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股掌之上(兄妹 古言 宠溺 强制爱 1v1 年上)》 第一章崇庆看得两眼发直,“谁稀罕物件来着 第一章 崇庆看得两眼发直,“谁稀罕物件来着?不过求姨母慈悲,也疼疼儿罢。” 炎夏昼永。今上长女崇庆公主性好热闹,素喜年轻女孩形容鲜活,爱说爱笑,日常设筵下贴,请了相熟亲朋堂客携家中孩子到府顽逛消散。 席上各家小姐或题撰诗词,或妙语解颐,十八般武艺施展来,引得公主娘娘与一众太太奶奶们喜欢了,多吃了几口酒,兴头上,撤席相携转去戏楼。小姑娘们不爱吃酒看戏,由府里仆妇丫鬟伺候着领去园子,预备上清热解暑的酸梅汤、荷叶莲蓬汤、香薷饮,几十碟各式内造果子点心,也有清清爽爽的莲叶羹、菱粉糕、孙泥额芬白糕、折迭奶皮等精致小吃,三三两两游玩赏花,也是怕孩子年纪小,体弱,坐多了容易积食的缘故。 两个媳妇子一径入园,问哪位是少司徒李老爷府里的小姐,公主殿下有请。户部右侍郎李鲸谦之次女李宛淑心头一跳,暗忖道,来了,倘或今日得见那人,自己心心念念之事,不说七、八分,总有三、四分准了。 李宛淑身旁跟着奶母并两个丫鬟。一行六人出了园子,两个媳妇子引李宛淑几人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进入三层仪门,来到正院。正面五间大房,雕栏玉砌,富丽辉煌,丹墀上十几个小丫头垂手侍立,鸦雀不闻。站门边儿上的人掀开金丝藤黑漆竹帘笼,正待进去通报,从里头出来一名中年妇人,身穿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头上插金带银,打扮十分华贵·。众人口称邹娘子,态度很是恭谨。 公主出降时,帝后依例派人挑选若干宦官和宫女到公主府。李宛淑忖度妇人即便不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亦是府里极得脸的执事媳妇,忙欠身笑道,“有劳姐姐。” 邹素娥原是中宫殿的侍女。皇后袁善祥膝下无女,虽然百般怜爱娘家幼妹,奈何本朝宫禁严苛,后妃亲眷无诏不得入宫。况且善荣禀气柔弱,兄长袁宗廷视若珍宝,轻易不许二小姐出府,遑论进宫朝拜,劳神费力。崇庆公主长久承欢膝下,袁后难免宠疼几分,亲指了身边兢慎心细的邹素娥打点公主出嫁后的生活起居。崇庆公主不敢怠慢,公主府内大小事务,俱交与邹素娥一手调度。 邹素娥也陪笑道,“姑娘客气。”单领了李宛淑一人入内。其余人等皆在外等候。 二人并不在堂屋逗留。邹素娥将李宛淑引去东边儿廊下的一溜五间上房。门外同样静立着许多听候呼唤的婢女,门内隐约有女子谈笑之声传出。 李宛淑跟随邹素娥进入正室。 临窗大炕上并排铺着两只大红撒花织金缎坐褥,东边板壁设着石青绸绣翟纹靠背,银红撒花云缎引枕。两边一对小巧的洋漆描金小几,摆着雕漆茗碗痰盒等物。崇庆公主端坐在上,已换下见客的衣服,盘发髻,戴衔珠赤金嵌宝插梳头面首饰,上身穿交领紫织金妆花鸾凤纹纱衫,内穿主腰,大红遍地金缎细褶裙,亲亲热热搂了个十几岁,身段姌袅的女孩儿。 崇庆低着头,含笑与女孩喁喁细语。地下侍立一众人等亦满面堆笑,捧茶捧果,见缝插针奉承几句。 邹素娥轻轻上前几步,先俯首曲膝与崇庆公主怀内女子行礼,“二姑娘。”才又回禀公主,李少司徒府的小姐带来了。 李宛淑蹲身下去叩请公主金安。 崇庆公主慢吞吞点了点头,叫人搀起,因问道,“这是你画的?师承何人?”邹素娥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卷熟绢,展开捧着,上面画一株盛放的姚黄,三两朵碗口大的花,金灿灿光彩绚丽。画卷并未题款,仅在花盆一角楷录一个小小的李字。 方才宴席毕,众闺秀将题咏诗作献上。崇庆公主问起画绢,家下人禀知系李二小姐所呈。 李宛淑回道,“愚女子拙作,恐有污殿下贵眼。”言称自己素乏捷才,不长于吟咏,方取了个巧儿,献上耗费月余画成之姚黄牡丹图。她自小痴爱花鸟工笔,亲娘在生时曾为她聘一西宾。老师是个梅妻鹤子的世外之人,盖因囊中羞涩,留在李府教习女学生两年,得了束脩辞馆,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去了。 李宛淑道,“业师曾随北宋宫廷画师崔子西先生后人学画,花鸟花卉则取五代名家黄筌父子一派的品格。” 她提到黄筌时,崇庆公主身旁少女仰头朝她看来。 李宛淑垂首回话,亦侧目暗瞥去。少女眸含秋水似有泪光流转,脸上身上,凡露出的皮肉犹如冰雕玉砌,雪白全无半点儿血色,既鲜妍妩媚,又风流怯弱不胜,一望便知有不足之症。 她掌心沁汗,心头突突的跳个不停。此前并未见此女,想是留在内室,不曾见客入席,只觉貌美惊人,然则年龄彷佛对不上,建昌侯府二小姐三年前已行过及笄礼。不许嫁而行礼,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连深闺之内的李宛淑亦有所耳闻。 太祖洪武三年定制: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 十八岁已非女子最佳聘嫁之年,眼前之人稚齿婑媠,一派娇憨,彷佛十四、五的形容。李宛淑脸上仍旧笑着,“奴愚拙不堪,惭愧未得业师三分真谛。” 袁善荣微微颔首道,“钩花细腻工巧,填色浓艳,层层敷染,花蕊、花叶脉络纤毫毕现。李小姐赋性聪颖,不必自谦。” 笔法虽不甚纯熟,已有几分“黄筌画派”的堂皇富丽,精工巧琢。 李宛淑忙道,“谢姑娘谬赞。” 崇庆公主见善荣展颜,心中更是喜悦,轻拥她肩头,扬声命人取来缠枝莲花两色宫缎二匹,海棠式样的金银锞各二对与李宛淑。 袁善荣将手捧漆盘的妇人喊住,拔下一只嵌宝石金簪放到盘里。 崇庆公主撇了撇嘴,娇嗔道,“偏了我姨母的好东西。”垂眸一味往善荣脸上瞅。 善荣打量她直勾勾不作掩饰的眼神,心里黯了黯,倒不如何反感,横竖一番痴心妄想罢了。继而勾出另一桩心事,心头有些惶惶发冷,扯起嘴角慢慢笑道,“值得了什么,你这们着眼馋肚饱的?改日家去,爱哪一件,自己在妆奁里拣就是了。” 崇庆看得两眼发直,“谁稀罕物件来着?不过求姨母慈悲,也疼疼儿罢。”着急忙慌的一把将人抱住。 她今年二十六,本就比袁善荣长了八岁,生得颀长丰艳,搂了娇嫩纤弱的善荣在怀百般揉搓,偏一口一个“姨母”唤着,地下伺候的许多婆娘婢子全无一丝异色,似习以为常。 第二章踱进来一个男人,个头极高,脸色阴沉 第二章 踱进来一个男人,个头极高,脸色阴沉异常,冷道,“吵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崇庆公主生母身份低微,偶得幸,诞下东宫长女,今上继位前业已溘逝。诰承帝仅追封了嫔位,对其母家无甚封赏。崇庆公主在宫时日夜侍奉皇后殿下克尽子女孝意,只以袁后胞兄、妹为娘舅、姨母。帝心甚悦,盛赞公主恭孝纯仁,由是特深宠异。 闻得“姨母”二字,李宛淑一路高悬的心落下,忙谢过公主殿下与袁姑娘赏赐。仆妇捧着所赐之物退出,交予李宛淑的奶娘丫鬟。 回府后,李宛淑亲自写了帖子,越过继母,捧了金簪禀明祖母今日之事,言称愧领袁姑娘厚赐。 金簪夯沉坠手,上面嵌了红蓝二宝,俱有拇指头大小,宝光灿烂。老夫人心喜孙女得贵人青眼,立刻遣人至建昌侯府门前投了拜贴。李侍郎继妻卢氏虽有不虞,亦无可奈何。 李宛淑在家中正忐忑,侯府当天就回了贴。两日之后,侍郎府备车送二小姐去往建昌侯府邸。 侯府门阔三间,高大巍峨,正门上悬匾,大书“敕造建昌侯府”,正门平日紧闭并不开启。 本朝房舍规制甚严,藩王曰府,官员曰宅,庶民曰家。朝中为官者每尊称府上实属敬辞。除之国就藩的亲王与开国公爵,余官门匾擅自使用“府”字乃僭越,一经查实,会被拘质问罪。今上格外加恩,敕赐袁府匾书自然不在此列。 李府的车往西进了一处角门,驱至仪门前停下,外府男仆不得入内,安置在外院仆从班房内暂作歇息,等候呼唤。侯府大仆将马解下牵去马棚,换了小轿来,四名十七八岁戴帽子衣衫干净齐整的小厮上前抬起轿子。 李宛淑掀起一角纱窗往外瞧了一瞧。建昌侯府宅原系前朝某亲王府邸改制盖造,崇阁巍峨,层楼高迭,绣闼雕甍,厢庑游廊曲折萦迂,其峥嵘轩峻,远非崇庆公主府可比拟。 轿子抬入二仪门落下,一众小厮退出门外。跟随的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李宛淑的丫鬟将她扶下。二仪门后面是内大厅,两旁是抄手游廊,当中穿堂直通内三门后轩昂阔大的院落,当面五间大正房,乃建昌侯居坐憩息的正内室,两边建有厢房耳房,北边儿倒座三间抱厦厅。 一行人避过中间大甬路,引李宛淑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东侧又有一个院子占地极大,黑漆院门外肃然侍立十数名彪壮汉子,着织金辟邪宝相花质孙服,佩腰刀。此处是建昌侯内书房。 冷不丁在内院碰到大群成年男人,李宛淑唬了一跳,忙垂首回避不迭,才醒悟过来,许是建昌侯氅下的锦衣卫校尉。 过来俩人拦下众人。侯府下人口称长官,果然是卫军。 锦衣卫作为亲军上十二卫之首,除侍奉圣上,藩王之国与公主出降开府,照例奏讨一定数量的校尉。此外,高级武官和受帝宠的部分大臣也可配备若干校尉,以示圣上优异懿戚之典。 问及是否去往姑娘居所,执事的媳妇子回说是姑娘请来的客人。二人神色冷峻,并不通融,分别盘诘李宛淑和跟她的媳妇丫鬟。 李宛淑不敢辩驳,仔细一一回了,她并没藏掖,也觉心惊肉跳,后背凉沁沁冒了一重腻汗。贴身服侍她的丫鬟一来年纪尚小,二来从没见过这种世面,站不住,淌了满脸的泪,摇摇摆摆往地上扎,幸而一个婆子在后头一把搀住。 查无嫌疑,校尉方放了行。仆妇们脚步加紧,领李宛淑拐进角门,通过一条南北宽夹道,来至一处垂花门,门前仍站了两名带长刀的守卫,身量十分魁伟,将门口堵得严密,穿的是暗花纱缎绣彪纹补子贴里,素银束带,竟是有品级的军官,目光阴恻恻扫量在身上,众人似被毒蛇盯上一般。伺候袁善荣的下人日常经惯了的,也不禁发怵打战,何况李宛淑之流?岂料二人摆摆手,便命他们进去。 韩胜,魏兰山隶属北镇抚司,精通鞫讯问刑,平常人等,有无罪嫌,一望而知。二人被掌印拨到袁二小姐身旁听候差遣。年初,诰承帝从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袁宗廷奏请,命升韩胜,魏兰山二级,以为锦衣卫百户。 进了垂花门就是袁善荣的院子,小巧别致,十来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小院在兄长袁宗廷正院后头,隔一东西窄夹道,西南角开一小角门,直通袁宗廷的后院门。夹道两边儿门不论白天黑夜都紧锁着,关的铁桶一般,不许旁人往来。 院内花木茏葱,梨花,海棠,碧桃,玉兰……不一而足。墙角一圈的赤薇正当盛开时节,花色火红,直如喷火蒸霞一般。 台矶上几个丫头子一见她们,笑道,“可算来了。”忙忙的打起帘笼让李宛淑入内。 袁善荣坐在南窗炕上,青鸦鸦的秀发绾了个鬟儿,插一根金累丝嵌宝镶珠花卉纹白玉簪,外罩粉色薄纱衫子,露出半截多幅拚接大西番莲织金妆花缎褶裙。 李宛淑上前见礼。丫鬟扶着善荣起身接见。互相厮见过,善荣让李宛淑炕上坐,李宛淑再三谢过,只向地下东边一张花梨木交椅上坐了。丫鬟斟了茶,摆上茶果,又将些新鲜的菱藕瓜果盛了两盘捧上来。 善荣懒懒的,斜歪着一只葱绿地织金蟒引枕,因问方才去迎李宛淑的管事媳妇,“路上可是什么绊住脚了?”女人哪里敢告诉锦衣卫官爷盘查,陪笑着道,“姑娘这话说的?自个儿家里,姑娘请来的客人,哪个不长眼的聒絮?” 这话不像。连她自己,出入有人监察随候,一时一刻不得自在。善荣放下脸来不作声。女人垂着手,一时也不敢吱声。善荣的大丫鬟菘蓝笑道,“姑娘问了两回,从来没有的事儿,可见与李姑娘有缘分。” 善荣是等得不耐烦罢了,吃了口茶不置可否。此话却着实周全承应了李宛淑,她笑道,“是我看迷了眼,婶子担待我了。”一面说着,往善荣脸上端相了端相,“袁姐姐府上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妹妹只恨腿子不长,多逛几处才称愿呢。”善荣眉眼略展,“等日子凉爽了,花园子里菊花盛开,也有些可看之处。” 等于默许了李宛淑再次拜会。她心下一喜,又道,“方才看了袁姐姐院子里的几株‘金带围’,‘朱砂’,大伞盖子似的拢下来,自来也见过许多海棠,未有养得这样好的。开花时节,一则金子炸过似的黄灿灿,一则火烧似的艳红,成千上万,遮天蔽日,怕是把人的眼都照迷了。” 她描绘的生动,善荣一时听怔住,喃喃道,“可叹韶华易逝、好景不常,立厦过后,也就现出败相了。”李宛淑道,“业师曾养一盆垂丝海棠,只半人高,有年春天竟结了几百上千花苞,个个羊脂玉似的洁白润泽。老师见之心喜,逐一画下,将画卷挂在花树旁,活像拿玻璃大镜相照,形相半点儿不差的。家大人乃赞神乎其技。明儿海棠花开,妹妹不自量力,效仿业师作海棠图一幅,斑衣戏彩,若蒙袁姐姐不弃,权当是春色常在了。” 善荣不禁笑起来,“有劳妹妹。宛淑妹妹的画极好。”善荣生平最爱黄筌的画作,可惜流传下来的真迹罕见。卫所宫廷画师技艺老成,临摹的作品空有其形而无其气韵,反不比李宛淑笔法天然意趣。 她眉眼生得浓艳妩媚,盖因病弱,日常恹恹的缺了精神气儿,一笑之下,满堂辉光灼灼。李宛淑一时看痴了,胸口似燃起一簇暗火,灼得脸热舌燥,忙捧起茶碗吃了一口遮掩。 三言两语哄得姑娘开怀,且又换了近密称呼,伺候善荣的丫鬟媳妇子们暗自乍舌时,一个小丫头子进来悄声报与善荣的奶娘周嬷嬷。周嬷嬷道,“快,趁这会子正喜欢,端进来。” 周嬷嬷接过丫头捧上来的解暑清毒药饮,探了碗壁寒温,乃向善荣道,“姑娘服了药再说罢。” 善荣笑意微凝,“妈妈先放一旁。我陪客呢,歇会子再吃。”周嬷嬷向李宛淑笑道,“李姑娘担待,倘或凉了再热,容易损坏药性。”李宛淑忙欠身礼让不已。 善荣无法儿,丫鬟们扶着坐起,慢慢的服下。菘蓝捧过漱盂来伺候漱口,善荣舌根仍是涩的,丫头又举了碟子糖霜玉蜂儿在她面前。善荣摇头,“这们儿热的天,甜腻腻的谁要吃这个?有什么清清爽爽的汤没有?”另一大丫鬟京墨道,“小厨房备了桂圆汤,建莲红枣汤,牛奶茯苓霜。”善荣问,“冰镇了不曾?”京墨暗忖道谁敢做主给姑娘用冰,笑说,“早早晾开了,温温的正好入口呢。”善荣蹙着眉,“换酸梅汤来。”周嬷嬷忙劝住,“酸梅汤性凉,又伤肠胃,姑娘身子弱,要仔细,不若吃些果脯。”菘蓝忙将大漆描金缠枝莲十六瓣果子攒盒捧起。 善荣心中发闷,嘴里干噎,默了默,方道,“胸口闷得慌,给我切点子西瓜来压压。”周嬷嬷等人面面相觑,满脸陪笑,“小祖宗,酸梅汤尚且不敢进呢,怎么禁得住吃西瓜?”善荣再说不出话来,将炕桌上茶钟抓起一只狠命往地下一掷,立时打了个粉碎,茶水泼湿了她半幅裙摆。 彼时李宛淑已听呆了话,善荣摔杯子豁啷一响,才醒悟过来,惊得跳起身。 已有几个小丫头蹲跪下去整理善荣的裙摆,其余人围着一迭声的劝说。善荣更觉恼烦,才吃的汤药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满满一口。众人更是忙乱,菘蓝忙拿帕子替她轻轻拭擦,又有人端盂伺候漱口去秽,京墨在后面一下一下地捶着。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听外面丫头婆子们惶惶的口称“侯爷”,阔步踱进来一个男人,个头极高,脸色阴沉异常,冷道,“吵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第三章众人知道袁宗廷素日的性子,除了袁善 第三章 众人知道袁宗廷素日的性子,除了袁善荣,哪个都违拗不得 来人着大红遍地金过肩云蟒缎曳撒,白玉蓝鞓带,轩昂挺拔,威势逼人,正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当朝掌锦衣卫事,建昌侯袁宗廷。 袁宗廷月前奉敕领属官一员,旗校八十二名,出京前往太原府藩地缉事。回府衣裳没换就往妹妹院子赶来。 他先向善荣脸上瞧去。善荣眼儿红红,将头扭去一旁,不与兄长相对。袁宗廷被她逆了己意,沉声喝问下人,“姑娘生气,满院子的人不能劝慰,我要你们何用?”房内家下媳妇丫鬟们早跪了一地,外面婆子粗使丫头子们又跪了一地,俱以头抵地乱战,一声儿不敢分辩。李宛淑面白如纸,攥紧了手绢退至门口,也不敢则声。 袁宗廷不理会她,一径盯着妹妹半边儿雪似的俏脸,“来人!”一个才总角的小厮跑到前面听唤。这些人是特意挑选出来,仔细调教过,在后院伺候建昌侯,年纪虽小,整齐鲜亮的蓝潞绸衫儿,腿脚麻利,很是稳重得力。袁宗廷道,“吩咐下去,备车,封一份厚厚的表礼,好生送姑娘的客人家去。”小厮领命退下,并引了李宛淑和她的丫鬟嬷嬷出去。 李宛淑临去前只听得一声“荣儿”,禁不住转头悄悄瞥去一眼。建昌侯坐去炕上,俯下身含笑低声与袁姑娘说着什么,也听不分明,与方才声色俱厉的形容大不一样。李宛淑眼皮猛的一跳,不敢再踟蹰,急步离了这是非之地。 袁宗廷哄了几句,善荣一声不吭,他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金里翠玉扳指,“怎么着,心里不自在?”他自然有法子叫妹妹理自己,慢慢笑着,“谁惹荣儿不乐业,哥哥撵了他出去,再挑好的来伏侍你,嗯?”善荣身子一颤,呆呆的抿着嘴儿仍是不肯应他。袁宗廷也不多言语,盯了她一会子,出去站在台矶上道,“传管家。”底下侍立的十几个小厮齐齐高声传下令去,“叫管家!”声势浩荡有如摇山振岳。 伺候善荣的人张惶愧惧,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侯府自来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一分钱赎身银子不要放出去怎样?别说得脸的大丫鬟管事媳妇,便是听使唤的小丫头子,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也强似外面小户人家的小姐。周嬷嬷菘蓝等人爬到善荣脚下连声求饶不迭。周嬷嬷汪汪的滚下泪来央告,“奴才从小儿奶了姑娘这么大,如今临了老了,两个儿子也在府里当差。姑娘疼顾我些罢,劝劝侯爷开恩。”犯了错赶出去,一家子几辈子的体面就全没了。众人知道袁宗廷素日的性子,顽笑着就杀伐决断,除了袁善荣,哪个都违拗不得。 善荣忙拉她奶母起来。周嬷嬷摇头摆手跪着往后避。善荣没法儿,含泪向窗外叫,“哥哥回来。”外面的人慌忙的禀,“姑娘着急寻爷呢。”话犹未了,建昌侯府都总管耿良扶着帽子跑了来,不敢进院,摘了帽,跪在门前磕头请侯爷安,请姑娘安,追在身后的小子们跟着倒头就拜。 袁宗廷听闻善荣唤他,顾不上理会耿良,转身折回屋里。善荣向他伸手,袁宗廷忙半跪在炕沿上握住。善荣不敢再扭着,只提方才之事,“冰不许用,酸梅汤吃不得,西瓜也吃不得,螃蟹寒凉,鹿肉燥火,左不过日日拿药吊着命,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袁宗廷心底咯噔一突,“胡闹!这是能说的?”又有些心疼。大兴县上贡的西瓜,还没进紫禁城,先赏了建昌侯府几大车。西边院里的主子们不消说,府里上上下下都尝了个尖儿,掌家执事还有整个拎了家去的。皇爷赐与他的恩典,他自己的心肝儿一口吃不上。一点子瓜果吃食罢了,吃与不吃的,于她身子又有多大妨碍,何必尽扰她的兴。立传人进来,打发去挑个最好最大的熟瓜,善荣秉赋柔脆,冰不可轻用,拿新汲井水湃凉爽了,只取中心一小块切了来,又抚着善荣小脸笑道,“螃蟹是什么稀罕物儿?应天府进贡鲥鱼,六月末旬到京,剔了肉给荣儿做羹吃。” 他将手慢慢下挪,指尖儿自脸颊揉向她耳后、颈脖,真个肌若凝脂,透骨幽香,嘴角笑意更深。善荣只觉蚂蚁爬过似的毛骨悚然,想避开又不敢,恐别人生疑,又恐他再次动怒拿下人煞性子,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不明白自小疼爱自己的哥哥,何以生了这样的念头? 袁宗廷叹道,“还委屈呢?”自然她不单是为了几口吃食。看来自己外出这么些日子不在身旁,也没能令她慢慢回转过来。善荣一听此话越发伤心,咬了帕子娇娇怯怯啼哭起来。本就体弱,心事存在里头抑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玉肌泛红,气喘吁吁,大有不胜之态。袁宗廷又怜她,又爱她,还有些求而不得的晦暗戾意闷在心里,一时宁愿替了她的苦楚,一时又恨不得嚼碎这祖宗,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大手捉住两条藕节似的臂膀,狠了心,硬将人往怀内带。 双臂像被铁钳夹紧了,善荣既疼且怕,煞白了脸儿,依旧不敢叫嚷,拧着身子躲,偏他力气奇大,武艺强过世人,体型更是英伟峻硕,泰山压顶般临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挣的薄纱衫子领襟下乱糟糟撒开一截,内里玉色素纱主腰包裹浑圆酥胸,皮肉白玉凝脂,晕了光一般,颤颤巍巍,肥嫩似要满溢出来。 袁宗廷禁不住粗重的一喘,眼底弥了腥猩,转向地下厉声喝令,“出去。”下头跪的人早吓了一身冷汗,脸贴地只恨自己多生了眼睛耳朵,闻言如得大赦,唿的一声,往后远远避去屋外。善荣方乱抖着喊了一声“哥哥”,已哭得气弱声嘶。袁宗廷扳起她的下巴核儿不让再逃, “傻孩子,哥哥在,你怕什么?”呼吸热浊,眼神饿虎一般,仍耐了性子接过手帕先替她擦泪,“这些人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全握在我手里,我叫他们活,他们才能活。” 善荣一行哭着,一行冷笑,“我又比他们强了什么?我的生死,也在哥哥手里罢。”袁宗廷笑道,“什么生啊死的,倒是记挂了这些天,想的死去活来,好容易我回来了,乖孩子别再扭着,先让哥哥活一遭儿。”不顾她抵命挣扎,拦腰抱起大步拐去里间。 第四章“你在我手心儿攥着,谁救得了你?听 第四章 “你在我手心儿攥着,谁救得了你?听话好生养病,不许胡思妄想,等哥哥回来。” 月前,立夏过后,袁宗廷赴成国公吴府的席,过了亥时才家来,多吃了几口酒弄性,饧涩着眼眉说,不是妹妹善荣喂的醒酒汤他不吃。下人通通被遣了出去,善荣捧了描金彩漆小碗上前伺候。袁宗廷一手夺过,三两口抿净,丢去一旁,猛的将妹妹搂了在怀内就吻。善荣大惊之下,人呆死了似的动弹不得,那泪直流下来。袁宗廷糊糊涂涂如在梦中,“好宝儿”、“心肝肉”地乱嚷,大舌头热腾腾散着酒气,直捣善荣含丹檀口。善荣被酒力灼得一晃,人也醒悟过来,忙奋力将手一推。袁宗廷正值酒醉无力,又是迷离颠倒之时,一时不慎竟被她挣开,趔趄失魂逃了出去。 次日伺候善荣的人惶慌来报,姑娘烧糊涂了,反复叫唤“这里住不得了,娘娘救我”等胡话。袁宗廷心里一沉,脸上一阴,待要计较,下人来报,司礼监中贵人负敕而至。袁宗廷只得命人让进厅上,又下令快传太医,并遣人去西边院里请来显大奶奶、小蕴大奶奶照看姑娘,然后亲自去往善荣房中,柔声抚慰一番,又在她耳旁留下话,“你在我手心儿攥着,谁救得了你?听话好生养病,不许胡思妄想,等哥哥回来。”遂应诏入朝陛见诰承帝。 故有方才善荣说自己的命在袁宗廷手里。袁宗廷也记起前事,笑道,“宝儿就是哥哥的命。”横竖那晚酒醉失了分寸,自己的心思已闹将出来叫她察觉,索性不再苦苦克制,一脚踢开绣线软帘闯进去。善荣安歇的屋子是三间房打通,十分疏阔。黑漆雕花长窗糊了雨过天青软烟罗窗纱,窗下放着一张紫檀木镶螺钿大案,案上磊着各式名人法帖,数十匣宝墨,各色笔筒,书架上磊了满满的书。那一边摆了西洋钟表,宝石盆景,一只汝窑美人花觚,觚内插着大捧蓝幽幽的新鲜洋桔梗。 