷,可以放置两日,不过后日必须得下葬了,你要去看看她么?” 卜幼莹点点头,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臂,以支撑自己脱力的身体。 “晚点再去吧。”萧祁颂将她扶至桌前坐下,蹲在她面前仰视道:“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我怕你到时一哭会更严重,还有.” 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这一停顿,让她心里那股堵塞感越发加重了些,于是追问道:“还有什么?还发生了什么?” “你别着急。”他起身坐在她对面,继续说:“昨日你坠下城楼时,是萧祁墨将你护在胸膛前,你记得吗?” 脑子嗡的一声,她很快便意识到这场对话的重点是谁了。 于是怔怔地点了点头:“记得,我身后是祁墨,祁墨身后是未央。” 所以未央才会严重到当场死亡。 那这么一说,是不是意味着祁墨的情况也很严重? 卜幼莹当即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急切:“他是不是也状况不好?” 萧祁颂抿了抿唇,沉默须臾,嗯了声:“他今后.也许站不起来了。” 第78章 卜幼莹走进太子卧房时, 站定在门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抬起腿,往榻上沉睡着的人走去。 半柱香前, 祁颂与她说萧祁墨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时, 她像被瞬间抽走浑身的力气, 差点当场晕过去。 方醒来便一连听见两个噩耗, 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可卜幼莹却硬生生撑着,一刻未缓地让祁颂带她来了太子寝殿。 未免她出事, 萧祁颂始终等在门外, 既不去打扰她, 也不打算离开。 屋里的卜幼莹正坐在床沿,望着昏迷不醒的萧祁墨,心底一股内疚情不自禁蔓延开来。 方才来时的路上,祁颂同她说过御医的原话, 说是能不能站起来还得看后续的治疗情况, 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她没想到这次事件会他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还以为他同自己一样, 不过是脑袋受到些冲击, 昏睡些时辰罢了, 谁曾想…… 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抬手拂去,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哽咽道:“祁墨,你一定要没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都应该迎来新的生活。” 可惜他无法给予她回应,被她握住的五指也一动不动。 她并不知道, 此时萧祁墨正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阿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像寻常夫妻那般平淡且恩爱。 他每日早晨都会给她梳发描眉,夜里又为她宽衣解带。在她哭泣时将她搂进怀中,在她欢笑时与她一同分享喜悦。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个梦,他只知道自己十分幸福。 直到有一日,天气骤变,黑压压的乌云积攒在上空。 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城墙上。 “萧祁墨,我恨你。”面前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站在垛口上的阿莹直直倒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 “阿莹——”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袍,人刚靠近垛口,便看见他的阿莹已然坠地。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快到他来不及挽回任何事,目眦欲裂的眸子里,只看得见大片鲜红的血液,从卜幼莹的身下向周围蔓延。 那些血是他从未见过的红,红得仿佛要刺伤人的眼眸,它们宛若藤蔓,缓慢却又诡异的像四周伸展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便看见血液越来越多,覆盖的区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一片血海。 而穿着素白裙裳的卜幼莹,则了无生气地躺在那片血海之中,随着波浪漂流沉浮。 萧祁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看着海面逐渐升高,直至将他淹没。他在红色的血液里胡乱扑腾,喘不过气,胸腔里的氧气也在一点一点溜走。 他感觉到,死亡即将找到自己。 就在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五指。他费力掀起眼皮,看见卜幼莹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冲他笑了一笑。