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骑士守则(NP)》 请原谅青春期的躁动。 “你在做什么?” 白澈和朋友试图用蛮力推开面前的门时,身后响起一道女声。 “对不起!”白澈低下头,慌乱地向旁边退去,手不自觉地攥紧。 “为什么要道歉?这是要刷卡进入的,感应器在这里。” 和想象中的指责不同,白澈抬起头。眼前的少女比自己高一个头,肤色白皙,灰色眼睛明亮而清澈,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扎成马尾,整个人显得很是优雅。与自己体育课前穿的裙子不同,她穿着格纹校服裤,蓝色的领带扎得整整齐齐。 “学,学姐……” 胆小的同伴吓了一跳,白澈赶紧将视线从对方夹着学生卡的纤细手指上挪开。 学姐。 寄宿制的厚德女校从幼儿园直通高中,毕业后学生大多进入国外名校。高昂的学费和排外氛围,让靠奖学金入学的白澈和她的同伴在第一节体育课后便落了单。 “在找更衣室?” “我们以为这里就是……” 像是发现两人的瑟缩,少女温柔地问道:“这样啊。你们是新生吗?” 在她的微笑中,白澈不住地点头。一上午窥探和无视后,她不期望在这里会有人这样温和地对她说话。 “欢迎入学。”面前的人继续笑着说道,“理论上我应该请你们进去坐一坐,毕竟我是唯一拥有进入权限的人。但也只是别人借给我的,就不多留你们了?” “不用了!” 两人被带领着向更衣室走去。被问起为什么会落单时,白澈只含糊地回答说是器械收拾慢了。好在对方没有继续探究,转而开始向她们介绍学校的情况。 “大部分人都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在这里读书。所以难免有些奇怪规矩……”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几个窃窃私语的女生,又看向白澈,“不过,你不用理她们。” 不小心撞入那含笑的双眼,白澈急忙移开视线,却不小心停在纤细的脖颈上,那里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是被什么压过吗? 白澈心跳漏了一拍,她想问,却又只敢让目光在红痕上多停留一秒。 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夹杂着远处偶然出来的尖锐笑声,令白澈心中有些不安。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运动鞋是学校规定的款式,也是她这么多年拥有过的最贵的一双鞋。没有奖学金的话,妈妈一定不会买给自己。 如果成绩能一直保持在前五名,学校会一直提供奖学金。最终被美国名校录取的话,学校会支付大学期间的学费与生活费。正因如此,收到奖学金的时候,妈妈说这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她也这样觉得。一个暑假,她都在幻想高中的生活。她没想太多细节,只是觉得一切会很不一样,像网上看到的那样。 可仅仅是第一天,她的幻想已经被打了个粉碎。 “更衣室在这边……新生可能会觉得学校有点大,但多走几次就习惯了。” “谢谢……”白澈想多聊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背影越来越远。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拐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忘记问学姐的名字了。 带路的这件事在林重安心里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泛起微小的涟漪,转瞬即逝。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回到宿舍的她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和陆圣之的聊天记录,“明天我要开学了,你那边怎么样?” 最下面是对方的回复,简短得像例行公事:“还好。” 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停在键盘上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打出一行字:“今天带了两个新生找更衣室。”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毫无动静。林重安放下手机,起身打开窗。 秋季的夜风吹进来,夹着草地的湿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高楼的灯光上。 又是十分钟。 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去。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做好事呢,好乖。” 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敲了两下,林重安没有再回。她将手机扔到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 陆圣之的冷淡不是一两天,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女友。 灰眼睛学姐。 石英般的眼睛。 连续两天梦见那双眼睛后,白澈开始习惯性地早起十五分钟,只为能增加那微小的可能性。 她想更认真地道谢。 但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过足了眼瘾,大小姐们也没有进一步为难她,只是不会主动与她交谈。她和同伴一起,成为了路边景观树一样的存在。 周五的下午,阳光通过落地窗在地面上切割出宛若十字架的光影。白澈抱着书本走进教室,在最后排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是物理HL课的第一堂课,但学校允许她提前修读这门课。环顾教室,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每一个身影,不抱希望地寻找某个特定的轮廓。 一些高二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好,交谈声偶尔响起。扫视一圈,白澈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翻阅笔记,手指却在书页边缘摩挲。四周不断投射来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停留在她的领带上。代表高一学生的红色。 教室的另一端忽然爆发出笑声。听见旁人的抱怨,始作俑者毫无歉意地道歉:“抱歉……但是她实在太蠢了,哪个笨蛋傻到养网恋女友全家啊?” “她没有骗我!她只是身体不太好……” “你们网恋两个月,她全身每个器官都在生病,现在又轮到妈了?” “我……”弱弱反驳的声音突然变得强势,“总之,我就是没钱了!起码借我午饭钱嘛。” 听了她这话,对面的人笑得更加夸张:“把你预订的包退了不就得了?” 借钱的女生脸色一变,但很快满脸委屈,“那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另一名女生的声音突然抬高,像是舞台上的演员确保最后排观众也能听清,“宁愿死也不愿退掉?就这么想要我施舍你?” 教室里的交谈声逐渐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场闹剧上。白澈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现在明白了,这不过是大小姐之间的游戏,一场对贫困的丑化模仿。那个“借钱”的女生手上戴着机械手表,脚边的包也是名牌,却装作负担不起午餐的样子。而周围的人全都在心照不宣地配合。 “怎么了,哑巴了?”从卡包里抽出一张卡,她轻佻地挑起对方的下巴,“要不要跪下来感谢我的慷慨啊?” 借钱的女生咬着嘴唇,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抖着伸出手。 白澈想起了妈妈。 想起她为了省下交通费骑车上下班的背影;想起她因长期接触清洁剂而干裂的双手;想起她在得知自己获得奖学金时流下的泪水。 “谢谢陈总的救济之恩,分手后绝对要以身相许!” 周围爆发出笑声,有几个人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这场表演。借钱的女生也配合地做出各种浮夸的姿势,引来更多哄笑。 恶心和愤怒席卷白澈的内心。她见过欺凌,但没有见过这种表演。她的日常生活被当作游戏,当作笑话。她想站起来说点什么,或者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但她做不到。她不要成为那个不懂幽默的人,更不想惹事。 笑声刺入她的耳膜。她低下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她想起那天遇见的那双灰色眼睛,想起对方温柔的目光。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白澈在心里无声地呼喊着。如果是那个人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允许这种荒谬的“游戏”。 如果有人能站出来,哪怕只是一个人…… 仿佛回应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祈祷,教室门被推开了。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为来人进行金色的加冕。她心中默念的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身着全套校服,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幅油画。 灰眼睛学姐。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大概是老师。但白澈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她的眼睛追随着那道身影。哪怕已经坐到了座位上,白澈还是忍不住用目光勾勒她的身形。 “……这两位同学是被特别推荐的高一学生,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视线再次向她聚集,但白澈的心中却没了之前的不安。她希望她能看向自己。 但她只是坐在那里。 自从下课之后,林重安一直感到强烈的被窥视感。 虽然比不上爱惹是生非的表姐,但林重安知道偶尔也会有人盯着自己不放。特意绕着一栋建筑走了一圈,那种不适的感觉还是挥之不散。 犹豫不定时,一道身影突然撞进她的怀里,“重安。” 被窥视感消失了。 随意将胳膊搭在怀里人的肩上,林重安揽着她向前走去,“凌青你也下课了?” “嗯……要回家了吗?” 林重安点头,“是啊。要一起回去吗?”虽然不顺路,但林重安不介意为朋友绕一些远路。 虽然凌青每次都会拒绝。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对方不仅点头同意,还追加了一项,“可以去你家学习吗?”像是害怕她拒绝,又连忙说道:“前提是你和她……” “她?你说圣姐吗?她最近学习比较忙,没时间应付我。没关系的。” 不论什么关系,都要从名字开始对吧? 白澈觉得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正如她此刻的心跳。她推开一扇门,门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香薰和金属的味道——是更衣室。那天灰眼睛学姐带她来过的地方。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门锁咔嗒一响,像被什么困住了。她转过身,却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学姐倚着储物柜,校服衬衫半敞,蓝色的领带松散地挂在脖颈上,露出锁骨和那道浅浅的红痕。长发披散下来,灰色眼睛在黄昏下半睁半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笑意,像秋夜的风。 “你不是一直看着我吗?”她的声音低沉,尾音却愉悦地微微上扬,“跟踪狂。” 白澈的心脏发出轰鸣,想退后,也不想。学姐站直身体,衬衫从一侧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皮肤。她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纤细的手指缠绕着蓝色布料,抬眼看她:“怎么,不敢吗?” 她的语气又变得冷静,像那天回答问题时的口吻,却又多了一层暧昧。白澈喉咙发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或许是飘过去的吧。学姐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灰眼睛盯着她。 她走到了她的身边。 白澈伸出手,手指颤抖着触碰到对方的脸。她的皮肤凉而光洁,像玉石。指尖滑过下巴时,学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白澈踉跄着跌进她的怀里,鼻尖撞上锁骨,却一点都不痛。 她想抬头,却被按住后颈,动弹不得。一道温热呼吸拂过白澈的耳廓,“想接吻吗?” 抬头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白澈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的手指挡了回去,下唇也被她不住地摩挲。 手指滑开,换成唇贴了上来。吻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白澈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迎合着她的动作。舌尖被触碰的瞬间,一股电流从脊背窜上来,接着是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感受到侧腹被人隔着校服裙抚摸,白澈身体一颤,颤抖着手推上学姐的肩,想推开,又有些莫名的不舍。