袁宗廷抱着善荣绕过当地立的紫檀嵌白檀心玻璃画大围屏,后面是一座楠木象牙镶嵌描金漆拔步大床,悬着孔雀蓝缠枝莲花暗花纱帐。善荣被仰面摁在床上,袁宗廷猴急地伸手去扯她衫子领口的吉字金盘扣。善荣瞪圆了眼,骇的魂飞天外,苦苦哀求,“哥哥不可!哥哥不要脱荣儿衣裳!” 袁宗廷只是笑,“乖宝儿,哥哥要急死了。再不依,可就顾不得了。”善荣腰肢挣命般扭着,两只过于丰满的酥乳撑起衣衫,上上下下,沉颠颠地晃。袁宗廷鼻息紊乱,颈脖肌肉充血紧绷,粗喘着道,“胸脯子箍的这样紧,不难过?松一松罢,哥哥瞧瞧。” 善荣大哭着不肯依从,纤软小手乱抓他的臂。男人骨骼粗壮,大掌刚劲有力,哪里制压得住?苦苦挣扎了几下,已是气弱胸堵,娇喘微微,身上一凉,润泽柔媚的肩头与胸前大片羊脂玉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袁宗廷紧盯她半腰裹缠下高耸的嫩乳,半汪腻白软肉挤出薄纱,水波般不停颤荡。他喉头上下急耸,哑声道,“乳儿这样大,小衣都不合穿了。哥哥吩咐绣娘替你做几身新的,大红色,好不好?就用皇爷正旦赏赐的几匹大红织金孔雀羽妆花纻丝。我的宝儿生得白,穿红方配得上。” 善荣羞耻无地,拢紧襟领,摇着头,泪珠儿断断连连,仰起一张白雪团儿脸央道,“荣儿让哥哥吃嘴儿,哥哥饶了荣儿。” 此话天真憨气,落在袁宗廷耳内大有意趣。他手上一顿,垂眸往她脸上细瞧,一派娇痴懵懂,哪里像是知道半点儿人事的形容。 常言道,“七活八不活。”善荣七月落草,又与别不同。袁宗廷父亲袁二老爷的宠妾董姨娘冲撞了身怀有孕的主母,秦夫人在产房挣扎了三天两夜,拼死诞下幼女便撒手人寰,没能见长子和长女最后一面。当日袁宗廷不过是个校尉,无品无级,随侍太子往松江按事,不在京中。东宫不为敬宗所喜,身为太子偏妃的袁善祥在宫中夹着尾巴做人,连亲娘去世也无法出宫送殡上祭。 善荣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至今日未断。不以数计的宫廷御医,民间圣手,僧医,道医,被建昌侯搜罗了来,皆言袁二姑娘先天不足,只能好生养赡,若要保长久平安,须得少见外姓之人。言外之意,袁善荣体弱,恐熬不过去生育之苦。 袁宗廷对善荣情根深种,不惜在诰承帝面前自污,便是绝了成家生子之心,一门心思与心爱的妹妹一生厮守,便早早将脉案扬张出去。胞姊乃继后,正位中宫,兄长位高权重,又是皇上宠臣,善荣便是身子弱些,亦不至于妨碍嫁娶。不利子嗣又当别论,在门户相当的人家眼里,终非良配。 《大明令·户令》:“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 虽说依律庶出和嫡出一样,世俗眼里究竟看重嫡子、嫡孙。更兼高门结亲多是缔结两姓之盟,抱养妾生子在膝下,缺了血脉羁绊,难保长久稳固。 先有建昌侯刑克一说,过去数年仍传得得沸沸扬扬,目今已过而立,尚未娶妻,再者袁二小姐未许嫁行及笄之礼。本朝唯有出家之人不听婚配。远在金陵老宅的袁二老爷与老夫人勃然大怒,又无可奈何矣,袁宗廷羽翼丰满,不受宗族掣肘。至于低嫁,不说宫中袁后不乐业,即便是二老爷与老夫人也不得不认同袁宗廷所言,“建昌侯府宁可一辈子养着她”。况且以善荣的身子形景,小门小户举全家之力,也供不起她日常用药花费。 袁善荣笄礼的正宾乃成国公府一品诰命徐老太君,崇庆公主任赞者,一众皇室公主中,崇庆素为上所钟爱。皇后赏下金累丝嵌宝镶透雕鸾鸟并蒂海棠玉片簪一只,此乃袁后多年爱物,价值万金,又镶宝石桃蝠翠玉簪、嵌玉宝石金簪各一对,以贺胞妹及笄之喜。举礼当日,宫中奉诰承帝敕谕,赐出内帑彩缎金银等物:绿织金妆花孔雀女衣罗四匹,红绿四合如意妆花遍地金宫缎四匹,猞猁狲皮、灰鼠、云狐筒子等若干张,并新样格式金银锞若干对。圣恩深重,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袁宗廷并未安排教引嬷嬷教导善荣礼仪规矩,奶嬷嬷与丫鬟伺候日常起居,执事媳妇只管辅助主子料理内院事务,迎来送往,替主子送礼,访客,刻意将善荣养得烂漫清高,不识人情世俗之事。 袁宗廷叹道,“宝儿这样很好。”倘或《烈女传》读腐了的,怕不是一根绳子吊死了事。他不再强迫善荣,帮她整理好衣衫,抱在腿上,怎么看,怎么爱,一时神魂驰荡,低头含了她嫩红小唇吃。 第五章袁宗廷垂涎落魄,欲死不能,嘴里“心 第五章 袁宗廷垂涎落魄,欲死不能,嘴里“心肝儿”、“祖宗”含混乱叫,裤裆发紧,鸡儿硬梆梆,恨不能立时掰了她腿儿顶入 善荣惊魂未定,眼角尤挂着泪珠儿,任凭兄长搂了在怀内肆意轻薄。袁宗廷抱得极紧,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腰肢、肩背各处游弋,用力摁按、搓揉,手背暴起幽青筋络,厚阔炙烫的胸膛肌肉层层充血虬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命往她绵软丰腴的娇乳挤压。善荣既难受又恐惶难安,嘴儿被他咬着,蚀骨般吮吸,只溢出细碎娇弱的呜咽。 袁宗廷抵开唇缝,把舌头送入,叼了善荣粉嫩舌尖儿缠嘬,一面眯着眼细细往她脸上端相。小娇人秀靥潮红,翠眉笼烟,清凌水眸泪光闪闪,此时添了些饧涩倦意,几缕银丝滑下唇角,一片湿腻糜浪之态,怕是瑶池仙子亦不及她鲜艳风流,直惹得袁宗廷垂涎落魄,欲死不能,嘴里“心肝儿”、“祖宗”含混乱叫,裤裆发紧,鸡儿硬梆梆,恨不能立时掰了她腿儿顶入,愈加发了狠般在她嘴里勾弄翻搅,仍不心足,又急切地哺了自己的涎唾逼她吃下。 善荣心中着实不愿,拧着脸儿躲闪,被袁宗廷扼住下颌一股一股往内强灌。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连根头发丝儿也没叫其他男人碰一下,哪里经过这些个?饶是没甚三贞九烈的迂腐念头,善荣也晓得与嫡亲兄长这般作为有悖伦常,若叫外人察觉,恐难以善了,倘或连累宫中娘娘与哥儿,万死难辞其咎。一时心灰意冷,不再啼哭闹腾,惟阖目垂泪而已。袁宗廷何等心思深沉,见了这番形容便知她又钻了牛角尖儿,慢吞吞舔净她腮脸涎水,才扶了起来,问道,“宝儿央哥哥吃你小嘴,不脱你的衣裳,哥哥允了你,还要怎样,嗯?” 善荣举臂遮脸道,“你、你是荣儿哥哥……”袁宗廷拽下她的手,淡声笑道,“自然是哥哥,往后,也是宝儿男人,唯一的男人。”他笑意不达眼底,每一个字都似自牙缝逼出,显然没有半分转圜余地。善荣差点儿从他身上跳起,“将来闹了出来,哥哥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皇后殿下和晋王殿下恐也受牵连。我粉身碎骨也就罢了——”言犹未了,袁宗廷蹙眉喝止,“又再胡说。”他为善荣的病日夜悬心,唯恐心爱之人寿数不永,先一步离自己而去,早成了一块儿心病。 善荣自知失言,揭了他的逆鳞,忙侧过身去,掩嘴咬唇默默落泪。她年纪尚幼,素日娇生惯养,被袁宗廷捧在手心儿,今日这个势派,着实唬着她了,寻死觅活的闹了几遭儿,也觉失了方寸体面。她兀自羞愧,脸上一行泪,一行汗,鬓发凌乱,眼圈儿肿红,落在袁宗廷眼内,倒楚楚可怜惹人疼得紧,拿了手帕给她拭擦,一面安抚道,“哥哥既做了,必定确保万无一失,叫你一世过平顺尊荣日子。宝儿不相信哥哥?” 善荣三岁时,诰承帝于敬宗灵前即位,袁宗廷从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百户连升数级,一跃而为正三品指挥使。 按洪武官制,锦衣卫堂上官设指挥使一员,正三品,指挥同知二员,从三品,指挥佥事四员,正四品。原则上,指挥使乃长官,同知、佥事为佐贰官,实际情况并非皆如此。明实行武官世袭制度,卫所武官以功劳升迁,子孙又以恩荫世袭,冗官现象日益严重。指挥使为世官可世袭,多人同领此衔不鲜见。早在敬宗年间,指挥使与同知、佥事等官极可能并非该卫长贰,甚至根本不领职务。锦衣卫指挥使则常为不管事的虚衔,授予勋臣后代,长贰官由特旨委任的掌印官与佥书官担任,掌印官与佥书官往往不隶属于锦衣卫,而在其他官部带俸。 袁宗廷的指挥使官衔却是实职,乾纲独断,掌锦衣卫事,并自此以皇帝宠臣、权臣身份,统领作为亲军上十二卫之首,天子近卫的锦衣卫所五十七载,位极人臣,圣宠不衰。 善荣自然知道兄长位高权重,几可只手遮天。她心安却并不甘愿。三岁之后,从胞姐袁善祥身旁被袁宗廷接回袁府,亲自抚养照料长大,二人名分虽系兄妹,其情状有如父女。善荣对兄长既敬且怕,情知反抗不得,心中悲苦无人可诉,干巴巴挤出一句,“到底有违人伦。”袁宗廷不以为然,“傻孩子,脏唐、丑汉、宋不清,这些事儿算得了什么?你以为本朝就干净?不过是叫你知道的,你能知道,掩下来的,数也数不清罢。”诰承帝强幸了敬宗胞弟、他亲七叔襄王朱祐桓之正妃柳氏,襄亲王妃一则不堪受辱,二则怕连累膝下一双子女,遂撞柱身死明志,还是袁宗廷亲手料理的,不过以急病薨匆匆敛葬了事。 袁宗廷展开纱衾,摆下枕头,哄着善荣卧好,直至她睡安生了,到屋外吩咐几个跟他的总角小孩好生伺候姑娘,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等候呼唤。 周嬷嬷、菘蓝、京墨、青葙等贴身伏侍善荣的丫鬟仆妇早被四个心腹大仆带去正院,驱进东边儿厢房一侧的耳房,然后守在门外不再理会她们。众女人心中皆惶惶不定,不敢擅自言语,房间内外静悄无人咳嗽。 半日,袁宗廷方来了。仆下们忙口呼“侯爷”,打千儿请安。周嬷嬷菘蓝等人被晾了这些时间,着实惶恐,一个个双膝跪下碰头有声。袁宗廷不入内,站在门外瞥了一眼,眼神毫无温度彷佛在看一群蝼蚁,逆着光,他微昂的颈颌线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勾勒出冷酷凌厉的弧度,因问,“魏奉孝在哪里?”魏兰山已等候多时,奉孝是他的表字,听闻传唤,忙上前拜揖行礼道,“大都尉。” 大都尉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别称。在明一朝,凡司属官品级亚于上司官者,须以别称呼之,直称官职乃大不敬。 诰承七年,锦衣卫指挥使袁宗廷以功劳叙迁,升至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仍掌锦衣卫事。由此,袁宗廷成为外戚中掌握军政大权之第一人,亦是首位以明朝最高武衔五府左都督任锦衣卫掌印者。 第六章袁宗廷垂眸微微一笑,道,“天家父子 第六章 袁宗廷垂眸微微一笑,道,“天家父子相得,天下臣民之幸也。” 地上一行女人以为侯爷传召锦衣卫太爷系为鞫审问责,说不得仍要撵逐出府,惊得两股战战,孰料魏兰山与他们说起一个卷宗。 诰承十一年,延平府下辖尤溪县一程姓妇人与外男通奸,宗族开祠堂执程氏“沉潭”极刑,程氏二婢被发卖,其中一人逃了出来击鼓鸣冤。当地县尊犯难束手,盖因主家以调唆主人罪剪去婢女舌头,不能言语。婢子日常伺候主母些须识得几个字,然双手被打折又失于疗理,手指骨头长坏了,无法执笔书写。锦衣卫侦知此事,命衙门取来纸张,凡案卷所涉人事等打乱了,或真或假掺混,一概抄录其上,并逐句示问婢女,婢女以点头、摇头禀知。原来与人私会的是另一个妇人周氏,被程氏与其婢女无意撞见。周氏害怕丑事败露,反咬一口,诬害程氏失德。周氏姑舅姥爷正是该地宗族耄老,二人交通欺罔,致程氏冤死,又立逼程氏夫家打杀发卖知情之二婢。宗老与周氏一并被捕入狱,问招明白。六科十三道复核案情后以二人穷凶极惨,比拟故杀律斩。上从其议。 彼时众人已听呆了话,魏兰山话锋一转,道:“可见百密一疏。贴身服侍小姐奶奶们的丫鬟媳妇见识不同寻常下仆,大多识字伶俐。倘或当时将婢女双眼一并损毁,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目不视物,便是聪慧刚毅过人,过后亦无从指证。”周嬷嬷等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涕泪并流,磕头告饶不迭。 袁宗廷将此间交予魏兰山料理兀自去了。他领皇命办差,返京理应第一时间入宫述职,因思念善荣心切,以车马劳顿,衣冠污乱不敢面圣为由,先赶回侯府整理。刚换上一身大红罗地织金妆花飞鱼袍,门吏匆匆来报,“司礼都太监冯老爷前来降旨。”袁宗廷传令下去,大门,仪门,大厅,二仪门,内正大厅,一路正门大开,将老内相请入。他正了正衣冠,亦出去接见。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敬坐八人大轿,鸣锣张伞而来,前后左右有许多长随、内使跟从,轿子一路抬至建昌侯府正厅檐前落下。袁宗廷阔步迎出。冯敬不曾负诏捧敕,走至厅上,南面而立,传圣上口谕,宣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袁宗廷入宫谒见。袁宗廷领了旨,倒不忙急,将冯敬让至堂上坐了献茶,因笑问道,“大伴怎的自个儿来了?”倒不是掌印太监不能传旨,冯敬目今已有五十上下年纪,近年出宫奔走宣诏之事多由司礼监随堂太监代劳。 冯敬只吃了一口茶便将盅盏放下,先往上拱了拱手,“侯爷离开一月有余,皇爷日日惦念,茶饭消减,日前还欲遣人往太原府捎带几件侯爷穿过的纱衫儿、直缀,以便想得厉害时穿上。我等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这不,禁卫刚禀了侯爷回京,皇爷立派了我来,也是怕旁的人来传,言语不慷慨明白之故。”袁宗廷默了默,慢慢的又笑,“可见皇爷最是知人、能用人的,大伴几句话已说的我不忍了。”不再耽搁,站起来道,“大伴稍容片刻,我穿戴齐整与你一道入朝。” 半刻工夫复出,已戴了乌纱帽,腰间挂带皮青玉束带,足蹬皂皮靴,丰神英伟,气宇轩昂。冯敬先是赞,继而微叹,指了他身上大红织金飞鱼补纱的圆领袍,“袁侯爷小心过余。皇爷对侯爷疼爱珍重,从没有起这样疑心·。既赐了侯爷服蟒,偏你多有忌讳,除画师画像当日,未尝厮服觐见,皇爷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冯敬自小侍奉诰承帝,深谙帝心。袁宗廷八岁到当时还是太子的诰承帝身边,十四岁袭了他堂兄袁宗显的军户,成为校尉,贴身侍卫东宫,多年来与诰承帝日夜相伴,诰承帝更手握手教袁宗廷读书识字,亲自传授兵法、政略,二人名为君臣,其情状有如师徒、父子。 诰承帝先后赐袁宗廷斗牛服,飞鱼服。诰承六年,广西柳、浔、庆远等多处蛮寇叛乱,五月十六日,上命广东、湖广、贵州三都司调军八万,期九月初一日至广西,命袁宗廷为监军,杨濬为总兵官都督,分道并进平寇。袁宗廷每持斩马刀临阵,刀长七尺,重逾四十斤,砍出一刀,辄数人、十数人死,人马俱碎,所向披靡,无敢前,屡取胜。大捷回朝,龙颜大悦,曰,“卿忠勇无双,朕之骠骑侯、擎天柱也。”乃拜袁宗廷大红蟒衣之赐,次年,升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 诰承帝御赐袁宗廷穿通体纹蟒并前胸后背加正面坐蟒纹。明朝赐服,官员朝日、夕月、耕耤、视牲所穿。诰承帝格外加恩,准其用于吉服、官服、便服之上,日常穿着。 袁宗廷笑道,“只不在宫中穿罢了。圣恩浩荡,我万不敢有这样心。”略顿住,方又开言道,“皇太子殿下威势日盛,又好结交宾客,耳目灵敏,听取各方消息。坐蟒尤贵,荣宠过盛,臣子日常在宫中行走,辄服以蟒,落有心之人眼内,恐生出嫌隙来。”东宫太子居长非嫡,皇五子朱载圭系中宫继后所出,今上特深宠异,远胜其余诸子,出生数月便封为晋王,其他皇子皆循洪武旧制,年满十岁封王。 朝中大臣担心生出国本之争,晋王殿下今年尚未满十岁,已有人上本奏请其之国就藩。袁宗廷为袁后胞兄,晋王嫡亲娘舅,确系疑讳者甚。事涉东宫,冯敬不好再多言,点头道,“长哥仁慈宽厚,怜爱兄弟,慈恤臣下,皇爷曾曰‘子类父矣,堪为国储’。”袁宗廷垂眸微微一笑,道,“天家父子相得,天下臣民之幸也。” 诰承帝朱厚炤在乾清宫西偏殿雍肃殿批阅奏章。他已有四十五春秋,与冯敬年岁彷佛,看去却像是两辈人,皮肤极白,光滑不见一丝皱纹,细长的眉眼,高颧骨,薄嘴唇,相貌英俊略显苛厉。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进忠躬着身侍立大案一侧,口齿舒徐,启述各部公文奏议。 诰承帝头往后靠向宝座靠背,大拇指拨动手上的伽楠香镶金粟寿字十八子,慢慢说着“如拟”、“再拟”、“已知”、“驳回”等语,眼皮子微耷,目光淡淡的带些许疲恹。 第七章“没用的贱奴!如果你没法子和建昌侯 第七章 “没用的贱奴!如果你没法子和建昌侯常相共处,朕就另指一个中用的。” 陈进忠正秉笔代为批录,见帝起,自案后踱出,忙将朱笔恭谨搁置白玉雕龙笔架上,跟去身后,“万岁爷?”诰承帝身型峻挺颀长,比陈进忠足足高出一头有余,他瞥一眼殿外明晃晃的日头,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建昌侯进宫不曾,将他迎来,请到东暖阁。” 建昌侯胡同位处皇城西南方向,毗邻提学察院衙署。袁宗廷与冯敬自西华门进入宫城,沿着外朝西路往北行。陈进忠刚从乾清门西侧内右门出来,袁冯二人抵达隆宗门。隆宗门在乾清门前广场西侧,与东侧的景运门相对而立,是外朝进入内廷的禁门。乾清门乃紫禁城内廷正宫门,天街往南依次是外朝三大殿:谨身殿、华盖殿、奉天殿。 紫禁城城门以内上直禁卫是锦衣卫,余二十五卫亲军守卫皇城各门及城墙外区域,故执守隆宗门的校尉没依照规制查验牙牌,反而率先向袁宗廷拜揖行礼道,“大都尉。”陈进忠见状暗暗蹙眉,随即满脸堆笑迎上,先向冯敬见礼,因冯敬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是前辈,且二人年纪相距甚远,乃口称“师父”。冯敬笑回道,“陈厂公。”陈进忠识文断字,机敏善对,甚得帝宠,兼任东厂提督太监一职。陈进忠笑着与袁宗廷拜揖,“袁侯爷。奉万岁爷命,请侯爷去东暖阁觐见。”袁宗廷神色淡淡,点了点头,一眼没看陈进忠,越过他,昂首大步去往乾清宫。冯敬紧随其后。 陈进忠站在当地,眯起眼盯着袁宗廷高大异常的背影。 他是宦官里少有的识字通文的,生得眉目清秀,很快入了诰承帝的眼,留在身旁伺候,又兼擅于揣摩帝王心术,短短数年,已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更被诰承帝任命为东缉事厂掌印官。他得势时犹未满二十,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心发奋朝上,誓要作一番事业,扬名天下,岂料在袁宗廷身上多次碰壁。 成祖最初设立东厂官署,本就有约束、监视锦衣卫的意图。镇抚司作为卫内机构,按明制,不能主动接受词讼,锦衣卫北镇抚司审理卫外案件皆由圣上指定,即诏狱大案。东厂只对圣上负责,无需司法机关干预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故而权力更在锦衣卫之上。敬宗一朝,东厂俨然成为领导锦衣卫的上级机构,督主统辖整个厂卫,权势滔天,无有掣肘者。陈进忠理所当然以为自己的地位也能凌驾袁宗廷。现实却并非如此。 按制,行事校尉侦办的案件须交镇抚司审理。东厂主要行走人员也来源于锦衣卫校尉,故东厂所获大小不法者,亦拿送北司,再鞫情由,方可移交贯城(刑部的别称)。北镇抚司审讯权独立于卫所之外,审讯结果直接上达天听,锦衣卫堂官原无权过问。陈进忠掌管东厂后,惊觉袁宗廷在锦衣卫积威之重,几可独断乾坤。北司以理刑拷问,锻炼完密为由拒绝东厂提审犯人,却对袁宗廷俯首贴耳。也就是说,他难以插手北司事务,袁宗廷却能任意处置东厂缉捕之人。 另又,北镇抚司为御用法司,照成祖旧旨,科本独在该司收贮,不必按月缴进,送司礼监收藏。文书档案司内自行存留,相关部门难以稽核,故东厂对镇抚司有听记权,凡中府等处,会审大狱,北镇抚司拷讯重犯,厂官署皆有人听记,其口词一本,拶打数一本,于当晚或次早奏进。此为作监察之用,袁宗廷数次堂皇将厂官撵出,上下人等竟无一敢违逆,俱悉听从。 陈进忠将听记权事,并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袁宗廷操纵北司理刑鞫囚僭越等等递折上奏。诰承帝留中不发。诰承帝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凡与规矩制度不合,又不欲处置者,悉以留中应对。按成祖制,镇抚司有审讯权而无判决权。锦衣卫处置的案件审理完毕,须移交刑部或都察院依律论断。诰承十二年,刑科都给事中何应全为救关押在锦衣卫狱大理寺寺正等官杨叙等十人,以旧制奏请:“镇抚司囚犯凡经打问过者,俱送法司定罪,奏闻发落。”诰承帝亦以“不报”回应。 正是此等不置可否的消极应付态度,恰代表着那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对某人的偏爱纵容:不驳回,无改制之意,仅为私心偶尔破例。 陈进忠也屡屡得到过这种特别对待,曾经他无比窃喜、得意,心潮澎湃以至辗转反侧,难以自持。如今作为皇权下妥协忍让一方,才知道何谓君恩无常,个中滋味抑懑难平又无可奈何矣。 东厂无法制衡锦衣卫,袁宗廷却能够让他这个督主有名无实。陈进忠心有不甘,私下迂回诉说委曲,诰承帝却反应冷淡,训诫道,“建昌侯罕言寡语,目无下尘,然纯仁至孝,对朕一片忠心。你务必与他好好相处,不许惹他生气。” 诰承十三年,山西冀王府属建兴王朱仕坚被劾与堂妹私通、乱人伦案。袁宗廷并没提交北镇抚司,而是在东司房亲自两次提审。陈进忠遣东厂两名大珰于内听计,二珰势张妄动,多番对涉案婢仆监督问刑,被袁宗廷徒手折断手脚,扔出锦衣卫衙署。 陈进忠又惊又怒,再次参奏袁宗廷独断、渎职、僭越。诰承帝将他传至御前,抓起奏本掷向他脸上,“没用的贱奴!如果你没法子和建昌侯常相共处,朕就另指一个中用的。” 诰承帝从未对他此等厉色责备,陈进忠惶恐不已,扑通跪倒,以头连连抢地求饶不迭。诰承帝并不叫起。陈进忠独自跪至次日寅正时分,才有乾清宫内侍将他扶去前面配房,此后数月不得面见圣颜。天威难测,陈进忠不敢再与袁宗廷别苗头,处处谦恭忍让,唯其马首是瞻,又日常办差恪尽职守,事必躬亲,诰承帝渐渐的才对他恢复往日恩宠。 陈进忠豺狼成性,野心勃勃,暂避锋芒,不过为博取诰承帝欢心。翌日皇太子殿下即位,袁宗廷是中宫嫡出皇子亲娘舅,身份尴尬,必然为新帝厌弃,即便看在皇考与袁太后面上得以保存性命,也荣光不再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提是,太子殿下能顺利继承大统。倘或最后胜出的是晋王,亲外甥当皇帝,胞妹贵为皇太后,袁宗廷圣宠更深。陈进忠狠咬后槽牙,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要屈居其下。 第八章诰承帝脸色铁青,冷冷道,“乐平王监 第八章 诰承帝脸色铁青,冷冷道,“乐平王监督家人不力,当受切责,妖道愚妇,以邪术害人,罪不容诛,着即下诏狱鞫之。” 一行三人来到乾清宫东暖阁。东西暖阁是皇帝在乾清宫的寝宿处。袁宗廷犹未伏身叩见已被诰承帝抢先一步双手挽住。诰承帝很是欢喜,扶了扶他的冠帽,往后一步端相了端相,脸上笑意就淡了些,背着手踱了几步,又慢慢的笑开,“瘦了,晒黑了些,以后出门办事儿,坐车,少骑马。蒙古新贡了一批上等良马,骠肥体健,耐力好,适合拉车,明儿你自己去挑几匹。我吩咐庞英寿亲自陪你跑一趟。”