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周围红色的血液也在逐渐退去。 一转眼,他站在了一片雪白之中。 “阿莹?”他唤了声。 可周围空无一人,方才牵着他的卜幼莹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一望无际的白茫茫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一边呼唤着卜幼莹的名字,一边往前寻找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前方远处发现一颗大树。 仔细瞧一瞧,那树干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于是他立刻跑上前,这才发现是一个人被钉在了树上。那人一身红衣,低垂着脑袋, p图散发的看不清样貌。 第102节 他便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剥开那人乌黑浓密的秀发—— 卜幼莹满是鲜血的脸赫然撞入眼中! 萧祁墨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几口粗气从他口中不断吐出。 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自己却浑然不觉。 冷静了好一会后,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他此时正身在东宫,且就在他自己的寝殿当中。 萧祁墨长舒一口气,张了张口想唤宫人进来,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喊不出太大的声音。 于是掀被,想自己下床去倒杯水润润嗓子,可他刚要起身,尾椎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他沙哑着声音叫了出来。 房门立即被推开,一名小太监见他醒了,愣了一愣,慌忙上前:“殿下,您千万不可乱动!奴婢这就叫御医过来!” 说完,他便又急忙跑了出去。 此时的萧祁墨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他的尾椎骨连同上面的一截脊柱均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若是平躺着不动,这疼痛感便会减少许多。 可他若稍微动一动,哪怕只是侧一下身,那段骨头便会疼得他满头冒汗,而且最糟糕的是……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了。 这个发现如同晴天霹雳,让他本就惨白的脸唰的一下,顿时失去所有血色。 他无法走路了。 不,他不能接受!自己怎么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 于是他再次弯起手臂,试图撑着床榻坐起身,可脊椎骨传来的疼痛是他无法忍受的程度,他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也无法坐起身。 “祁墨!”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卜幼莹赶忙跑到床边,扶着他再次躺下,蹙眉愠怒道:“御医说你伤了脊柱,现在只能躺着等待治疗,方才的事你可再不能做了,你想彻底站不起来是不是?” “阿……萧祁墨注意到,她是同御医还有萧祁颂一起来的。 见他再次躺好,御医这才上前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片刻后,御医面色沉重地看了萧祁颂和卜幼莹一眼,示意他们出去说。 可萧祁墨却忽然将他们喊住,哑声道:“有什么事便在这儿说吧,这是我的身体,我有资格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见两位遵循太子的意见,御医便干脆当面说道:“太子殿下,微臣便实话实说了。您伤到的是致命之处,虽不至死亡,但情况不容乐观。您的伤即使康复了,也需要非常高强度的训练才能走路,而且还可能落下一点脚上的毛病,比如跛足、不能跑不能跳、长时间走路也不行。” 卜幼莹在一旁听着,不禁拧紧了眉,怕萧祁墨接受不了,便接着御医的话安慰道:“能走路已是万幸,之后我们可以再慢慢训练,肯定能好起来的。” 但萧祁墨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接受,他神情冷静,眼眸如往常那般无波无难澜。 方才以为自己站不起来时,他的确无法接受,还以为自己余生就只能变成一个无法动弹的废人,躺在床上任人照顾。 若是那样,他才是真的无法接受,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当一个瘫在床上的废物。 可现在听御医说他还能站起来,还能走路,他心里便只有欣喜。至于御医说的那些毛病,他都不介意。 他只要自己能走路。 于是他弯了弯唇:“那劳烦你了。” 御医颔首,嘱咐了他一句不可勉强自己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萧祁颂与卜幼莹对视一眼,也识趣的离开了房间,等在门外。 