衬衫彻底滑落,露出半个胸口,红痕在她脖颈上显得更深,像被什么勒过,又像血迹渗出来。 白澈的视线停在那道红痕上,心跳更快了。她俯身吻下去,唇贴着那片皮肤,隐约有一些血腥气。听见像在压抑着什么的喘息,她的手不自觉地滑向腰带,指尖甫一触到裤子的边缘,便被狠狠地攥住手腕。 “什,什么?” “她们都在看你……”学姐突然低语,声音变得尖锐,像教室里的笑声。白澈慌了,想推开她,却发现她的红痕在扩散,像血一样淌下来,染红了她的衬衫。 血液像海水一样向她涌去。 “不要!” 白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汗水浸湿了睡衣。窗外是无尽的黑暗,远处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嘴里机械地吞咽着早饭,白澈的心还停留在昨晚的梦里。半敞的衬衫,灰色的眼睛,唇上的触感。 “妈妈,姐姐的脸好红!” 急着上班,在浴室洗头发的白文虹冲着大女儿大喊:“你发烧了?” “才没有呢!” 刚打发走她上班,妹妹白澄又缠了上来,“姐姐,你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白澈只觉得百口莫辩,“我学习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只是睡得不太好。”她将妹妹的手拍开,起身收拾餐盘。 妹妹追着她不放,“就是梦到谁了。 看着水流冲刷盘子,白澈庆幸自己背对着妹妹。怎么可能告诉她自己梦见和同性接吻了? “是不是学校的帅哥?” “不是。” 白澄掰着手指做排除法:“同班同学?还是……“看到白澈突然涨红的脸,她恍然大悟,“啊,年龄比你大!” “我上的是女校啊,笨蛋!” 白澄狡黠的笑容只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大:“这样!”她拖长了声音,眼睛闪闪发亮,“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女校有漂亮的学姐啊。”白澄露出一个过于成熟的微笑,“我看过那些漫画。” 才不是。 她只是觉得灰眼睛学姐……很特别。她这么关注也是因为没打听到名字所以才有心病,虽然叫她“灰眼睛学姐”感觉也很不错…… 虽然她也的确很漂亮。 为了了却这桩心事,白澈在接下来的一周继续试着偶遇。可能是年级不同,大部分选课不同的缘故,她并没能捕捉到学姐。她有考虑过是否同别人询问,毕竟这所学校的人似乎都互相认识,但某种莫名心绪作祟,她还是乖乖等到了周五的物理课。 学姐被另一个高二的学生拉走了。 还有下周嘛。 她被高三学生带走了。 还有下周。 她向老师请假早退。 一个月过去了,白澈只能在物理课上远远地看着她。每当想靠近时,都有一道屏障隔开两人。学姐似乎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围绕着,却唯独没有她的位置。 又一个傍晚,白澈在图书馆自习到闭馆。课程难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还没习惯全英文授课。 “拿不到好成绩,你知道会怎样。家里没钱让你继续在这种学校读书。” 路灯还没亮,四周一片朦胧。她低着头往宿舍走去,思绪还停留在没解开的数学题上。 直到一道身影闪过。 灰眼睛学姐独自一人站在跑道边,穿着运动短裤和夹克,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被晚风吹得摇晃。 来不及思考运气究竟算好还是不好,白澈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学,学姐!”她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个身影迟疑地转过头,显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我是白澈!那天迷路的新生。” 学姐眨了眨眼,就当她白澈满心以为她会说出“我还记得你时”,她的表情突变,做出摆手的手势。 “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想说,想说……” “后退!”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清晰,只是多了些无奈,“那边的人要跑过来了。” 白澈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了跑道上,连忙退到一旁。等到跑步的人群终于从她们身边掠过,白澈深吸一口气,语无伦次地开口:学姐,那天真的很感谢你……我一直想再见到你,啊,不是故意的那种,就是,就是偶遇那种。但是我们选的课好像不太一样,我只能在物理课上看你,啊,没有专门去看你!因为你每次都坐在前排,所以我能看到。啊,不对,天啊!……我只是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想……” 就在这时,又一群跑步的人经过,脚步声瞬间盖过了白澈的声音。 知道你的名字! 白澈低着头,心跳的声音盖过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一句话被完全淹没。迟迟没有等到回复,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却看到对方单手撑着脸,灰色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或许还有些尴尬。 白澈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误解了。学姐根本不可能记得她,或者根本不在意。全身的血液冲上脸颊,羞耻感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对不起,打扰你了。”低声说完,她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场景。 至少要在她的眼泪落下前逃走。 “等等!”有些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刚才说的话被跑步声盖住了。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白澈沉默地点点头,她甚至不敢转过身。 “林重安。我的名字是林重安。” 总感觉像是走错片场了。 身后多了条尾巴。 初听相熟多年的朋友这样说时,林重安还有些不以为意。不过多次在物理课上的视线交错后,她对这位学妹也多了几分留意。 毕竟她当年也是这么看圣姐的。不希望自己的眼神太过惹人注目,又暗自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的视线。 不同的是,她不认为白澈喜欢她。 比起爱慕,更像是雏鸟效应。陌生的环境,盛气凌人的同学,她一定很不好受。遇到了帮忙的好心人,一时有些依赖再正常不过。 说起来,有点像偶像剧的开头? 林重安合上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依然是昨晚那条尚未得到回复的消息:“明天有场考试,看来要熬夜了。” 比起偶像剧,她更像苦情剧女主角。 “林……学姐!”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重安调整好表情,转过身。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图书馆,笼罩在白澈身上,显得她的眼神过于明亮。 “有什么事吗?” 白澈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学姐要去之后的物理课吗?” 明知故问。林重安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放缓了声音答道:“我还没逃过课呢。”见白澈扭捏半天都没能接上话,她主动问道:“要和我一起去教室吗?” 白澈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重安身后。 小鸭子一样的行为让林重安忍不住微笑,但下一刻,她又产生一丝担忧:对白澈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虽然没有特意确认过,但白澈大概是依靠奖学金入学的。这样的学生本就和别的学生有些隔阂,如果再将所有精力放在跟随她身上,而非慢慢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只会让白澈的处境更加艰难。 更何况,林重安很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值得依赖的对象。 走出图书馆,初秋的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放慢脚步,让白澈得以走到身边而非跟在身后。 “你为什么选择物理HL?对高一学生来说挺有难度的吧?” 似乎是没料到林重安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白澈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学校说我可以选这门课。” “这样啊,”林重安轻声说,“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没有……啊,英文授课有些跟不上。” 想说“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但这样的承诺既虚无缥缈又太过沉重。林重安知道自己无法在白澈需要的每一刻出现。犹豫片刻,她选择了另一个话题:“你有没有想过加入社团?”那里或许能帮白澈找到更多同年级的朋友。 白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学姐参加了什么社团?” 果然。林重安在心里轻叹。她本想说“别为了我选择社团”,但对上白澈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嘴边变了味:“我在击剑社,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参观看看。”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又给了白澈一个跟在身后的理由。 “小组presentation从下周末开始,这个作业会占到你们期末成绩的15%。”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交谈声。大部分学生开始商量着组队,林重安也被身旁的好友勾住了肩膀,“和我一起?”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老师挥了挥手中的分组表,“已经替你们组好了。我知道有些同学喜欢搭便车,但在我的课上,休想。” 台下一阵嘘声。 下课后,看到自己与白澈被分在同一组时,林重安心情有些复杂。她用余光看了一眼白澈,发现对方神色有些慌乱。 “刚才忘了说了,虽然正式的作业从下周才会发放。但我建议你们早做准备。”老师最后提醒道。 四人小组,除了白澈,剩下的两人林重安都认识。一个做事认真,另一个虽然学习一般,但执行能力强。 最有可能出问题的人,是白澈。 “要去我家吗?”这句话溜出口时,林重安几乎想咬住自己的舌头。她刚才不是还在担心白澈过于依赖自己吗? 白澈的眼睛瞬间瞪大,脸颊连带着耳朵都变得通红。 林重安先是困惑,随即恍然大悟:“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去我家学习吗?” 看白澈脸部的涨红不仅没有消散,甚至蔓延到了脖子,林重安自己的脸也不由得有些发热。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我家长常年不在家,适合你和我……”话越说越不自然,林重安索性住了口。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红色如出一辙。 “好的,我……很愿意。” 感情尚未交错之时。 哪怕已经到了周日,想到自己两天前没有出息的回复,白澈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种语气,简直就像……答应求婚一样。 看着镜子里脸红得不像样的自己,白澈掩耳盗铃般地关掉了浴室的灯。眼睛看不到了,心跳声变得更加明显。 “啊!”以为浴室没人,打算进来洗漱的白澄被吓了一跳,“姐姐你在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 白澄重新打开灯,“你不是要和别人去图书馆吗?” 白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定是自己的表现太异常,吓到了学姐,不然她也不会在听到自己家距离市图书馆比较近后,改口那里更合适。 她也不是一定要去学姐家不可,但是…… “说起来,你到底要和谁约会啊?”白澄一脸坏笑地凑了过去。 “物理课的小组作业,去图书馆讨论而已。”白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别乱想。” “是你那天梦见的学姐吧。” 白澈转身打开水龙头,希望水声能盖过她剧烈的心跳:“什么,什么梦?” “色色的梦。” “白澄!”白澈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出自一个初中生之口,“你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白澄向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姐姐做鬼脸,“我要告诉妈妈,说你欺负我。” “不洗漱的话就出去啊!” 快到了出发的时间,白澈最后一次在镜子前检查。白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头发还算整齐。脖子上是姥姥送她的银项链,吊坠是她的生肖。 不像约会,却也不仅仅是去学习。 学姐会穿什么呢?她只见过林重安穿校服和运动服。 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白澈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对入口处。她打开物理书,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门口。 