庞英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袁宗廷欲行礼谢恩,又被诰承帝一把搀住,只好微躬着道,“谢皇爷恩典。” 诰承帝命陈进忠伺候袁宗廷先去梢间吃茶。袁宗廷来到东梢间,当中一间,北窗下设紫檀嵌玉宝座,地下摆着方桌和椅子,袁宗廷往一张紫檀雕花嵌螺钿扶手椅上坐了,一看就是来惯来熟了的。内侍摆了茶和各式点心,陈进忠站在一旁,亲手捧茶捧果,十分殷勤热络。袁宗廷慢慢吃了一口茶,脸微垂着往外瞥去,诰承帝正与冯敬说话,旋即收回目光,神情很淡喜怒难辨。 诰承帝问完话,因道,“伴伴辛苦了。”冯敬忙道,“老奴不敢。”诰承帝指了一个身旁伺候的近侍,“还不快扶了你师父去歇憩。”遂坐到南窗下的通连大炕上,唤袁宗廷上前说话。南室东墙下设坐榻,坐榻左右有御案和文房四宝,西边儿两张剔红牡丹花圆杌,袁宗廷向挨炕那张坐了。诰承帝想起冯敬所禀,心中不快,也有些无可奈何的烦忧,曲指敲了敲横设炕上的楠木黑漆描金云龙纹炕桌。袁宗廷只好欠身往炕床另一侧明黄地绣缠枝莲蝠纹坐褥坐了。 近侍捧上茶来,陈进忠忙从漆盘里接了奉上。诰承帝与袁宗廷道,“湛寂留下陪我用晚膳。”袁宗廷原本的表字是“谨宜”,家中长辈所取。诰承帝亲赐“湛寂”二字,源自《大唐三藏圣教序》里的“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帝常虑袁宗廷杀戮过盛,有伤阴鹜,取佛字略压一压。 诰承帝吩咐下去,另要“烧狍子、烧黄羊肉、五味蒸翅肋黄焖羊肉、火熏葱椒肘子、春笋爆炒鸡、煎烂拖盖鹅、糊辣醋腰子、酸辣羊肠汤”等等不一而足。皇帝每日膳食例循固定规制,诰承帝特意添了袁宗廷惯常爱用的下酒菜品。 袁宗廷记起善荣抱怨,螃蟹不许吃,鹿肉不许吃的话,因向诰承帝道,“出去这些日子,馋皇爷厨房里吃食馋的了不得。皇爷再赏我一碗鹿肉家去。”诰承帝哈哈大笑,很是开怀,下令晚膳凡鹿肉菜肴俱增量一品,又赏赐建昌侯府“芽韭炒鹿脯丝一品、鸭子鹿尾攒盘一品、清蒸糊猪肉鹿舌攒盘一品”,忖度袁宗廷夜里案牍劳形,饮食以补虚、健脾胃为宜,再赐出,“炖吊子一品、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一品、青笋香蕈炖肉一品、水晶丸子一品、鸭条溜海参一品”,更有糕点面食,“饽饽奶子十二品、祭神糕六品、酥油豆面三品、羊肉水晶角儿三品、樱桃肉山药六品、象眼棋饼小馒首三品”等。 陈进忠眼皮子不停地跳。建昌侯私下与万岁爷相处,言必称“我”,万岁亦鲜少称孤道寡,如此爱幸从容,优宠殊异,犹如寻常父子,满朝臣民,莫与为比。他心性狡诡乖滑,更兼在袁宗廷身上吃过大亏,差点儿遭诰承帝厌弃,故而越是嫉恨,越是深躬下腰,将姿态放得谦卑恭顺。 诰承帝挥手命殿内伺候的人退下,遂问起太原随王府藩地妖言案。 月前,太原随藩镇国将军朱盘垎奏发兄、乐平王盘壤第二、四、五女母薛氏妖言罪;朱盘壤随后上折报禀妾媵薛氏孕中忧思过虑,睡梦中屡屡听闻身周有兵戈铁器碰撞之声。兵者,凶器也,其兆不祥。薛氏夜不能寐,时常腹中绞痛,乃至神志失常,语言放诞犯禁,已移别室拘束不令出。 宗室涉事,又是妖言大案,本应派出刑部、锦衣卫堂官、宦官并皇亲一同前往勘之。诰承帝与袁宗廷品度此案大是蹊跷,恐有厌魅作祟之端。历朝历代,但凡与巫蛊之祸扯上关系,往往牵连者众,甚至有达数万人的。诰承帝顾念乐平王主动请奏陈情,虽系其弟举报兄在先,罪己在后,亦网开一面,只遣了袁宗廷以侦缉访查奸宄为名前去鞫按录问。 袁宗廷以随藩乐平郡王府案情勘查回道,“确有蛊毒诅咒之嫌。” 乐平郡王继妃李宛慎入府五年无所出,妾薛氏素得盘壤宠爱,连生三女,业已有孕五月余,人谓具男相。乐平王薨殁长男之母蔡夫人深嫉恨之,暗通黄冠道流,以秽物藏在其居室,魇压诅咒之。 诰承帝沉下脸色,慢慢拨着手上的伽楠香手串,“不知死活的东西。”已动了真怒。袁宗廷乃启道,“皇爷息怒。蔡氏买通薛氏房内侍婢,趁薛氏入睡,以器皿敲击,装神弄鬼恐吓于她。薛氏孕中身子沉重不适,又长久不能安歇,以致精神不济,日渐疯魔。可见此乃人祸,鬼神之说显见是无稽之谈。”诰承帝不置可否,乃问,“魇咒之物搜出来了?” 袁宗廷道,“一段漆黑的木头,以朱砂书写薛氏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钉于地下。”袁宗廷此番仅作缉查,需由诰承帝下旨镇抚司审理案件,然后移交刑部或都察院依律论断。他传令山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遣卫所军队圈乐平王府邸,一概人等不许出入,证物与涉案人等暂时送押都司,等待诰承帝发落。 魇物既已取出,诰承帝问及薛氏形况。袁宗廷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青玉四喜扳指,缓缓回道,“臣回京途中,缇骑驱快马来报,薛氏与腹中胎儿母子俱亡。验尸官和‘坐婆’几番检验,未能查明死因。” 诰承帝脸色铁青,冷冷道,“乐平王监督家人不力,当受切责,妖道愚妇,以邪术害人,罪不容诛,着即下诏狱鞫之。”袁宗廷道,“回京前,乐平王痛哭涕零,几近昏厥,言其不能约束妾媵奴仆,有负圣恩,托付与臣奏请悔过,惟皇爷明鉴。” 袁宗廷的求情没能左右诰承帝的决定,“此事很不与你相关,你别管了,朕自有道理。”旋召行人司传旨,“命刑部左侍郎陆铭、巡按御史丁建羽、少监曹钰、驸马都尉赵如瑛、锦衣卫指挥陈荣前往从公勘实以闻。”待行人退下,帝似笑非笑道,“怎么,处了几日,处出感情来了?” 交通王府乃重罪,袁宗廷忙跪下请罪。诰承帝扶了他到自己身旁坐下,“好了,我顽笑一句罢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褪了腕上伽楠香金粟寿字十八子佛珠予他,“见了这些腌赞阴毒之物,压一压。”他另派锦衣卫堂上官去往太原府,并非不信任袁宗廷,实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虽知巫蛊之害,流毒深远,一个不慎,恐在史书留下污名。 诰承帝思忖半刻,又唤进曹钰,命他挑选东厂得力番役,重新检查薛氏尸身,务必勘定死因报来。 袁宗廷慢条斯理拨动手上伽楠手串。任凭宋公明再世也查不出究竟。是他亲自下的手,夜里秘密潜入乐平王府内宅,当晚看守的卫兵是他的人。两日之后,薛氏胎死腹中,血气衰歇而亡,袁宗廷一行人已远离藩地百里开外。 第九章袁宗廷也遣了人回来,在二仪门外传话 第九章 袁宗廷也遣了人回来,在二仪门外传话进去:侯爷让告诉姑娘,皇上赐出的吃食是专为她讨的,爱吃什么就自拣了,不用替他留下。爷从宫里出来就立去瞧姑娘 建昌侯府大总管耿良接到门吏飞奔来报,“乾清宫管事、尚膳监太监樊老爷奉旨来了。” 耿良唬的不轻,一问,宫中赏出许多珍饈佳餚。耿良心神定下,洋洋喜气盈腮。陛下恩典,侯府是经惯了的,并不慌乱,侯爷不在,一面遣人快去请西边儿显大爷、小蕴大爷接见中贵人,一面命摆开香案,启中门预备跪接圣上赏赐,又忙忙的吩咐小子进去,仔细不许惊了姑娘,只悄悄告诉伺候姑娘的姐姐婶子们。 建昌侯府仪门外,正院西南角隔断了几十间房成一个独立的大院子,住了袁宗显一家子。内墙角门与侯府外院通一南北宽夹道,上了锁,平时不许开启,另开一门通街。家下奴仆执事都唤作“西边儿的”,过去须出了侯府西角门往西,走不很远就是一扇黑漆宅门。 袁宗显是袁宗廷堂兄,过世袁大老爷的独子,娶妻何氏,膝下二子四女,大哥儿袁蕴和九姐儿袁锦瑛是何氏所出。袁宗廷庶出的亲弟袁宗继已养了二子六女,故而瑛姐儿排行第九。袁蕴去年娶了恩师翰林院侍讲学士闵论思之女闵氏。 自古“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帝王储才馆阁以教养之。本朝所以储养之者,自及第进士之外,止有庶吉士一途。被选入翰林的庶吉士被称为储相,翰林院乃“为国储才”。闵氏出身清贵无比,模样生得标致,行事又温柔和平,不单袁宗显夫妻二人喜欢,袁氏族里长辈对她也极是看重。 诰承二年,锦衣卫指挥使袁宗廷上奏求请,上赐其兄宗显以散骑舍人入锦衣卫。诰承四年,上从袁宗廷所乞,擢散骑舍人袁宗显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赐金带,食禄不视事。袁宗显现领了从三品的虚衔,不授实职,帮着堂弟料理建昌侯府偌大家务。 当年袁善祥正位中宫之后,诰承帝诰封其祖母诰命太夫人,其父袁二老爷伯爵位,并下令调往南京,在礼部挂了个闲职,意思不言而喻。袁二老爷不敢有违圣意,携了妾室下人返回金陵老家。老夫人本欲与最小的孙子袁宗继留在京师,一则她不舍都中荣耀繁华,二则袁宗继仍是白身,打算舍下脸面进宫求一求娘娘,谋一个去处。袁宗廷让老夫人自行决定,是袁宗继,还是袁宗显。决定什么?自然是二人的前程。袁宗继姨娘莽撞害了秦夫人,袁宗廷十几年来不曾释怀。袁宗显系长子嫡孙,老大又早早过世,老夫人难免疼顾些个,只得与二老爷一同回去老宅安家。 建昌侯未曾娶妻生子,目今侯府内院只得袁善荣一位主子小姐,许多家下媳妇管事的,更兼善荣房内几个一等大丫鬟,个个都是小姐奶奶,伶牙俐爪的。显大奶奶何氏虽然掌着侯府对牌,不过每日过来点卯理事,主持些显官诰命、亲朋堂客间的访迎、送礼,内院支取物件、工银耗费,发放丫鬟仆妇的月钱银子,家务细活那里插的下手。袁善荣月例走的是袁宗廷外书房的帐,完全没有数额限制,不需要何氏操心。何氏忖度自家不过客居在侯府,少不得忍气吞声,权当个泥捏的菩萨罢了。 侯府一路中门大开,彩屏张护,灯烛辉煌,一行几十个内监手捧金碗银盘,以金丝笼罩盘面,又有许多火者小随跟从,一一森列入内。袁宗显按品秉正衣冠,携同长子袁蕴,都总管耿良,领合府掌家执事人丁一路迎出正门,与樊听作揖行礼,“老内相一路劳累。” 樊听因笑道,“这样事本不与我干系,派下面几个小子也就罢了。但咱们是老相与,特地跑一趟,也是咱家两个好的上头。”袁宗显感谢不尽,忙让至厅上献茶。其余中官内侍自有人别室款待。 这时袁宗廷也遣了人回来,在二仪门外传话进去:侯爷让告诉姑娘,皇上赐出的吃食是专为她讨的,爱吃什么就自拣了,不用替他留下。余下吃不了的,或送去显大爷宅里,或赏了家下人,全凭姑娘高兴做主。爷从宫里出来就立去瞧姑娘,无需记挂。 周嬷嬷、菘蓝、京墨、青葙、紫芙等人俱喜盈于色。善荣随手抓了几百钱赏给报告的小孩,又让封两封银子予袁宗廷的手下人。 主子虽那样话交代,周嬷嬷、菘蓝几人仍是先仔仔细细各式都拣装了封好,送去袁宗廷正院。余下的,又依照善荣吩咐,分了三份,大头交予外面袁宗显处置,善荣身子弱,将近安歇时节,她那份只略吃了两口菜,全赏给自己屋子里伺候的人,另一份有许多孩子爱用的精致点心,命送到西边显大奶奶院子。旁的犹可,那饽饽奶子实在难得,花样子漂亮,软和清甜,奶香味浓绵,入口即化。瑛姐儿才五岁的小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的?善荣给哥哥留了两品,周嬷嬷央告家里两个孙子喜欢,她的份没舍得吃,又另外包了两块。善荣格外的赏了两位奶哥哥酒菜,周嬷嬷更是喜之不尽,差人去喊儿子们在院门外磕头谢恩。善荣自己只用了小半块儿奶截子,只觉胸口塞密实了似的再咽不下,便让都送了西边儿去。 青葙领了几个丫头婆子,各人捧着大漆捧盒、十锦屉盒,逶迤去往西院。这里的婆子忙领去正房北面倒座三间一所的抱厦内。何氏几个大丫鬟出来接了,客客气气招呼青葙,“青葙姑娘进去吃碗茶。”青葙笑道,“谢谢姐姐。眼见关门查上夜,我现赶着回去交差呢。” 前头挂灯结彩,喧嚣热闹,瑛姐儿也在她娘房里欢闹不肯睡,拿了个九连环,也不解拆,抱在身上叮叮当当听响,到处乱钻,累了,一头滚进她嫂子怀内。闵氏用手满身满脸百般摩挲她,瑛姐儿也搬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说小话。何氏笑眯眯看着,“猴儿,你嫂子搁的住你揉搓?还不静静的歇一会子呢。”地下姬妾丫鬟媳妇们也笑着声声儿凑趣。 东西捧了上来。何氏问了是御赐之物,忙遣自己陪房刘安家的去善荣院子说话。闵氏吩咐人仔细挪到自己家的盘碟里,把捧盒交还出去。瑛姐儿见了奶饽饽果真欢喜极了,拿模子印出来,有梅花的,有莲花、莲蓬的,还有小荷包、小兔子模样儿的,各不相同,十分精巧有趣,咬了一口奶饼子,等不及嚼,立化在嘴里,喷香黏丝似的奶味儿,远非往常爹爹和大哥日常带回来的可比,便扭股糖儿似的扑在她娘膝上,说个个都好,她都要。何氏老蚌怀珠,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女儿,爱的心肝肉一般,嘴里劝着,“给你二姑姑房里的姐姐留些儿,也分几个与你的哥哥姐姐们。”丫鬟把饽饽奶子全装了盘,却也不叫停。 青葙领了食盒,让人揭开盒盖瞧了一眼,脸色就不好了。其他果品菜馔还都余了好些整齐码着,唯独那饽饽奶子是一个不剩了。循例主子们用不完的吃食会赏给下头得脸的人。她领差事儿辛苦走了一趟,自然要拔了头筹。青葙在善荣屋子里贴身伺候,什么精贵东西没见过?只这奶饽饽是用牛奶、奶油、奶豆腐做的,这些东西都是千里迢迢从蒙古运来京城,宫里更是上贡的好材料,好手艺。原料不易得,制作又极耗功夫,除了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便是宫里贵人也不能时常品尝。如今天气热,拿冰存着还有坏在路上的,夏日里冰又是个稀罕物儿,故而越发不好得了。 闵氏的丫鬟讪笑道,“劳累姑娘了。这会子天晚,下回请姑娘吃果子吃酒。”青葙冷笑道,“我又不是那打抽丰的穷亲戚,稀罕你们这点子东西?”随手掷了盒盖就走。 即将落钥时分,魏兰山在善荣小院内外巡夜,一个插金带银,穿水红绫子袄儿,水绿色裙子的丫鬟竖起眉毛骂人,“……眼皮子这样浅没见过世面,见了好吃的好玩儿的,巴不得把地缝子也扫一扫。还是作奶奶小姐的呢,赖我们这几口吃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不怕人家笑话。” 魏兰山上前抓住肩膀将人提起,大步绕进院门,‘砰’的一声扔到正房台矶下。 第十章袁宗廷道,“下头的事儿,我一概不理 第十章 袁宗廷道,“下头的事儿,我一概不理会,只提了两样:不能叫都察院和六科捉住马脚参了;第二,不许惹姑娘生气。” 善荣正与刘安家的在房里说话,外头倏尔闹将起来,只听有人哭嚷惊叫。白日里闹出来,惹怒袁宗廷,差点儿被撵出府,伺候善荣的人心有余悸,周嬷嬷急急步出去查看,半刻工夫转将入内,脸带难色回善荣道,“是锦衣卫的太爷过来了。” 小丫头子打起帘笼,几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善荣出来。魏兰山岳镇渊渟般站在台下,不言不语已令人胆寒。他看向善荣的眼神却十分温和,嘴角带了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轻唤一声“小姐”。善荣回道,“魏爷。”望向瘫软在地的青葙,她发髻散乱,哭的哽咽难抬。善荣道,“我的丫鬟娇养惯了的,素日淘气,一时冒犯了,魏爷看我面上,莫与她计较罢。” 若冒犯的是他,确实可以不计较。魏兰山又暗瞥善荣一眼,目光暗沉,有些爱怜,又有些纵容,并没与她分辩,淡声命青葙,“方才你说的话,一字不许扯谎,告诉你们姑娘。”魏兰山在锦衣卫可不是领的虚衔,任北镇抚司佥书。北镇抚司使命特殊,掌刑诏狱,令他人闻之丧胆之所。魏兰山深谙刑名,在他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犯官大臣不知凡几。青葙叫他在肩胛骨捏了一下,痛得几乎晕死过去,哭的眼睛肿着,自知那些话是没脸的,不敢应声,哆哆嗦嗦央求善荣,“我再不敢的,姑娘好歹救我一救。” 善荣犹未答应,魏兰山冷笑道,“不说?回头我禀告大都尉,带了你去司房问话。”若非青葙是善荣贴身之人,怕惊了善荣,他早将人拘了去打烂了事。 按大明律,“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杖六十徒一年,当房人口悉放从良。”有明一朝,主人包括朝廷官员与其妻子家人,不得随意打死奴婢,有违者经查实会被治罪,官员剥夺官职。锦衣卫、东厂不在此列。锦衣卫东西司房有缉捕奸宄、盗贼的职权。下北镇抚司诏狱须皇帝下旨专办;而行事校尉但觉有嫌疑者,不问缘由即可提送东西司房“拷问”,打残打死的擢发莫数。 善荣也度量出不妥来,怕是青葙着实有些不好,便道,“快些说吧。惊动了哥哥,我也救你不得。”青葙听闻下锦衣卫狱,唬的屁滚尿流,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吐露了。善荣气的猛一抖,菘蓝忙扶了她,劝道,“她不好了,自然有嬷嬷们教训,姑娘气坏身子不值当。” 善荣又问,“你在显大奶奶院里放肆了不曾?”青葙在何氏、闵氏跟前自然不敢张狂,不过是当软和脾气的菩萨般供着,并不如何敬畏,背地里,当着人家丫头媳妇的面,也是挺腰杆不让人的,因哭道,“再不敢了的,姑娘饶了这次。” 菘蓝温柔和顺,处事稳妥,满府上下人人都夸赞。青葙、紫芙等人没她的心机好性子,因与善荣一同睡一同吃,副小姐的待遇,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西边儿客居的大爷一家。这里是建昌侯府,不是袁府,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他们横竖奉承好善荣,侯爷自然有赏;在西边儿主子那儿就是有一百分、一千分的好,也落不着实惠。 善荣见此形景,哪有不明白的?心里冷了半截。善荣自小三灾六难的,日常能多用几口饭菜已是难得,哪里有精神仔细过问下头人的事儿。在她面前,又自然人人都是花团锦簌,一团和气了。 刘安家的跟着出来,这时脸上也讪讪的不自在,欠身告辞道,“马上门上锁了,还要回去奶奶跟前交差。”善荣命丫头婆子送她,“我原来不知道这些事。刘姐姐在大哥哥大嫂子面前替我描画描画。明儿让她们给嫂子磕头请罪。”又吩咐周嬷嬷,“妈妈打发人叫青葙老子娘来,过两日带出她去。” 青葙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的。姑娘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只别叫我出去。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爹妈也没脸,越发要打死我的。”刘安家的劝道,“姑娘息怒。往日我看她并不这样,谁没一个错,改了还好好伺候姑娘呢。”善荣道,“若不撵了去,我如何去见哥哥嫂嫂?只当我是这等轻狂惯了的,不敬兄嫂,所以下面的人学了样子。还是快带了她去。” 刘安家的唬了一跳,忙道,“姑娘是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家奶奶就从来没这样心。”菘蓝、京墨几个兔死狐悲,其中又有存着心病,怕也被人揭起议论,心中羞愧惶恐,遂都迭声向善荣讨情,“素日她虽然淘气,不至于这么着狂的,只这一次,姑娘饶了,二次犯下,数罪俱罚。” 青葙又跪下磕头,苦苦的哭求,“我在姑娘身边儿十几年,从小儿伏侍一场,天地鬼神见着起个誓,心里、眼里,第一个就是姑娘。求姑娘开恩,别叫出这个门,打死了也情愿。”善荣被她说的心里堵着难受,又见她白净的额头磕得青紫脏肿一大片,也是心疼,眼圈儿一红,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周嬷嬷人老成精,真要撵人,立时就办了,别说什么天黑不便的话,主子发了话,哪怕挺尸立时就死了呢,也强挣扎着去,既说过两日让出去,分明是一时气话,缓些时候,再求一求,兴许就放过了,向众人暗使了个眼色,说道,“小祖宗,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等歇足了神儿的再料理不迟。”扶了善荣进房歇息。 几个小丫头子上前想搀扶青葙起来,又不敢妄动。魏兰山其实是听岔了,只闻得“小姐”二字,以为下人在善荣背后编排她,故而发作。他最是个无情冷漠的铁石心肠,既然是别家的事儿,半点儿不作理会,点了点头允了,眼睛直直盯着善荣背影,心中一阵怅然,恨不能跟了她进去。 袁宗廷刚回府就有人报告了此事。他将马鞭往地上一丢,“让耿良立刻来见我。” 大总管耿良飞奔来时,袁宗廷已换了一身居家的青织金麒麟丝布直身,身姿如松,坐在正间的楠木填漆戗金罗汉床上,四五个小厮捧了沐盆、巾帕、澡豆等物来伺候他盥沐。耿良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 捧盆的小厮双膝跪下,被袁宗廷一把扯起。他伸手往面盆中洗了两把,旁边小厮双手递过琉璃碗盛的澡豆去,他接了搓出沫子,再洗了几下,另一人忙递上大手巾。袁宗廷擦着脸上的水,道,“进来。” 耿良忙趋至跟前,“侯爷。”袁宗廷慢慢道,“当日我让你总管侯府,下头的事儿,我一概不理会,只提了两样:不能叫都察院和六科捉住马脚参了;第二,不许惹姑娘生气。”水至清则无鱼。手下的人,弄权也好,弄银子也罢,袁宗廷并不认真监管,大不出格别叫人着实拿住证据便罢了。他在外素有专权跋扈之名。只他看似张狂酷厉,实质心思深沉,行事从不触及诰承帝的底线。 第十一章他捉了善荣两只小手将人拘住,在她 第十一章 他捉了善荣两只小手将人拘住,在她耳畔低声道,“怕人听见哥哥爱煞了宝儿,嗯?” 今晚姑娘院里闹起来,也有人禀了耿良,一来将至掌灯落钥,不好遣人盘问,恐惊扰姑娘安歇,二来是姑娘屋里递茶递水的大丫鬟,擅自处理了,也怕姑娘伤心怪罪,方欲回话,被袁宗廷将毛巾掷向脸上,斥道,“无用的杀才!”他惊的双膝跪下,摘了帽子,连连磕头告罪。 袁宗廷站起来,居高临下瞰睨他,“第一件,将那没规矩的贱婢拉出去配人,不许她再近姑娘的身。”张狂孟浪倒也无妨,如此管不住舌头让人拿住,又是善荣贴身伺候的,倘或撞见了什么泄露出去,他虽然不怕,善荣恐受惊吓,早早撵去免了祸害。 耿良连声应“是”。袁宗廷又道,“仔细查一查,有豪纵不服钤束,口舌刁钻爱调唆主子的,现拿几个风气着实败坏的作法,杀鸡儆猴。”耿良忙又答应。袁宗廷收回目光,沉声道,“务必办得令姑娘乐业。这次再不能,你也一并出去。”内宅的事儿他没功夫过问,日常绫罗绸缎、珍馐美馔养着他们,也不朝打暮骂,偏这起子奴才不省心,招致善荣伤心烦恼,如何不怒?不耐地挥手让耿良下去。耿良捻着一把汗,一声不敢再说,垂着手,倒退着出去了。 小厮捧来青盐伺候袁宗廷擦了牙,漱了口,嘴里除去酒气,才往后面善荣的院子去了。 善荣气血两虚,晚上被青葙闹了一场,躺下胸口突突的一上一下,好容易辗转睡过去,不知不觉,身上挂了个铊子似的直往下坠,慢慢竟喘不过气儿,她心中干急,又说不出来,哽哽咽咽喊道,“菘蓝。”菘蓝心地纯良,恪尽职守,善荣视她更比别个不同,一向由她上夜陪侍,在旁边儿隔扇门隔出来的暖阁床上睡。 男人嗓音低沉含着笑意,喷热的就钻入耳内,“宝儿要什么?吃茶还是出小恭,哥哥亲自伺候你。”善荣“啊”的叫了一声,醒将过来。兄长袁宗廷双臂撑去她颈侧,狭长黑眸投下,深沉、锐利,紧盯她不放。善荣被看得一慌,转过头道,“哥哥太沉了,气儿不顺,起来一些罢。”袁宗廷身躯彪壮有如山岳,肌肉若钢铁熔铸,层层膨勃,将她密不透风笼罩身下,欲躲而无路。 袁宗廷低低一笑,妹妹弱不禁风的,他哪里敢往她身上压,坐直了挂起帘幔,将床前小几上掐丝珐琅嵌绢画的桌灯移来向善荣脸上细细照去,精神头恹恹的不大振作,眼角粉腻酥融犹带几点泪光,不知是被他唬的,还是为婢女忧烦的。