他们都走后,卜幼莹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扶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将温水喂入他口中。 随即正要起身去放回茶杯时,萧祁墨倏忽握住了她的手。 默了须臾,轻声问道:“阿莹,你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有你护着我,我怎会受伤?只不过……” 卜幼莹垂眸,眼底流露出一丝哀伤:“未央死了。” 他一怔,身体霎时僵滞。 少顷,被温水滋润过的嗓音却又沙哑了几分:“她没有家人,她的后事你帮忙办了吗?” 她点头:“是祁颂和我一起办的,你昏迷不醒好几日,我们前日才刚办完她的丧事,将她葬在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提起祁颂,萧祁墨便不得不面对跳楼之前的事情。 那日阿莹的选择与自己的疯狂,他都历历在目,如今他已经醒来,便不得不再次面对卜幼莹所做出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问道:“你们在一起了吗?” 事情闹得这样大,不用想便知道父皇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那他烧毁手谕的事情,想必阿莹也应该告知了父皇。 虽然手谕已被烧毁,但在皇帝那里却是作数的,因此只要阿莹开口提起,他的父皇便会接受她的拒绝,那这门婚事也就不作数了。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萧祁墨低垂着眼眸,不敢去与她对视。其实他连听也不敢听,但没办法,他早晚要面对。 屋内陷入一阵微妙的静谧之中,少焉,一声轻叹响起。 她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萧祁墨倏地抬眸,仿佛听见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情,瞳光微动,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为何?”他问。 卜幼莹并不回答他:“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不是我们有没有在一起。” 说完,她起身又道:“祁墨,我们都是生死走过一遭的人了,我想今后……我们都应该寻找新的生活,寻找真正的自我。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话落,她冲他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关上,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唯有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下跳跃着。 他伸出手,指尖落了一点暖烘烘的金光,它是如此的灿烂耀眼,就像方才对他说那一番话时的卜幼莹一样。 当时她的眼中,也充满了灿烂耀眼的希冀。 “新的生……萧祁墨低声喃喃,忽然笑了。 原来他们三人之中,阿莹才是最勇敢的那一个。 第79章 隆冬时节, 今年的上京城却格外暖和,连着一个月每日都能看见金色的阳光。 百姓都说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接下来这一年将风和日丽, 海晏河清。 卜幼莹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不止是天气, 还有周边的一切, 都像那拨开云雾见青天似的,迎来了新的曙光。 这一月内, 萧祁墨积极配合御医院治疗, 伤到的脊柱在加速复原中, 如今他已经能轻松做起来了。 工匠给他制作了一把轮椅,平日里卜幼莹便会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偶尔是她单独陪着他,偶尔是萧祁颂与她一起陪着他。 不过萧祁颂在的时候,兄弟两人并不怎么说话, 仅有的交流也只是萧祁颂抱怨朝政之事时, 他在旁提点两句。 虽然交流甚少, 但卜幼莹感觉得出来, 如今的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和平共处。 说起萧祁颂, 这一月内他埋头学习如何处理政事, 比以往争储时要认真得多。 不, 准确的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得多,他这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静下心学习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接手了这些麻烦的政事,他才意识到萧祁墨原来是真不容易。 别看这些事只是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但比习武要累得多, 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是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他必须要小心权衡, 考虑周全,但凡有一点没考虑到,便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结果。 