十点半,林重安准时现身。她穿着一件过膝的黑色风衣,里面是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搭配深色牛仔裤和短靴。长发披散在肩,在白炽灯下依旧泛着光泽。 白澈假装无意间注意到她,合上书本,向入口处挥手。 “抱歉,路上有些堵车。”林重安将背包随意放在脚边,“等很久了吗?” “刚到五分钟”,白澈指了指面前的书,“这一页都没有看完。” 林重安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那我们开始吧?”按下电源键,平板开始缓慢地加载。登录名“SL”一闪而过。 “它年龄有些大,反应总是很慢。 白澈注意到那台平板的边角处有些磨损的痕迹。余光瞥到林重安的包,皮质包的边角处已经发白。和学校的那些人相比,这些物品未免太过普通,甚至可以说是陈旧。 总觉得和学姐的形象严重不符。 “我已经习惯它的速度了。不过旧的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我也是。”白澈鼓起勇气,“我也习惯把东西用很久。留给妹妹的时候,她总会气得敲我的头。” “你有妹妹?” “比我小两岁,在上初中。”提到妹妹, “我是独生子女呢。虽然有表姐,不过和你们之间的感情一定很不一样。”看到平板终于开机成功,林重安打开准备好的资料,“现在开始学习吧?” 作业还没公布,目前已知的只有要在全班面前进行幻灯片演示。由于白澈没有这方面经验,林重安将这次学习的目标定为让她熟悉整个流程。 “如果你坐在台下的话,首先关注到的会是什么?” “PPT?” “正是。”林重安展示给她两个版本的PPT,“你会更喜欢哪种?” 第一个PPT挤满了字,第二个只是简单列出了要点。 白澈犹豫不决,“……嗯,第二个?” 林重安笑了笑,“我们可以都试一下。”她切换到第一个PPT,开始模拟演示。屏幕上挤满了关于热力学平衡的定义、公式和解释,几乎没有留白。 “地球的辐射平衡是指……” 白澈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在屏幕和林重安之间来回切换。她想集中精力听林重安说话,但又担心如果不盯着PPT看,就会丢失掉重点。 “……在气候研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林重安结束了第一个版本的演示,转向白澈,“你觉得怎么样?” “内容很丰富,但我跟不上。我不知道该看屏幕还是听你说话。” “现在来试试第二个版本。” 她切换到第二个PPT,页面上只有简洁的标题和几个关键词。 哪怕这一版是英文,但整体内容却更容易理解。当林重安结束演示时,白澈才意识到自己全程都在盯着林重安的眼睛。她赶紧移开视线。 “……这一次我更容易集中注意力。”白澈小声说。 “那我们都同意简洁的PPT更好了?”林重安将平板递给白澈,“现在你来试一下。不会读的单词跳过就好。” 手里捏着和PPT对应的演示文本,白澈声音有些发颤。 听完全部的内容后,林重安鼓励她:“对第一次来说,你很不错嘛。” 白澈抬头与林重安对视,却在对上那双灰色眼睛时立刻慌乱起来,声音低了下去,“但是……” “嗯?” “没有你那么……” 就在“完美”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林重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白澈庆幸地闭上了嘴。 林重安看了一眼屏幕,随即迅速站起身:“抱歉,我有事要处理一下。”她拿起手机,快步走向图书馆外。白澈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林重安的背影。 林重安站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抱胸。起初,她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是微微点头。但忽然间,她的姿态变了。肩膀有些激动地向前倾斜,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另一边的袖子。即使隔着玻璃,白澈也能看出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她第一次知道学姐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白澈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她却突然有些嫉妒。那个人一定比她更了解学姐,更早地知道学姐是独生子女,更早地看到过那样的笑容。 但是就算比别人晚一些,她也知道了。 她依旧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但她想更多地了解她。 “我圣诞节要回来。”陆圣之的声音平静而冷淡。 心跳有些快,林重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尽量不让声音泄露出任何异常,“挺不错的。” “我妈想见你。”陆圣之短暂地停顿,“当然,还是以之前的身份。” 林重安默默叹了一口气,“嗯,我明白。”她习惯了陆圣之对她们关系的谨慎。毕竟,陆圣之的家人都相当保守。 “你有时间吧?”语气平淡,好像只是随意一提。 “圣诞节是周五,晚上的话没有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是短暂的沉默。 “抱歉没及时回你的消息。你最近还好吗?”再次开口,陆圣之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我一切都好。今天和一名高一的同学准备物理作业。” “高一生?”陆圣之的声音突然变得警觉,“是之前那个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到你最近发的照片,”陆圣之避而不答,反而继续追问,“和谁一起?” “来自别的击剑社团的对手而已,没什么特别。” “嗯。”陆圣之应了一声,就在林重安以为通话即将结束时,她却突然说道:我想你了。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林重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两人之间几乎从未互相表达思念。短暂的走神后,她低声说道:“我也想你。” 陆圣之没有再说话,如果不是听到了她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林重安甚至会误以为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平安夜那天,”陆圣之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来约会吧。” 学习才是重中之重。 林重安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哪怕通话已经结束,手机还贴在耳边。 “平安夜那天,来约会吧。” 从陆圣之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们认识这么多年,正式交往后反而从未有来自陆圣之的邀约。林重安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回图书馆。 推开玻璃门,那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身影进入视野。白澈低着头专心看书,姿势有些僵硬。 “抱歉,电话时间有些长。” “没关系。”白澈小声回答。 重新坐下后,林重安打开平板。她试图将注意力转回到之前的内容,但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陆圣之最后的话。 和陆圣之表白时,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陆圣之要去上大学了,她没有考上同一个大学的信心。于是她选择了冒险。 听到她的告白后,陆圣之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重安以为自己已经被拒绝。直到她听见陆圣之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中的声音响起,“重安,你喜欢女人吗?”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她从未刻意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只是知道自己喜欢陆圣之。考虑到陆圣之和她是同性,说她是同性恋也没错。 听到她的回答后,陆圣之的眼神变得复杂,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从开口。最终,陆圣之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在一起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直到陆圣之离开,林重安才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握住了她的手。 “学姐?”白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刚才说到PPT要怎么做?” 林重安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抱歉,刚才在想一些事情。”她将平板移向白澈,“如果要投影的话,最好是浅色背景搭配深色文字,如果只是在电脑上浏览的话,我更偏好深色背景搭配浅色文字…… 陆圣之喜欢她。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会答应做她的恋人,也不会主动提出约会。第一次的约会…… “必须要完美。” “学姐?”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口,林重安顿时僵住,“抱歉,我的意思是,不要追求完美。先把内容全部列出来,再逐渐删改,而不是第一版就做得非常完美。” 看着白澈认真点头的模样,林重安有些羞愧:满脑子都是初吻的自己,真是不像样。 又讲了一些其它有关要领,眼看时间不早,林重安打算将其余内容留在下次:“剩下的内容等作业开始之后再说吧?” 白澈点点头。 一边将东西收进包里,她和白澈闲聊:“中午打算吃什么?” “得看家里还有什么菜。”白澈低着头收拾笔记,“今天妈妈不在家,我得做饭。” 想到自己在后半段频频走神,某种微妙的愧疚感促使林重安开口:“图书馆旁边有家商场,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要不要一起随便吃点?”说完,她又补充道:“我请客哦?” “不用了,我……” “妹妹还在家对吧?叫上她一起来吧,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不,不……”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后,白澈还是拒绝道,“太麻烦你了。”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走吧?”说着,林重安将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有些好奇白澈心里在想什么了。 看起来是很激烈的斗争呢。 好在白澈最终选择了妥协,不过她不愿意带上妹妹一起吃午饭,说她太吵了。 商场距离图书馆只有两个街区,和白澈的家在一个方向。周日的中午,商场里人流熙攘。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 最令人头疼的回答。什么都可以,就是什么都不好。如果是朋友说这种话,林重安绝对会给她们的头上来一下。但是身边的人是白澈,她只能耐心问道:“平时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学姐……” “嗯?” “学姐喜欢吃什么?”白澈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和那天问她名字时一样,“我想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林重安不想暴露自己的喜好。但是面对白澈发亮的眼神,她也只能暂时忘掉隐私:“你介意去吃意大利菜吗?” 白澈摇摇头。 “说起来,”进了电梯,林重安按下楼层按钮,“你妹妹喜欢吃什么?” “嗯,”白澈想了想,“她不喜欢我做的饭。” “为什么?” 闲聊中,两人到了五层。走廊上的人不多,林重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护栏旁的熟悉身影。 “凌青?” 凌青转过身,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迅速变成一个极浅的微笑,“重安,你也在啊。” 凌青穿着校服。她的目光在林重安和白澈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 “这位是?” 队长,请更加友好一些吧? “她是我和你说过一起上物理课的白澈。” “我是凌青,重安的朋友。”凌青向白澈伸出手,语气友好但身体紧绷,“是准备去吃午饭吗?” 探查的语气让林重安不自觉蹙眉。凌青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特点,对周围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反应过度,仿佛谁都可能是威胁。回过神来,注意到白澈果然有些不知所措,林重安快走两步搭上凌青的肩,“你也一起来吗?” “为什么不去?”凌青反问,语气中透着一丝挑衅。 果然。 进入餐厅后,凌青直接在林重安对面坐下,然后才看向白澈:“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靠奖学金入学的吧?” 这种直接的问话让林重安有些不适。 白澈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在桌面上游移半晌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怪不得。”凌青的视线毫不在意地扫过白澈的脸,“学校一般不会让提前修IB课程的。” “凌青。”