善荣怯怯避去一侧,袁宗廷紧随过来,轻声问,“进宫大半日,宝儿想哥哥了不曾?” 善荣忙上下向他身上端相,说道,“自然是惦记的。”圣上如何宠爱兄长,终究伴君如伴虎,天家威仪不可冒犯,她每每坐立难安,念及此节,不禁慢慢挨去他身上,“哥哥千万小心保重。”袁宗廷又惊又喜,自从那桩心事表白了出来,善荣与他生分了不少,此等亲密爱恋已是长久未有,忙的一把抱住揉在怀内,“你放心,就便为与宝儿一生一世长相厮守,哥哥绝不会置自身于险境。”他若不在,谁护着这掌上明珠一样柔弱珍贵的妹妹? 善荣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忙朝暖阁张望,唯恐叫菘蓝听了去,不见有动静,心上还是乱跳,“哥哥别说这样话,让人知道如何是好?”又急急的伸手推袁宗廷,“哥哥怎么好这个时辰来?快回去。” 袁宗廷早遣了正房内外的人去前面三间厅的耳房等候呼唤,现守在房外的是他几名亲随小幺儿。他捉了善荣两只小手将人拘住,在她耳畔低声道,“怕人听见哥哥爱煞了宝儿,嗯?”袁宗廷故作玄虚压着音,让善荣更为张惶愧惧,湿腻热气一股股烘向耳郭,惹的她乱抖,一时又颤又哭,又怕人撞破,紥挣了一会儿眼中一黑,昏昏的倒在袁宗廷胸膛。袁宗廷用力搂紧她,怀中之人身子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肌肤滑嫩如赛上酥,他呼吸促重,狰狞筋络暴出颈脖,呢喃了一声“心肝儿”,低下头欲吻,撞入一双含泪的秋水目。善荣哀求道,“哥哥,荣儿害怕。” 袁宗廷欲念翻腾,眼眸淬出火般炙烈,哑声道,“若不叫他们知道,索性换一批稳妥的,好不好?万事有哥哥做主,不会委曲了你。”他素日不大管善荣房里的人,能哄得她开怀即可,近来频频发作,实乃震慑之意,让他们明白个中厉害,三缄其口。自然全换上他的心腹更妥当。这些人到善荣身边儿时,他还没对善荣起那种心思,就没大计较。打小儿服侍惯了的,换了只怕善荣伤心。果然善荣立刻道,“不好。”唯恐他执意,连连摇头,“哥哥莫撵我的嬷嬷丫鬟。” 袁宗廷瞅了半天,方笑了,说道,“既如此,宝儿是闹不得了,仔细让人听了去。”善荣怔怔的不解其意。袁宗廷伸过来手解开她素纱小衣儿,露着海棠红抹胸,一痕酥脯白得扎眼。善荣两眼滚下泪来,只呜咽着喊出一声“哥哥”,便叫他三两下扯掉衣衫。小女儿娇娇滴滴,羊脂玉嫩的上半截身子裸出,两只硕大乳儿沉沉弹晃,乳头既小且嫩,桃尖儿一般,上下摇曳,只稍许见点点浅粉。 善荣已唬的死过去一半儿,抖瑟着抬手遮挡。袁宗廷伸臂过来,‘啪’的扇落一掌,雪腻乳球颠颠的蹦起,肉浪翻滚,白嫩肌肤泛出大片红印。善荣疼得连串泪花飙溅。袁宗廷喉结起伏,粗重地喘,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一只乳儿,滑嫩无比的软肉水也似的颤,不觉神魂飞荡,五指握陷下去,用力地搓揉。善荣既觉痛,又是陌生的密密的酥热掠起,嘴里不受控制的带哭腔软着声儿叫出来。两只小手挣命似的掰拽袁宗廷粗阔的大掌,身子却绵绵瘫倒,被他接了个满怀。 袁宗廷另一支手掌掐起她颌骨,贴着脸与她耳语,“再敢闹,嗯?不怕别人听见你?”喉嗓沙哑得厉害,听上去有些压抑的凶狠。善荣吓得呆住。袁宗廷倏的一笑,柔和了声气哄道,“傻孩子,拿手捂着嘴不会?” 第十二章袁宗廷吐出她细白指头,嗤的一声笑 第十二章 袁宗廷吐出她细白指头,嗤的一声笑了,神情很是宠溺,“傻孩子不知道人事儿呢,哥哥是在疼爱你。”(微h) 善荣侧坐袁宗廷腿上,身子绵软无力倚进他臂弯,细碎娇泣自她几根手指溢出,钻入袁宗廷耳内,叫他心内愈发痒将难搔,垂颈紧盯善荣如玉脸颊,低笑着道,“娇娇儿,心肝儿肉,叫得哥哥耳朵都酥了,这样可人疼,哥哥要死了。” 善荣眼尾泛赤,水眸迷离,断断连连的滚着泪,小手瑟索按紧口舌,然则哭声仍不断泄露,腔调好生怪异,自己听着都觉陌生,让人臊得慌。袁宗廷不知有意无意,唇往她脸上越贴越近了,喘声紊乱,湿腻炙烫的呼吸燎过来,烧得她雪色两颊潮红如醉。偏他比寻常男人低沉了许多的声线砂纸般糅入,嘶哑又磨人,震颤善荣的耳蜗,“宝儿身子好白,乳儿又大又嫩,哥哥爱的了不得。”他那样大的手掌都握不满一只,肉腻皮薄,晶莹透彻的白,清楚可见底下细细淡淡的青络,又软嫩如凝脂一般,手指稍稍一摁就是一个红印子,红白交错,其淫靡妖艳之态勾的袁宗廷两眼猩红,阔大手背青筋虬突,发了狠地,一下一下大力揉裹着捏去,乳肉颤荡翻滚,大片溅出指缝。 善荣惨叫出声,早忘了不能叫喊让人察觉的话,大哭着哀求,“不要,哥哥不要这个样子弄,荣儿好疼啊。”手从嘴上松开,往他小臂胡乱抓挠。此外,下面那处彷佛与两颗乳连着一根筋也似的,上头一动,下头也扯着,腹下一阵阵翻搅,密密麻麻的酸痒,她两条腿儿都没法子合拢了,打着颤儿分向两侧,里面不知怎的,出小恭般竟有些湿凉,黏黏的彷佛又并不是一回事儿。她慌的一脸的泪,一头的汗,哭哭啼啼只是不依。 她闹的这么着,惹得袁宗廷侧额一味往她脸上端量,但见那心肝儿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一声声叫的甜腻妩媚,快能拧出香汁子了,唇上似笑不笑的勾着道,“好宝儿,只是疼吗?哥哥弄的不爽快,嗯?”粗糙指头掐起两粒乳头搓捻,捏住往外揪扯,又拿长满厚茧的指腹碾磨,三两下将嫩生粉尖儿磋磨艳红,充血胀的肉枣儿般翘立起。 善荣青涩娇弱,未经人事,哪儿受得了这个?哀哀的不住叫唤,身子蜷缩成一团,继而被他拉拽开,非要细瞧她胸前妖浪春色。善荣将手抵去他脸上,叫他低喘着咬住指头,眼睛盯在她胸前,“真漂亮,宝儿乳头肿的红宝石一样。”指甲挑拨乳首尖儿,生生将娇小的孔儿撩开,凑近了去窥视里头私秘的血红嫩肉。善荣不知他在作甚,只觉针扎似的疼,又瘙痒的紧,淌着泪小声说着“不要”,哭求道,“哥哥饶了荣儿吧,别这样折磨,荣儿受不了。” 袁宗廷吐出她细白指头,嗤的一声笑了,神情很是宠溺,“傻孩子不知道人事儿呢,哥哥是在疼爱你。”两眼仍只往她浑圆美乳睃去,舌尖儿慢慢舔着唇,只觉喉干舌燥,哑声道,“乳孔都张开了。宝儿说,哥哥嘬一嘬,里面有奶水没有,嗯?”善荣一惊,惶惶的摇头,“没……不、不行。“扭身就往床内爬。袁宗廷刚劲大手风驰电骋般扣住她腰肢,轻易把人拖回,往她蜜桃似的翘臀儿不轻不重扇了一巴掌,轻斥道,“躲什么?宝儿敢不听哥哥的话?”将她翻了个个儿,不由分说钻进胸前,伸舌舔上泛粉乳晕。 男人阔厚舌面遍布粝粒,粗糙,火热,斯拉拉的刮过薄嫩皮肉,激起一阵难耐的麻栗。善荣浑身乱战,抬手推去他头顶。袁宗廷叼住娇嫩的乳头往外一扯,力度极大,整颗饱满雪乳扯变了形,乳首碾落一圈鲜红牙印。 善荣疼的尖叫,泪珠儿夺眶而出。袁宗廷忙松开牙齿,只将肿胀乳粒含进嘴里嘬吮,舌尖儿绕舔乳晕,涎唾挂落其上,浸泡乳肉,吸吮声濡湿粘腻,啧啧作响,手掌同时覆上另一侧腻白奶乳用力揉着。 善荣乳尖儿痒痛,胸口却衍开大蓬酥麻爽意,鼓鼓的往上胀,彷佛被他吸揉坏了。她又怕又愧,扭着腰拼命挣扎,奈何袁宗廷体量高峻,彪壮惊人,天生一股子凶煞神力,善荣如何挣的开?且身子被他舔吮化了似的无处着力,扭了会子便禁不住细喘吁吁,央道,“哥哥不要再弄了,荣儿怕得很。” 嗓子颤的厉害,媚软娇颤的声儿越发撞在袁宗廷心坎儿上,轮番吃着她两颗硕大抖弹的嫩乳,含糊哄道,“怕什么?天塌有哥哥顶着,乖乖肉儿不许淘气了。” 语腔沙哑浑浊,也是亢奋已极以至于微微颤抖。他乃艺高人胆大,有那专权恣肆的本事,虎狼一般,抱住爱的已发了痴狂的妹妹,有天无日,一通搓揉亵玩。 善荣呜咽着总不肯依顺。乳娘才敞着胸脯子让人吃奶呢,况且是给稚齿无知小儿哺喂,哥哥对自己做这样事儿,算的是什么。胸前男人头颅乱拱,吸吮声黏湿淫靡,她羞也羞死了,“不要了,不要了,哥哥不要再吃了。”下面难以启齿的那处儿也跟胸口一般的酥胀,还有些说不出是好受还是难受的酸意,又汪汪的沁着腻水儿,晚上安歇是不穿裙子的,小裤单薄的很,还是素色的,万一湿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急得直蹬腿儿,不留神踢到袁宗廷身上。 她力气弱,小手小脚软滋滋,皮肉嫩的跟透明的一样。袁宗廷完全没觉出疼来,倒是好脾气的笑问,“怎的,小娃娃憋着了,想让哥哥给你把尿?”被说中心事儿,善荣打了个雷的一般,忙遮住脸不敢看他。袁宗廷本是胡诌,见她心虚忙慌的形景,竟是说中了。他呼吸兀的一乱,捏紧善荣下颌,狠道,“浪娃娃,这就湿了?”善荣骇的乱抖,脸儿没了颜色。袁宗廷抚着她细尖下巴核儿,倏的又笑起,“别怕,别怕,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宝儿受用就是了。”喉结重重滚动两下,接着道,“心肝儿,哥哥保管让你尽兴。” 他声音喑哑浑厚,灼热湿浊气息挟裹男性霸道浓烈的阳刚味儿,直扑入善荣口鼻。善荣双眼湿漉漉,被撩拨的神志已不甚清醒了,娇着哭音儿叫了声“哥哥”。袁宗廷不转眼盯了她半晌,方缓缓含笑道,“别急,哥哥这就疼你。” 第十三章袁宗廷又是咬牙,又是笑,搂紧了不 第十三章 袁宗廷又是咬牙,又是笑,搂紧了不许躲,嘴上劝道,“乖乖儿,舒服的,别怕。”(微h) 如此娇弱可怜形容,袁宗廷看的神已痴了,探手下去解她亵裤。善荣急的魂飞魄散,死死揪住,“你先来杀了我罢。”袁宗廷皱着眉道,“刚已好了的,怎的又不肯依了?”善荣竟不知自己方才依了他甚,抽抽噎噎的只说不许脱小裤,哭了几声捂着胸口嗽喘起来。她禀赋虚柔,袁宗廷一时不好逼迫太过,但有个好歹,自己怕也活不成,抚着背后轻轻拍了两下,仍把人心肝儿肉的抱了在怀内,大手揉向她胀鼓鼓的雪嫩奶儿,指尖儿夹了嫣红奶头小意伺弄,一面解开自己腰带,扯散直身领口,敞露精壮宽厚的胸膛,大片肌肉层层迭起,茎络盘布,涂了油蜜似的紧实悍狞。 善荣再次变了颜色,扭手扭脚的遮避,“哥哥不许脱衣裳。”袁宗廷又是咬牙,又是笑,搂紧了不许躲,嘴上劝道,“乖乖儿,舒服的,别怕。”俯下身往她光裸皮肉挨贴,铜铸铁浇的体魄,一热一凉,一硬一软,一黝黑粗阔,一脂腴嫩白,彷佛天生调和契合的一般。袁宗廷仰颈闷哼,青筋充血膨起,舒服的直哆嗦。善荣被揉得乳儿酥麻,痛痒交加,又经他滚烫健体蹭磨灼烘,浑身颤栗,神志迷乱,糊涂的只知道乱叫。 袁宗廷趁机咬她耳朵哄,“宝儿张开腿,哥哥捏几下那肉瓣儿、肉珠儿就爽快了。”说着将手掌滑下她腿心掰开,摸了摸那处,裤子不是夹的,清晰摸到鼓起花苞似的,只小女儿一样极稚幼一点儿,不禁拧了眉心,这样弱小,头一回怕是要吃些苦头,还没怎么着,他倒先心疼起来,抓在掌心很轻地揉着。隔了一层绫布便也像那剥去壳的新鲜牡蛎,水灵灵的娇嫩,拿掌温一烘,肉很快就暖融一团似要化开般。外面是这个样子,可以想见,穴儿里头嫩的什么样儿,插进去,怕是他的命都要断送予她。心下想时,熊根勃然膨大,裆口高立,一突一突作反般乱抖,硬的生疼,且顾不上理会它,一味垂首痴迷细赏善荣的反应。 女孩儿泪水撒了一脸,纤长秀颈仰起,已叫唤的变了腔儿,娇声嫩语,听得袁宗廷头皮发麻,哑笑问道,“就舒服的这么着?那下回还许哥哥过来不许了?”善荣哪里还说得出齐整话来?侧过一旁躲羞。袁宗廷非要亲眼看她泄的,将身子扳正过来,下面的手指捏紧两片肥嫩肉唇交相磨了磨,淋淋漓漓挤出些许水腻之声,显然湿得厉害,指尖儿往内一挑,肉嘟嘟的打开一道缝儿,轻易触到那颗嫩珠儿,竟肿的有他小指头大小,已充血得厉害,一抖一抖翘立起,联系整个阴户就那么丁点儿,可想而知她多少情动。 袁宗廷激动不已,神情略有些狰狞,说道,“骚宝儿,好浪宝贝儿,淫核都挺出来了。”偏兴的这么着了,妹妹死心眼儿仍不肯让他肏穴儿,连裤子也不许褪下,不禁又是爱,又是恨,一把掐住了狠狠地搓摁。善荣刺激的猛挺胸一抽,扯着小嗓子失声尖叫,身子剧烈抖搐着,半瞬工夫,暗花白绫撒腿裤裆处洇开大块儿深色湿痕。这就喷了?袁宗廷微愕,骇笑道,“小娇雏儿这样不经弄?”几根手指也沾湿了,捻了捻,拉开数缕黏白的线沫,心头狠狠一动,凑在口鼻间,甜腻异香中缠了淡淡的腥臊味儿。他神魂颠倒,深深地嗅,目光炙烈如火,紧抓怀内之人不放。 善荣彷佛已死过一遭儿,眼眸无力半阖,唇亦合不拢,吐着一截粉嫩舌尖儿,香涎源源溢出,挂落大片晶亮银丝。袁宗廷低头舔吃她嘴角唾液,含混笑道,“我的宝儿尿床了,嗯?”半晌,善荣眼睫方略扇了扇,又徐徐落下,抖出几滴泪去,怯怯轻泣道,“哥哥惯会欺负人。”袁宗廷爱极了她风流婉转,已酥倒半截,含笑道,“哥哥怎么舍得?爱还爱不过来。”指头仍留恋地搓捻着,脑里全是她腿心嫩穴儿粉肉蠕缩,滋滋喷水儿的淫浪美景,忍不住哄道,“乖孩子,脱了小裤,哥哥看看湿的怎样?”善荣不依摇头,态度很是执拗。袁宗廷这次倒没扭着她,“不看不看,依你就是。只宝儿把小舌头伸出来哥哥仔细瞧瞧。” 他搬过善荣一条腿儿,令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吮了她粉软舌尖儿吃。善荣“呜呜”哽咽着,小嘴塞满了男人粗厚舌头,一丝儿空隙不留,二人唇舌交缠声洳湿黏腻,涎唾沿着她唇缝挤压挂落,腮颌滑腻腻一片。她被袁宗廷严丝合缝搂抱在怀,两颗丰满白嫩的乳儿沉颠颠翘着,红肿乳头来回蹭擦他烫炙坚硬的胸膛肌肉,磨得既痛又麻,愈发的酸胀难耐,奶孔撅开小口,鲜红嫩肉外翻,可怜又靡艳,彷佛随时要滴落奶汁儿。 袁宗廷黑眸肆欲翻卷,俯身埋进她胸前,急切又粗鲁地再次叼了她乳儿吃。善荣被他百般狎弄,很快又啼哭着泄了身。她体弱,连续去了两遭儿,兼加这晚又惊、又气、又吓的不断折腾,再承受不住,昏沉沉的便厥过去了。袁宗廷叹了一声,十分怜爱地拥着她,神色难掩忧戚。 醒来已是次日辰正多时。侯府并无善荣兄妹二人之父祖辈尊长居住,没有晨昏定省的礼节。袁宗廷最是娇惯妹妹,下了严令,无故不许下人叫起,每日里让她困觉养神至天大明。 第十四章袁宗显捏着她细软小手,喉头动了动 第十四章 袁宗显捏着她细软小手,喉头动了动,心不在焉地很轻的“嗯”了一声 侯府内外仆妾,鸡初鸣便都起了,栉总盥漱衣服后各从其事。善荣小院堂屋庭院早已洒扫完毕,小丫头子蹑手蹑脚的清擦了房间,陈设桌椅。菘蓝等大丫鬟陈盥漱栉靧之具,侍立左右,见善荣醒,便挂起帐幔,拂床襞衾,伺候她穿上衣裳,扶去窗下镜台前梳洗。 小丫头捧上一盆温水,另一个递过来一条大手巾,紫芙忙接了将善荣面前的衣襟掩严,京墨上前为善荣挽袖、卸去腕镯戒指,见了她左腕上的三眼天珠赤金砂老蜜蜡手串,愣顿片瞬,方小心解下,东西贵重,特地拿手帕垫了。菘蓝几个也不由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她们贴身伏侍善荣,一应大小事务都照管,那些穿戴的,俱都记得,一向并无这一件。善荣先也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定是袁宗廷昨晚戴她手上,便道,“哥哥才予了我的,无妨。”伸手向面盆中盥沐。 诰承五年,锦衣卫指挥袁宗廷、监察御史徐庸、给事中蒙观共同奏准,奉敕巡视藏区关隘,率百户二员,校尉二百人扈从。 噶玛派当地一位名声极盛的灌顶大国师由乌思藏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引荐,求见锦衣卫掌印袁宗廷。噶玛派是藏传佛教噶举派势力最强的一支派别,明廷把三大法王中的大宝法王誉封给噶玛派。灌顶大国师献上一件佛教圣物,就是手串里这颗三眼老天珠。天珠由他和两位西天佛子先后加持,可消灾解难、邪祟不侵。 袁宗廷武力强横,无人出其右,以寡击众,取胜如神,杀人盈城,一身凶戾罡煞之气,不惧鬼神,东西带回府便收在库房里抛诸脑后。昨日得了诰承帝赏的伽楠香木镶金粟寿字十八子念珠,才记起这一桩公案,命人开了楼拿下来给善荣戴上。 善荣洗脸盥手毕,菘蓝帮她梳头,她左右瞧瞧没有青葙,心下思想,昨儿发作一通,怕是躲羞不好上来,因青葙同紫芙两个素日就好,吩咐她道,“你给青葙带化淤消肿的药擦一擦,还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也装点子,让她养将好了再来不迟。”女孩子都爱美,青葙额头肿了不便见人,况且她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又当着许多人,定是又羞,又委屈,置身无地。善荣也自悔一时恼恨,不在人前保存青葙脸面。这事上她当然不埋怨魏兰山,他一心为她想着,唯恐她被身边的人拿捏。善荣素日愿意担待几分,却是极不喜仆人欺下瞒上。 紫芙听了这话,眼珠儿直直的,已滚下泪来。善荣微惊,方欲问时,周嬷嬷忙赶过来向紫芙道,“可是欢喜傻了?姑娘使唤没听见?”一面推她往外,“可是我说的,姑娘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很不用着急。你拿了药去开导开导,等好了给姑娘磕头认个不是。”善荣没多想,随手抓了几百钱,遣了小丫头子去小厨房,“给夏嫂子,让单做两个你青葙姐姐喜欢的菜端去。” 善荣操心丫鬟,是日午觉时自己却先不好了。初时只略有些头重畏寒,让人取了床被子盖上也就没声张。正睡着,身上竟侵肌透骨般冻起,迷迷糊糊的喊冷。菘蓝坐在旁边手里做针线,周嬷嬷几人在外间床上歇着,齐齐都围了过去,只见额头汗涔涔,两腮如胭脂一般。周嬷嬷用手摸了一摸,“嗳哟”一声,“可了不得了,早前还好好的,怎么烧的滚烫?”善荣勉强睁了一下眼,喊了“妈妈”又阖上,已昏晕过去,只迷糊说头疼,冷,让添一床被子。周嬷嬷急呼一声“小祖宗”,被子不敢添,恐温度更上去,忙命小丫头子来替她捶着、揉太阳穴。 善荣烧的来势汹汹,不比往常,众人都唬慌了,一时忙起来,先便差人去回袁宗廷,又叫快传素日看脉的刘太医,并去西边儿请显大奶奶来主持。 袁宗廷不在府里。 诰承帝不上朝。早在敬宗时期,常朝已是名存实亡。君臣在朝会共同处理政事,是明太祖朱元璋心中“君臣同游”的典范,然则大事、要事往往一言决之,难免失了周全。诰承帝深居大内,而章批答奏疾如风雨。大臣们并不上书劝说,反以为帝处理奏章案牍不辍,乃政事勤勉。袁宗廷白日若不在宫中伴驾,泰半是下司房了。 事关袁善荣,正院的人不敢耽搁,两名尉官骑了快马,一人往紫禁城,一人往锦衣卫衙署,飞奔报告去了。 袁宗廷从宫里出来,策马一路急赶,抵达建昌侯府,也不下马,喝令正门、中门大开,直穿了内三门,至正堂前方一跃而下,掷了马鞭,大步流星赶去后面善荣的院子。他手下的人在仪门外大院便解了马牵去马棚,汗流浃背的追过来。 阖府都惊动了,都总管耿良领同事人等并诸执事男人大仆们在垂花门外乌泱泱站了探视,一干家中上上下下管事众媳妇在园内听候消息,又有善荣院里的婆子小丫头子们来回周全招呼,内外乱麻一般。众人见了袁宗廷,俱口称“侯爷”,揖拜行礼不迭。袁宗廷脸色不好,倒没动怒,淡声吩咐,“都散了罢,忙各自的去。”只留了跟他的小厮们和耿良供差遣。 进了里屋,袁宗显、何氏、袁蕴、闵氏、袁茂,袁宗显两个庶出的大女孩并生养了哥儿姐儿的三个姨娘已都在那里了。瑛姐儿和她上头的姐姐年纪太小,奶娘陪着在家里没让过来。善荣奶母周嬷嬷,另两个自小照顾的老嬷嬷,菘蓝、京墨、紫芙、槐米、细辛、苏木、南星,善荣房里八个大丫头除了青葙,都一溜儿的垂手侍立,槐米等几个小一些不经事,偷偷的抹眼泪。 善荣歪在枕上,神气昏沉,颜色如雪,无一点血色。何氏坐在床前,嘴里迭声劝慰,抬手探摸她额头温度。善荣一把抓住,道,“大嫂嫂,你白疼了我了!”此言一出,不独何氏、闵氏、袁蕴变了脸色,连袁宗显也从椅子猛的起来。袁家男人都生得高大,他只略比袁宗廷矮寸余,站在当地魁壮如山,威势凛凛凌人,背着手问向何氏脸上,“你同二妹妹说什么了?里头的事,宗廷兄弟与我一向不过问,全权交待予你。”昨晚这里院的事陪房刘安家的告诉了,“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善荣奶母嬷嬷丫鬟们都在,何氏不便分说,只好干巴巴道,“何曾说什么。”袁宗显说话间走到跟前握善荣的手,“荣儿什么委曲,告诉大哥哥。你嫂子、侄儿、侄儿媳妇不好,也告诉不许瞒着,大哥哥替你做主。”善荣愈发愧忏无地,将手搁在他摊开大掌中,仰面唤,“大哥哥。”她烧的连唇色都浅淡不显,皮肉嫩白似透明的一般。袁宗显捏着她细软小手,喉头动了动,心不在焉地很轻的“嗯”了一声。善荣道,“是我的人对嫂嫂失礼。”气息虚续,一言未了,已微微喘着,像个纸糊的美人。袁宗显心里既疼又怜,“乖乖儿,无妨的,什么要紧事儿。”小心帮她捋了散落的发丝在耳后,只听得身后儿子袁蕴喊 “二叔父”,忙回头道,“二弟来了,快看看。” 何氏立刻避让一旁。袁宗廷点点头,“有劳大哥费心。”越过堂兄,坐在床上,低头定定看着善荣,“既然知道家里人心里疼你,就好好养着,不要淘气才是。” 第十五章袁宗廷淡淡笑道,“傻孩子,你大哥 第十五章 袁宗廷淡淡笑道,“傻孩子,你大哥大嫂子最疼你,哪里舍得计较?”袁宗显也是不由的笑起,“荣儿只管好生养赡,万事儿有大哥哥和你宗廷哥哥呢。” 善荣躺着骨头皮肉都硌的疼,当着别人还强自挣扎,见了最疼爱自己的胞兄,撑不住流下泪来,“哥哥,我身上酸的很,疼的很,针扎遍了似的。”袁宗廷阖了阖目,如同摘心去肝一般,忖度也有自己昨儿夜里狂浪放纵之故,将人扶起抱在怀内,轻拍着哄道,“荣儿不怕,哥哥在这里。”唤进一个小子,厉声喝命,“告诉耿良,再打发人去催,来晚了,打断他的腿。”小幺儿吓呆了眼,屁滚尿流出去,嘴里呼唤伙伴寻耿爷爷催促太医。 善荣存着心事,病中神志衰脆如哽在喉,“我没能管束屋里,大哥哥、大嫂嫂面前,哥哥好歹替我描补描补。”袁宗廷淡淡笑道,“傻孩子,你大哥大嫂子最疼你,哪里舍得计较?”何氏犹未言语,袁宗显也是不由的笑起,不以为然道,“下面人糊涂,与荣儿什么相干?凭他们怎么去,自有管教的嬷嬷们揭他们的皮,再不济,管家、执事的,是干什么的?荣儿只管好生养赡,万事儿有大哥哥和你宗廷哥哥呢。”周嬷嬷菘蓝等人少不得低了头,不敢则声。 与何氏在内院处处掣肘不同,袁宗显既是袁家嫡枝嫡长,又是当任的族长,侯府内外家下仆从们面前威名仅次于袁宗廷,威重令行,大总管耿良也是恭敬诺诺,不敢挺直腰杆子与他回话。 外面小厮进来回道,“大夫来了。”袁宗廷立命领进来。这位太医是来熟了的,何氏和两位姐儿也不避忌,只闵氏年轻新嫁,翰林家清贵规矩大,略略侧过身子去。刘太医气喘吁吁进来了,先拜揖见过袁宗廷、袁宗显。 丫鬟们捧过大迎枕来,给善荣拉着袖口,那小手儿白生生,指甲纤柔,指尖如刚生出的鲜嫩笋芽一样。太医忙侧目不敢直视。端坐在旁的袁宗廷脸色一沉。周嬷嬷也是着急昏了头,忙拿一块薄绢手帕掩了,只露出脉来。太医伸手按在脉上,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起身对袁宗廷道,“如今气节白日虽热,夜里不仔细,漏了凉是有的。小姐是外感内滞的症候,原不很重,不过小姐气血亏柔,脉息细而无力,又时常思虑太过,忧虑则伤脾,肝火——”袁宗廷不耐地揉额,“谁有功夫听你背药书,就说有妨碍无妨碍罢。” 刘太医忙躬身道,“既发了出来,实是不妨的,吃几剂药疏散疏散,出了汗就不烧这么着了,再养心调停些日子便可望恢复,都在晚生身上。” 刘太素常被唤作太医,其实是太医院里第一等的御医,也有偶尔为诰承帝、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脉的时候,于医学一道研精覃思,知识深通,袁宗廷倒也信的过他,先叫写了方子来。一时,药方子并脉案一起呈上,袁宗廷、袁宗显各自都看了,又与刘太素三人仔细斟酌添减,以培养、稳固为要,方一一定夺下来。袁宗廷下令“重赏”,遂命袁蕴陪同出去按方拣药。 这里炊爨饮食一概是便宜的,周嬷嬷领了丫头子去院落东庑的茶房,指挥拿银吊子现煎药,一眼不错盯着。药煎好盛上来,袁宗廷屈指敲了敲床头剔红小几,菘蓝忙从戗金彩漆圆盘捧起药碗,双手恭谨递过去。