这是最让他头疼的。 不过自从萧祁墨提点过他几句后,他在兄长面前抱怨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萧祁墨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教他,面上又不好意思,于是并未拆穿,次次都顺着他的话教他解决办法。 如此,两人之间的交流便也逐渐多了起来。 除了他们之外,卜幼莹的生活也有了不小变化。 萧祁墨脊柱的伤渐渐康复后,萧帝将她召去了勤政殿,且是避开了兄弟两人,悄悄召过去的。 卜幼莹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但进入殿中后,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等着萧帝发话。 自从搬入东宫后,她极少能见到这位萧伯伯,此时一看,萧元宗竟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的银发比上次见他时要多了一倍。 这一刻,她心里忽然有些内疚。 他的两个儿子都为了她做了不少傻事,亲兄弟反目成仇,换做任何一位父亲都会无比心痛的吧,也难怪他苍老了那么多。 正想着,萧元宗倏然开了口,嗓音里带着一分疲累:“莹儿,听说我给你的手谕,被墨儿烧了?” 她愣了下,不知他是从谁那听说的,但仍是点了点头:“回陛下,是的。” 闻言,萧元宗轻叹一声:“那封手谕,是你父亲拿毕生功绩找我换来的,起初我并不想答应他,毕竟赐婚一事已布告天下,我若是写下这封手谕,便是打皇家的脸,你可明白?” 卜幼莹点了下头。 她自然是明白的,皇家信誉不可侵犯,尤其是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若是圣旨上的旨意可以随意撤回,那之后的圣旨便也不能让人信服,此举会引起臣子们的诸多矛盾和不满。 直白了说,以后在别人眼里,圣旨就只是一片黄布了。 萧元宗见她理解,便继续道:“可是你父亲他说,他这辈子行军打仗从未出过差错,更是从未做过错误的决策,唯独在自己女儿的婚事上,他做错了。” 话音落地,卜幼莹倏忽鼻头一酸,眼尾不自觉泛起一抹微红。 萧元宗接着说:“我那时并不明白,他为何将你们的婚事称之为错误,毕竟那是当初我和他一起定下的。不过他当时刚经历过你病重一事,我非常体会他做父亲的心情,又考虑到这是他告老还乡前唯一的请求,便答应了他,写下了那封手谕。” 说到此处,他垂首再叹一声,眼中是万般无奈:“可如今,我却明白了他所说的‘错误’为何意。我与你汤伯母当初定下你们的婚事,更多的是考虑两家的情谊,想着让你做太子妃,将来做皇后,才算对得起你父母对我们家的恩情,却从未问过你心中想嫁的是谁,更是从未关心过颂儿与你之间的关系,这点.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对。” 卜幼莹一惊,连忙回道:“陛下折煞幼莹了.” 话未说完,萧元宗忽然抬手拦住她的话头,接着开口:“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不好认的。莹儿,我给你那封手谕虽被烧毁,但仍然有效,你若是想使用它,我翌日便会颁布一道新的圣旨,昭告天下婚事作废。所以这次我找你过来,便是想问问你的决定,你.还愿意嫁给墨儿吗?” - 卜幼莹回到东宫时,萧祁墨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第103节 金色的光斑透过枝叶洒在他宽厚的肩上,苍白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终于泛起血色。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墨字之间,安静得像一尊精美玉雕。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即将靠近他背后时,温和的声音倏然响起:“回来啦。” 卜幼莹顿时耷拉下脑袋:“你怎么看书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她边说着,边搬来一把高凳坐在他身旁。 萧祁墨浅浅笑着,牵过她的手,柔声回道:“不是我耳听八方,是你想捉弄我的心思太明显了。” “我才没想捉弄你呢,我就是想吓吓你。”她俯身趴在他腿上。 脊柱的伤好后,他的双腿也逐渐有了知觉,虽然现在还不能立刻站起来,但他能感觉到这双腿逐渐在康复。 御医也说再过一段时日,他便可以开始训练行走了。 萧祁墨抬手,轻柔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发,淡淡问道:“父皇找你过去,是为了我们的婚事吧?” 掌下的身体一滞,她缓缓起身,眸中有几分诧异:“你怎么知道?” 明明萧元宗召她时是避开了他们二人的,祁颂都不知道,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不难猜。”他说,“我们三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父皇总是要出面做个了结的。他不是个会为难别人的人,所以他肯定会召你过去,问你还愿不愿意继续这门婚事。” 全部被猜中的卜幼莹微张着唇,无比惊讶地看着他:“你若是不当太子而是去当神算子,那肯定赚翻了。” 