注意到白澈的不安,林重忍不住小声提醒。 “我说的不对吗?只有聪明人才能有这种机会吧。” 感受到凌青的话中带刺,林重安抬眼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白澈她不仅聪明,也很努力。” 凌青只是耸耸肩,转向服务员点单。松了口气,林重安轻轻碰了碰白澈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微笑,希望能缓解她的不安。 “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声音很轻。 林重安有些后悔邀请白澈来这里。 “那就和我吃一样的吧?有什么忌口吗?”不确定白澈能否接受这家店白酱的味道,林重安给自己和她都点了红酱意面,又点了三份一样的配菜,“饮料就碳酸饮料吧。” 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扫视后,凌青转向服务员:“我要白酱意面,加四分之一番茄罗勒酱和双份芝士,饮料要苏打水。” 这是林重安最喜欢的搭配。 等服务员离开后,凌青继续之前的探究:“所以你只修了物理一门IB课程,还是有其它的?” “现在只有物理。”白澈轻声回答,“明年才会开始其它课程。” “真难得,学校一般很少破例。”凌青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你们认识多久?一周?两周?” “第一次遇见她是开学那天。”林重安替白澈回答,同时轻轻按了一下桌下的膝盖,示意凌青不要再继续审问。可意料之外的凉意以及皮肤的细腻触感滑过指尖,使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手。 凌青的动作微微一滞,表情也有些古怪。不等林重安探究,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转而问道:“重安,你下周要参加那个比赛吗?”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嗯,应该会去的。林重安点头,余光注意到白澈再次变得局促。 “我去看你的比赛。”凌青迅速回应道。 白澈低下头,安静得像是要融入背景。林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解释道:“是击剑的友谊赛,不是什么大事。” “击剑吗?”白澈抬起头,声音高了一些,“我还没在现场见过。” “你想来看吗?” “可以吗?”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白澈多了些迟疑。 “当然可以,不过是小型比赛,可能没那么有意思。” 凌青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但服务员端着食物过来,打断了对话。三人安静地吃了一会,气氛有些微妙。 林重安感到一阵头疼。如果白澈也加入击剑社的话,这样的尴尬的场面恐怕会成为常态。但凌青也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她只对自己还有队友们不那么警惕…… 一个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出现在林重安的脑海。 “凌青,足球队还招新人吗?” “缺个替补门将……怎么,你想加入?” “你觉得白澈怎么样?”林重安又看向白澈,“你想加入吗?” 白澈眼神闪烁。林重安知道为什么——白澈更希望她提议的是击剑社。但团体活动或许能给她带来更多的社交机会,也能让她逐渐摆脱对自己的依赖。 “我之前没怎么踢过,但可以学。白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勉强,但努力保持着平静。这种克制让林重安更是愧疚。 “不行,“凌青摇头,”她太矮了。” 林重安忍不住对比两人的身高,她倒是觉得都差不多。注意到她的视线,凌青脸色有些不好看:“我是特例,门将一般都身高不低。” “这样吗?”林重安有些失望。 凌青沉思片刻,轻叹一声:“我会帮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位置……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凌青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兼门将。林重安向白澈解释,“这两年拿了不少奖。” 求人帮忙,说点好话是当然的。 凌青的表情果然柔和了一些:“都是团队努力的结果。” 午餐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中结束。正如林重安预料,配菜没有吃完。三人提着各自的打包袋离开餐厅时,凌青邀请林重安去一家新开的书店,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白澈,你要一起来吗?”林重安问道,尽管已经预见到答案。 “不了,我得回去照顾妹妹。”白澈的笑容有些勉强,“谢谢学姐的午餐。” “太客气了。路过奶茶店时,林重安取走提前买好的两杯饮料,将一杯递给白澈,“第二杯半价。” 白澈有些局促:“还是给那位学姐……” “她正喝着苏打水呢。” 看着白澈离开的背影,林重安感到些许愧疚。希望她没有给白澈增加多余的负担。 “她那是什么眼神?!” 对这番话早有预料,林重安转身看向大惊小怪的朋友:“你指什么?” 漫画里都说,青梅不敌天降。 “她看你的眼神太奇怪了。” “有吗?”林重安装傻。 凌青看向白澈离开的方向,“总之,离她远点对你不是坏事。”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林重安抬头看向商场的穹顶。她第一次发现天空的蓝色其实来自于玻璃。 “你要我怎么说得出口?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收回视线,林重安有些无奈,“她只是不适应陌生的环境而已,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吗?” 凌青在三年级转学过来时,也曾在午餐时无人作陪。从这个角度看,林重安认为两人或许有些共通之处。 “我和她怎么会一样?”凌青猛地侧身挡在林重安面前,眼底闪过一丝受伤,随即被愤怒取代,“我在你心里和她一样?!” “我可没说这种话。”林重安放缓语气,今天的的凌青似乎格外敏感。 “我很确定她喜欢你。”凌青的语调像是审判,声音压得极低的同时咄咄逼人。 “怎么会呢?是你想多了。”林重安不以为意地笑,“再说,我有丰富的同性恋经验,还是能看出谁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从凌青顿时凝固的表情来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我的意思是——” “够了。随你的便。”凌青语气冷淡地打断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一个带着女儿的妈妈从她们身边经过,看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拉着好奇张望的孩子离开吵架现场。 “我只是不想让你对她太上心,这也有错吗?”凌青偏过头,声音低了下来,眼神飘忽,“对她来说也不是好事,她会误解的。” 林重安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内心也在不自觉地赞同。她的确对白澈上了心,哪怕仅仅是出于责任感。在旁人看来,这份关心可能有些特殊。 “所以我把她介绍给你了嘛。”她柔声说,试图挽回这场对话。 凌青冷笑,目光重新落在林重安脸上:“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把麻烦推给我?” “请不要再曲解我的话……”林重安放慢语速,思考应该如何措辞,“首先,我没有把她看作麻烦。其次,如果能慢慢在社团交到些朋友的话,我想她不会只抓着我不放。再其次——” “为什么是我?你也认识打排球的那些人不是吗?” 多次被打断后,林重安依旧好脾气地笑:“因为我最相信你。” 虽然有投其所好之嫌,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同她预料中一样,凌青眨了眨眼,动作僵硬地低下头喝苏打水,“……好难喝。” 戴上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司机递过的墨镜,林重安将手中的奶茶交给凌青:“看来苏打水只适合我,你还是喝你的最爱吧。” 凌青没有接过去:“你要回家了?” “天气这么好,不四处转转太可惜了。”林重安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有些勉强你,抱歉。如果不是要把全部心思放在明年比赛上的话,我很乐意亲自带着她。” 凌青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林重安侧过头。 “什么也没有。” 白澈步伐沉重地回到家时,发现窗帘半开不开,阳光透过缝隙勉强照亮客厅。妹妹平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置在腹部上。 “你在做什么?” “不要和我讲话。我已经饿死了。”妹妹做出中气十足的谴责。 “我不是说了会晚一点回来吗?”白澈叹气。 “你没有说吃了午饭才会回来!”看到她手中的打包带,白澄立刻翻身坐起,“这是什么?给我带的?” 突然意识到林重安多点了不少菜的原因,白澈有些愧疚:学姐身为外人,居然比自己这个姐姐还要称职。 “还有饮料?” “芝士多肉葡萄,”白澈低头念杯身上的标签,记下这个口味,心想可以在下次送给学姐,“这个也给你。” “看来我没白等你,差点都想点外卖了……” 向来勤俭持家的白澈听不得此等奢侈发言,“冰箱里有不少菜呢,不知道自己做?” “凭什么只有你在外面吃香喝辣?”白澄拆开包装,“就因为我没有学姐啊?” 白澈被这句话戳中心事,整张脸开始发热,“你胡说什么!” “刚才妈妈打电话问你在哪里,我说‘姐姐和学姐约会还没回来’。”白澄咬了一口炸虾,“好吃!” “白澄!” “骗你的啦!”看到白澈惊慌失措的样子,白澄大笑不止,“我说姐姐在图书馆忙着学习呢。我超级会看你眼色的。” 白澈松了口气,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她忍不住回想那个叫凌青的学姐。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凌青的目光似乎锐利到能看穿她的心思。 不对,或许她知道。 见她神游,白澄热情邀请,“姐姐也吃啊。” “我吃过了。”学姐,凌青,电话那头的人,让她的胃一阵发沉。 “姐姐,”白澄眯起眼睛,“今天不开心吗?” 白澈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告诉妹妹午餐时发生的事,凌青的目光,林重安的左右为难,以及自己没出息的样子:“……然后我就回家了。” 听她讲完整个故事,白澄得出结论:“那个凌青学姐肯定喜欢你的学姐。” 自动忽略“你的学姐”这个不太合适的说法,白澈追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姐姐是恋爱笨蛋啊,”白澄怜悯地看向白澈,“不过一般来说青梅不敌天降,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你的。” 白澈不置可否。别的同学似乎也没对她热情到哪里去,总不能因为学姐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吧?回想起学姐似乎打算把她交给那个可怕的人,她的心情更加低落。 看来那天的邀请只是随口一说。 有些累了。 等等,什么叫“也”喜欢同性啊?! 白澈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 至少林重安是这样认为的。 她在其中出力并不算多,主要功劳应该归功于凌青。不过她的这位好友,说得好听是细心负责,往难听一点说,容易过度注重细节。还没决定好是否让凌青正式加入,已经制定了一套计划。 林重安对此保留意见,白澈已经是高中生了,除非天纵奇才,她追不上从小练习的人。被严苛的训练吓跑了怎么办?就算没有被吓跑,咬牙坚持的收益也不大。以白澈的家庭背景,如果她能保持入学以来的成绩,美国高校很愿意让她成为“家族的第一名大学生”。 “我想更认真一些。”凌青回答得干脆,“况且,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一开始的目标是帮助白澈寻找友谊吧?不愿向凌青泼冷水,林重安笑着说道:“说的也是。你给她安排了什么位置?” 一开始,凌青打算捏着鼻子,接受校队有两个矮子门将的悲惨命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有一个身高腿长的转学生——虽说是转学生,实际也是高一新生,只是和领奖学金的学生不同,她们的一切费用自费——自愿加入,凌青开心之余也忍不住头疼怎么处理白澈。 “一波三折呢,后来你把她安排到哪里了?” 哪怕面对林重安的请求,肩负着队长责任的凌青,在一番公平公正的审核后,才同意白澈以替补中卫的身份训练。 “中卫……”林重安回忆自己并不多的足球知识,中卫同样要求体型和技术。不过凌青这样安排,一定有她的用意。 “装备费用呢?” “我找了些二手的给她。”注意到林重安有些惊讶的神情,凌青咬住嘴唇,“怎么,很奇怪?” 林重安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问道:“白澈她……是怎么说的?” “她当然得感谢我。” “我也很感谢你。”林重安握住凌青的手,“谢谢。” 吃完午饭,林重安和凌青告别。她下午没有课,打算去图书馆学习。白澈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看来她不用担心了。 不,还有一件事。 白澈似乎有些过于热心打听她的事了。 越是了解,越是渴望更多。 生日是什么时候?休息的时候会做什么?喜欢什么类型的小说?白澈有太多想知道的事,虽然可以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但她更想听林重安亲口说出来。 她喜欢看学姐在听到自己的问题后思考的样子,眼睛会向左上方看,脸颊有些鼓。 可爱。 但也不仅可爱。 某次去体育馆取训练用的道具时,她恰巧看到学姐摘下面罩的样子。那时的林重安笑着同身边的人讲话,哪怕脸上有些许倦色,灰色的眼睛却锐利无比。 