袁宗廷一勺一勺亲自喂善荣服下,果然慢慢的散出汗来,温度眼见下去。菘蓝和京墨一个用手帕子擦汗,一个在后面轻轻捶着,很快善荣安静躺下来睡了。 袁宗显告诉何氏带孩子们先回去,沉声吩咐袁蕴,“先陪你娘母子家去安置,再过来伺候。”他和袁宗廷今晚都留下看顾善荣。 这一日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已将至酉初,眼见饭点都误了,何氏记挂瑛姐儿,心早飞回去,领着闵氏、两个小姐、三名姬妾并许多丫鬟媳妇子行了礼急急出来。离开善荣的小院,何氏摩挲着儿子的颈脖,“蕴儿歇一歇,我和你媳妇回去。虽说日头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袁蕴细细嘱咐闵氏好生照看母亲、妹妹,方自去了。何氏遣了得力的女人去厨房看着,除了两位爷日常晚膳菜肴单子,另煎了各样滋养细粥汤羹,精致清淡小菜,命人一起送去。 众人回到西边儿院里。瑛姐儿大半日离了母亲,听见家来了还了得?甩开一干奶母嬷嬷丫鬟,汪汪的滚满泪猴在何氏身上不肯下来。何氏“儿”一声“肉”一声,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她。外面丫头来回道,“府里张娘子来请奶奶安。” 袁宗显官居从三品,何氏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太太。袁宗显父亲袁大老爷不在了,二夫人秦氏去世后,二老爷起了誓不再续弦,大太太金氏现主持金陵老家内事,并老太太跟前孝顺。何氏最是谦恭知礼的,不敢僭越婆母,便是关起门来,仍命家下人以奶奶称呼。 张孝兴家的进来就‘扑通’跪下磕头。地下站的刘安家的并几个素习跟着何氏理家的媳妇婆子看的呆住。建昌侯府里的管家娘子们那一位是好缠的?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力心,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十八般全挂子的武艺。大房与那边儿府隔着房头,何氏顶着“代管家”的名头,这些奶奶们哪里放在眼里? 听何氏叫扶起,刘安家的才忙的上前搀着,笑道,“老姐姐客套。”张孝兴家的挣开她的手,仍双膝跪地嘴里连连请罪。闵氏看着不像,抱起瑛姐儿,与婆母行礼告退,避进里间。何氏神色如常,早前善荣说那些话,她就猜到几分,笑着问,“有事起来说一样的。” 张孝兴家的不敢起来。她男人管府里五处庄地春秋两季租子。收地租是肥差,庄子上孝敬,数目不过分,不盘剥榨取佃户,袁宗廷向来睁一眼闭一眼。 张孝兴家的昨晚才挨了她男人窝心脚,“姑娘房里的青葙一大早唤了她娘廖老媳妇来领了下去。”又告诉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已经被撵出府 “……各打了四十板子,革出不用。不是我叩头求了耿爷爷,把你也打出去。再不尊重,连累儿子,索性你回你老子娘家,这里不留你。”张孝兴颇具手段心计,得了这个巧宗儿,又巴结耿良的好,在府里很有些体面,他婆娘才免了一场祸。 第十六章何氏冷眼看了这些年,建昌侯此人, 第十六章 何氏冷眼看了这些年,建昌侯此人,心冷口冷心狠意狠,袁家阖府,唯有袁善荣是他的心头肉 张孝兴家的想起她男人教训的话,“……爷宠姑娘,那是要星星月亮,也立架个梯子上天去摘,见不得一点儿不如意的。姑娘敬重显大奶奶,你偏在奶奶面前跳蹋,姑娘知道,哪有不恼的?姑娘不乐业,爷就要人命。” 张孝兴家的心里埋怨男人事后诸葛,大奶奶心活面软不压众,大伙儿各自谋划,或躲懒勾连,或冒领窃取,得了好处家去,他倒是愿意,现闹了出来,就全在她身上了。虽然这样想,脸上痛哭流涕告饶,并依照她男人吩咐,将府里处置一一的全说了。这是也耿良露出来的意思。侯爷自然不会有错,更不能跟谁伏低,姑娘呢,也没个错处,将得罪何氏的人发落了,算是给何氏一个交代。 张孝兴家的退出去,刘安家的忙念佛,“阿弥陀佛!不是奴才多话,那府里面都忒不像了,奶奶管家多少为难?论理是须得着实整治整治。”提起青葙更是称愿,“要奴才说,姑娘房里,菘蓝是该她的,最是殷勤周到体贴人,便是京墨、紫芙,有时说话伶俐不让人,待的也算是和气。可气青葙那丫头,仗着自小伺候二姑娘的情分,像受了封诰似的,她一个毛丫头就成千金小姐了,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立起眉毛就骂人,没一点儿规矩调教。” 何氏笑道,“姑娘身边儿的人尊贵,原与别的不同,自然骄傲些。”心下思道,正经的官家千金且得恭维她一声姑娘、姐姐呢,何况家里婆子丫头?越发趋奉的她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袁宗显一个姨娘姓周乳名花罗的笑着凑过去,跪坐在炕沿下脚踏上,脸贴着何氏福寿三多纹潞绸马面裙裙摆,“不过仗着我们奶奶温柔慈爱好性儿,才由着他们去。” 花罗鸭蛋脸面,乌油头发,皮肉白净晶莹,若论这些年轻侍妾,共总比起来,都没她生得好。何氏伸出手,花罗欢喜的挽了,斜签着身子坐上炕沿,小心翼翼挨向她。何氏捏着她一段丰润的酥臂,将人搂在怀内,笑道,“有功夫操心那边儿府的事儿,什么时候替我再生个儿子?”花罗今年二十三,生了一个姐儿,只比瑛姐儿大一岁。地下姬妾媳妇们听了何氏的话,咭咭呱呱的说笑作一堆。花罗不说何氏,只朝下头人啐了一口,“贫嘴贱舌惹人讨厌。”何氏笑吟吟摩挲她雪堆似的脸颊脖子。花罗神魂荡漾,红了脸儿,越性往她怀内钻了。 何氏倒不是顽笑,问伏侍花罗的小丫头,“给你们小姨奶奶培养身子的补汤厨房可按时送了?”小丫头忙回道,“日日都送了来的。”何氏点头,“那也罢了。”大房不比二房,袁宗显没个亲手足兄弟,两个儿子稍嫌单薄了。况且袁茂人物猥琐,又被他姨娘调唆的歪心邪性,举止疏浮,何氏很瞧不上,正指着花罗生个敞亮周正的哥儿。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将来好给袁蕴作个臂膀。何氏这个年纪,怀得上怀不上另说,有了只怕挣扎下不来。她还承望日后抱孙子,亲自送嫁闺女儿,可不想把命赔在生养孩子上头,有的是女人替她生,不过每月花费几两银子养着罢了。 何氏把人打发出去,花罗撒娇抱着她的手臂不放,何氏轻拧她的鼻子随她去。两头奔走,何氏也乏了,到暖阁凉榻歪下,留了一个丫鬟旁边捶腿。花罗拿扇子替她缓缓扇着,一面笑道,“老天爷开眼,终于叫侯爷看见这些人不成话样子,现清白处治了,不然日日这么着滥支乱领,作耗捞钱,侯府现有座金山也不够他们挥霍。”花罗没大见识,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建昌侯府倒了,哪来他们下面人富贵安乐日子? 何氏掀眼瞥向她,“痴丫头。”笑笑,又阖目养神。 建昌侯府统共十几处庄子,其中更有圣上赐下京城附近两座皇庄,单这两处,占地三千余顷,侯府每年靠收租已富的流油,再有圣上时常恩典赏赐,足以供应全族享受。大族人家支应外头体面,凡交通外官,重利盘剥,贪赃纳贿;内里吃喝嫖赌,肆虐荒淫,藏贼引奸引盗,这里一概没有。但有些苗头,不等发出,早被府里巡守校尉太爷拿住打死。 袁宗廷是谁?堂堂锦衣卫掌印官。锦衣卫奉敕缉访京城内外奸究,监察天下文武臣民。这府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只区分他管的、不管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的。袁宗廷放任,甚至是纵容这些人,只要他们伺候好善荣,能讨她欢喜;下面泼滑无礼,躲懒推委,需用过费,在他看,不过小打小闹罢了。青葙等人被裁革撵出,并非行事不当之故,而是他们露出马脚,让袁侯爷的心肝宝贝儿丢了脸面。 何氏冷眼看了这些年,建昌侯此人,心冷口冷心狠意狠,袁家阖府,唯有袁善荣是他的心头肉,此外,宫中与他一母同胞的皇后娘娘,他堂兄、蕴哥儿他父亲兴许也稍占两分,其余的,连同他亲爹、亲祖母,通通不在眼内。 所谓兴利除弊,整治齐家,何氏听一耳朵便罢了。倘或她不知轻重好歹,认真插手侯府内里细务,或恐以为有窥探、僭越之嫌,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建昌侯。 经此一事,那府里婆娘媳妇们都收敛了,却见何氏仍旧不温不火理事,背地里有赞她表里如一,果然宽柔慈厚的,也有谣诼其没才干,没口齿,愚懦顺从扶不起,不过得了个贤良的虚名儿。 是月底·,袁宗廷发话,大哥儿和九姐儿的月钱添一倍。瑛姐儿也就罢了,袁府姑娘们不论嫡庶,月例银子都是二两,二倍也有限。袁蕴乃冢孙,身份尊贵,每月十五两银子,添一倍就是三十两。金陵老家老太太,大太太,一月二十两月例,二位原是老封君,袁蕴倒是越过去了,可见侯爷的态度,显然对何氏管家是满意的。如此不合礼规,亦无人敢置喙。在侯府,在袁家,袁宗廷就是最大的规矩。 月钱事小,何氏有其他梯己,与庶出的不同,她亲生的孩子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可喜袁宗廷着人送来一份加盖红色官印的地契,数百亩园子地,说是二叔给瑛姐儿日后的添妆。大宦高门之家的小姐能有几百亩良田陪嫁已是豪慷体面之极,而且又是京师近郊,如今有银子还没处买去,多少难得。日后除了收取租子,常年不断的进项营生,再盖了别院,避暑、游玩、呼朋宴客,都是极便宜妥帖的。 第十七章袁宗廷将她微抖的小手紧紧捏在掌心 第十七章 袁宗廷将她微抖的小手紧紧捏在掌心,似困囿一只意欲逃离笼牢的小鸟,唇凑近她耳侧,“躲过一时,你躲的过一世么?” 善荣病的这些日子,她小院里袁宗廷与袁宗显挨次轮番坐镇,总有一人陪伴于她。周嬷嬷带领两个老嬷嬷,叁个年老人用心看守,菘蓝、京墨、紫芙,并四个二等丫鬟寸步不离照料侍奉。刘太医一日一趟不辞辛苦上门看脉,监督病势,可谓劳师动众,将府里闹了个人仰马翻,及至她精神恢复,十数日已过去。 袁宗廷甚是欣慰,阖府上下通通有赏,跟着伏侍的这些人辛苦更比别个,按着等儿加倍的赏了他们。 善荣脸上有了颜色,被兄长百般爱护拥坐在榻上,笑看周嬷嬷、菘蓝等贴身的人一一在地下福礼,从自己的梯己又重重赏赐了。袁宗廷哈哈大笑,立传人去他院里,现捧五百两银子补给姑娘买零嘴吃、打首饰戴。周嬷嬷乍舌笑道,“五百两银子,打咱们姑娘这们高的金灿灿的项圈也尽够了。”众人听说,一齐都笑起来。善荣捂了嘴也在笑,脸上仍带几分病容,笑了会子微喘起来,双眸泪光点点,清凌凌星子般闪熠,看上去自然极美的,也很是娇弱堪怜。多日未与她亲近,袁宗廷只觉心痒难搔,大手轻扣她纤长玉项,细缓的脉搏在掌心一点点跳动,彷佛连他的心也被上上下下的拨着,喉头急急耸动几下,低声道,“荣儿慢点儿笑,仔细咳了。”侧额一味细致端量,指腹摩挲幼妹颈脖凝脂腻白的肌理,眼里的怜爱与渴望几乎凝为实质。他手指覆了粗粝厚茧,嘶拉拉来回刮蹭,善荣过于白嫩的皮肉很快泛起红痕,带来细密微痒的刺疼。她身子娇颤,也被袁宗廷深沉露骨的眼神看得颇不自在,忙转过头去,左右瞧瞧,才发现青葙不在人群里。 袁宗廷捏着下颌将她扳回,问道,“荣儿不看哥哥,在找谁?”脸上在笑,眼瞳黯沉幽邃带些许不悦。善荣不懂得他压抑微渺的燥意,兄长跟前不好细问,以免勾起之前那段公案,倘或哥哥恼怒发作青葙更不妙,正支吾着欲遮掩过去,肩头一重,男人炙烫湿腻的呼吸烘向脸侧,嗓音低哑微含笑意,震的善荣半边儿身子都麻了,“心肝儿,身子既好了,哥哥夜里来瞧你,嗯?”善荣耳根一热,随即被他的话唬的魂飞天外,连连摇头,“哥哥,不行的,我……觉里还总咳呢。”唯恐别人听了去,更怕他果然又夜晚潜来。袁宗廷眯起眼,一言不发注视她,颌颊线凌厉紧绷,神情渐露些许阴鸷。 屋里倏尔安静下来,这里伺候的,人人躬下腰,垂着手,一声不敢说。善荣更慌了,主动去拉袁宗廷的手,软着嗓子唤他,“哥哥。”袁宗廷将她微抖的小手紧紧捏在掌心,似困囿一只意欲逃离笼牢的小鸟,唇凑近她耳侧,“躲过一时,你躲的过一世么?”善荣脸色发白,用力咬唇不语。 袁宗廷嗤的一声,笑着拍了拍她脸蛋,“成吧,荣儿再养几日。哥哥一得空就来瞧你。” 他恋恋不舍得离了善荣,奈何耽置多日,公务杂冗堆积,亟待处理。一拂红地织金暗花纱道袍下摆,站将起来,身形峨巍如山,敞阔的正间一下逼仄压人。袁宗廷十数年居于高位,生杀予夺,便是笑着也不显宽和,淡声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不许惹姑娘生气。”居高临下瞥落一眼,笑道,“我人不能日日来这,心耳神意时刻都在。” 青葙前车之鉴,一群人立在那里,低头齐齐应“是”,都觉寒意侵肌透骨,不禁汗毛森然。 兄长离去之后,善荣问起青葙怎么不来领赏,又与紫芙顽笑道,“再躲懒,她那份可就偏了你了。”紫芙眼圈儿一红,滴下泪来,恐被瞧出蹊跷,忙侧过身去。菘蓝、京墨也自心伤唏嘘,一是姑娘那样优待,犯了事儿,病的这些日子,没上来操持辛劳一日,照样从厚赏赐;二是姑娘待得再好,她偏是个无福的,十几年情分,原以为能厮守一辈子,竟不能落个好结果;再者姐妹一场,如今天南地北,以后怕是难有再聚之日。往下槐米、苏木等人虽无十分的感情,日常相处见面,亦有几分不舍,也拿手帕子擦泪。 袁宗廷将善荣养的金尊玉贵,她院里人员繁冗,比老太太排场都大。替善荣护院主持的人物,袁宗廷更是派的有品级的堂堂锦衣卫百户。本朝不乏亲王之女下嫁锦衣卫百户的例。邰王次女伏羌郡主,郡主仪宾就是锦衣卫百户高瑞。贴身照顾善荣之人:叁个嬷嬷,其中周嬷嬷是她奶娘,与别不同;八个大丫头,菘蓝、京墨、青葙、紫芙一等,月钱一两银子,槐米、细辛、苏木、南星二等,月钱一吊钱。另有八个小丫头辅助使唤。园子里干活的粗使丫头婆子不计其数。人一多,难免生出是非来。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嫉妒诽谤。其中青葙样貌出挑,口齿活泼伶俐,总恃有善荣溺爱,素日轻狂大样,抓着一点儿半点儿就倚强压倒了,不肯饶人,如今被退送出去配了人,不少人看她的笑声,当着善荣不敢大显,只暗暗趁愿。 善荣心凉了半截,捏紧帕子道,“她到底怎么样,是死是活,总给我一个明白。”周嬷嬷一看不像,沉下脸斥道,“哭什么?‘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爹妈还不能守一辈子呢。姑娘身子才好,一个个只管鬼嚎什么?快收了眼泪罢,将来有你们哭丧的时候。”前脚侯爷才放了话,一个未清,这些人倒越发上来了,可别弄的去了一个,又饶上几个。横竖侯府不缺人使,姑娘院里的缺更是一等一的香馍馍,钱赚的多,苦事情又侵不着,发奋挣上了大丫鬟,到哪儿都高看一眼。这些年,不独府里,金陵老宅多少家仆人托人托物孝敬周嬷嬷东西,不时的请安奉承,就为把家里女孩儿送进来伺候。青葙出去之后,姑娘房里现短了一个一等的例,十来日里,周嬷嬷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都要弄这一月一两银子的巧宗儿。 周嬷嬷喝止了丫头,忙上前循循解劝善荣,“那青葙是个什么东西,固然姑娘与她这些年的情分,也不值费这样心思,到底也该保重着些,侯爷知道,岂不焦心?况且我细细的告诉姑娘,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将善荣慢慢扶回榻坐下,“那日姑娘病倒,青葙脸上有些妨碍,恐惹了侯爷的眼,不敢叫她上来,但她素习跟着姑娘,万一问起,又恐责其偷懒拿大,索性报了病,叫她妈领家去几日,养好了再回来伺候。” 第十八章袁宗廷回府 ye hua5 .c om 第十八章 袁宗廷回府,魏兰山前去禀明此事,躬身侯了足有一柱香功夫,才听上官道,“既然她开了口,你就派得力的人妥帖替她办了。” 善荣点了点头,确实只能如此,也知在自己的事儿上,兄长尤为严苛,惯是责备求全的。 周嬷嬷道,“可巧她姑表兄弟来京办一桩事儿,到舅舅家借住几日。二人年龄相仿,小时候也是一处吃,一处顽,十分和睦。青葙姑丈是金陵那边儿府的买办,她姑娘管着大太太院里浆洗的活儿,孩子们人物儿、家私样样都配的上。两家一合计,年纪眼看也上来了,知根知底儿,亲上加亲,岂不便宜?”瞧一眼善荣,见她听的呆住,忙又道,“论理,我们做奴做婢的,连身体性命都是主子的,没自个儿配置的理儿。但咱府里又不同,从来待的宽,不拿家下人当个物件儿,主子跟前求一求,就慈悲开恩了。青葙老子娘预备姑娘大安了,进来磕头求姑娘一个恩典。” 善荣已猜有七八分了,抿唇一言不发。周嬷嬷暗觑着继续往下说,“过得几日,姑娘身子仍好大的不爽快,越性床也起不来。侯爷、大爷、大奶奶、小大爷都焦的了不得。青葙爹妈一片孝心在显大奶奶面前表白,索性把女儿的事儿立时办了,冲一冲,或者姑娘好了,岂不是大家省心?显大奶奶大是称叹,额外施恩,吩咐给青葙置一份嫁妆,风风光光的让接过去了。” 善荣一惊,道,“接过去?青葙已经去了南京?”周嬷嬷笑道,“女孩子成了婚,就是别人家的人,自然住在婆家。姑娘放心,跟着她姑娘姑父,即同家里一样,正是天爷赐下的大好缘分。” 既是亲戚,又自小相得,怎么之前从来不提,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仓促完事?善荣沉默片刻,问道,“她自己愿意的?”周嬷嬷道,“姑娘这话说的。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没有姑娘家自个儿弄女婿来的。常言‘牛不吃水强按头’,她不肯,难道杀了不成?亲老子娘,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断不会把她送在火坑里去。” 善荣情知再问不出究竟。大嫂嫂既允了,她父母首肯,又嫁作人妇,木已成舟,青葙愿与不愿,也是回不来的了,因向菘蓝道,“你去取一百两银子来。”善荣小库房钥匙由菘蓝保管。菘蓝一怔,忖夺大约是要赏青葙,遂看向周嬷嬷。府上买进丫鬟,一般值叁、四两银子,人才实在出众,也就七两,七两几钱。青葙出去那日,府里并无小器苛扣,她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都打点了让带家去,菘蓝几个大的,将平时攒下的零钱,总有五两几钱,都尽给了她,也是姐妹一场的情分。 周嬷嬷是知道外头买卖行市的,平常人家夫妻两个养叁、四个孩子,太平年间不打仗,一年下来花费不了十几两。善荣是千金万金娇生惯养的小姐,这些话不便告诉,因道,“姑娘还不知呢。耿总管说青葙是姑娘跟前当体统差事的,既聘出去,特地替她问侯爷讨了五十两银子的赏。”善荣微怵,不料已惊动了兄长,心下存了些疑影,便道,“我不敢越过哥哥,菘蓝去取四十两来。” 菘蓝和京墨开了善荣堆东西的房子,又另拿钥匙打开黄花梨百宝嵌螺钿顶竖柜,取出四锭十两重的簇新小元宝。菘蓝记了帐目在档子上,因钱银数量不少,照例开了单子,戳下善荣院子专用的花押印,呈与善荣过目后,遣小丫头子去二仪门,交给门外小厮送往侯爷外书房。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izai2 0.c om 善荣从妆奁里挑了一个赤金项圈,一个莲池鸳鸯纹金满冠,连同银锭子一并交予周嬷嬷,“辛苦哪位奶哥哥得空往南京跑一趟,就是主仆一场了。”远水不救近火。两件金器皆是寻常之物,无甚花哨稀罕,胜在分量十足,真有个燃眉之急,绞下几块金子换钱也便宜。周嬷嬷哪里敢接?侯爷很喜欢青葙呢?耿良是大总管,往日见了青葙客客气气道声姑娘,没有侯爷点头,敢动姑娘宠爱的丫头?这会子躲还怕躲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她跟儿子们是有几条命? 善荣脸上一沉。周嬷嬷跪下来,“姑娘使不得。姑娘用过的首饰,外男怎么敢碰。”善荣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托给周嬷嬷两个儿子,见她神色惶恐,一屋子跪的跪,磕头的磕头,也没心肠了,摆摆手将他们遣出。她歪在炕上,望出窗外,远远有穿蓝暗花纱曳撒的高大身影掠过,喊进小丫头问:“魏长官今日在府里?” 魏兰山在北镇抚司有要紧差职。袁宗廷与他分属上下级,也有半师之分。魏兰山家人不在京师,孑然一身,袁宗廷便令他住进侯府,兼管善荣院子安全防卫。魏兰山白日下衙署,在善荣院的时候并不多,李宛淑来拜会那日他休沐,正巧撞上。 善荣思揣片刻,交代了丫头几句。魏兰山很快来了。屋里只坐了善荣一个,二人在外屋明间相见,玻璃大窗帘子拉起,前后门敞开,门口站了好几个丫头,亮堂堂没甚遮掩。魏兰山走上前去,善荣忙站起来。魏兰山靠近两步,在她跟前单膝蹲下。善荣只好重新坐下,并让道,“魏爷请坐罢。”魏兰山垂眸注视她,轻道,“小姐吩咐完,我就出去了。”他的身份不方便久留。 善荣不免踌躇。她不想为难周嬷嬷菘蓝等人,也不愿给魏兰山招致麻烦。魏兰山侧额细细打量,见她星眸迷朦,秀眉略蹙,似有些纠结不虞。只这神态实在娇懵堪怜,心里实已爱煞了她,哄道,“说吧,无妨的。”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善荣方为难说了,并把一个翠绫玉色绸里的夹包袱递去。魏兰山不以为然,接过道,“这也容易。只是南京相去甚远,要耗费些时日。”星夜奔驰,来回也逾月余,即便没有诏狱案情,他身为北司佥书,无旨不得擅出京城。况且袁宗廷命他随侍善荣出行,不能长时间离开,实在也是不舍不愿,含笑与她商量,“我遣人前往,小姐看可好?”他笑得过于宠溺,又甚是温柔怜爱,在外头从来不见这样,善荣微微心惊,脸颊发热,略略侧过欠身谢他,“有劳魏爷。” 天黑后,袁宗廷回府,魏兰山前去禀明此事,躬身侯了足有一柱香功夫,才听上官道,“既然她开了口,你就派得力的人妥帖替她办了。” 袁宗廷展臂让几个小幺儿解下腰带和外袍,里面是青色地妆花纱葛袍。他啧的一哂。一个小小婢女,不提起他早忘了,不承想善荣竟还念念难舍,心中颇觉不快,喊住正往外退的魏兰山,命人将两枚金锭换出包裹里的女人首饰,收去自己房内高入顶格的紫檀立柜。 第十九章崇庆转过身看向善荣,喊了一声“姨 第十九章 崇庆转过身看向善荣,喊了一声“姨母”,已哽在喉里,两眼又再滚下泪来,“你打儿……” 崇庆公主陪善荣在后院正房用午膳,旁边侍女执着拂尘,漱盂,巾帕伺候。邹素娥领了驸马都尉潘璟宜六名姬妾立于案旁布让。外间又垂手侍立众多媳妇丫鬟听候呼唤,却是鸦雀不闻。 崇庆下降开府后,花银子为驸马陆续买了六名容貌出色,家世清白的女孩子收在屋内,这些侍妾统共为潘璟宜生下叁儿五女。本朝驸马须年满四十而公主未有生育子嗣者,方可向宗人府递交折子奏请纳妾。当日崇庆主动为驸马买妾,宗人府曾报告与诰承帝。袁后召崇庆入宫,问明确系公主本意,别无隐情,诰承帝只批复二字,“随她。” 此事不合规制,满朝上下官员,倒是没有不赞公主殿下贤德,堪为典范,连襟更艳羡潘璟宜贤妻美妾,享齐人之福。潘璟宜是哑巴吃黄连,他压根不稀罕那些个庶出子嗣。驸马都尉爵位不能袭与后代,本朝公主儿子倘或圣上额外加恩,也有受封侯爵的例,但须得是公主所出嫡子。崇庆深受帝后宠爱,进宫撒个娇,求一求,自然就妥了。奈何他时时讨好奉承,每日与公主身边女官邹娘子请令同房,崇庆均以身体不适为由驳回。潘璟宜年过叁十,一个嫡子嫡女皆无,虑及公主百岁之后,族中再无皇室血脉,沦为庶民子弟,焦的他寝不安席。 崇庆素爱活泼俏丽的女孩,往常也允五个庶出小姐陪同用膳。