萧祁墨被逗笑了声:“看你这表情,我这神算子应当是猜得没错了,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虽然语气平淡,但他眼底的忐忑却不加掩饰。 他很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不过这般心情比刚苏醒时要好多了,至少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坦然接受她任何一种答案。 卜幼莹微微垂眸,沉默片刻后,朱唇轻启:“陛下问我,还愿不愿意嫁给你,他说若是我不愿,明日便可昭告天下婚事作废,我想了想,说.” 她抬眸,望着他扬了扬唇:“我愿意嫁给你。” 有那么一瞬间,萧祁墨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瞳孔微缩,怔懵地看着卜幼莹,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很快,他又看见卜幼莹敛了敛笑容,补充道:“但不是现在。” 方提起来的心忽地又沉了些微。 他愣了下,喉间终于能发出声音:“何意?” “我的意思是.”她眼眸微垂,唇角仍保持着一丝笑意,“我愿意嫁给你,也愿意嫁给祁颂,若只是单纯问我愿不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我当下.并不想去实现它。” 卜幼莹抬眸看向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祁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还在等着我,而成婚这件事,是所有我想做的事情里,最不重要的。” 萧祁墨再次怔住。 这些话,他从未在阿莹口中听见过,更是从未在任何人口中听见过。 现下从阿莹口中说出来,他非但没有半分失落,反倒. 有些震撼。 自古以来,夫妻结合乃人生大事,几乎所有人都在走着同一条道路——成长、成家、生子、养育、老去、死去。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这让同样走在大众路上的他,心里有了极大的动摇。 人可以为了更喜欢的事、更重要的事、更想做的事,而放弃这些所谓的“人生大事”吗?放弃结婚生子、放弃父母铺好的康庄大道,只追寻自己的内心,这样也可以吗? 许是看出他眼里的不确定,卜幼莹握住他的手,笑容明媚道:“我们都经历过太多迫不得已和被逼无奈,也一起经历过生死,如今也该冲破这些枷锁桎梏,为我们自己活一次了。事实上,从我病愈那时我便已经决定了,今后我的人生,只会为我自己而活,所以祁墨,原谅我暂时不能嫁给你,等你能走路之后,我想去做我喜欢的事情。” 萧祁墨眨了眨眼,问她:“你想去做什么?” 说起这个,她眼里立刻燃起了光亮,回道:“我想去看看这人世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徐霞客的故事吗?” 他点头。 “等你好之后,我想像他一样,看遍这世间所有的山川河流,人生百态。我想从中找到自我,有很多事情我依旧迷惘,我希望能在这趟路途中得到答案。” 卜幼莹说着这些,眼里的光亮便越发强烈,连带着萧祁墨也不免受到感染,眸光微微闪动着。 找到自我. 那他是不是.也能找到自我?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夜。 与其说思考,不如说他在纠结,他没有阿莹那么大的勇气,说决定便能决定。 因此在他思虑了整整一夜后,天边蒙蒙亮时,他让人拿来一本空白劄子,提笔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旭日东升,又到了上朝的时辰。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萧帝当众宣布赐婚圣旨作废,并写下一封罪己诏,自我检讨作为一个皇帝却把圣旨当作儿戏的过错。 其实这个过错还不至于严重到要写罪己诏的程度,但为了堵那些朝臣的嘴,以及杜绝今后有人不注重圣旨的情况,萧帝仍是郑重写下了罪己诏。 而另一件大事,则是太监在念完萧帝的罪己诏后,一名东宫的内官忽然出现在侧殿,将萧祁墨今早写好的劄子递了上去。 萧帝看了不过两息便眉间紧蹙,接着关上劄子,一脸沉重地陷入了沉默中。 底下的朝臣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面面相觑,有胆大的朝臣出列询问,萧帝这才又有了动静。 他闭了闭眸,将劄子递给一旁的太监,令他宣告。 底下的萧祁颂疑惑地看着太监手上的劄子,听着他那尖细的声音将其中内容一一念出。 顿时,他如脚底生根般僵滞当场,双目圆睁地看着那道劄子。 周边朝臣们也无一不是震惊不已,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大殿之内绵延不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那太监再次念了一遍。 可无论他念多少遍,那上面的内容都始终不变—— 萧祁墨自请辞去太子之位。 - 朝堂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宫里传得很快。 卜幼莹也听说了此事,不过她听说时并未感到特别吃惊,反倒有些意料之中。 她是明白祁墨的,她明白他从不爱坐这太子之位,也明白他一生都在满足父母的期待,这对一个有自我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悲哀。 