可爱和威风凛凛,怎么会那么完美地结合到同一张脸上呢? “白澈。” “啊!”惊呼出声后,白澈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图书馆里,向周围投来责备目光的人无声道歉后,她拉着身边的人走到走廊上,“你刚才做什么嘛。” 鄞南琴有些无奈:“我只是问你借一下铅笔而已。” “你直接从我桌子上拿就行。”想到刚才的场景,白澈依旧有些尴尬,“我先去上课了。” “这么早?……对哦,你的物理课和我们不一样。” 同为拿了奖学金的高一学生,但因为志不在此,鄞南琴并没有提前选择物理HL。看了眼手机,只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上课,白澈向她挥手作别:“我走了。” “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想到上周布置的小组作业,白澈叹气:“我还得参加小组讨论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 “那你加油。” 被鄞南琴这么一说,白澈才想起今天不仅是一周一次能尽情观察学姐背影的日子,还是第一次和小组内的三名高二学生讨论作业的日子。学姐不用多说,她不讨厌。至于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沉默寡言,另一个…… 是那个网恋被骗的倒霉蛋。 被网恋的女友骗了,说明她也是喜欢同性的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从课堂开始到结束,白澈始终想着这件事。 眼睛倒是一如既往地黏在林重安背上。 “你是叫白澈对吧?” “嗯?嗯?”回过神来,白澈惊觉自己已经坐到了图书馆的会议室里。物理课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我是燕英,请多指教。” “纪盛章。” “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吧?”林重安将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自我介绍环节到此结束,来讨论一下选题吧?” “我无所谓,什么都可以。”燕英耸肩,“各位的大腿借我一抱就好。” “关于热力学的历史研究怎么样?” 听了纪盛章的想法,林重安有些犹豫:“想做得特别好的话,这个主题恐怕有些难。” “做个关于热力学第一定律的实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白澈有些慌张,“我是说,可以设计一个简单的实验,证明能量的转换……” “用两块木板互相摩擦,再测一下温度?”纪盛章不赞同地摇头,“太基础了吧。” 白澈低下头,林重安却接过话题:“其实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实验相对更直观一些。验证热力学第一定律与路径无关的实验怎么样?”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demonstrating the path independence by using different methods to achieve the same temperature change?” 林重安停顿了一秒,随即也用英语回答纪盛章:“I prefer to demonstrate it by taking a gas to the same final state through different paths. Isobaric expansion first, then…” 燕英打了个哈欠,“上课听这些已经够烦了。只有中国人的时候,请说中文。” “抱歉。”说着道歉的话,纪盛章毫无歉意,“我们在讨论该用哪种实验来证明。” 燕英对此毫无兴趣,伸了个懒腰,“所以我要干什么?拿木板摩擦吗?” 纪盛章假装没听到。 又讨论了一会实验细节,林重安主动提出去给大家买一些水喝。白澈想跟着一起,不料却被纪盛章抢了先。两人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燕英。正当她低头翻看笔记,试图避免尴尬的沉默时,燕英两腿一蹬,将椅子转了个方向,直视着她:“你和重安很熟啊?” 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今天的讨论中,燕英虽然懒散,却意外地随和,使得白澈对她的印象有所好转。谁知一转眼,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语调。 “为什么会这样问?” 燕英笑道:“就是好奇嘛。听说你们走得挺近?” 白澈捏紧手中的笔:“虽然认识不久,但她很关照我。” 燕英打了个哈欠,显然索然无味的回答没能让她打起精神。左顾右盼一番后,她再次看向白澈:“你知道为什么她不穿裙子吗?” 白澈眨了眨眼。 “之前呢,学校规定只能穿裙子,冬天也不例外。直到三年前,有个学姐抗争了一学期,学校才妥协,给高中生提供了两种选择。为了表达对她的支持,除非集会这种必要时刻,林重安才会穿裙子。”丝毫不管白澈有没有兴趣,她自顾自地说,“话说那个学姐,我和她没什么交集,但是听说她可是……” 与物理相比,闲聊显然更轻松,但白澈还是忍不住希望离开房间的两人能快点回来。 毕竟那个学姐再厉害,和她有什么关系? 家境优越、成绩优秀还擅长运动的人,大概谁都会喜欢。如果自己也是那样出色的人,或许也能大声承认她和学姐很亲密吧。 “我还听说,她和……哦,你们终于回来了。”燕英起身迎接,却在看到两人手中的饮料后大失所望,“怎么是水啊!” 纪盛章将手中的矿泉水扔给燕英:“不喜欢的话,可以自己去买。” “我妈说,在我发誓再也不网恋之前,一分零花钱都不会给我……” 燕英不断的抱怨中,夹杂着一道温柔的声音,“累了的话,今天先结束怎么样?” 虽然没有抬头,但白澈知道学姐的眼神里一定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 是因为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那样的关心令人痛苦呢? 自从两周前的讨论后,白澈似乎和她疏远了许多。 半梦半醒地系好领带,林重安才想起来今天是举办运动会的日子。换好运动服,她打开窗户。清晨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房间,园艺人员已经开始修剪灌木丛,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虽然她的确打算和白澈拉开距离,但没有这么突兀的必要吧?她原以为白澈会更加固执一些,没想到对方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走到餐厅,她有些意外妈妈还在家里:“今天没有课要上吗?” “要去外地开会。”正低头翻阅文件的林玉鸣看了一眼手表,“如果你动作够快的话,我顺路捎你去学校怎么样?” 林重安慢慢坐到了餐桌旁:“那你先走吧。” 林玉鸣笑了笑,“生气了?” “没有。” 林玉鸣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就是不愿意和妈妈一起出门了?” 林重安沉默着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煎蛋后才说道,“我只是不想你错过飞机。” 林玉鸣调侃到:“我家女儿真是贴心,嗯?对了,圣之圣诞节要回来,你们是不是要……” 林重安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动作:“嗯,我们要去约会。”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你们两个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林重安猝不及防。哪怕知道了两人在交往,妈妈从没有问过这种问题。 “还好,”她小心地回答,目光游移在桌面的木质纹理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玉鸣抿了一口咖啡,表情温和:“只是觉得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我还以为是因为圣之。” “和圣姐没有关系。” 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林玉鸣有些意外:“那是因为学校压力太大了?需要的话,我去和小霖说……” 和学习也没有关系。 但不知何故,她却说不出口。说不出那个真正占据她思绪的名字,说不出她过分地在意白澈的疏远。明明是她自己想要拉开距离的,为什么现在反而感到一丝失落? 草草地吃完早饭,林重安还是坐着林玉鸣的车去了学校。下车前,林玉鸣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本就整齐的领子:“我走了。” 林重安点点头,直到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走向校门。 走向运动场的路上,相熟和不熟的人纷纷和她打招呼。一一回应后,林重安忍不住想:如果她们也突然远离的话,自己会感到同样莫名的心绪吗? 余光瞥到一个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在和自己的鞋带作斗争,林重安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她系好。 运动场上已经热闹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吵闹个不停。和往年一样,全校学生被分为红、白、蓝三组,每组都混合了不同年级的学生。林重安向蓝组的集合点走去,领取自己的腕带。 负责发放的人是纪盛章。简短寒暄后,纪盛章递给她腕带和补给包:“接力加油。” 林重安苦笑,她的跑步速度可不快啊。 好在接力赛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虽然林重安不是同年级中最快的那个,但在学妹们的努力下,蓝组在最后获得了第一名。 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了几场比赛,林重安跟着人流去发放午餐的地方排队。拿着三明治和酸奶,她和朋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闲谈中吃完了午餐,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闲逛。 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在运动场上,让人感觉闷热又疲惫。林重安把手放进口袋时,不小心摸到了里面的两张学生卡。手指摩挲着陆圣之的学生卡,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远处的综合楼。也许去休息室是个不错的选择?下午还有她要参加的项目,休息一下也好。 走过转角,一道身影进入视野。白澈穿着校服短袖,左手的手腕上戴着红色的腕带。林重安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看到白澈突然向前跑去。 来不及思考原因,林重安脱口而出,“白澈!” 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大,不过好在周围只有她们二人。 听到自己名字的白澈在原地僵了一下,随即慌乱地加快步伐。奔跑逃离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林重安的目光相遇。这一分神让她没注意到前方的台阶,整个人向前摔去。 林重安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你没事吧?”伸出手想扶白澈起来,却看到对方明显地躲避了一下。这令林重安有些不快。她收回手,声音故意带上几分做作的温柔,“需要去医务室吗?” 白澈摇了摇头,支撑着站起身。膝盖处已经渗出了血迹。 “我建议你处理一下伤口。”林重安的目光停留在白澈受伤的左膝上,不去看她的眼睛,“离开的话也可以。除非能给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雨声是我内心的回响。 白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走廊空无一人。日光被云层彻底遮蔽,使得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阴郁的灰蓝色调中。白澈跟在林重安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医务室移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同初次相遇时一般遥远,只有脚步声在逐渐昏暗的走廊里回响。 看着近在眼前的医务室的门,白澈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校医并不在,只有消毒水的气味。 “看起来去吃午饭了。我想她们也没想到有人会在非比赛时间受伤吧。” 听着略微带刺的玩笑话,白澈也跟着扬起嘴角。学姐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并无二致,没有质问她最近反常的原因。想到这里,她的心有些空落落的,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 认为林重安会在意她,或许只是她的自作多情。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躲避学姐的原因。 “我找一下急救箱。”林重安说着,转身走向医务室的药柜,“你先坐下。” 白澈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林重安的话,坐到了床边。事到如今,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内心的莫名情绪更让她痛苦。 林重安拿着急救箱回来,在白澈面前蹲下,“会有点疼,小心了。” 碘伏接触伤口时的刺痛让白澈咬紧嘴唇,但她努力保持着不动。 “你最近很忙?”林重安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白澈先是点了点头,在意识到林重安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膝盖上后,又轻轻“嗯”了一声。 