善荣在时又不同,命各自奶娘嬷嬷看严了哥儿姐儿,不许过来聒噪滋扰。 一时饭毕,丫鬟捧上茶盅、漱盂、手帕等物,伺候善荣与崇庆漱口、盥手后,又奉上吃的茶来。二人吃罢茶,崇庆遣退所有人,扶了善荣去里间大炕上坐了,一时一刻都等不及,低头就往她颈脖乱嗅,沁人异香扑了一脸,不觉意乱情迷,喃喃的似爱似怨,“姨母,心肝儿,好香……舅舅回京就不许你常来,想煞儿了。”善荣往后仰颈,无奈道,“这个月我都来五遭了。”崇庆努嘴儿,“姨母是为了儿?前头那四回分明是为画像的事儿。”善荣笑道,“那我怎么不往李小姐家宅子去?” 自然是舅舅不准。除了到成国公府上给徐老太君请安,崇庆这儿是袁宗廷少有的允许善荣便意来往的处所。崇庆倒没挑明这话儿,善荣愿意费心哄自己,她暗自趁愿,“心肝肠肉”的胡乱嚷着将人搂在怀内,揉了几下那柔枝嫩条般的身子,自己脸上身上燥的滚烫,伸手去解她领襟盘扣。善荣皱眉拦下,“阿嬇,过逾了。”崇庆讪讪放下手。只她安分不过片刻,又心痒难挠,往善荣身上扭的好似扭股儿糖地拱。善荣纤嫋体虚,推了几把,反被她摁在下面,掐住半张脸儿,挑眼细细端量,目光火辣辣的直白。善荣难堪咬唇。她肌肤胜雪,偏那唇肉红的晃眼,嫩的一颤一颤,鲜妍妩媚浑不似人间颜色。崇庆猛的一喘,不敢再看,将两眼下瞥,但见一段蝤蛴秀项,润泽如酥脂,彷佛呵气即化,忍不住低下头勾舌去舔吮。善荣先觉湿痒,正要躲开,便是一阵刺痛,叫她叼住皮肉狠咬了一口。 只听“啪”的一声,善荣抬手在崇庆脸上扇了一巴掌,斥道,“福嬇!”崇庆公主朱福嬇不防备被打的偏头,再转回已怔住。她乃诰承帝第一个孩子,皇室贵胄,金枝玉叶,从来没被弹一指甲,况且是来自心爱之人,如何了得?眼里直直掉下一滴泪,“姨母——” 一语未了,有个六、七岁未留头的小儿嬉笑着闯进来,项上赤金盘螭璎珞,身着锦绣纱罗,正是潘璟宜姬妾生的儿子。眼看他横冲直撞上前,崇庆柳眉倒竖,扬起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哥儿打了一个筋斗,骂道:“胡朝那里找活猴儿去!下流没脸的东西,跟你的奶母嬷嬷都死绝了,让你跑来这儿顽耍?” 当下外面慌张答应了一声,众嬷嬷丫鬟乱烘烘走进房来,跪了一地连连告罪求饶。小孩原本吓得乱战,见了他奶母,方“哇哇”大哭起来。崇庆沉下脸正要发作,后面善荣柔声哄劝,“阿嬇仔细手疼,由他去罢。”崇庆身子酥了半截,敛去几分怒容,喝命,“还不快堵了嘴拖出去?吵的我脑仁疼。再不操心,放了哥儿乱钻,一并打死!”众人如蒙大赦,奶母抱起小公子,其余之人,有捂嘴的,有按手按脚的,一窝蜂似的急急退下去。 崇庆转过身看向善荣,喊了一声“姨母”,已哽在喉里,两眼又再滚下泪来,“你打儿……” 她素来刚强骄恣,霸王似的一个人,只在善荣跟前,高不是,低不是,重不是,轻不是,百般殷勤讨好,但得善荣一点儿好脸,越发身家性命都顾不得了。如今挨了一个耳光子,以为遭她厌弃,如轰雷掣电一般。 善荣见哭的甚是可怜,朝她招手,“过来,我告诉你。”崇庆忙扑上前跪在炕沿,紧紧抓住她的手,“姨母不要恼阿嬇。”善荣只好道,“何曾恼,你别哭了。”替她拭着泪,只觉自己颈上疼的厉害,指了问崇庆,“你还哭呢,无端咬了我,现在怎么样,拿镜子我瞧瞧。”崇庆细看唬一跳,红里泛紫的一圈竟已肿出肉棱来。她一时神魂潦乱,实未舍得咬重,想是善荣过于皮娇肉嫩之故,略使劲儿就留印子。她不敢叫善荣看见,迭声安慰道,“没破皮儿,姨母那是心里像着影儿呢。”忙把她衣领拉起遮住。 善荣还要计较,幸而外面一阵脚步响起,丫鬟在外头报道,“李少司徒府二小姐求见殿下。”善荣喜道,“李妹妹来了?冷不丁儿的,想是那画儿成了。”崇庆不喜她与李宛淑亲近,撇嘴不屑道,“希罕她?宫延画师因才选入,哪个不比她强?偏姨母这样待见。”善荣笑道,“忙了大半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崇庆问了是引去倒厅侯着,东边儿五间小正房,便命先带她去耳房吃茶。 二人收拾妥当,大群丫鬟嬷嬷簇拥着从游廊去往东侧上房。崇庆亲自挽扶善荣,一面道,“不许姨母赏她自用的首饰,给点子绸缎金银罢了。”善荣见她眼儿仍红红的,心里一软,道,“好,都留着随你挑拣。”崇庆这才喜欢笑了。 邹素娥笑道,“瞧瞧,咱们殿下日常在外是个最老道的,见了二姑娘她就成小人儿小娃娃了,爱撒娇儿。”众人跟着笑起来。 第二十章崇庆携了善荣的手,姬妾丫鬟媳妇婆 第二十章 崇庆携了善荣的手,姬妾丫鬟媳妇婆子们拥着,一路将她送至堂前院落。二重仪门大开,十数名小厮分列两侧侍立,驸马都尉潘璟宜正陪同锦衣卫百户魏兰山、韩胜站在门外朱幡华盖四乘车旁等候 李宛淑心神不宁,默默吃了一盏茶,丫头进来领她去正房。 两名侍女接过绢卷,两头展开足有半人高,浓彩重墨,层层敷染,未及细看已满眼富丽堂皇。善荣双眼发亮,立刻从炕床下来。崇庆忙亲自上前扶她的肩,“姨母慢些儿,起急了头眩。”一面向二婢手上看去:图中双姝,一侧丰腴如云霞堆月,一侧姌袅若薄雾萦花,正画的是她与善荣相携而游形景。 旁边善荣细细端量,画里人物用笔精谨细腻,赋色浓丽,肌肤白皙莹润,富有弹性,眉眼栩栩如生,不禁看了又看,连声称赞。崇庆轻哼一声,“未及姨母颜色摄人之一二矣。”李宛淑‘扑通’的双膝跪倒在地,“奴拙笨……”一言未了,已两眼汪汪。房内之人皆微愣住露出异色。 崇庆忙的先睃了眼善荣,随即蛾眉倒蹙冷笑道,“你作这可怜样儿给谁看?我是老虎吃了你?”李宛淑才醒觉失了方寸,皆因心内惶惶不定,饶是告罪也是颠叁倒四,甚为狼狈。善荣淡声安抚道,“起来罢,无妨。”牵过崇庆的手,“公主殿下威仪赫赫,殿下面前谁不惶恐?”崇庆转怒为喜,近前往她脸上不落眼地瞅,笑道,“姨母就不怕。”手在后面摆了摆叫起,记起善荣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话,命人重赏李宛淑,便遣将下去。李宛淑蹲身谢恩,眼睛直直看向善荣不忍离去,满含哀恳悱恻之意。善荣心念一动,今日跟她出来的是京墨和槐米,小声吩咐槐米两句话。槐米过去将李宛淑搀起,“李姑娘小心脚下,随奴婢来罢。” 丫鬟摆了茶果上来。善荣仔细赏鉴画面之勾勒填彩,线法精工纤细,衣纹勾线飘逸生动,质感逼真而呼之欲出,比之开初的姚黄牡丹图进益良多,不由叹慕,“不过月余,竟比先老道了好些,可知禀性乃天所为也,非人力可定。”崇庆一旁屏息痴痴凝视她,闻言冷笑,“工匠贱隶之役,姨母偏抬举她。”善荣笑道,“技艺博学锻炼以成其道,灵性则不然。”正是说话间,槐米进来在京墨耳畔低语。京墨回手在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西洋金表来,一瞧将近申正时分,忙上前提醒善荣,魏、韩两位卫官太爷已在内仪门外侯着。 善荣遂告辞起身。崇庆如丧考妣,拉住她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姨母陪儿用了晚膳再去不迟。”善荣道,“你也知道,我行动有人报与哥哥。这次晚了,下次再要出来,恐怕不能够了。”崇庆素知舅舅看待善荣如同眼珠子一般,只得再叁叮咛,“闲了时候姨母常过来瞧瞧。儿心里只得姨母一个,朝思暮想,两叁日不见,饭也吃不下去的。”许久前,袁宗廷有回撞见崇庆搂着善荣诉肺腑,雷霆震怒,险将她胆子唬破了,之后见了袁宗廷像个避猫鼠儿。袁宗廷在京时,崇庆从不敢主动登访建昌侯府,一侧怕与凶神厉煞一般的舅父撞面,二侧恐招了他的眼,勾起旧事儿,再不许善荣与自己相见。她怏怏的问向地下,“姑娘的车可齐备了?”一众人等齐应道,“伺候齐整了。” 崇庆携了善荣的手,多少姬妾丫鬟媳妇婆子们拥着,一路将她送至堂前院落。二重仪门大开,十数名十二叁岁的小厮分列两侧侍立,驸马都尉潘璟宜正陪同锦衣卫百户魏兰山、韩胜站在门外朱幡华盖四乘车旁等候。善荣才出来,魏兰山转过头,目光直直定在她身上。崇庆恋恋的不舍放手,相挽着走到门前,魏兰山大步走近方接了过去,小心护扶她坐在车上,京墨和槐米跟了进去。婆子们放下车帘,几个小厮抬起,拉至仪门外,方驾上拉车的马匹。奴仆从马厩牵来叁匹骏马,潘璟宜、魏兰山、韩胜骑上,潘璟宜将一行车辆人马送出府前大道,方策马折返。 善荣在车厢内闭目小憩,忽然座下一顿,险些向前栽倒,京墨忙将她抱在怀内。外面一声断喝,刀剑出鞘之声骤响,“大胆!建昌侯府驾舆在此,速速退下!” 魏兰山命人将冲出车前叁人拿下,虽是弱小妇孺,恐惊动善荣,仍是勃然大怒,自马背一跃而下,赶去一侧车窗,隔着纱帘轻声道,“小姐安心莫怕。外面无甚要紧,万事我等料理得。”善荣让京墨告知无事,听得女子哭啼啼吵作一团,其中彷佛有几分耳熟,惊疑不定吩咐槐米,“你去看看,倘或是李家妹妹,不要声张,悄悄将她带上来。”闺阁小姐在街上露面不妥当,一旦泄漏开去,家里大人必定责罚。 李宛淑由槐米引了入内,钗环散乱,如丧魂魄一般,一见善荣便扑倒在脚下,“袁姐姐拔冗容禀。”不提姐姐二字则已,言犹未落,她神已痴了,不禁泪如雨下。善荣忙命槐米扶起,心里只是纳闷,因说,“我打发丫鬟告诉你,有事明日来府里计较,何以大马路上拦车?且不说不成个体统,或是绊一下伤着了,可怎么好?”李宛淑嘴唇颤抖默了一瞬,推开槐米将头重重一磕,“十万火急,求袁姐姐慈悲救命。” 李宛淑多番往侯府门前投名帖,皆石沉大海,遣人去问,只回说姑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善荣不似恶了她,不然何以许她画像?想是家里长辈的意思,不欲二人来往。疏不间亲。李宛淑唯有叁缄其口。公主府上虽面见了,崇庆公主寸步不离善荣,她无计可施,耽搁至此。 母舅家派人来报,日前太原随藩乐平王府一干涉案人等并阖府上下被押械回京,妖道凌焘初至保定府容城县而遁。天威赫怒,下旨问责差官刑部侍郎陆铭、巡按御史丁建羽、少监曹钰、驸马赵如瑛、锦衣卫指挥陈荣,并将乐平郡王朱盘壤与其妻妾子女一同下送北司大狱究问。诰承帝原本的旨意,凌焘初、蔡氏,及涉事奴婢仆从近百人下诏狱鞫刑,对朱盘壤等宗室眷属暂未作处置。乐平郡王妃李宛慎正是户部右侍郎李鲸谦嫡长女,李宛淑一母同胞的姐姐。 第二十一章善荣只笑道,“我虽然爱画,不过 第二十一章 善荣只笑道,“我虽然爱画,不过一怡情顽意儿罢了。能够的,伸一伸手无妨,不能够的,你自去了,日后也莫要怨恨,就是相识一场了。” 李宛淑涕泗横流,磕得额头红肿,比之愈发狼狈可怜。善荣将眉一皱,把头一回,反倒不若方才张心。无功不受禄。李宛淑忽然出现,投了她的眉眼高低,一言一行无不熨帖心意,善荣不是傻子,早料有此一节,当下亦不如何,只笑道,“我虽然爱画,不过一怡情顽意儿罢了。能够的,伸一伸手无妨,不能够的,你自去了,日后也莫要怨恨,就是相识一场了。”她身无长物,所依仗者,唯有一双同胞兄姊,实是没那本事擅自主张的。 李宛淑不知疼似的再叁重重跪磕,滚了一脸的泪,惨笑道,“骨肉至亲尚且没人心冷眼袖手。我本就怀了别意与袁姐姐相交,袁姐姐帮是情谊,不帮是道理,哪里敢心生怨怼?不过挣命罢了。” 善荣静看她片刻,向纱窗外轻唤,“魏爷。”魏兰山忙再次下马,趋至跟前,“小姐有什么话?”善荣央告他将车避去僻静处稍作停留,遂对李宛淑颌首道,“说吧。” 谷雨过后,户部右侍郎李家嫁去太原乐平王府的大小姐倏尔遣了男女车辆来京接胞妹李宛淑往王府小聚。李宛淑满心欢喜,兴兴的去了,岂料一别五年,温柔端丽的长姊瘦若枯柴,形容如槁木死灰一般。姊妹久别相见,李宛慎也无过多阔叙,开了箱柜,房地契纸官府记录在册的不能,其余自己一切贵重家私尽数打点了包袱命妹妹带去。李宛淑急得两眼直竖,淌泪不肯,万般苦苦哀求之下,李宛慎才屏退下人,将祸端道出,末了,挽了她的手含泪道,“权作替我收着,平安避过以后送回来就是了。”哪里还有以后呢?巫蛊之狱牵连深广,祸及全家,与其查抄了去,不如给妹妹添妆。姊妹二个父母亲缘浅薄,自己一旦去了,妹妹孤苦无依,些许银钱也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李宛慎说起夫君乐平王来不喜不怒,微露一丝不屑,“一个是他姨表妹,青梅竹马,生下长男长女早早封了夫人;一个是自小身边儿伏侍的爱婢,收了房夜夜专宠,连生叁女,只待诞下子嗣,也立即请封诰命。王爷亲娘家世不显,蔡氏乃商家之女,薛氏索性是奴籍。王爷宠爱他们,却以二女出身卑薄,行为浅陋有失宽大舒徐,不堪为继室,先头那位薨了没多少日子,就去了咱们家下聘。我来了呢,又处处防备,唯恐生出嫡子,夺了他与心爱之人孩子的乐平长子之位。入府五年,未曾一晚宿在正房,我这郡王妃不过幌子罢了。”李宛淑越听越悲,恨声道,“哪来这样心狠无情的混账东西,全无大丈夫担当识见,一点子上不得高台盘的手段都用在后宅妇人身上。”李宛慎抚着气的发抖的妹妹,讥诮一笑,“已是遇见了这样没人心之人,可怎么样呢。也是我的命不好,应有此一劫。” 李宛淑跪在地上,仰颈看向善荣,眼眸通红,混着泪似在泣血,“姐姐说她认命,她这样好的一个人,我不信偏就这样不好的命!” 返回神京家里,李宛淑将事件始末回明了父亲,求他一个主意。岂料李鲸谦唬得圆睁两眼,面如土色,满口只说,“‘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嫁到人家去,就与娘家不相干,也只好看她自己的命运。”并禁止李宛淑与太原书信交通信息,又吩咐卢氏严加看管,不许李宛淑私自外出,也不许与她去世亲娘母家过从甚密。而且李宛淑亲娘舅家里早萧疏了,两家尊长大人皆不能倚仗。 教李宛淑画画的老师离去前将在宫廷画院供职的师弟荐与她,以问画艺精进之便。工匠本属工部管辖,另有部分军匠人士供奉内庭隶于相关卫所。李宛淑师叔正是军籍出身,被授予锦衣卫军职“食禄不莅政”。李宛淑记起师叔曾私下告知,锦衣卫掌印后军左都督袁宗廷行二的胞妹极爱黄筌画作,袁大都尉大肆搜罗真迹,更有临摹精湛者因技艺幸进,封为营缮所丞,诰承帝旨意任从四品锦衣镇抚带俸军官。 李宛淑籍由崇庆公主筵宴献艺袁善荣,亦是无可奈何之举,欲为其姐谋一条活路,提起此节再次羞愧俯伏,“我接近袁姑娘别有所图,小人行径也。”善荣不以为忤,命人扶起,“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我。”京墨和槐米一旁听了不免替乐平郡王妃伤心抹泪,都唏嘘道,“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冷硬,令人畏怖。”又感叹女孩儿不易,嫁人像投胎,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 李宛淑悲愤难抑,切齿道,“熬死了上一个,又弄了我姐姐去填这无底的冤洞,不过欺我姊妹从小儿没了娘,没个舅家仗持。如今的太太禀性愚犟,一味婪取财货,克啬银钱,待前头孩子不过面情塞责而已。我们那个爹,自从娶了新夫人,生了儿子,像是得了活龙,有也与没有的一样,饶知道是个火坑,为着几千两聘定银子和王妃娘娘的虚名,便将姐姐胡乱许了去。那个府里头,女人争宠,争袭爵,这个设计弄没了那个的儿子,那个又使厌魅咒死了这个和肚子里已成形的男胎,狗咬狗一般的阴毒愚愎,却平白祸害了我姐姐。”她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泄,念及亲姊此刻身陷锦衣卫大狱,尚不知是好是歹,是活是死,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善荣想她平日举止从容有度,谈吐温婉细致,可知如今确系逼至绝境。事体重大,善荣虽然怜悯李家姊妹二人,不便只听片面之词,更不敢作主应下,先望北敬拜天恩,因说,“主上天威圣明。我哥哥虽一时得掌卫事,不过听从主上吩咐办差,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万不敢弄权僭妄,究竟最终如何,只听候圣意恩典。”李宛淑悚然一惊,忙朝南跪拜乞恩,方道,“愚妹不敢痴心妄想,但求侯爷狱中看顾些个,莫令非法凌虐,以致家姐肢体毁折,日后殓……无全身矣。” 一语未了,已是涕泪交流,哭得气短神昏。 听闻此等惨厉酷刑,在场众人只觉得凉气森森,毛发倒竖。善荣面露不忍,忙道,“我知道了,回家就与哥哥说去。”又温言抚慰她,“王妃殿下诰命在身玉体珍重,断不至于镣钮打问,李妹妹暂且安心。” 第二十二章袁蕴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姑 第二十二章 袁蕴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姑母走乏了罢?我让他们搬张交椅来阶上,姑母坐着赏鉴?”善荣未及应话,袁宗廷侧过额来,目光雷轰电掣般精准摄定她身上 车驾款款驱入街口,旛幢上书“建昌侯府”四个大字。侯府家下仆从一早领了侯爷命,提前把行人断住,闲杂车马一概撵逐,待善荣一行将至府门前,遂解下马匹牵去马厩,七八个衣帽周整十七八岁的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拉上阶矶来。众小厮退开,另换了四名十叁四岁的小幺儿抬过来一顶轿子,大群婆子媳妇也围将上前,打起车帘,京墨、槐米先跳下车,才小心搀下善荣,扶她上轿。善荣见正门两旁有大小轿车辆不下十数乘,停下问向众人,“今日府里宴客?是显大哥哥的客人呢,还是哥哥的客人呢?”袁宗廷下锦衣卫司房,归家时辰尚且有数,倘或进宫伴侍圣上,且至她安歇时分,不一定侯的着,侯不着。 一个执事媳妇子回说,“是侯爷请了各世家亲友来家里射圃较射,显大爷、小蕴大爷也去迎会。这里停的是车轿,骑马的还不知有多少,马在棚里拴着,姑娘看不见。”她是管府里堂客诰命迎来送往的,也籍便认得几个近密的勋臣显官,有那成国公之孙吴承晖,国公府圣眷优渥,吴承晖父亲尚未袭爵,他为冢孙,已挂了锦衣卫勋卫的虚衔,现领着正五品工部郎中实职;晖之叔父成安伯旗手卫指挥使吴旻湍;靖安侯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舒雍,雍之嫡子现授了锦衣卫勋卫舒叔珍,次男散骑舍人舒仲琦;隆平侯之子世袭隆平伯李言孝;新宁伯通州卫指挥佥事丁魁;富昌伯之孙世袭指挥使丁云从;都指挥同知高彭年;兵部尚书唐律,律之胞弟散骑舍人唐衡等等。 吴承晖等一干世袭公子约去豹韬卫在京的牧马草场驰马射箭,闻悉袁宗廷是日在锦衣卫公署,没有入宫随直圣驾,便央请世叔一同前往作个监射御史,铁面无私评判,也是年轻人好高慕强之故。皆因袁宗廷雄壮虎烈,威盖显赫,万人之敌也,都有心在他跟前露脸,卖弄各人才干。袁宗廷不欲出城。几日前崇庆就打发人来下帖子,善荣早起用过早膳便应邀去了。建昌侯府箭道幅员阔大,袁宗廷索性将众人带了家来,本是打算晌午大错时散场不留饭,一来一去,不使善荣与他们碰上,自己自然等待善荣同她一块用晚膳。孰料这些子侄们遣了自己的亲随小厮回去禀告,家里当作一件大大要紧的事,得便的父兄辈也都拔冗赶赴,以切磋射技为由联络阔叙。袁宗廷乃天子近臣,更有旁敲侧击,悄悄打探宫内、圣上消息的。一时熙熙攘攘,倒好似约好作局一样,袁宗廷只得命厨役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生烹炮,款待世翁老爷们,并吩咐仆妇小厮在街口候着姑娘车驾,不许让人冲撞了,小心伏侍她回后院歇息,也有令她暂避,不使外男窥视之意。 善荣问是哪一个射圃。内院后头园子里和二仪门外大厅东侧大花园都置了箭道习射。家下人回是前面大些的,一轮就立起几十个鹄子,一声梆子响处,积弩齐发,矢下如雨,蔚为壮观。善荣听说袁宗廷与同僚友人耍箭作遣,心下一动,何不趁他这会子兴的头上容易说话,告诉李宛淑托付之事,成不成的,只好任由他裁夺。得知乐平郡王妃已下锦衣卫大狱,善荣不免焦心。虽然她十分劝慰李宛淑,王妃凤鸾之贵,未得圣上诏令,镇抚司不敢无崇无卑,加以残害。但既定了诏狱重案,生死尚且难料,何况刑罚审讯。那样金玉般的女子,若果严刑摧折,即一二可死,实是刻不容缓矣。 进了仪门,善荣命撤下轿子,她走着去园子瞧瞧他们射箭。周围人脸上变了颜色。论理,如此不算得逾矩失礼。里头都是与侯府相交十数年的人家,善荣比兄姐少了十几岁年纪,与她同一辈的老爷们,成婚早的话,孙辈都抱上了,年龄相当的大爷公子们,又与她差着辈分。况且往常但凡各样朝贺,年下、元宵、中秋领宴吃酒看戏,又哪位老太爷、老封君庆寿辰摆筵席,大多是互相厮认过的。道理是这样,侯爷的规矩性子又不这样论的,素日莫说男人,女人也不喜姑娘多结交,巴不得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外人不见方趁愿。 善荣不欲为难他们,笑道,“无妨的。”指了一个小厮前去禀报,“常听闻哥哥陪侍御驾打围,强挚壮猛,猿臂善射,曾有戮虎之威,今日有幸,求睹哥哥骁勇绝技,敬请哥哥定夺。”不多时复回,传袁宗廷命令:“务必仔细,若姑娘惊吓碰蹭一点儿,打六十板子,一并革撵出去。”众人不敢怠慢,连声答应着。袁蕴此时从花园便门转出,后面跟着几个也还总角的小厮,与善荣请安道乏后虚扶着小心惜护,“二叔和父亲打发我来伺候姑母。”小厮婆娘媳妇丫鬟们围随的风雨不透。 一行人不走当中穿堂,檐下长廊遮掩着逶迤往里,未走近已是呼喝声摇山撼海起伏,渐见人群浩浩荡荡,射圃两头拉了巨幅围屏,无数皮做的靶子立起,果然喧闹非常。善荣目之所及,尽是斗牛、麒麟、大鹏、像生狮子、四宝相花、大西番莲等华异花样服色,排场涌聚的金冠绣服勋贵子弟里,兄长袁宗廷身着大红织金妆花云蟒缎曳撒,手挽一张长弓,极是高大显眼,威势压倒众人。善荣立住脚,袁蕴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姑母走乏了罢?我让他们搬张交椅来阶上,姑母坐着赏鉴?”善荣未及应话,袁宗廷侧过额来,目光雷轰电掣般精准摄定她身上。善荣脸颊一热,念及所求之事,没像往常似的躲闪,倒投去一眼与他遥遥相对,一面摇头道,“不用,我站着看会子便罢了。”虽隔着距离,男女有别,大刺刺坐下看着不像。 袁蕴观她香腮染赤,喉软嗓嫩,行动娇袅不胜,极是弱小堪怜,与闵氏的端庄大方,娴静随分大不相同,不觉神魂早荡,难怪父亲、叔父满嘴里一声声“乖乖儿”地唤她。他一旁笑着应“好”,心下忖度,自己禁不住也想疼疼她了。 成国公府吴承晖、靖安侯府舒叔珍、尚书府唐衡等人围着袁宗廷请教指点。舒叔珍悄声告诉吴承晖,“我表叔上月不是奉敕去太原办差?惹上大麻烦了。”说着满脸愁容。吴承晖刚要问是不是在刑部任左侍郎的陆老爷,却见自己那位极不好亲近的袁世叔倏尔笑起来,棱角冷厉的脸上竟罕见地展出些许欢喜之色,摊开阔大劲瘦的手掌,道:“换‘震山’来。” 第二十三章袁宗廷大步近前一把揽起,垂眼往 第二十叁章 袁宗廷大步近前一把揽起,垂眼往她脸上瞅,轻声问,“见着了?”善荣忙点头 袁宗廷侍卫诰承帝围猎,曾连发叁箭射杀一头近九尺长的凶猛大虎。朱厚炤圣心甚悦,赏下一张五石神弓,亲赐名“震山”。 在场之人大多出自武将世家,自小习武,能拉开叁石弓已是膂力超群,殊为难得了。袁宗廷天生神力,轻松将五石强弓弓弦挽开如满月,此弓所用箭支长达五尺有余,他抓起一支搭弓上弦,并不停下稍作瞄准,但听“嗖”的一声,箭矢闪电般射出,正中靶心。箭道上喝彩声四起。袁宗廷行动若流水,第二支箭擦弦疾射,从第一支的箭尾扎入,破开箭身,准确无误正中鹄的。周围倏的一寂,随后呼声震天。袁宗廷继续拈弓搭箭,箭箭相接,连发十箭,发发直中鹄心,自同一箭孔穿过。周围一起一起的吆唤叫好声拔地而至,鼎沸盈天。底下站的数十名锦衣卫尉官一齐呐喊,“好!好!好!破!破!破!”响声浑厚远远传出,撼耳欲聋。 善荣捏着帕子不由看呆了眼。袁蕴满腔畅心激动,握着拳地下团团踱步。