因此她听说后并未去找他,反倒是下朝后,萧祁颂来找了自己。 第80章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小雪, 今早太阳出来一照,薄薄的一层积雪便都融化了。 卜幼莹与他坐在打扫过的廊上,她靠着他的肩, 与他十指相扣, 手牵着手。 静坐片刻后, 萧祁颂终于开口:“今日朝堂上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吗?” 午后的阳光令人犯困,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反问了句:“你说的哪一件事?” “我哥辞去太子之位的事。” 她嗯了声:“听说了, 怎么了?” 他把玩着她柔嫩的手指, 装作不在意道:“他在劄子里说,自己是因病自请辞去的,但我知道他不是。阿莹,你们是不是约定好了什么?” 卜幼莹抬起脑袋, 换下巴搁在他肩上, 调皮地吹了一口他的耳朵, 回道:“没有, 我目前还不知道他辞去太子后想去做什么, 不过他不做太子了, 这位子就只能落在你头上, 你不高兴吗?” 要说高兴,他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不是因为他做了太子而高兴,而是因为他做了太子便有了权力,阿莹便不用再事事妥协了。 他转头看着她,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们的婚事作废, 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阿莹,你终于自由了。” 她笑了笑:“是啊, 我终于自由了。” 没了婚约的卜幼莹现在只是她自己,不再同他们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关系,她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 摆脱这些关系束缚,正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 可萧祁颂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敛了下去,他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抬眸与她对视,神色认真地道:“阿莹,我现在有给你幸福的能力了,你也没了婚约,我们…… “祁颂。”她打断道。 卜幼莹坐起身,看着他盈盈浅笑,声音轻柔:“从前我以为,我必须要在你们当中选择一个,我的人生必须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可现在我发现,不是的,我也可以选择我自己。” 萧祁颂怔了怔,不太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问道:“什么意思?阿莹不喜欢我了吗?” “我喜欢你,但我们……一定非得在一起。” 见他还是不懂,她轻叹一声,解释道:“祁颂,人生不是一定要选择跟一个人在一起的,我为选择痛苦了那么久,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根本不用选,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且我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话说到这份上,萧祁颂终于明白,阿莹是不打算跟任何人在一起了。 他也好,萧祁墨也罢,她都不会选择。 只有她自己,才是她选择的目标。 想明白这点后,他虽然心里有几分失落,但仍是选择了尊重她。 阿莹是鸟,天生就该飞翔在天空上,而不是为了他们其中一个人勉强落地,生生世世被禁锢在他们身边。 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不过好像…… 也来得及。 - 萧祁墨辞去太子之位后,打算去南方养病。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如何复健御医也都告诉了他,他只要按时去找大夫复查便可。 况且南方的水土的确养人,有利于他的病情,因此萧帝汤后并未阻止他。 卜幼莹听说后,主动提议和他一起回濠州,那里正是南方,又有她的父母在身边,她不仅能时常见到他们,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还能帮忙照顾祁墨。 萧祁墨一开始很犹豫,并非是因为回濠州的原因,而是他怕自己的双腿束缚住了卜幼莹的自由。 可她说,他是因为自己才摔成这个样子的,照顾他是她的责任,等他能行走后,她便再去游历四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见卜幼莹坚持,他便也没再拒绝,况且对于阿莹照顾自己一事,他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谁不想跟自己心爱之人一起相处呢? 第104节 决定好后,卜幼莹便带上邢遇,选了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出发,萧祁颂理所当然地过来送别他们。 他私心里其实并不希望阿莹离开上京城,但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尊重她,并不会再阻挠她的决定,只是心里有点吃醋。 