林重安停下手上的动作,终于抬起头看向白澈。那双灰色的眼睛依然清澈,但其中的情绪白澈读不懂。“社团的训练很辛苦吧?” “还好。”白澈移开了目光,“大家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林重安轻声说,又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她的无名指不小心擦过白澈的膝盖,温度透过那一小片皮肤传递过来。“我本来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听到林重安把她的事记在心里,白澈有些雀跃。但想到有可能是社交辞令,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处理完伤口,林重安站起身。“这里太闷了。”她突然低声说道,走向窗边,“你不介意我开窗吧?” 不等白澈回答,她伸手推开窗,一阵凉风灌入房间。几缕发丝被风卷起,掠过她的脸颊,又被她随意地别到耳后。 窗外的天空低沉而厚重。 林重安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目光落在白澈身上:“要下雨了。” 阴沉的天色从林重安背后涌入,勾勒出她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灰色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仿佛汲取了天空所有的光芒。 好奇怪啊,白澈想。灰色是这么明亮的颜色吗? 林重安走后,窗外的云层越积越厚。雨滴敲打窗户,先是零星几点,随后越来越密集。 不知过了多久,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林重安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把长柄伞。“下午的所有项目都被取消了。有人来接你回家吗?” 白澈眨了眨眼。 注意到她的迟疑,林重安说道:“如果是自己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毕竟你现在不太方便。” “太麻烦你了。” 林重安摇摇头,“你膝盖受伤了,我有责任送你回去。”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真的只是出于责任感。白澈望向窗外,雨势愈加凶猛。她不讨厌有责任感的学姐,但她讨厌这一番有关责任的发言。 她只能点了点头。 离开大楼,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白澈有意识地和林重安保持着距离,但狭小的伞面却让她的愿望落空。手臂偶尔擦过她的肩膀的同时,林重安的气息也在不断侵袭着感官。 “车就在前面。”林重安抬手指向不远处,“马上就到了。” 她握住白澈的手腕,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手掌,却还是让白澈的心跳漏了一拍。司机早已打开车门等候,林重安轻声同她讲了些什么后,示意白澈先上车。车内空间比白澈想象得要宽敞。实木精巧地与金属相组合,使得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淡雅的木质香气。 “你家在哪里?” “啊,在滨河湾……” 林重安轻轻“嗯”了一声,又陷入沉默。白澈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看着前方,表情难以捉摸。 车子缓缓启动后,行驶得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震动。白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看一眼窗外的景色。 “快到了。” 直到听到林重安的声音,白澈才发现车子已驶入她熟悉的街区。拐过一个弯,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车好像开不进去。”林重安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我送你回去吧?”她拿起雨伞,先一步下了车。等白澈下车时,林重安已经为她撑好了伞。 单元门附近的巷子太窄,只容一人通过。走了几步,林重安停下脚步。 “这里只能一个人走。”她将伞柄递给白澈,“你先走吧。” “可是…… “快走吧,你的膝盖受了伤。”林重安的回答很简短。 白澈犹豫着接过伞,走在了前面。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回头。雨水打湿了林重安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神色如常。 “学姐,不然我还是……” 林重安摇头,“快走吧。” 很快,两人来到白澈家门前。白澈掏出钥匙,手有些发抖。转身时,她看清了林重安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校服外套几乎全湿了,水珠从袖口不停滴落。 “你要擦一下头发再走吗?” 林重安迟疑地点头:“打扰一下。” 进门后,白澈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林重安。林重安接过,慢慢擦了擦头发。同时容纳两人的玄关有些拥挤。 “家里没人吗?” “妈妈还没下班,妹妹快回家了吧。” 林重安点点头。可能是湿透的领带有些重,她无意识地抬手扯了扯。蓝色的校服领带被拉松,露出脖颈的肌肤。 梦里的场景铺天盖地地涌来——半敞的衬衫,交错的呼吸,指尖触碰时的温度,还有唇上的触感。 “怎么了?”仿佛两人隔着屏障,关心的声音在白澈听来有些朦胧。无法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那块光洁的皮肤上。和她见不得人的梦不一样,林重安的脖颈上没有一丝痕迹。 她的现实正在朝着梦境靠近吗? “是因为膝盖很疼吗?” 白澈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柜子。“没什么,”她急忙移开视线,“只是……” “只是什么?”林重安有些困惑,向前迈了半步。 白澈低下头。她能闻到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林重安的气息,比梦中更加真实,更加令人沉迷。她不敢抬头,不敢直视那双灰色的眼睛,生怕对方会从中读出她的心事。 “只是我……”突然知道了原因。 林重安低头看向白澈的膝盖,手指划过纱布边缘。这似有似无的接触让白澈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林重安吻下来会怎样?如果她伸手抚上那道并不存在的红痕会怎样? 如果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学姐会怎样? 初恋,如同暴雨般的初恋。 “我不知道。” 雨水沿着林重安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白澈不敢抬头,躲避林重安的视线。 “那我先走了。”林重安的声音依然平静,似乎对空气中的异样毫无察觉。她将毛巾递给白澈,指尖在交接的瞬间碰触到白澈的手心。触感像电流一样迅速蔓延,让白澈差点松手。 “谢谢。” 白澈摇摇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地板的水渍上。 林重安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待什么。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记得多检查伤口。小心别感染了。” 直到听见楼梯间的脚步声远去,白澈才慢慢抬起头。她仰头靠在墙壁上,感受心脏在胸腔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跳动。 她喜欢上了学姐。 不,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学姐,远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对学姐一见钟情了。 “白澈!你在门口干什么?” 白澄的声音把她吓得不清。白澈慌乱地抬头,发现妹妹正站在门边,满脸困惑地看着她。 “运动会取消了,刚回来。”白澈勉强笑了笑。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正常,但耳边回响的心跳声让她无法确定。 白澄注意到白澈膝盖上的纱布,“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擦伤了,”白澈上前几步,帮妹妹挂好脱下的外套,“已经处理过了。” 衣服上沾染着雨水的湿气,让白澈想到几分钟前还站在这里的林重安。 “在学校摔的?”白澄的目光落在白澈脚边的湿毛巾上,“这毛巾是怎么回事?” 白澈后悔没有将毛巾收起来,“没什么。” “对了,”白澄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手,“我进单元门的时候看到和你穿一样校服的人。” “啊……” 白澄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白澈脸的瞬间反应了过来,“是你的那个学姐对吧?” 白澈的脸越来越红。 “她好漂亮啊!”白澄兴奋地抓住白澈的手臂,“我要是你的话,也会喜欢上她的。” 心事被白澄这么轻易说出口,白澈有些生气,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恐慌。连妹妹都能看出来的话,她的感情在林重安眼里恐怕更是一览无余。 学姐会害怕吗?会觉得她不正常吗? “你真的喜欢她?”白澄追问个不停,眼睛亮得出奇。 白澈咬紧嘴唇。她喜欢林重安。刚才还令她心跳不已的事实,在现在却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姐姐,”白澄抱住她的胳膊,“告诉我嘛。” 白澈望向妹妹的眼睛。白澄的表情罕见地认真。 “我……”白澈偏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喜欢她。” 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白澄更用力地抱住她。感受着妹妹的体温,白澈眼眶发酸,“会觉得我奇怪吗?” 白澄不答反问,“姐姐你怎么想?会觉得喜欢上同性不正常吗?” “我不知道。”从小到大,她一直是那个最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是……” 她想握住学姐的手,就算全世界反对无所谓。 “好啦,不用回答我。”白澄松开手,“姐姐是家里最聪明的人对吧?我就不出馊主意了。” 白澈跟着走向客厅,“晚饭想吃什么?” “我来做吧。”白澄拦住她,“让受伤的人做饭?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揍我。” 白澈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初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预兆地将她淋湿。 但她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本应在这个时间前来的老师临时有事,林重安只好自己练琴。她尝试着重复同一段旋律,却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出错。多次失败后,林重安垂下拿着琴弓的手,深吸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却无法集中精力。 她知道应该发个短信给白澈,至少问问她的伤势。先不说对方的受伤和她脱不了干系,今天的失控后,她更应该做一些“正常”的事,好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但她做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如此在意,为什么会因为对方的疏远而感到失落。 为什么明知白澈在躲避自己,还故意要陪她去医务室,甚至还送回了家。 她不是一个行事草率的人,哪怕是看似孤注一掷的表白,她也提前做足准备,选择了最不会让陆圣之感到为难的场合。今天她却中邪一般,做出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 她这是怎么了? 知道继续练习的效率不高,林重安将中提琴放到一旁,拿起手机。和白澈的聊天记录只有两人已加为好友的系统提示。盯着白澈的头像看了一会,她切换到了与陆圣之的对话框。 对话停留在一个礼拜前的互道晚安。 她习惯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习惯了陆圣之的简短回复,习惯了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等待。但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却让她莫名烦躁。 是雨的缘故吗? 屏幕渐渐暗下去,林重安没有阻止。将手机放回包里,她重新拿起琴。雨还在下,但似乎轻了些。闭上眼睛,她将琴弓轻轻搭在琴弦上。 这一次,她选择了另一首曲子。 血腥味的初恋。 “还有其它意见吗?” 沉浸在思绪中,白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慌乱地摇头,“我也没有。” 确定了最终要上交的版本,四人小组正式解散。自知今天走神太多次的白澈原本想悄悄溜走,却被林重安叫住。 “抱歉,现在有时间吗?” 心跳加速,甚至来不及回忆自己的时间表,白澈脱口而出:“有!” 被声音的响亮程度吓了一跳,林重安眨了眨眼,“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的实验,我忘记让你们签名了。今天上午让她们补过了,现在……” 国庆假期加上开学后的一周,两个礼拜以来的第一次对话就是这个? 白澈有些失望,但还是接过文件夹,“要签在哪里?”顺着林重安的手指,她没看到预想中的签名,反而看到了一串字母。 