旁边侯府一众下人更喜的脸红眼热,手舞足蹈,也跟着么喝不迭。 于袁宗廷而言不过寻常矣,他的心志神意已全去了善荣身上,命人往当中铺着红毡的大桌上再添一千两银子、五百两金子彩头,让各人便宜取乐,便带着亲随走出人群。离了阔辽平敞的演练场地,往左右一望,飞楼插空,依山筑榭,临水结轩,东西南北景致通达轩昂。一射之外是个大池子,池中进思亭往外连通四处曲桥走廊,善荣正在池塘另一头的抄手游廊相候。早有小厮捧了大盆温水、巾帕、香皂等物在亭子侍立。善荣形体娇弱,爱洁多病,袁宗廷一头一脸的腻汗,不便与妹妹亲近。叁、四名小厮上前伺候,替袁宗廷挽袖,将大手巾护严衣襟,递上香皂。袁宗廷弯腰向面盆中简单盥沐,接过帕子擦脸。小厮端起残水要泼向花池,亭外有人喊道,“站住,我趁势也洗两把。” 原来是吴承晖独自追过来了。不等小厮请示更换新的盥沐物件儿,果真就伸手在盆里洗了几下脸和手,遂索要手巾。袁宗廷理也不理,略端整了衣冠,便转出进思亭。吴承晖连忙跟上,陪笑着道,“侄儿听说是大妹妹回来了?烦请世叔领侄儿去问一声安。”袁宗廷听了,顿住步将他打谅了打谅,淡声道,“敢弄鬼,老子扒了你的皮儿。”吴承晖笑道,“小侄儿子都生下来了,哪里还敢存什么痴心妄念?只是上月听闻大妹妹忽然身子不爽快,调养时候打发侄儿媳妇投贴子想来瞧瞧,总也没个回信儿。”袁宗廷不屑的笑道,“来了,她在你们手里是能除灾去病?”提脚继续往前。 善荣远远瞧见一行人走来,因有外人在场,十指相扣放于左腰侧,弯腿屈身向兄长行福礼。余下人等纷纷打恭拜见。袁宗廷大步近前一把揽起,垂眼往她脸上瞅,轻声问,“见着了?”善荣忙点头。男人目光犀利火热,有实质似的燎在脸上,善荣心里乱跳,略侧过身子避羞。袁宗廷细致打量她柔婉娇怯形容,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微微笑着又问,“好看吗?”善荣小声道,“哥哥英姿壮发,意气峥嵘,雄猛震于一世。”袁宗廷哈哈大笑,捏起她下巴,鹰眸盯着鲜粉红润一双嫩唇儿,心头早荡,脸上倒还端的住,“小嘴吃了蜜,会哄哥哥欢喜了。说罢,想要什么,我都予了荣儿。” 善荣被他说中,慌了一慌,可巧吴承晖从后面转出,拱手向前作揖,“别了这些日子,大妹妹可大安了?”袁蕴一扯他衣襟,抢先道,“咱俩同辈论交,你喊我姑母大妹妹,怎么着,兄长是要臊小弟呢?”吴承晖笑道,“伯安兄顽笑。令叔父与我父亲多少年生死交情。然则我与善荣大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大妹妹叁、四岁起,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有一、二月光景老太太心肝儿肉的抱在屋里,只当作嫡亲的孙女疼,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老爷生的那四个妹妹倒且靠后。自然大妹妹与我还该以兄妹论。”成国公府徐老太君与崇庆公主同一个痴病,平生最是偏心漂亮女孩儿。袁善荣之标致俊美,却是压倒世人,乃徐太君身旁小辈第一个得意之人。 袁蕴跺一跺靴子,拿眼睛觑着他说,“小时候是小时候,如今都大了,你也已经娶妻生子,少不得彼此立些分寸规矩,再亲密友爱,也不是从小儿的哥哥妹妹了。” 外头不知道,袁蕴却是清楚,善荣十四岁时,某日吴承晖突然说心里早有了这个人,疯魔似的央告家里求娶。他是国公府嫡长孙,娶的媳妇就是冢孙妇,婚姻大事,自然看长辈、父母之命,非他一个做儿子、做孙子的本分。偏两边儿府里都不甚乐业。要说呢,孩子们门第、根基、模样儿通通都配的上。吴府老太太、大太太虽疼善荣,也有个亲疏,与吴承晖比起来,自然是吴承晖要紧的多。二人打量善荣身子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开枝散叶怕是艰难,做孙女很好,孙媳、儿媳妇就不妥了。成国公和吴大老爷倒看的通透,大太太身体尚且康健,府里也有其他年轻媳妇,管理内事是尽有的。善荣倘若子嗣不丰,认真挑选两个本分的丫头放在晖哥儿房里,生下儿子抱了与她养着,管她叫娘,是一样的。 袁家家长却嫌吴承晖终日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又颇多内宠,还没成亲,几个大丫头就开脸作了跟前人,不成个体统。况且自小儿贴身伏侍的,情分不比寻常。善荣亲娘就是被不懂事的妾室祸害了。董姨娘自为袁二老爷宠爱,兼之与袁太夫人娘家沾亲,无人僭她的,连正室主母皆不放在眼里。秦夫人本来气血生成亏弱,怀善荣时有了岁数,受胎以来,又时常着了董姨娘气恼,郁结于中,终致难产不下血行不止,香消玉殒。 奈何吴承晖彷佛中了邪,好说歹说不听劝,茶饭无心,汤水不进,跪在祖母屋里苦苦的哀求,连日糟踏下来,恹恹的逐渐不支。他又立下誓,依了这一回,从此都改了,必定潜心仕途经济学问,用心勤勉替圣上、太爷、老爷办差,纵不能光宗耀祖,亦不至玷辱门楣,又托了大太太作主,将房里人一应发嫁出去。 徐老太君到底心疼孙子,趁进宫朝贺之时,赌咒发誓的作保,讨得皇后娘娘的示下,又重礼托了靖安侯府的诰命去往金陵与袁家长辈说合。眼瞧两边儿渐渐露出了口风,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 以上一切谋划,皆在建昌侯袁宗廷发话表态之前。 第二十四章袁宗廷腮上似笑非笑的逡巡她神态 第二十四章 袁宗廷腮上似笑非笑的逡巡她神态,“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哥哥不过是要脱了小裤略往里处摸上一摸,看到底湿的怎样,宝儿就扭手扭脚的死揪住。” 袁宗廷此人临事决机,擅收立杀,一生之中,唯二事辗转反侧,犹豫难断。一是罔顾成宗眷爱知遇之恩,以巫蛊厌魅构陷皇太子朱载均,致使朝纲动荡,天家父子反目,变换了这乾坤日月;第二件便是妹妹善荣之终身归所。他其实也曾思临崖勒马,放任心爱之人如寻常女子般嫁为人妇,操持家事,侍奉姑舅,一生平淡安康,无功无过便罢了。然则怆然伤神,数月夜寐不宁,终究情根深种,断不能割舍下。放手善荣离开,于他而言,不啻万念成灰,天诛地灭。 先是袁宗廷求得诰承帝恩准,进宫觐见袁后,次后与吴承晖父亲连夜商量议论一番,再迩吴大老爷雷嗔电怒的替儿子放定了金陵一户门楣相当的人家儿。大事既定,吴承晖悲喜激射,忧忿滞中,重重病迷了一场,骄妄乖张的贵胄公子自此彷佛换了一个人。吴袁两家陈仓暗渡,波诡云谲,外界一概不显。袁宗廷更下了严令,但有一丝风声传入姑娘耳内,一经查出,打一百板子,全家撵出侯府发卖。故而吴承晖一段痴情心事,着了魔似的挣扎苦求,善荣一无所知。 第一莫作,第二莫休。袁宗廷索性将大夫诊断善荣寿数不永,子嗣有碍的脉案泄露出去。此事过后,吴承晖娶妻养儿,应酬世务,善荣未许人家而行及笄之礼,正宾请了成国公府的徐老太君,隆重热闹无人不闻。俩人花开两枝,各安一头,再无牵扯。 是以善荣未看懂袁蕴吴承晖二人眉眼官司,笑着与吴承晖回礼厮见,“多谢记挂着,我已经好了。承晖哥哥帮我问老太太、太太安,也同姐妹们问好。异日亲自过府上给老祖宗、太太磕头请安。”吴承晖又问,“如今还吃药不吃?一日吃多少饭?夜里睡的好?还是总也起来几回才罢?”善荣小时起就血气亏损常常不得安眠。 他问的情切,善荣微怔了瞬,忙道,“日常吃些温补气血的药丸汤剂罢了。大约十夜之中,不耽误走了困,也有四、五夜睡满足的,比往时略强。”吴承晖心疼不已,劝道,“虽然如此,大妹妹还需自己保养。大暑热天,又做什么非跑去见那崇庆?两趟下来受了暑怎么好?”走近两步往她脸上细细觑去,观察她的精神气色,一面又说道,“妹妹想什么吃的,顽的,告诉我,我替你搜集去。” 善荣避让不及,只好略垂下脸,客气一句,“承晖哥哥费心,我想好了,打发人告诉你。”吴承晖见她眉尖儿蹙起,脸儿雪也似的苍白剔透,两靥薄染一点红晕,形容极是荏弱,又描画不出的鲜嫩妩媚,不觉呆了,正要再问,忽听一声冷哼,袁宗廷皱眉负手,“你知道她禁不得暑气,怎么大日头下问个不停?”喝令小厮婆子快将轿子抬来。 槐米上来打起轿帘,京墨去扶善荣,被袁宗廷劈手夺过搂在怀里,抱将入轿内,吩咐跟随的人送回房中,小心伺候歪着歇歇儿。善荣没料想吴承晖与兄长一道前来,始终寻不到机会述说私话,急的撩开纱窗向外唤了一声,“哥哥”。外面几人立刻接声禀报,“姑娘还有事儿寻爷呢。”袁宗廷忙复身大步转返,回头将眼一瞥随伺之婆娘媳妇丫头小厮们。众人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袁宗廷俯身挨向轿内,深深注视善荣,“怎么,舍不得哥哥?”善荣拧着手帕道,“我、我有紧要的事讨哥哥示下。”事体重大,又涉前朝,非闺阁女子本分。明廷严令禁止女人干政,后宫贵人娘娘尚且不得僭越,善荣难免局促踌躇。 袁宗廷腮上似笑非笑的逡巡她神态,“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哥哥不过是要脱了小裤略往里处摸上一摸,看到底湿的怎样,宝儿就扭手扭脚的死揪住,小娃娃一样啼哭不依,闹的哥哥都没法儿了。”善荣颜色大变,抖着嗓子央道,“哥哥不要说。”袁宗廷叹气,“怕的这样?没人听见。”摸了把她白嫩的小脸,笑道,“我打发你的世兄世侄们吃饭去,让你显大哥哥陪客。宝儿屋里先摆桌,饿就自用了,别干等熬坏了胃。哥哥回来只陪着你一个,宝儿慢慢说不迟。” 也只好这样了。虽然是袁宗显陪饭,袁宗廷过去了,少不得陪饮几杯,顽笑应酬一番。善荣心里焦虑,外头一点儿不敢显露,深知兄长雄猜多忌,在自己身上尤其用心,问的急了,倘或疑心李宛淑调唆蛊惑了她,乐平郡王妃一事帮不上忙不说,反倒平白害了姊妹二人名声,便拉了他的手,软着声儿道,“吃酒多了,握刀握笔手打颤,哥哥少吃两杯。我吩咐厨房替哥哥熬碧粳粥吃。”碧粳米祛酒气、清神志,酒后用些是极好的。 袁宗廷听了这话,喜的骨软筋酥,撞在心坎儿上的熨帖,钻进去半截,搂着她“心肝儿肉”的哄了好一会子,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善荣出去大半日,又大热天在园子里站了那么些时候,回到屋里就十分支撑不住。丫鬟服侍卸去钗环首饰,换了衣裳,盥沐过后便歇下了。醒来将近酉初,菘蓝、京墨伺候她漱口穿衣,这边儿小厨房问现在摆饭不摆。善荣“啊”的一声纳闷道,“原要交代给哥哥预备碧粳米粥,乏的浑忘了。”菘蓝等人互相看看掩嘴笑。府里请席,大厨房惯例备下汤水稀粥解腻,等姑娘提醒,怕是大家都饿死了。周嬷嬷剜了众人一眼,笑骂道,“死促狭蹄子,侯爷看见,仔细你们的皮要紧!”扶了善荣坐下,只管柔声哄她,“姑娘忘了?睡前已经吩咐下,厨里早熬好晾着了。”善荣犹疑道,“我吩咐过?果然不记得了。”几个丫鬟不敢拆穿,忙在一旁连声附和。 媳妇丫头们抬过饭桌来,周嬷嬷菘蓝等忙放箸捧饭。外面丫头进来回,“侯爷命人送了几色菜来。”两个妇人手捧着大捧盒上前,一样鹿筋溜海参,一样驴肉炖白菜,一样莲子八宝野鸭子热锅,都是前头宴桌的菜品,刚起锅热腾腾的挑了适合善荣用的,先紧着这边儿,另又端上一盅冰糖炖燕窝。妇人道,“侯爷嘱咐姑娘先用些燕窝再吃饭。”菘蓝听见这话,便将盛的银錾花盖碗揭开盖子,挪在善荣跟前。 第二十五章个中官司曲折,袁宗廷一眼就明白 第二十五章 个中官司曲折,袁宗廷一眼就明白,淡淡一笑不以为然,朝丁威勾了下指头。丁威忙躬身贴膝趋至座前,挨近愈觉建昌侯身量魁峨,威势压倒万人 善荣的饭与宫里贵人一样,黄、白、红叁色老米煮的,长久吃着最是滋补,培养身体。善荣吃了一口放下,“今日也想些软糯的稀饭吃。”紫芙传话下去,伺候添饭的人很快捧着一碗红稻米粥来。不多时,又有四、五个妇人往小院来,都捧着大漆捧盒,回是侯爷、显大爷听禀告姑娘晚上吃粥,怕没味儿,让送些对稀饭的小菜,姑娘受用多吃几口。满满一桌碗碟布列:小葱拌小虾米、腌菜炒春笋、桂花萝卜、野鸡瓜齑、盐煎肉、咸肉、蜂糕、螺蛳包子。 一刻未过,何氏陪房刘安家的领着小丫头子也来了,传显大奶奶的话:自己家里糟的鹅掌鸭信鹌鹑腿子,就粥吃才好,姑娘尝尝对味不对,吃的好了,时常送来。善荣忙站起来,谢过大嫂嫂拔冗记挂,吩咐苏木、南星送几位婶子姐姐。 却说前院这头,酒席座位摆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小戏儿。各位公子小爷们伏侍父兄先在厅上说话,袁宗显袁蕴父子相陪闲谈,只听外面下人齐谒,“侯爷下来了。”吴承晖、唐衡几个小辈连忙迎出门来,揖礼相见,“世叔快请。”成安伯吴旻湍,靖安侯舒雍,兵部尚书唐律等人见袁宗廷进来,忙起身让坐。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袁宗廷慵懒斜倚圈椅靠背,擎茶往丁云从身侧面目俊秀的少年比了比,笑道,“一向少会,老世兄旁边儿哥儿有些眼生。”丁云从忙将少年往前一推,“这是小犬威儿,皇上加恩,赐了府军前卫百户的衔,不在尊兄跟前奉承。他哥戎哥儿一向蒙兄训教关爱之恩。”丁戎是嫡长子,依例授了锦衣卫勋卫,以带俸身份在宫中参与宿卫,袁宗廷对他倒颇有印象。 丁威拱手高举长揖见礼。袁宗廷指着他眼角乌青,“贤侄脸上是和谁怄气挥拳?挂彩了,可吃亏了不曾?”丁云从一脚踢去,冷笑道,“这不肖的畜生打伤了卫所里御马监高中相的侄儿,让上官作成一本,革了带刀侍卫之职,现如今正闲着,终日会酒观花,忒不像了。”丁威脸带悒郁不忿之色,道,“他们十几个打我一个,儿子不还手,白教他们打死不成?”丁云从怒喝,“不孝的孽障,你是和我说话?不用别人,我拿大棍立刻打死。” 丁云从祖父封了富昌伯,自丁云从父亲起,世袭正叁品指挥使,及至丁云从,不管事仅领俸袭着虚衔,早不比先时的光景。长子丁戎将来仍袭指挥使官便罢了,诰承帝额外荫了次子丁威正六品百户,已是悯恤先臣,最后一点子君臣情分。太监高福乃潜邸旧人,从龙之功,圣宠正隆,又与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进忠交好。他侄子高宁以中旨任府军前卫经历,是有实权的军职,主理卫所内刑狱事务。丁威上司命他向高宁赔不是,丁威抵死不肯,上司寻了个空隙,参他“生情凶残,恃才侮上,又性子松散,直宿时常不听差遣”等语。此等六、七品小官些须纠纷小事,诰承帝哪里瞧上一眼,只命陈进忠代为批红,于是丁威革去职务,带俸差操反省。丁云从门庭萧疏,唯有忍气吞声。 个中官司曲折,袁宗廷一眼就明白,淡淡一笑不以为然,朝丁威勾了下指头。丁威忙躬身贴膝趋至座前,挨近愈觉建昌侯身量魁峨,威势压倒万人,左手瘦长漂亮的手指从圈金绒绣阔袖垂落,手背骨骼外扩,迸出大丛青色筋络,开山裂石一样强悍有力,腕上戴一串伽楠香金粟寿字十八子,看上去异常眼熟。丁威也曾侍卫圣驾,恍惚认出是圣上日常把玩爱物,一时心跳如擂鼓,屏声敛息,不敢擅自张声,双眼只盯着建昌侯大红曳撒前胸并金刺绣,异常尊贵辉煌的正向坐蟒纹。 袁宗廷慢慢摩挲右手大拇指上白玉松鹿纹扳指,笑着与丁云从道,“老兄不必动气。以一敌十,令郎好血性。莫说他是有理的,便是没理的,咱们的孩子打人就打了,什么要紧?既然无事,二公子来替我办差如何?小弟正缺人使唤。”丁云从不料有此天降意外之喜,忙示意儿子,“蠢材,还不叩谢你袁世伯提携眷爱之恩?”丁威‘扑通’一声俯膝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叁个响头。 周围的人都歇住看了过来。袁宗廷道,“回去写个令郎的履历,我派人去取。”传了亲随校尉上来,“明日一早去伯爷府上,将二爷履历送与提督街道房,就说是我的话,撰一张街道房佥书的票,给个执照,把二爷履历填上。”提督街道房官全称提督街道房官旗办事锦衣卫管卫事,乃锦衣卫堂官之一。佥书隶属旗下官员,选拔委任无需经过兵部推选,袁宗廷传令下去,堂上掌印官出内批即可。 佥书分理卫所军政,是差遣性官职,本身没有品级,却掌实权,丁威仍在府军前卫带俸。锦衣卫作为天子近侍亲军,居亲军上十二卫直之首,实职官员升迁资序优先其他卫所,官阶往往升转极快,锦衣卫佥书官远非府军前卫经历可比。丁云从自是感谢不尽。他是懂行市的,私下遣人送一千五百两到侯府。袁宗廷不等这些银两使,退了回去,让他拿出八百、五百,多少不限,往街道房提前打点打点便罢了。丁威陆续办了几件差,不出半年,袁宗廷亲自具奏,擢升了从五品副千户。此皆后事,按下不表。 且说在场之人如梦中醒悟。大人们持重自矜,年轻一辈兴头起来,只说见者有份,按住丁威逼问多早晚请众人一饮。正顽笑间,家人进来回,筵几戏台一切准备妥当,请老爷们、大爷们去园子吃饭喝酒看戏。 花园里,袁宗廷立在当地笑道,“每常我要请,倏又京外办差,倏又宫里陪侍皇爷,总不得空闲。今日趁势办了,又实在仓促。过些时日再特治一东,找两班有名玩戏家的班子,一档子打十番并耍百戏的大阵仗儿,咱们高乐尽兴。” 吴旻湍道,“尊世兄先请入席,有话坐下细细的说。”袁宗廷摇头笑道,“论理我该陪客取笑,但今儿有一件着实要紧大事儿,且赶紧去办一办,只好大哥辛苦代劳。”拿起酒盅先敬袁宗显,一气儿饮干。 第二十六章……遂柔情似水地央她,“好宝儿 第二十六章 ……遂柔情似水地央她,“好宝儿,明儿替我作个荷包罢。我时刻带在里面。” 席上所有人一听,议论纷纷哪里肯依,拦在前面不许走。袁宗廷笑道,“这又新奇,但凡能够,这些年我何曾是这个道理?果然有个原故不能从命。既如此,我吃一坛如何?”众人无奈只得作罢。袁宗显命拿大杯来。舒雍把盏,丁云从捧壶,一连斟了叁大海,袁宗廷拿起一气而尽,再次谢过堂兄劳累包揽,执手就去了。众人一径送至园子门前,回来依序入席,袁宗显、袁蕴父子款待主持,先饭后酒,猜枚划拳,看戏听曲不提。 门外贴身小厮们奉着去往后面姑娘院落。屋外小丫头要去通报,被袁宗廷摆手止住,从后房门进入。善荣在黄花梨长凉榻上独坐,菘蓝、京墨二人立于案旁布菜,余者站在后面执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一声咳嗽不闻。饭桌上碗盘森列,仍是冒尖儿的鸡鸭鱼肉整齐码在里头,仅她面前一盘小葱拌小虾米,一碗野鸡瓜齑,一碟子糟鹌鹑腿子肉略动了几筷子,蜂糕吃了小半块。 袁宗廷一看就知道她专候着自己,心内妥帖,嘴角不由的噙了一丝笑意。内外伺候的人齐齐向他俯膝行礼。善荣见了忙站起来喊“哥哥”,让他上坐,自己向左边第一张椅子坐下。袁宗廷一把将她扯起搂在怀内,“荣儿和哥哥一起。”揽紧了同坐到榻上。其他人含胸低头噤声,一眼不敢乱晃。 袁宗廷举起悬挂的掐丝珐琅嵌绢画玻璃灯,阔大手掌将灯光一遮,往善荣脸上照去,细细端量片时,方笑道,“歇过了?脸色比早前好些。”他靠得极近,低沉嗓腔擦着善荣耳郭震颤,潮热的呼吸撩来,掺杂了浓烈酒气。善荣熏的喉闷眼饧,“嗯”的应了,带着一丝委曲羞怍,落在袁宗廷耳内,娇软又腻人。他低哑一笑,喉结不住耸动,垂颈将唇贴去她发顶,轻问,“荣儿想哥哥了没,嗯?”善荣脸颊耳际发热晕赤,哀求地低唤一声“哥哥”。袁宗廷垂眸淡淡注视她,倒不再言语轻佻。善荣掩了掩唇,让丫鬟去端碧粳粥。粥很快捧上,善荣接了,双手递与兄长。袁宗廷轻啧一声,慢慢笑瞅她两眼,方接了在手里。他奔劳大半日,空着饮了好几大钟在腹中,也着实饿了,不忍拂她的心意,就着些咸肉腌菜,清汤寡水的几口闷干净,才吩咐快盛米饭来。地下的媳妇听了,急忙去取蒸好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善荣执箸,亲自为袁宗廷布菜进羹。她饭量轻,已吃过半碗稀饭和点子小菜,只陪侍着再略用一些。袁宗廷心里很受用,鸭子、肥鸡、鲜鱼、黄羊……大口肉,大口饭,风卷残云吃完一大碗,命再捧一碗上来,拿茶泡了,将善荣吃剩下大半的小葱拌虾米、野鸡瓜齑、糟鹌鹑肉全倒进去拌匀,又夹起她咬了几口的蜂糕圂囵咽下。善荣脸皮滚烫,劝他慢点儿吃,仔细噎着,又问,“让夏嫂子给哥哥现炒几样下饭的新鲜菜?” 袁宗廷勾指要手帕擦了嘴,腮上似笑不笑,“我见着荣儿,不吃菜也用得有味儿。”善荣羞红了脸,轻啐一口,说道,“小厨房烧的滚热的野鸡汤,哥哥先喝碗子缓一缓肚肠?”袁宗廷黑眸眯起,片刻不离她妩丽婉约眉眼,心里有许多话,口里说不出来,只是含笑点头道,“都依荣儿。” 用毕饭,几名妇人将饭桌抬下去,丫鬟们伏侍二人漱口,盥手,捧上茶来。吃过茶,袁宗廷将所有的人遣出去,搂了善荣坐到通炕上。善荣不甚自在,想挣开坐去炕几另一头,袁宗廷臂膀修长健硕,腕侧肌肉紧绷迸起青络,铜墙铁壁般将人困牢,“去哪?避猫鼠儿一样,哥哥还不疼你,嗯?”紧接着又问,“说吧,宝儿才又求哥哥什么事儿了?”善荣一怔,事到临头有些怯怕,圣上亲下旨意的案子,后宅女人私下谈论都是逾矩,咬着唇半晌没有言语。袁宗廷倏的一声轻嗤,低颈贴向她耳发深深地嗅,不由痴迷闷哼,气息渐次紊乱。妹妹是他的心上人,也是他的掌中物,她在外头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哪一桩瞒得了他?也不催促,只等她自己开口。 善荣心里终究是对李宛淑的允诺占据上风,没细致与他述说乐平王府内宅妻妾嫡庶纷争,知道兄长不耐烦听这些个,只如实转达李宛淑所求:她姐姐乐平郡王妃十分无辜,乃是殃及池鱼,求狱中开恩庇护则个。善荣很是明白,袁宗廷虽然待她纵容宠爱,呵护有加,对旁的不相干之人,实是极冷漠,极无情苛酷的,便告诉与李家二小姐性情投缘,平日亏她说话解闷,时常引的自己喜欢发笑,并不敢争辩求情以致徇私枉法,但烦请哥哥手下宽容回护,使其姊免遭惨毒严刑掠治,少受些肢体皮肉之痛罢了。 这也是镇抚司和刑部鞫刑常有之事。若家人亲友事先疏通打点关系,人犯便能少吃苦头。锦衣卫行刑校尉技艺精纯,演习时以宣纸垫于石砖上,持杖击打,砖碎而宣纸完好无损。校尉行廷杖,凡卒然与杖,即十下亦可死,有意待杖,则杖而不伤,至百亦难毙。袁宗廷也不是那清廉戆直,苦节自厉的汉汲黯、宋包拯,捏起善荣下巴核儿,笑道,“这也容易,只是宝儿怎么谢我?”善荣仰起脸,摇手儿说,“但我有的,都可送予哥哥。若论银钱首饰,吃的穿的东西,小至一针一线,哪一样不是哥哥爱惜恩赐?究竟不是我该得的。” 袁宗廷原是与她亲昵狎翫,见的这样憨懵天然不防备,禁不住“肉儿小心肝”,宝贝似的抱在怀内,咬唇吮舌,口液互换,湿濡黏腻的吻着她。男人粗粝难耐的喘息与女孩儿细碎的轻泣交混响起,袁宗廷触指抹去她眼下泪液,叹道,“又哭了,还扭着呢。”柔声哄劝,“乖乖儿,有你陪着,哥哥这辈子还求什么。”因想朝房案牍之劳,职责繁冗,他是诰承帝亲信近臣,直宿侍卫御驾更无一定时限,欲与她日夜相伴谈何容易,遂柔情似水地央告,“好宝儿,明儿替我作个荷包罢。我时刻带在里面。”善荣被吻得神志迷糊,含着泪先点头,女儿家替父母兄长大人作针黹活计是分内之事,忙的又羞臊解释,“应该作的,就怕针线不好,哥哥笑话。”大夫和家里人时常嘱咐她好生静养,不能劳碌,好一年的工夫,统共没拿几回针线。 袁宗廷笑道,“傻孩子,哥哥只是想你亲手做的东西。”若要精工巧裁的,放着那些针线上的能人多少做不得?善荣道,“荣儿一定用心。”袁宗廷怜爱地摩挲她白嫩脸颊,“慢慢做,不许累着。” 第二十七章袁宗廷将魏兰山召来,命他立即去 第二十七章 袁宗廷将魏兰山召来,命他立即去往锦衣卫署,“传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擅自对乐平王妃用刑考讯,我稍后亲自审问。” 袁宗廷心甜意洽分外好说话,善荣再一次表露出对李宛慎的怜悯和忧心时,便将魏兰山召来,命他立即去往锦衣卫署,将乐平郡王妃从北司狱提出,暂时安置东司房监舍,“传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擅自对乐平王妃用刑考讯,我稍后亲自审问。” 