卜幼莹在港口哄了他好久,再三保证自己一定经常回来看他,他这才脸色缓和了些。 直到时间不能再拖下去后,她深深拥抱了一下萧祁颂,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依依不舍地与萧祁墨和邢遇一起上了客船。 船在海面上行驶了两天两夜,终于到达了濠州。 卜家夫妇起初见到他们回来时,很是吃惊。看见萧祁墨坐在轮椅上,心里更是吃惊。 可当他们询问时,两人只是随口搪塞了几句,他们便知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便默契地不问了,找人将原来的萧宅收拾了出来。 说起来,这座宅邸当初还是卜世邕为萧家置办的,如今只住着他们两人,倒格外空旷了些。 卜幼莹照顾他照顾得十分尽心,不过他复健时却坚决不让她陪在身边。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那幅狼狈的模样,虽然她并不觉得他狼狈,但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她还是选择默默守在门外。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她和她家人的照料下,萧祁墨已经能杵拐杖行走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擅作主张将卜幼莹的行李收拾出来,冲她笑了笑。 “去看世间吧,阿莹,替我一起看。” 卜幼莹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她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祁墨,可萧祁墨决定的事情一向很难改变,况且他并不希望她是因为怜悯而留在自己身边。 这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于是这个下午,她捡起包袱、带上邢遇、骑上骏马,在明媚的阳光下,一起奔向了远方。 - 天下很大,卜幼莹带着邢遇在外游历了半月,也只走完三个地方。 很巧的是,在路过其中一个县乡时,她发现萧芸沐生活在这里。 犹记得那时萧祁墨说会将萧芸沐送去南方,但并没有说具体送到何处,之后又发生太多事,她也就没问。 现在才知道萧芸沐不仅被送来了这里,而且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嬷嬷。她们俩人住在县里最大的宅邸里,没有仆人侍奉,与往日当公主时的风光模样大相径庭。 以至于她刚见到萧芸沐时,差点没认出来对方。 萧芸沐见到她时也略显尴尬,完全没了往日里的盛气凌人,随后便邀请卜幼莹去自己家里坐坐。 卜幼莹应了,同她一起回到她住的地方。 两人寒暄一番后,她这才得知,如今的萧芸沐正在县里一座专为女子举办的学堂里教书,县里的人都喊他女先生。 看见萧芸沐有了这番变化,卜幼莹也不禁为她感到高兴,随即又同她聊了几句她两位哥哥和父母的近况。 萧芸沐听着,只浅浅微笑,眼里却并无对他们的半分思念。 再次见到邢遇,她也只是稍稍颔首,再无往日的疯狂。 “芸沐,你的变化真的很大。”卜幼莹不禁感叹道。 对面笑了笑:“不是我变化大,只是我成长了而已。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当初的我是多么幼稚,不成熟,以至于伤害了你,还让哥哥和爹娘对我极其失望。” 她握了握萧芸沐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发现自己内心原来是那么讨厌皇宫,你看我现在也自由了,你也成长了,大家都很好。” “是啊。”萧芸沐眼底露出笑意,“大家都很好。” 之后,卜幼莹便在她的家里住了几日,她将萧芸沐的近况写在信里,给上京城和濠州各寄了一份。 几日后,她决定回去。 天下之大本就不是几个月便能游历完的,她如今走了三个地方,已经满足了。于是决定回去看一看他们,休息一段时日再继续出发。 与萧芸沐道别后,她和邢遇找了一处馄饨小摊坐着,然后掏出一枚铜板,递给了邢遇。 他面露不解。 卜幼莹解释道:“我暂时不知该回哪儿,不如你用铜板帮我决定吧。” 他将铜板接了过来,接着听她补充:“若是和通宝光那面,我们便回上京城。若是另一面,我们便回濠州。好了,你抛吧。” 不知怎的,这枚轻盈的铜板在他掌心里,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他吞咽一口,将它放至弯曲的食指上,大拇指指甲盖伸进铜板下面,随后猛地伸直。 “叮”的一声,铜板被抛至空中,又稳稳落在桌面上,快速旋转着自己的身体。 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它。 少顷,铜板终于停止了旋转,卜幼莹怔愣一瞬,旋即发出一声轻笑。 “走吧,该出发了。”她站起身,潇洒地坐上马背。 邢遇亦轻松上马,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城门,伴随着一声“驾”,两匹马儿同时嘶鸣,立刻朝前方狂奔起来。 夕阳西下,尘土飞扬。 暖黄的阳光普照在回家的路上,亦将光斑洒在了那枚神奇的铜板上。 摊贩过来收拾桌子,愣了一瞬。 这铜板…… 竟然是立着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