林重安再次道歉,“忘记和你说了,这里写initials就好。参考纪盛章的名字,Shengzhang Ji, 所以她写的是‘SJ’。你的话……” “我应该是‘CB’对吧?”在林重安的微笑点头中,白澈举一反三,“你是‘CL’!怪不得……” 不对,平板上的字母是“SL”。 “嗯?没有说错,白澈你果然很聪明。” 再微不足道的小事,学姐都会认真夸奖她。低头写下名字的缩写,白澈又抬眼看向林重安。 林重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犹豫的神情,“对不起。” “什么?” “我应该关心一下你的腿,但是却……” 白澈明白林重安的意思。如果换做别人,她一定会认为对方在找借口。怎么会连续两周忘记? 但是林重安的话——不是自己在为她开脱——每天都很忙,忘掉这种小事也可以理解。 “已经好了。没有关系。” 林重安视线望向被裙子遮盖的膝盖,“你介意我看一下吗?” 白澈感到一阵眩晕。那天以后,她的梦里又多了不少素材。如果今天再触碰的话,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会变得多不像样。 “不不不,不用了!”抓起包,白澈拔腿就跑,“我之后还有课!” 脚步声在安静的图书馆中显得格外响亮,管不了那么多,白澈直接冲出了大门。 室外的温度明显比恒温的室内要低得多。 打了个寒颤,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这似乎比露出奇怪的表情更不礼貌。 暗自叹息浪费了一次机会,白澈抬头看向天空。秋高气爽果然不是假话,几场秋雨后,今天的天看上去格外澄澈。身后传来一阵打闹声,扭头望去,原来是几名初中部的学生。其中一个女生的长相和林重安有几分相似。 白澈再次叹气。 短暂的慌乱无措后,她很好地接受了自己喜欢林重安的事实。或者说,她很高兴第一次喜欢上的是学姐那样好的人。唯一困惑她的只有一件事: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关于林重安的事。 “白澈!” 鄞南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白澈转过身,看到好友正朝自己跑来。 “你怎么了?刚才我叫了你好几声。” 白澈含糊地答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鄞南琴没有被她轻易地糊弄过去,“不会是和谁吵架了吧?社团的人?” 白澈摇头,“没有,大家都对我很照顾。”甚至包括凌青。虽然总觉得凌青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但她承认,凌青作为队长对每个队员都很负责。 见她不愿多说,鄞南琴也不勉强,“那之后的中文课见?” “……中文?”今天有中文课吗? “不会吧。你连今天的课都忘了?” 虽然注意到白澈最近一直心不在焉,但鄞南琴没料到白澈居然大意到这种程度,“你不会也没写今天要交的作业吧?” “作业?什么作业?” 课本上的单词逐渐扭曲。数学题写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推导不下去。 窗外的夜色渐深,白澈揉了揉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明知道现在应该专心学习,但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林重安的脸。灰色的眼睛,纤细的手臂,还有她扯松领带时不经意露出的脖颈。 拍了拍自己的脸,白澈强迫自己重新看向书本。然而无论她如何尝试,那些数字和字母都死死纠缠在一起。 “你的名次比入学时下降了不少。是学习有什么困难吗?” 想到上周五老师说的话,白澈闭上眼睛。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成绩继续下降,她会失去奖学金,没法继续在这所学校读书。妈妈会很失望,而她自己也会失去去美国读大学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失去站在林重安身边的机会。 她们的汇报展示很顺利地拿下了最高分。没料到自己也会在提问环节被提问,她一时慌了神,如果没有林重安在身边的话…… 她又在想学姐了。 这一个月来,她仿佛被割裂成两部分:身体在机械地上课、做作业、参加社团活动;心则在不断回想与林重安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在夜深人静时想象某些出格的事情。 如果她的幻想得到满足的话,她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学业上吗? 手指抚摸嘴唇,白澈闭上眼睛。学姐会像梦里一样吻她吗? 她想象林重安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灰色的眼睛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林重安会先吻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才是嘴唇。 白澈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但她满溢的情感却无处可藏。 成功的话自不必多说,如果——只是如果——被拒绝,或许她就能重新集中精力在学习上。 机会的出现比白澈预想得还要快。 因为之前缺席了一次练习,白澈被要求额外补上。凌青本打算亲自监督,不料中途被人喊走。等白澈结束练习,将器材送回仓库后,体育馆内已空无一人。 只有林重安站在那里,夕阳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学姐。”白澈鼓起勇气。林重安抬起头,灰色的眼睛对上她的。 “我有话想对你说。”白澈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开场,但最终,还是想通过最直接的方式。 “我!我……” 林重安直视着她,平静而专注。 “我喜欢女生。”话一出口,白澈就后悔了。这和她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林重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意外。但很快,她轻声说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白澈不知道该说什么。意料之外的表白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复。 不过,林重安没有表达出反感的话,是不是说明她有机会? “我……”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林重安继续说道,声音有些低,“我的女朋友也经历过类似的困惑。” 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白澈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而遥远。 林重安低下头,“是的,我们认识很久了。” 学姐有女朋友。 认识很久的女朋友。 白澈咬紧唇,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眼睛有些发热,但她拼命眨眼,不让泪水落下。 “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林重安偏过头,“如果想聊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看着林重安的侧脸,白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我之后还有事,”林重安看了一眼手表,“你要一起出去吗?” 白澈摇头,“抱歉,我……” 她没能说完,因为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下。 林重安朝她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白澈才允许自己靠在墙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不让任何声音泄露。 走出体育馆,林重安的心跳依然有些紊乱。 她居然会以为白澈想要表白,未免自恋过头了吧?但是在那种场合……紧张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不是表白的前奏,那会是什么呢? 正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时,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迎面而来的好友向她打招呼,“刚运动完?” 轻咳两声,林重安摇头,“没有,去办了点事,怎么了?” “看你脸的颜色,我还以为……抱歉,我快迟到了!” 好友丢下一句话跑了,留林重安困惑地站在原地。 她的脸怎么了? 摸了摸脸,她才发觉有些发烫。转头看向旁边的教学楼,玻璃幕墙映出她通红的脸颊。 “我喜欢女生。” 白澈同她讲这件事,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她喜欢的人又会给予她怎样的回应?靠在走廊立柱上,林重安望向体育馆的方向。 如果是她的话…… 不,她和白澈不同。 她不常许愿,但此刻,她真心希望白澈的恋情能成真。 拉开内心的帷幕吧! 多年以后,面对林重安那双似乎永远清澈的灰色眼睛,白澈总会想起她第一次被拒绝的那个黄昏。 阳光如同融化的黄金般从屋顶倾泻而下,而她的一生都被困在了那里。 “今天上课怎么了?”鄞南琴碰了碰她的肩,“老师叫了你三次,你都没反应。” 白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没睡好。”这不算撒谎,自从那天后,她几乎无法安眠。 “我不想插嘴你的事,“鄞南琴有些犹豫,似乎不确定是否要说下去,“但我听说……” “你听说了什么?” 被白澈突然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鄞南琴期期艾艾地说:“我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负责奖学金的老师说……” 如果成绩再这样下去,学校会取消她的奖学金。如果无法自费的话,会安排她自愿退学。 “我知道。” 白澈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远超她自己的预料。这样也好,她想。或许换一个环境,能让她从那不自量力的迷恋中解脱。 晚饭时分,争吵声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什么意思?” 白文虹将学校的信“啪”地一声拍在餐桌上。见白澈低着头,她心头的火气更旺,“再这样下去,会‘建议你自愿退学’?白澈,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澈盯着碗里剩下的菜,一言不发。 “我在问你话!”白文虹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钱很好赚?是不是觉得我很闲?两份工作不够累?” 白澄被吓得缩在椅子上,悄悄拉住姐姐的衣角。 “我——”看到母亲眼里的红血丝,白澈觉得一切借口都苍白无力。 “你什么你!”白文虹粗暴地打断,“你对得起我吗?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看多了有钱人,反觉得我对不起你了?” “我在努力学习……”白澈的声音越来越弱。 “努力?”白文虹冷笑,“老师说你上课发呆,作业也不交,问你问题全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努力?” “妈——” “不要叫我妈!我为了你们,每天从早到晚地忙。十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让好好念书。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被退学了?” “我一点都不想去那里,”白澈抬起头,眼睛通红,“是你硬要我去的!” 白文虹气得浑身颤抖,“你是为我上学的吗?你考上好大学,有出息了,享福的不还是自己?”她指着白澈的鼻子,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当年我没能继续上下去,就是因为没人供我!现在我拼死拼活给你创造条件,你反而开始糊弄我了?真是把你惯坏了!” 白澈咬紧嘴唇。她想反驳说自己考上厚德是靠实力,奖学金也是自己争取的。但看着母亲明显比同龄人苍老的脸,那些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说话!” “我要退学。” 争吵之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接下来的几天,白文虹不再过问白澈的学业情况。她如之前一样早出晚归,却更加沉默。她只字不提白澈曾经脱口而出的“退学”二字。 白澈开始四处咨询转学的可能性。电话打了一圈,几乎所有普通高中都拒绝了她的请求。她的学籍在这里,几乎没有愿意接受她的普通高中。 重新参加中考更是不可能。 她被困住了。她曾以为与林重安的相遇是命运的垂青。现在看来,更像是残忍的玩笑。她注定要留在这所学校,留在林重安的身边。 没有退路,她只将全部精力投入学习。成绩有所好转,家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白澈又变回了妈妈的好女儿。 夜深人静时,白澈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疯狂的迷恋将她原本规整的内心彻底打乱。 她该恨自己吗?为那个愚蠢的单恋? 还是恨林重安?恨她那双足以牵动人心的眼睛? 或许都不该。林重安从未引诱过她,至于她自己…… 她再次避开了林重安。 不同于之前的慌乱,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林重安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冷淡,默契地选择了彼此远离。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十一月中旬,树叶从枝头脱落之际,风也变得刺骨,呼啸声隔着玻璃也能听到。