北镇抚司狱与锦衣卫衙署同在一地。锦衣卫设东、西两司房,下分置南、北镇抚司。东西司房缉获人犯初讯后,由皇帝明旨决定送往北镇抚司或刑部鞫刑,若下北司,便是所谓的诏狱大案。依照规制,东西司房理刑官审理一般案件。而此案诰承帝已下旨,将罪妇蔡氏,所有涉事奴婢仆从,并乐平郡王朱盘壤与其妻妾子女一同锢送北司大狱究问。袁宗廷的命令显然不合规矩。但他在锦衣卫独揽大权,乾纲专断,素来无人敢置喙。 提督亲自审问重要犯人乃常有之事。诰承十叁年,西司房缉捕莲阴和尚,西司房堂官,钦差提督西司房官旗巡捕管事锦衣卫管卫事陈荣多次提审,最终破获震惊朝堂的妖僧案。陈荣从锦衣卫指挥佥事越级晋升为正叁品指挥使。袁宗廷武衔是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任锦衣卫掌印官,他在锦衣卫的官职全称是“钦差提督东司房官旗办事锦衣卫掌卫事”,在东司房提审乐平王妃也算是有例可循。 魏兰山抵达北镇抚司狱传令时,两名东厂番役正将拶子套入乐平王妃李宛慎保养得宜的手指。少监曹钰笑道,“王妃娘娘再不说,奴才们可就得罪了。”指着她左手几枚养了二寸余长的指甲,虽然多日未染,尚有之前花汁子染的艳丽痕迹,“这手指嫩的跟葱管似的,一旦骨头折断,纵再长好,可回不了这个样子咯。” 拶指酷刑向来令狱中女犯闻之酸鼻。诸刑俱可应故事,惟拶指无法作假。拶子紧收则肉虽去而骨不伤,稍宽则十指俱折矣。 李宛慎自从进了这魔窟一样的地界,浑浑噩噩的似在梦里不能挣醒。她往日时常对景感怀垂泪,自怨命运多舛:亲娘早逝,母舅门庭零落,在家时父亲冷待,每每受继母诸多刻薄歹话;嫁去乐平王府,又不为夫君所喜,遭他宠爱的姬妾言语挤兑,有许多气恼繁琐。即便如此,身在富贵之乡,虽不能事事趁心,却也自幼娇生惯养,侈衣美食,更从没被弹过一指甲。岂料一日陷于囹圄,竟至于刑具加身,想起一两日间,相近牢房刑讯,受刑者呼喊哀嚎之声沸反盈天,唬得面无人色,满身发颤道,“实在犯妇不理家务,全不知道王爷妾室互争,诅咒魇压之事,求大监明察。” 曹钰冷笑道,“此等田地,娘娘仍装傻充愣,搪塞咱家,可是不见亲棺不落泪了。”向二番一使眼色。俩人会意,以索力束木之两端。李宛慎双手合掌,向上高扯过头顶,眼看不见,只觉十指勒紧,有皮脱骨裂之苦,两眼直竖,几乎死在地下,不由涕泪交流乞饶道,“并非有意隐瞒推诿。薛氏出事之时,袁侯爷一行人早已离开,王府内外,山西都指挥使司派出无数官爷,各门日夜把守,又怎能……”这个中官先前话里话外暗示薛氏之死系建昌侯所为,让她词讼指攀,李宛慎如何敢遵从?先不说袁宗廷大妹贵为中宫皇后,嫡亲甥男晋王殿下深得帝宠,袁宗廷本人一向圣眷隆重,权倾朝野,况且押解途中,曾有小吏与她私密传话,贵人必疏通建昌侯路子救她出来,让她一定苦苦忍耐,切勿心灰求死。李宛慎思忖妹妹与舅家断无此能耐,父亲素日性情,即恨不能与她切割清白,不沾染半点儿干系,必然是与建昌侯府关系亲切相关之人才可作为。虽不辨真伪,权作最后一根稻草,断不敢捏造诬陷,绝了自己一线生路。 魏兰山瞧见乐平王妃囚舍门外看守之人不在,呼痛叫号之声隐约传出,心下疑惑不妥,正欲入内阻止,突然闻得上官竟然牵涉其中,顿觉一凛,其余几名校尉亦随他立住脚。只听曹钰又道,“那薛氏原也好端端的,为什么建昌侯审查之后就无故死去?他们是不是秘密掩饰拷打,或喂了食物药丸?不当场发作也是有的。别人没在跟前所以不知道,娘娘是王府主母,自然能打听原故,早说了出来,娘娘轻省,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娘娘之德?” 李宛慎剧痛难忍,恨不能速死,咬紧牙关哭诉道,“实在不知道个中缘由。而且薛氏身上完好无伤,更未曾听闻侯爷上刑、用药,岂敢胡乱诬枉,滥及无辜。”曹钰见她冥顽不灵,气的目瞪口歪,回头看一眼身后听计的珰头,伺察其意。珰头神色阴沉点头。曹钰喝令,“一拶敲五十。”敲,也叫撺梭,用木榔头敲打桚棍两头,使桚棍在指根间来回移动,摩擦被夹紧的指根表皮,使受刑者痛苦加剧,若多番撺梭,则指根脱皮溃烂,惨痛异常。 仅敲击十数下,李宛慎一双白嫩柔夷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人也动弹不得,烂泥般瘫软在地。行刑厂役目光投与曹钰问询。曹钰神情自若,高声呵斥,“再打问,着实打!”忽听一声断喝,“大胆!住手!”狱门从外面踢开,魏兰山一行人大步闯将入内。魏兰山面沉如水,眼风往李宛慎处扫去。手下会意,冲上前攫住两名厂役往地上一掷,将刑具从李宛慎双手解下,搀扶她坐去一旁。 魏兰山道,“上了天潢玉牒的郡王正妃,一无圣上旨意,二未问明掌印大人准允,谁给你们的胆子擅自刑考?”曹钰心下只说晦气,嘴上支吾推脱,双眼瞟向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进忠派来的珰头。魏兰山也看见坐在后面听案记录的宦官,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有陈厂公当的好靠山,给的好胆气,所以无崇无卑,矫诏残害宗室?”珰头拱手笑道,“百户大人言重。所谓事急从权。东厂为圣上差遣,鞠躬不敢息,上有谕,便宜施行,上来以闻。矫诏二字,恕不敢领受。” 魏兰山笑道,“难道圣上也敕谕尔等起灭词讼,倒置是非,搆陷袁大都尉?” 第二十八章袁宗廷指尖儿拨动白玉扳指,唇边 第二十八章 袁宗廷指尖儿拨动白玉扳指,唇边笑意瘆人,“既然上赶着找死,我就成全他。” 珰头、曹钰当即变了颜色,不意他竟冷眼袖手他们对乐平王妃施刑,在外头窃听了许久前的话语。二人岂有不惧袁宗廷之理,故而趁夜里,支开看守的锦衣卫狱卒,方完密活动锻炼。珰头乃陈进忠臂膀,惟提督太监指令行事。曹钰则是狗急蓦墙。虽然诰承帝一概申斥差官陆铭、丁建羽、赵如瑛、陈荣和曹钰五人走失妖道凌焘初之罪,曹钰是宦官内臣,代表皇帝出行办差,此项其实干连不大,盖械送犯人进京乃指挥使陈荣之主责。但出京前,诰承帝召见,敕其领东厂番役必定查明薛氏死因。曹钰耗费多时未能勘验究竟,二罪并罚,料想断无幸理,所以与陈进忠串通一气计算袁宗廷,将薛氏之死推赖于他。 婢妾奴仆之流地位微贱,词讼难以撼动堂堂锦衣卫掌印,乐平王朱盘壤是持涂金银册、银印的皇室贵胄,无皇帝明旨,曹钰和陈进忠不敢妄动,几位王府小姐年幼懵憧,供词不足以取信诰承帝,惟郡王妃身份贵重主理后宅,言语可靠最是合适。一旦拿到李宛慎证词,则大局定矣。袁宗廷纵不坐罪谪戍,必难再怙宠恃势专权,陈进忠拔出帝侧肉中刺,眼中钉,曹钰也可将功折过,从轻处置。 曹钰等人被魏兰山一言拆穿,当即乱了分寸应对不似往日。照资序论,少监从四品,与魏兰山正六品百户差了好几级别,为何反十分忌惮魏兰山?魏兰山也没甚尊卑礼让。这里头也有个缘故。 魏兰山身任北镇抚司佥书。北镇抚司秘密侦缉,专理诏狱,治狱所得的供状,可以越过锦衣卫堂上官直达天听,犹如士大夫头上之紧箍咒。北镇抚司镇抚官虽居五品,显官勋贵不敢轻视,其官见掌卫,行半属礼,自称“锦衣北堂”,威仪与堂上官等。北镇抚下仅设佥书一名,无品级却理刑管事。南北镇抚司佥书是堂官的必经之阶。事实上,魏兰山正是袁宗廷属意之下一任北司镇抚,已在诰承帝陛前挂了号的。如今的镇抚官纪羽,因功升为正叁品都指挥佥事,年后调四川都指挥使司,暂时仍在北司掌刑管事,寄禄支俸已迁至都指挥使司。 魏兰山传达了袁宗廷指令,将李宛慎挪去东司房监舍,又打发人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替她医治。毕竟在善荣跟前有名儿的人物,她惯是心软的,落了残疾恐不落忍。 曹、珰二人借故的自去了。陈荣稍后得到消息,唬的魂飞天外,惶悚欲死,比那俩人更甚。他没有亲自出面,指使旁的人将看守狱卒遣走绊住,忖度过后纵推了人出来顶罪,以袁宗廷的手段,查明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与门客、心腹商议一番,赶在袁宗廷发难前,急赴建昌侯府分辩请罪。 陈荣来到前,袁宗廷已得知事情始末。他从善荣院子出来,去往前院外书房,韩胜、魏兰山,包括他师父纪羽在内一干锦衣卫亲信军官已在厅上等候多时,见面连忙跪接。 明初有跪礼,洪武皇帝以其为胡礼,作废。洪武四年十二月,诏定官民揖拜礼。除重大场合跪拜行礼,日常觐见,大臣行揖礼即可,即便草民见到官员,也不需要下跪,仅拱手作揖以敬之。皇明养士之气,有功名的士人可仗剑而行,汉唐宋明皆如此,非蒙满夷狄王朝可比。也有例外:囚犯见堂尊,须跪在“明镜高悬”的公堂上;官员品级相越四等者,则卑者拜下,尊者坐而受礼,有事则跪白;凡司属官品级亚于上司官者,禀事则跪。 袁宗廷心下疑惑,“好大阵仗儿,你们有要紧事儿?起来说罢。”堂皇坐到黑漆嵌螺钿五爪蟒纹楠木大案后面。魏兰山踏出一步拜下,回头四顾一看。袁宗廷将眼一瞥书房里伺候的幕宾和小厮,众人立刻往门外退去。外面仆役闲人一并肃清,数十锦衣卫校尉佩刀凛然侍立。魏兰山方一一原本禀报今晚乐平王妃狱舍见闻。袁宗廷沉吟半刻,问向纪羽,“鸿渐既来了,自然是查清了底细。” 纪羽纪鸿渐掌管北镇抚司多年,陈荣饶是绕了几个弯道慎密规划,在纪羽眼皮子底下还是露出马脚来了。纪羽将个中情由呈禀,又跪下告了不察之罪。袁宗廷抬抬手让他起来,“鸿渐多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是家贼。”慢慢的笑着,“是不是这两年我太心慈手软了些,所以下头的人都把我当菩萨?”地下诸人哪里笑的出来,惶急的一齐起身告罪,连连口称“不敢”。袁宗廷心思细密,雷霆手段,掌印锦衣卫十数年,深得诰承帝宠信,一人之下矣。虽然不乏有人暗地里裁度,翌日皇太子殿下继位,袁后、晋王、建昌侯与袁家未免处境尴尬。但诰承帝龙体安康,千秋鼎盛,太祖洪武帝与成祖永乐帝都十分长寿,太祖更活到了古稀之年,将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曹钰系诰承帝近侍,与陈进忠沆瀣一气,陈以平私怨报雠,曹是乘隙诬陷脱罪。袁宗廷指尖儿拨动白玉扳指,唇边笑意瘆人,“既然上赶着找死,我就成全他。”传亲随校尉入内,交代了几句,命他快马拿着自己的名帖,拜到司礼都太监冯敬在宫外的侄亲府上。 业已至宵禁时分,夜间巡查缉捕由锦衣卫统辖,还涉及多方科部执行职务,虽然持牙牌可免除盘问,袁宗廷仍让家里无事的人在侯府过夜,自有耿良遣人安排住宿客房,打点夜宵菜单并一切盥沐事宜。袁宗廷留了魏兰山在书房说话,忽然门吏前来报告:“锦衣卫指挥使陈荣老爷求见侯爷。” 第二十九章袁宗廷不料有此一言,不由的神色 第二十九章 袁宗廷不料有此一言,不由的神色微动,往朱盘垎年轻俊美的脸上瞅了一眼,暗忖道朱家果然出情种 陈荣在院前跪了一整夜,没能见到袁宗廷。他官居叁品,任锦衣卫二把手,遇朝士,皆颐指气使,旁若无人,连公侯宗室也不在眼内,遭袁宗廷冷待至此,不禁咬牙发一回恨,再想想袁宗廷之权势凌人,手段狠辣不容情,又毛发倒竖,焦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是日早起,总管领同事人等好言劝说,请陈老爷先行家去,侯爷空闲了再来商谈不迟。陈荣执意不肯,只在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吃口热茶候着。 耿良倒没扯谎,袁宗廷一大早接见了一位稀罕客人,确系无暇理会陈荣。回事人将贵人领进厅上,那人一见袁宗廷立即蹲身拜揖请安。袁宗廷眉骨略抬,起身回礼笑道,“这可奇了,藩尊阁下是何道理?”扬声叫人快搀住,挪椅子来与他坐,又命小厮伺候客人吃茶,捧上各样茶果点心摆开。 原来此人是太原随藩宗室子弟名唤朱盘垎者,其兄乐平王朱盘壤,如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巫蛊案,正因他奏发盘壤妾室薛氏妖言罪引出。朱盘壤、朱盘垎皆系先乐平郡王妾媵所生。老郡王妃无出,朱盘壤居长,经廷议之后,诰承帝恩准授予庶长子盘壤郡王长子名称,俟袭郡王爵之日行册命之礼。 朱盘垎为前郡王次子,授从一品镇国将军。袁宗廷虽官至正一品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明朝廷尚爵,故官员礼类依品级等次:一品官见公侯驸马,一品官居右、行两拜礼,公侯驸马居左,答礼;王府将军与驸马仪宾公侯相见,将军居左,驸马等人居右,皆再拜。袁宗廷也有从一品郡侯爵位,二人品级相近,原该左右拜揖序立,朱盘垎居左。况且朱盘壤、朱盘垎乃仁宗玄孙,行序算是诰承帝叔父辈,袁宗廷为稍卑者,又系皇后娘娘长兄,名为国舅,理应执子侄礼。熟料朱盘垎十分谦卑礼让,主动以袁宗廷为尊,居下相见,仆从搬了黄花梨圈椅上前,他亦断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垎擅造潭府拜会,有一件事要求尊兄伸手料理。”说着再次作揖下去。 袁宗廷归了坐,肘弯抵靠紫檀交椅扶手,头微往后昂起,慢慢笑着道,“岂敢。藩尊凤子龙孙,天家血脉,凡事自有皇爷作主,‘伸手’二字,下官何以克当。”朱盘垎却是‘扑通’的屈膝跪下,“侯爷圣宠深厚,杀伐决断,满朝上下无人能及。弟实是有要紧大事相求,除了侯爷再无人了。敢烦侯爷高义,救人一命,弟感谢不尽,必举阖府财力家私以报恩德。” 袁宗廷先将众小厮遣去,请他快快起来,“下官万不敢承此大礼。”却未见起身,反倒气定神闲安坐,只佯作不解微微笑道,“救命?谁的命?乐平王朱盘壤?令兄长岂不正是阁下参发进去的?”朱盘垎冷笑道,“我救他?乐平王上叨天恩,虚邀郡袭,终日耽于内帏玩乐,不能约束家人,放纵姬妾滋生祸端扰乱王府,终致大难临门。如此无才无德,辜负圣意,有忝祖德,我若不先发制人,恐此刻已受牵连,同入诏狱考究。”袁宗廷头也不抬,但笑不语。这话只可唬弄别人。凡蛊毒杀人案,不知者,不坐;造获者,有赏。朱盘垎早已分府别居,诰承帝并非浊蠢暴虐之君,攀扯不到他头上。 朱盘垎也沉默一瞬,方低声接着道,“我那嫂嫂王妃李氏端庄和睦,温良纯孝,素日里怜贫惜贱,慈老爱幼,对族中弟妹子侄一向十分周到看顾,从来一点儿错处没有的。虽则身为主母内院有失约束,实是兄长宠爱妾室恶纵之故,事有所因,情有可察。如今皆赖我兄弟二人,她无辜累及,垎心中大不落忍。望皇后娘娘面前,侯爷代为美言求情,恩准王嫂大归家去,不受夫家连逮。” 袁宗廷不料有此一言,不由的神色微动,往朱盘垎年轻俊美的脸上瞅了一眼,暗忖道朱家果然出情种,而且这一个虽然离经叛道,倒不失聪敏有谋。无论李二姑娘心系亲姐,抑或善荣怜悯李氏姊妹,窃求身为锦衣卫掌印官的袁宗廷狱中庇护开脱,都难免有妇人干政,以私害公之嫌疑。由袁后与诰承帝朝后闲言劝解,则以家事论断,是中宫母后殿下轸恤妯娌,一片殷切爱护宗室嫔妇之慈心。 此事说来轻省,操办实质难而又难,不然以善荣与袁后之亲切近密,缘何不曾进宫讨人情,从来连这样的念头都没生过?盖因我朝自太祖皇帝起,严禁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凡宫闱当谨内外,后妃不许群臣谒见”,后宫不得与外界通信,内外联系,“凡私写文帖于外,写者接者皆斩”。后宫妃嫔虽膏粱锦绣,富贵已极,却也是那骨肉各方,不得见人之所。 诰承帝与继后袁善祥感情和睦更甚元后张氏,平素相处一如民间夫妻。帝怜惜妻子久居深宫,难聚天伦之乐,除正旦、冬至、皇后千秋前一日,于坤宁宫中接受众命妇朝贺赞拜,又额外施恩,准其召家中女眷叁月进内省视一次。然而袁后贤德公允,行事严谨,恪守宫规,从不恃宠立异,擅作威福,虽有恩旨,未尝格外传召矣。袁宗廷乃诰承帝心腹宠臣,昼则侍从,夜则直宿,日常随同圣驾往来禁掖。诰承帝对他信任爱重与别不同,并不禁止他面见袁后,兄妹阔叙家常。 袁宗廷自然能够传话与袁善祥,他肯不肯应允,又当别论。沉吟半晌,他方笑问朱盘垎,“你奏告令兄,是为了郡爵,还是为了令尊嫂?” 朱盘垎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怔呆在地下。无论是窥视郡王爵位,或是觊觎兄嫂,都是绝密要紧阴私,有违纲纪伦常,泄露一点儿,万劫不复矣。他拂了下衣袖,强自振作笑道,“悉闻侯爷搜寻黄筌真迹。我门下一清客,家传下几十幅旧画,就有一张黄筌的北红尾鸲图。我叫买他的,偏那呆子说,祖宗藏下的家私,多少银子也不卖。他素日里轻生重义,仗剑走马,最是敬重建昌侯爷勇而有义,雄烈过人,尊兄若要,他一文不取送了来。于是进京时小弟命人一并携带。侯爷何不请府里相公们一鉴究竟?” 第三十章“……哄骗也罢,强取也罢,何不与 第叁十章 “……哄骗也罢,强取也罢,何不与她暗度陈仓?有了孩子就说外头生的抱回府。人生得意须尽欢,理哪些酸腐规矩。” 乐平王妃是生是死,不值袁宗廷费神。朱盘垎献奉金银事小,善荣自来痴迷黄筌画作,她又对李氏姊妹心存好感,哄得她喜欢,原本伸一伸手不难。袁宗廷以手支颐,慵懒安坐在上,一言不发,眼梢淡淡瞥落。朱盘垎胸口沉重,好似一座山岳临空降下的一般窒闷难耐。他看向袁宗廷冰冷漆黑眼眸,如此明晃晃的蔑视与威迫,于他皇家贵胄之骄矜,本该倍感屈辱冒犯,此刻只觉胆寒,几欲再次屈膝跪求,心下暗忖,倘若推诿避谈,或又言辞虚妄假意,不能叫建昌侯满意,不但今日之事不成,后面吉凶前程恐亦难料。他将心一横,上前欠身作揖道,“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袁宗廷领了他到厅侧小书房,分宾主坐下,屏退一众伺候人等,头往后一昂,指尖儿不紧不慢地拨着手上翠玉扳指。朱盘垎望向神情淡漠的建昌侯又出了会子神,方缓缓启道,“不敢隐瞒侯爷,弟确系痴心惦记王妃嫂嫂,万分不忍她在那府里遭人肆意踏践,要死不能,要生不得。”朱盘壤人品不堪,王府众姬妾猖狂阴毒,家下人见主君不喜,不免又往下怠慢起来。李宛慎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弱质小姐,自然苦熬不住。朱盘垎眼见敬慕之人不过数年,渐次黄瘦下去,一息奄奄矣,如何忍耐得了?前一位乐平王妃便是长久暗气之下,承受不了折磨委曲,夜里吞金去的。 朱盘垎告发朱盘壤妾媵造妖言罪,一来除去蔡、薛二妾,免去心爱人儿继续遭遇贱妇欺凌,二来确是生了妄念,圣上治朱盘壤帷薄不修,约束王府不力之罪,一旦朱盘壤递降贬谪,自己造获有功,升袭郡爵乃妄图亦非毫无希冀,镇国将军爵位再袭叁代则早有先例。诰承帝素性待嫡亲之叔伯兄弟极为刻薄寡恩,许是不欲在史上留下话柄,于宗室旁支便分外宽容慷慨。 袁宗廷观其直呼长兄姓名,不但全无半分兄弟肉骨情义,反倒像是积怨已深,提及乐平王妃却口齿缠绵,眉眼间缱绻之意遮掩不住,遂嗤笑道,“既然阁下心系那府里王妃娘娘,当日就不怕勒马不住玩儿脱了?且目今又如何,嗯?” 连远在京师的诰承帝与袁宗廷都察觉蹊跷,一旁虎视眈眈的朱盘垎怎会瞧不出蔡氏有咒魇犯禁之嫌?若果真定了蛊毒厌魅罪行,即便妖道凌焘初未遁逃,轻则褫夺郡王爵位,重则黜为庶民,圈禁高墙之内,阖府上下以致一切妻妾子女家下仆人皆不能免祸。不过是朱盘垎存了侥幸,忖度机不可失,究竟长久对乐平王郡袭的执念与心心念念倾慕之人孰轻孰重,恐怕他自己一时也难以定夺。 郡王嫡长男为郡王长子,袭郡王爵;嫡长孙则授长孙;郡王诸子授镇国将军。虽然嗣封郡王岁禄与镇国将军一样,郡王爵位可以世袭,镇国将军爵位却要递降,几代以后,子孙沦为底层宗室。前乐平郡王无嫡出子嗣,府中仅朱盘壤、朱盘垎二子,且年纪相差只得数月。往岁朱盘垎亲娘与朱盘壤之母争宠争袭之惨烈,丝毫不逊于现今蔡、薛二人。盘垎母亲早早殂没,死因不明。庶长子袭爵须上疏自陈,廷议后,陛下额外恩敕方可。前乐平郡王未免横生枝节,遂粉饰太平,胡乱报了病殁了事。朱盘垎悲痛亡母,怨怼父亲偏袒长子不作为,更深恨朱盘壤母子,兄弟二人早结下生死仇怨,抛开利益权力纷争,朱盘垎亦恨不能置其兄于死地。他自嘲一笑,“弟私心愤懑那朱盘壤叨践蕃郡,凡事事处处十分拿大,必定欺压愚弟一头,欲取而代之;又怜恤爱慕李氏嫂嫂,一片情深,虽然求而不得,惟愿她安好乐业。贪心不足,鱼与熊掌皆想要,反倒害她身陷囹圄。”脸上在笑,喉里干噎着,眼已通红,显是忧极痛极。 袁宗廷听了,将朱盘垎打谅了打谅,笑道,“此话倒也敞亮。只是藩尊身份贵重,自然娇妻美妾,子女环绕,又何来痴心、情深之说?岂不虚伪可笑。”朱盘垎道,“愚弟不曾婚娶。”袁宗廷又笑道,“你与乐平王年岁相仿,他早已妻妾子女成群,何以你仍未成家?太妃娘娘也不过问?”其实朱盘壤娶了前头那位王妃后,朱盘垎也在族里尊长安排下相看过两门颇为得意的亲事,皆被朱盘壤搅黄,乃至后来李宛慎被聘了来为继妃,他一见好似入了魔症,痴病一日重似一日,再没了娶妻的心思。这些个不才烦冗之事想必建昌侯无暇详闻,便笑道,“我告诉老娘娘,儿子有愿,定要一个古今有一无二的绝色女子,不管她根基富贵,就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必是入我眼才可允了。娘娘打听了几家,都被我叁言两语推却,况且我又不是她亲生的,渐渐也没了心肠,由得我去了。” 袁宗廷确实不耐烦深究,低哼一声,又瞅了他半天,方说道,“既然阁下爽快不拿我当个外人,我再推叁阻四就不像了。”拊掌微微的笑说,“我令阁下袭了这乐平王爵如何?”朱盘垎兀的一怔,“侯爷与我顽笑呢。”袁宗廷从案后走出,一身华贵的织金孔雀羽妆花纱云肩通袖膝襕蟒袍,虎臂蜂腰,鹤势螂形,英伟犹如一屏嵩峦拔地而起。朱盘垎也是十分高大壮健的身量,愣是压迫的蹙眉略作退避。袁宗廷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淡声吩咐道,“留下画,其余物什一概拿走,你只管回去候着就是。”家人回时禀告了朱盘垎车子十分沉重,可见他所言非虚,已将贵重家私一并装了前来。袁宗廷说罢扬声传人上来送客,一面大步往外走去。 朱盘垎尚未自这劈头砸下的泼天富贵中省神,昏昏噩噩的急追袁宗廷身后,“侯爷且慢,那宛、王妃殿下待如何安置?”袁宗廷回头,腮上似笑不笑道,“翌日你袭了这乐平王,自然纳入新乐平王妃娘娘到府上,还费心惦记旧人?”朱盘垎听他话语,不知究竟可以回转不可,心里寒了半截,脱口道,“求侯爷救她一救。”袁宗廷立定脚问他,“你既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到底是要这世袭罔替的王爵,还是救你那早嫁作人妇的嫂子出狱,你自己先回去计量。大丈夫何患无妻。藩尊必定仔细,切莫因小失大。” 朱盘垎摇头,俯身长揖道,“无需再加思虑。侯爷请救她一条性命,令她出了那牢坑,归李府本家去。”袁宗廷黑眸眯起,落眼打量他,脸上终于些许的动容,慢慢道,“傻子,放她归家作甚?那宅里若待得她好,就不会家里大人全无一人出来斡旋讨情。既然爱的这么着,没能耐没胆气呢,你将她困在身旁,好歹日日得见,也予她一世平安。有能耐呢,哄骗也罢,强取也罢,何不与她暗度陈仓?有了孩子就说外头生的抱回府。人生得意须尽欢,理哪些酸腐规矩。” 朱盘垎听了这话,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痴了似的怔定在地上。袁宗廷嗤的轻蔑一笑,不再理会,昂首自顾的去了。 作者的话: 紧赶慢赶的写完这章了,错字之后再改,亲爱的们国庆节快乐。 哥哥吃肉?接下来就写了。不过明天估计赶不出来,后天写完就贴,如果有事写不了,也就没办法,只能往后推啦。尽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