白澈坐在教室里,神情恍惚地记着笔记。过去几周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均分慢慢回到了中上。 下课铃声响起,白澈收拾好书本,准备去图书馆继续学习。 “白澈!”鄞南琴从教室后方跑过来,“等会有排球比赛,要不要一起去看?” 白澈摇了摇头,“我还得复习……” “不要复习了嘛!”鄞南琴撒娇似的挽住她的胳膊,“都快一个月了,偶尔玩一下无所谓吧?” 白澈刚想拒绝,鄞南琴又补充道:“上届联赛的冠军队伍来了,绝对有意思。” 对排球不感兴趣,但白澈不愿多次扫兴。权衡再三后,她勉强点头,“我可能会提前走。” “那我先去找个好位置!”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比赛还没开始,场馆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白澈在入口处踌躇,搜寻着鄞南琴的身影。 “白澈!这边!” 顺着声音望去,白澈看到鄞南琴正在向她挥手。她穿过人群,朝那个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她就僵在了原地。 林重安坐在鄞南琴的旁边。 和身边人不同,她只穿着校服,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她的腿上坐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同色系校服,头上扎着双马尾,正专心致志地喂林重安吃冰激凌。 “白澈,快过来!” 鄞南琴依然在招手。 这是个圈套吗?她故意选择了林重安身边? 心跳如鼓,白澈只能继续向那个方向挪动。林重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礼貌的微笑。“白澈,好久不见。”林重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他们只是普通同学。说完,她又低头向怀中的女孩说道,“姐姐的熟人来了,你去找万山玩吧?” “不要。”女孩抓住身边人的胳膊——白澈这次发现林重安的身边坐着凌青——向林重安做鬼脸,“你不陪我,那我要和她玩。”说着,又将勺子递到凌青的嘴边。 凌青叹了口气,但还是张嘴吃下那勺冰淇淋。 白澈的目光从凌青身上转向旁边的林重安。她会是林重安的那个女朋友吗?这个想法令她身体发冷。所有线索突然在脑海中连接起来:凌青望向她的奇怪眼神,林重安对凌青的亲近,以及两人之间那种不需言语的默契。 “白澈?”鄞南琴困惑地看着她,“不过来吗?” 如果凌青真的是林重安的女朋友,那她过去几个月的行为岂不是在……不,甚至更糟,凌青从一开始便知道她的痴心妄想,说不定还会同林重安一起嘲笑她。 比赛即将开始,观众席的灯光慢慢暗下来。 “我……”白澈声音干涩,“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朝出口跑去。人群的喧闹被甩在身后,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喂!” 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她没有停下。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只有两人追逐的脚步声。 “白澈!” 身后的人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远超她的想象。自知无法逃脱,白澈只能转过身。路灯下,凌青的表情复杂难辨,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无奈。“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澈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敌意,“没什么意思。” “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好好陪着你的重安就好!多管闲事做什么!”冰冷的空气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情感,丝毫不管是否会被旁人听到,白澈一字一顿地喊道,“是来炫耀的吗?” “‘你的重安’?哼……” 凌青不怒反笑,“你喜欢她对不对?真可惜,她有女朋友了。” 自以为的天空不过是巨大的晴空灯。 “你知道她的女朋友是谁吗?”凌青向前逼近一步,见白澈僵硬地摇头,她压低声音,“在宾大读书,长相也不错。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竞争?” “资格?谁又给你的资格来审判我?”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反击,短暂的失措后,凌青恢复了攻势:“我只想让你看清现实。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顶多……” 说完了吗?”白澈打断她,“如果说完了,麻烦让开。” “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凌青被她的态度激怒,“我告诉你,不要再做梦了!” 白澈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愤怒慢慢冷却,“你说的很对,我不该痴心妄想。不过我想知道,相同的话是不是也应该送给你?” 凌青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澈冷笑,你以为我眼瞎,看不出你喜欢她?” “胡说什么!” “胡说?”白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如果不是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接近她?如果真的只是朋友,为什么要防备我?” “还有,”白澈继续施压,“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每次我和她说话,你都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够了!”凌青几乎是咆哮出来。 “说起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凌青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像是被那句轻飘飘的话狠狠扇了一耳光。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澈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快感。快感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们才不一样。”凌青用尽全力挤出这几个字。 听到这句话,白澈笑了,“至少我和她不是朋友。” 接下来的几周,白澈刻意避开可能遇到林重安和凌青的地方。校队的训练她也请了假,说是身体不适。这个借口倒不算撒谎,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熬夜过度的原因,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疲惫。 鄞南琴偶尔会关心地问几句,但她总是敷衍过去。 她越来越喜欢待在图书馆那些没什么人的角落。冬日的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虽然没什么温度,但光线本身就足以让人心情好上不少。有时候她会盯着那些跳跃的光斑发呆,想象它们是散落在巨龙巢穴的金币。 “白澈?” 正在昏昏欲睡的白澈抬起头,看到燕英拿着一本书走过来。校服衬衫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里面的颈环。 燕英自来熟地坐到她的身边,“最近怎么样?” 白澈眼神游移。燕英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她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那次小组作业。 “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她的视线在白澈脸上停留了几秒,“这小脸苍白的。” “还好。” “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吧?” 白澈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事情?” “就是体育馆那次啊。”燕英眨了眨眼,“我听她们说,你和凌青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白澈咬紧嘴唇。 除了八卦,她们就没有其它事可做吗? “你们吵架了?因为什么?”燕英继续追问,但语气里没有恶意,更像是好奇,“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挺奇怪的。” “奇怪?” 燕英点点头,“我不是足球队的,所以可能说的不对。但根据我有限的观察次数来看,她对你有些在意但又想装作不在意的感觉。也会偷偷看你,但你一回头就立刻移开视线。” 白澈愣住了。 “她不会喜欢你吧?” “什么?”被这惊世骇俗的推论吓了一跳,白澈几乎是喊了出来。 “真是让人嫉妒啊。”燕英继续说道,完全不顾白澈愈发苍白的脸色,“说来她是我的初恋,没在一起的那种。当年我准备了一次超精彩的表白,结果她不仅没接受,还威胁要打我。” 白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大概是旁边的起哄烦到她了吧。如果不是林重安在拉架,我多少得挨上几拳。”燕英笑了笑,“不过她是个好人,没有秋后算账。”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燕英耸肩,“聊天而已。” 她起身离开,留下白澈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真是莫名其妙。 白澈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在功课上,但燕英的话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过了十分钟,她终于放弃了,决定随便走走,转换一下心情。她打算去图书馆顶层的阳台。那里人迹罕至,只有几张被遗忘的椅子和不知道哪里吹来的落叶。 “我知道了。” 模糊的人声从楼梯间传来。白澈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僵住了。 是林重安。 “这就是你的态度?”林重安的声音带着她从没听过的严厉,“现在有人替你安排,以后怎么办?” “你好烦!”另一道声音不甘示弱,“说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以你学习的进度,恐怕二十年后都考不上高中!” 白澈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重安用如此尖锐的语调说话。 “那你要怎么办?让学校提前开除我?” “因为你的入学,学校拒绝了一名优秀的学生。” “我又没求着要来!” “是,你没求着要来,是表姐非要把你塞进来。但既然来了,就要对得起所有人!”林重安的语调变得更加冷硬,“你可以混过高中,再混过高中,但是大学呢?你是有校友身份的监护人,还是贫穷潦倒的家境?后者还有些招生办最喜欢的励志故事,你又有什么?” 白澈感到血液在血管中凝固。 原来这才是林重安的真实想法。贫穷带来的苦难在她眼里不过是申请大学时可以利用的“励志故事”,是一种可以被包装好,讨人喜欢的商品。 “你凭什么这么说?”那个声音带着哭腔。 “我凭什么?因为我见过真正努力的人!”林重安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你知道那些拿奖学金的学生是怎么过的吗?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用在学习上,还想着给家里分担家务。和你这种浪费生命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的挣扎林重安都看在眼里。 但她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用来教育她的同类的例子。 抽泣声在楼梯间响起。 “我不想听你的说教。” “我不会要求你一夜之间改变。但至少更努力一些好吗?”不断的安慰后,哭泣声才慢慢停止。 “大学会更喜欢家庭贫困的学生吗?” “没有那么绝对,”林重安的声音依然温和,却让白澈感到彻骨的寒冷,“但经济困难的学生的确有一定优势。比起耗费全家心血才能扶起的草包,他们更喜欢在艰难条件下依然保持优秀的学生。另一方面可能出自社会责任感吧。” 社会责任感。 原来她就是这样的存在。作为大学展示社会责任感的工具,她的痛苦只是别人眼中“有意思”的故事。 “她们比我用功得多。 “是啊,”林重安轻声同意,“所以我们也要多理解她们一些。等你上高中了,对她们好一些。” 多理解她们一些。对她们好一些。 白澈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林重安的善意比恶意更让她恶心。这种居高临下的同情,这种施舍般的理解,比直接的鄙视更加侮辱人。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林重安的温柔。 现在看来,那就像在动物园里看到受伤的小动物,会产生保护欲一样。 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在这些人眼里,她永远不会是平等的存在。她只是个需要被“理解”,“包容”的可怜人。林重安对她的所有善意,都建立在这种施舍的基础上。 本质上和那天在教室里看到的表演一样,只是包装得更加精致,更加“善良”。 但她不再是那个会被这样虚伪善意感动的蠢货了。 既然她们把她当作工具,那她也不需要再感激涕零。既然林重安觉得她的痛苦很“有意思”,那就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有意思。